馬學文
李九福是在天黑時答應(yīng)把菜賣給吳老歪的。價錢是二毛錢一斤。菜販子吳老歪怕李九福反悔,當場付了十塊錢定金,并約定明早過完秤就銀貨雙清兩不相欠。菜販子吳老歪一走,李九福跟老婆葉仕英算開了。家里種的這塊菜一共是五百三十六棵,成長期間被蟲吃了一棵、雞啄了一棵、賊拔了一棵、大糞燒壞了一棵,這就還剩五百二十九棵,就打每棵五斤,少說也該五百多塊錢。五百多塊錢對并不寬裕的李九福來說,已經(jīng)是個不小的數(shù)目了。李九福和葉仕英都覺得賣得很劃算。接下來,兩口子就商量該怎么開支這筆即將到手的錢。李九福主張先給家里買架板車,有了板車,以后往地頭運種子肥料和從地頭拉苞谷洋芋回家,就不用像以往一樣用大背籮背了。老婆葉仕英卻不贊同,葉仕英說力氣是個怪,今天使了明天在,莊稼人過日子,就是靠精打細算苦苦磨磨。你又不當官做府買車干啥,還是先扯兩丈好布料,給全家從頭到腳換一身,另外再添置一口高壓鍋兩個暖水瓶,也好把日子過得鮮鮮活活跟上形勢。扯來扯去,最后還是一致決定把錢存放起來。為將來給兒子娶媳婦作準備。兒子小學快要念完了,再過兩年就到娶媳婦成家的年齡,要是不及早湊毛趕氈留點積蓄,到時候就無著落了。一說到娶媳婦的事,李九福和葉仕英就有股莫名的亢奮,夜里便迫不及待地把夫妻間好久沒做的家庭作業(yè)認認真真做了一遍。做完一遍,李九福還想做一遍。老婆葉仕英把腿一合說,算了吧,老牛吃嫩草還認得個飽足呢。李九福就撐起身子說,你是不是想什么了?葉仕英說,我想什么,我想讓你多活幾年!李九福就嘿嘿笑起來,李九福說,只要做夠,死了算球。說著又把撐著的身子放了下來。做完之后,李九福喘著氣說,我現(xiàn)在才曉得錢這狗日的東西才是滋陰壯陽的大補藥。男人一有了錢就腰也不酸了,腿也不軟了,氣也不短了,難怪以往有錢有勢的男人討一個女人還不夠,還得找三妻四妾。葉仕英說,男人都是些喂不飽的雞狗,叫我看,男人還是沒錢的好。李九福說,你這話就差遠了,我要是沒錢,晚上哪還有勁侍候你呀。葉仕英一翻身把背對著李九福賭氣道,巴不得你沒勁我好睡覺,也省得白天累了一天,晚上還要陪你翻秋打滾折磨人呢。李九福噗哧一下笑了,李九福說,你要是只想睡覺還不如呆在娘家睡,還大老遠跑來鉆我被窩。葉仕英一聽就不高興了,葉仕英說,哪個鉆你被窩了。這床上床下的鋪籠帳蓋,哪一樣不是我從娘家?guī)淼模悄沣@還是我鉆?李九福見老婆動了氣,就說,我鉆我鉆是我鉆。
