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沛之
2000年8月16至20日,由南開大學歷史系、中國元史研究會及香港教育學院共同舉辦的"馬可波羅與13世紀中國國際學術討論會"在天津舉行。參加會議的有來自英國、意大利、瑞士、日本、韓國、克羅地亞等國及中國大陸、臺灣、香港、澳門各大學、科研院所、機關團體及新聞出版界的60余位學者專家。本次討論會共收到學術論文59篇,與會學者專家圍繞馬可波羅來華與否,馬可波羅及其《寰宇記》,《寰宇記》所描述的13世紀中國等問題展開了熱烈的討論與交流。無論在選題上,還是研究深度上,與會者的論文和發(fā)言都反映了世界范圍內馬可波羅研究的最新成果和較高水平。
一、關于馬可波羅來華及身份
自《寰宇記》問世七百年來,馬可波羅是否真正到過中國,一直是中外有關馬可波羅學者關注和爭論的焦點之一。早在1941年,著名學者楊志玖即以《永樂大典》中發(fā)現(xiàn)的一段重要公文有力地證明了馬可波羅來華的真實性。此后德國學者福赫伯(Herbert Frack)、美國學者海格爾(John W. Haeger)、英國學者克魯納斯(Craig Clunas)都曾對馬可波羅到過中國提出質疑。1995年英國學者弗朗西斯·伍德(Frances Wood)著書全面否定馬可波羅到過中國,引發(fā)了對此問題的又一輪爭論。本次會議,伍德博士亦蒞臨,與會學者展開熱烈討論。楊志玖(南開大學)的《馬可波羅在中國》闡述了他對馬可波羅來華的一系列新研究:如馬可所說天德喬治王的身份,當?shù)氐陌枩喨?、汪古部人、蒙古人皆與當時情況相符;馬可記元世祖生日及元旦朝賀儀式與《元史》記載相差無幾;馬可所記元代刑罰施刑數(shù)目也與漢籍所載相同。黨寶海(北京大學)的《馬可波羅來華新證--三個內證》從馬可所述東方離奇?zhèn)髡f和漢文化區(qū)日常生活入手,舉出了馬可來華的三個新的證據(jù),即馬可所述回鶻不古可汗誕生傳說、蒙古政權拆毀漢地城墻及忽必烈路邊植樹的法令,均可與同期的漢文、波斯文史料相照印。
有關馬可波羅在華的身份,目前已有樞案副使、揚州總管、翰脫商人等三種看法。李治安(南開大學)結合對《寰宇記》乃顏之亂記述的考釋,認為馬可波羅在華的身份應是宮廷外圍侍從并翰脫商人。馬可隨同忽必烈親征乃顏,也是以宮廷侍從"后列"角色出現(xiàn)的。當我們把馬可波羅的身份詮釋為宮廷侍從"后列"時,有關他奉大汗命居揚州三年而未擔任正式官員的說法,才能講得通,站住腳。
二、關于馬可波羅生平和他的