就在李九福和葉仕英爭論誰鉆誰被窩的時候,外面刮了一陣風,風把李九福家一塊釘在窗戶上的花油布扯開了,草葉子糞渣渣泥巴沙沙撒了一屋。與此同時,外面還傳來一聲沉悶的鈍響,嚇得葉仕英忙把腦殼縮進被子,問李九福是哪里來的響動,李九福說可能是哪家壓椽皮的石頭掉下來了。葉仕英說不像石頭掉下來的聲音,會不會是死人的殃煞掉在團轉(zhuǎn)哪家了。李九福說,要是死人的殃煞有這么重,那該死的也一定是個大人物,你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你怕什么。葉仕英雖然不是大人物,但葉仕英還是有些擔心,說會不會掉在村長家啊。李九福正要伸手去抱葉仕英,聽葉仕英突然提起村長,李九福就不高興了,李九福說,管球它掉在哪家,死到哪個算哪個。說完一翻身把背對著葉仕英,葉仕英當然也覺到了李九福的不快,為了表示對李九福的抗議,葉仕英便卷著被子把背弓起來。李九福也不買葉仕英的賬,也把背弓起來。兩口子就這么屁股頂著屁股頭不挨頭地睡了。
天亮的時候,菜販子吳老歪提著一沓葛麻口袋來喊李九福起菜,還沒走到菜地邊,李九福就看到風把尤小歹家的一棵冬瓜樹吹倒了。倒下來的冬瓜樹不偏不倚,剛好就砸在自家的菜地里,枝枝丫丫蓬頭合腦把菜地蓋了一大半,那些被砸的菜葉和菜幫濺得滿樹都是,鮮嫩的菜汁把樹桿都染綠了,看得李九福心里一抽一抽的痛。李九福就像被干黃豆塞了屁眼的地老鼠,齜牙咧嘴地圍著樹子邊轉(zhuǎn)邊不停地叫罵,狗日的尤小歹啊,尤小歹狗日的啊……
論輩份,尤小歹還算李九福堂族里的一個小姑爹,平時見了面,也都小姑爹長小姑爹短地叫。但平時是平時,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現(xiàn)在既然小歹的樹砸了李九福的菜,別說尤小歹只是堂族里的一個小姑爹,就算是親支嫡系的小姑爺爺,李九福也不會輕輕巧巧放他的松張了。李九福決定馬上去找尤小歹賠他的菜。
李九福到尤小歹家的時候,尤小歹家還在關(guān)門閉戶睡大覺。李九福在院門上拍了幾巴掌,見里面沒有動靜,又往門上踢了幾腳,這才把尤小歹的聲音踢出來了。尤小歹問是哪個? 李九福氣哼哼地說,你管他哪個,你出來。說著又跳起來在門上踢了一腳。這一腳把尤小歹踢急了,連忙說等等,一哈哈就來了。過了一會,尤小歹就披著衣裳拖鞋趿襪從屋里跑了出來。尤小歹見李九福黑風喪臉站在門口,就問李九福大清八早搞得恁個雷攻火閃有啥子事情。李九福說,你的雞巴樹把我的菜砸了。你快點跟我去搞清楚。尤小歹一聽是樹砸了菜就不屑地說,好大個球事,我還以為是死人抬喪了呢。走走走,我跟你去瞧瞧。尤小歹家冬瓜樹就長在李九福家菜地的水溝邊。剛下放土地那陣子,地與樹之間的水溝有五六尺寬,溝里的水也很淺,人下去還淹不到腿肚包。后來李九福家的地越種越往溝里擠,溝就越來越窄水就越來越深了,等到人一抬腿就能跨過溝去的時候,水已經(jīng)深得把樹的根子都淹沒了。尤小歹想,這樹分明是你李九福堵水泡倒的,我沒找你李九福賠樹你反而找我賠菜,這不是豬八戒過稀屎河倒打一耙嗎,老子才不服你這根黑桿桿秤呢。尤小歹就想跟李九福把話挑明。可不等尤小歹把話挑明,一直在地坎上等尤小歹拿話來說的李九福已經(jīng)等得不耐煩了。李九福瞪著尤小歹說,砸壞的菜也看了,咋就陰著不說話呢,是屁也得放一個吧。尤小歹一聽李九福說話帶渣子,就沒好氣地說,樹是風刮倒的又不是我推倒的有本事你找風說。李九福說是樹砸我的菜又不是風砸我的菜我咋個找風說?我就要找你說。尤小歹說是樹砸的你找樹說莫找我說。李九福說那好,我就找樹說!尤小歹說你找!李九福便跑到樹邊厲聲說:狗日的冬瓜樹,你為啥砸我的菜?冬瓜樹不聲不響,李九福狠狠踹了冬瓜樹一腳。這一腳沒把冬瓜樹踹痛,反而把自己的腳踹痛了,痛得李九福跛著腳嗷嗷叫。菜販子吳老歪說,狗日的李九福哎,樹又不是人,你跟樹賭啥氣呢。李九福說日他娘,連根雞巴樹也來欺人了。說著,就抓起塊石頭朝冬瓜樹砸去。不料,石頭砸到冬瓜樹上又反彈回來,剛好又打在李九福的那只跛腳上。李九福唉唷一聲便倒在地上摟著腳打起滾來。尤小歹說惡有惡報,人不報天報。李九福一聽就不打滾了,李九福爬起來,就一扯胯一扯胯朝家跑。一會兒,李九福又一扯胯一扯胯跑回來,手里提了把明晃晃的大斧子,后面還跟著他老婆葉仕英。尤小歹見事火不對,就問李九福要咋子。李九福說要吹樹。尤小歹說你敢!李九福說狗日的才不敢。說著甩手就給尤小歹的冬瓜樹一斧子,尤小歹跳了一下。李九福又甩手一斧子,尤小歹又跳一下。尤小歹跳了幾下見李九福都不肯罷手,就幾步跑回家提來把斧子,撲上去就要砍李九福。李九福掄起斧子說你敢,尤小歹把斧子一舉說,再砍一刀狗日的才不敢。菜販子吳老歪見兩人手里都操著家伙要拚命,就過來攔住說,君子動口說,牛馬畜牲動蹄殼。
尤小歹說李九福都砍我的樹了,我還動什么嘴說。李九福說,你要賠我的菜,我會砍你的樹嗎。尤小歹氣憤地瞪著李九福說,我的樹是你堵水泡倒的,你賠我的樹,我就賠你的菜。
李九福想,狗日的尤小歹還真會拿理,我才找個溝溝給他跳,他就有個坎坎給我爬了。李九福說,你少跟我扯野,你說,這菜你賠不賠?
尤小歹知道李九福是想在氣勢上把自己夯垮,就故意不睬李九福。尤小歹說,你不賠,老子也不賠。
菜販子吳老歪見兩人扯不出個明堂。就打圓場說,算了算了,我看你們不驚官動府是擺不平的,還是趁早公了算了。
李九福說隨他的便,黑道白道都陪他玩。
尤小歹也不示弱,尤小歹說,我也隨你的便,你擺哪碗我吃哪碗。
李九福的老婆葉仕英見尤小歹話口很硬,就勸李九福不要再跟尤小歹嚼筋了。葉仕英說不如去村委會告他一狀,看他還硬不硬。
李九福說,告?zhèn)€球!不告。
李九福不是不想告尤小歹,李九福是不想去村委會。李九福不想去村委會的原因是李九福恨村長。李九福懷疑村長把他老婆葉仕英給睡了。事情的起因是去年李九福找村長批宅基地引起的,李九福要批的這塊宅基地就在李九福家的承包地邊,按說村長是該批的,但村長就是不批。后來,有天村長的媳婦生病住院,村長來叫李九福的老婆葉仕英去護侍,葉仕英晚上回來的時候,村長就把李九福要的宅基地批了。李九福很高興,就叫老婆葉仕英張羅了一桌好飯菜,請村長來吃,村長也不推辭,背著手大搖大擺來了。
飯菜一上桌,李九福便請村長在背靠神翕的上八位就坐,他自己則跟老婆葉仕英坐在村長對面的下八位。李九福提了瓶蕎酒陪村長喝,老婆葉仕英也喝了點。幾杯酒落肚,村長繃著的臉就松了下來,話語也多起來了。村長說天上飛的又講地下爬的,吹了山南又侃海北。村長曉得的東西很多,甚至就連有個姓本的大胡子油匠,開飛機不小心撞了美國人的高房子惹下包天禍的事村長也曉得。但村長很謙虛,村長不說他什么都曉得,村長說他也有不曉得的事。村長說前幾天縣長請他吃飯時,縣長就給他出了個難題。李九福想,能把村長都難住的題一定很稀奇,就叫村長快說來聽聽。村長說別急別急,等我喝口酒潤潤喉再說。村長一仰臉?gòu)嬎本七M嘴里,哈著氣說,那天縣長在酒桌上說,有只猴子爬到河邊的樹上扯野果吃,見有個男人在河里洗澡,猴子就忍不住笑起來,猴子笑得手舞足蹈忘乎所以,結(jié)果手一松一跟頭從樹上掉下來了??h長問我,猴子為什么會笑成那樣,我想了好半天也答不上來??h長說,猴子以為那個男人的尾巴長反了。
李九福默了一下,就噗哧一聲把嚼著的飯菜噴出來,雙手拍著大腿扭來扭去哈哈大笑。正笑得起勁的時候,李九福坐著的凳子兩腳一蹺,就把李九福一屁股摔在地上,李九福就看到村長的兩只腳,在桌子下面緊緊地夾著他老婆葉仕英的一只腳。李九福就冒火了,李九福想,狗日的村長,原來你把我李九福當猴耍了。李九福很想撲過去封住村長穿得周五正王的衣領(lǐng),在那張臉上左一耳巴右一耳巴,右一耳巴左一耳巴地派霞父隼椿?。總氖帜_不聽使喚,總是軟拉稀的舞動不起來。李九福心說,打呀,你給我狠狠地打呀。李九福的手腳卻拒不執(zhí)行心下達的命令,手腳說,人家好歹也是一村之長,是你李九福想打就打的嗎,何況真要動手你李九福也未必是人家的對手,你看人家那圓滾滾的腦殼、那脹鼓鼓的肚子、那粗棒棒的手腳,就是倒下來也要把你李九福砸扁。經(jīng)手腳這么一嚇唬,李九福就讓心把成命收了回來??伤窒?,我李九福好歹也是個襠里有貨的料,要是這么蔫兒雞地算了,往后還怎么做人。李九福就想得有所表示。李九福就從地上爬起來,狠狠往凳腿上踢了一腳,惡聲辣氣罵道,你這兩只狗腿給老子穩(wěn)實點。罵完之后,李九福覺得心里很解恨。他想村長聽了肯定會龍顏大怒,要是那樣,他就一口咬死說自己罵的是凳子不是罵村長,村長也就拿他李九福無招了。不料,村長聽了也像是沒聽一樣,村長還沉浸在他所講述的故事里。村長說,人家縣長就是縣長,說話就是比一般人有水平。村長說,九福啊,以后有機會,我也帶你去見識見識縣長,那才是真格的大人物啊,就像蜂桶里的蜂王,一看就與眾不同呢。李九福忙不迭地點頭說好咧好咧。李九福嘴上雖這么說,心里卻恨死村長了。李九福在心里說,看你奶奶個腳!
李九福就從這頓飯開始恨村長的,他想,村長一定是睡了自己的老婆葉仕英了,村長要是沒睡過葉仕英,村長就不敢在桌子下面夾葉仕英的腳。李九福就覺得村長很不是個東西。再看到村長的時候,李九福就對村長橫看直看都不順眼,李九福就不想再看村長了。
尤小歹見李九福不愿去村委會告狀,以為是李九福的理由站不住腳才不去告。尤小歹就對告狀充滿了信心,尤小歹問李九福告不告。李九福說不告,尤小歹說你不告我告。李九福讓尤小歹的話一激,李九福就火了,李九福說告就告,哪個怕哪個。李九福想,是村長睡了自己的老婆,又不是自己睡了村長的老婆,村長都不怕自己,自己憑啥要怕村長。李九福就找菜販子吳老歪商量,請他一起到村委會幫自己作個證。吳老歪說當證人是殺一個救一個,這事打死我也不干。李九福說我要打贏這場官司,地頭的好菜都歸你。吳老歪說那要是輸了呢?李九福說地頭的好菜都歸你。吳老歪就笑了,吳老歪說看在我倆多年的交情上,我?guī)湍銈€忙。
村委會和村長家是一連房子,村長家的房子是大瓦房,村委會的房子是小平房,大瓦房冬暖夏涼住著比小平房舒適,但小平房洋里洋氣看上去比大瓦房氣派,所以平時有事沒事,村長都喜歡坐在村委會的小平房里喝茶。
李九福和尤小歹去村委會告狀的時候,村長就坐在村委會的小平房里喝茶。尤小歹一進門就給村長遞了支煙,尤小歹說村長你忙啊。村長不置可否地哼了一鼻子。村長說有事啊?尤小歹說我要告李九福的狀。村長就棱起眼睛瞟了一眼李九福。村長瞟李九福的目光冷冰冰的,李九福就打了個寒噤。李九福以為村長還要拿目光去瞟葉仕英,可村長只瞟了李九福一眼就把目光收回來了。李九福就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看來村長對老婆葉仕英已經(jīng)不感興趣了,也許是那天自己罵凳子把村長得罪了,村長才對葉仕英不感興趣的。也許人家村長根本就沒睡過葉仕英,村長要是睡了葉仕英,那村長把葉仕英什么地方都夾過了,村長哪還有興趣去夾葉仕英的腳。要是那樣,自己還真不該發(fā)那么大的脾氣。腳夾一下就夾一下吧,老婆葉仕英也不是什么金枝玉葉嫩苔苔姑娘,夾又夾不掉一塊。何況腳離關(guān)鍵地方還遠著呢,自己著急個啥呢。這么一想,李九福就對自己那天的沖動有些說不出的失悔。他想,現(xiàn)在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得罪村長了,要不然,老婆葉仕英的腳讓村長白夾一回不說,弄不好還得輸官司賠尤小歹的樹,那就太不劃算了。李九福就打算等村長再瞟他的時候盡量給村長露一塊笑臉,村長要是看著自己的笑臉高興了,說不定還會放自己一馬。誰知,村長只瞟了李九福一眼就不瞟第二眼了。村長就叫尤小歹把五十塊案件受理費交了說話,尤小歹苦著臉說交恁個多呀。村長說,你打贏官司就退你。尤小歹苦著的臉就松了下來,尤小歹說交就交。說著從懷里掏出一把碎雜雜的渣渣票,七拼八湊捋出五十塊遞給村長,村長接過錢順手塞進襪子里。繃著臉大聲問:原告尤小歹為啥狀告李九福。
尤小歹答:李九福堵水淹倒我的冬瓜樹,我要李九福賠我的樹。
村長問:樹值多少錢?
尤小歹答:去年上秋胡五斤二爺給過八百二十塊。
村長問:有憑據(jù)嗎?
尤小歹答:蘇老彎在場。
村長一揮手讓尤小歹靠邊。又高聲叫道,被告李九福你堵水淹斷原告人的冬瓜樹沒有?
李九福忙笑出一臉燦爛說,尤小歹的冬瓜樹是風吹倒的。我堵水是水淹了我的菜地我才在地邊砌條堡坎,不是去淹他的冬瓜樹。說著,李九福掏出煙來恭恭敬敬遞一支給村長。村長一抬手擋住,說,本村長在審理案件期間,概不收受當事人的禮物。李九福見村長一臉肅然,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只好把煙悻悻地收起來。說,村長,尤小歹的冬瓜樹砸壞了我家的菜,我要尤小歹賠我的菜。
村長問:菜值多少錢?
李九福答:已講定兩毛錢一斤賣給吳老歪了。
村長問吳老歪,李九福說的真不真?吳老歪說真。村長說吳老歪你要作偽證就一繩子把你勒掉。吳老歪賭咒說,我要說一句假話是牛日的。村長說行啦行啦,你靠邊稍息去吧,回頭又問尤小歹,李九福說的是不是事實。尤小歹說是事實。他賠我的樹我就賠他的菜。村長問尤小歹事前認賠李九福的菜沒有?尤小歹說沒認過。村長說那好。村長說,那現(xiàn)在就宣布審理決定。村長說著從凳子上站起來,大聲武氣說:
原告人尤小歹訴被告人李九福堵水淹斷冬瓜樹一案。經(jīng)查證,被告人李九福堵水是為了防止水淹菜地所為,并非故意淹原告的冬瓜樹。原告人尤小歹對冬瓜樹擁有所有權(quán)的同時,也對冬瓜樹負有管理保護的責任,但原告一直未對冬瓜樹采取任何保護措施,致使冬瓜樹被水淹后折斷。其斷樹的責任與被告無關(guān),故不予賠償。
另外,原告人尤小歹的冬瓜樹砸壞被告人李九福家的菜,理應(yīng)由原告全部照價賠償,但原告拒不賠償,這說明原告已放棄了對冬瓜樹的所有權(quán)。為此,根據(jù)村規(guī)民約第三十八條六十九款之規(guī)定,原告尤小歹不再賠償被告李九福的菜。肇事的冬瓜樹以地為界一分為二,倒在被告人李九福地里的部分歸被告李九福享有,倒在地外的部分歸原告人尤小歹所有。案件受理費由原告人承擔。
尤小歹一聽就傻眼了,尤小歹說村長你可不能這么偏心啊。
李九福說尤小歹你可別亂講,村長是一碗水端平的。
尤小歹說,端平個球,我的樹就在你地邊上,那樹身子全都倒在你李九福地里了,我還有什么了。
李九福一下就樂了,李九福說,那你就把樹根和樹疙瘩弄回家去吧。
村長說,原告人尤小歹,你要是不服本判決,可在十五日內(nèi)去鄉(xiāng)民事調(diào)解辦上訴,不準胡說八道。
尤小歹哭喪著臉說,我哪還敢上訴啊。
村長說,那你就回去吧。
尤小歹見村長攆他,只好嘟囔著往外走。出門又扔了句話給李九福。尤小歹說狗日的李九福,你一定是給村長什么好處了。李九福一愣,臉就紅了,李九福就堅決地說,尤小歹你的樹我不要啦!老婆葉仕英一聽就急了,葉仕英說,你瘋啦,這是村上的判決呢。李九福說,我連樹都不要了,還要判決搓球!
尤小歹問李九福是不是講真的,李九福說,真的。李九福說,我當著老天講句話,我不要那棵冬瓜樹了。
尤小歹說,那我也當著老天講句話,我要把你的菜賠了。
李九福說,菜不要你賠了,菜都送給吳老歪了。
吳老歪嘿嘿地笑起來,吳老歪說,我要你什么菜呀,我那是跟你開玩笑呢。
回家的路上,葉仕英嘟噥道:可惜那棵樹呀。
李九福白了一眼葉仕英說,可惜個球!
葉仕英說,你不可惜我可惜,我就想要一棵樹。
李九福說,你想要樹干啥?
葉仕英說,唉!葉仕英說這事本不想給你講的……那天我陪村長媳婦去醫(yī)院查病,順便跟著查了一下。結(jié)果,我肝癌都晚期了,醫(yī)生說也就是一月兩月的事了……葉仕英又說,那天村長夾我的腳,我想,反正人都要爛了,只要能把地基批到手,夾就夾吧。葉仕英還說,跟你過一回,臨了要能有口棺木就知足了……
李九福一下就呆了。再看,老婆葉仕英都快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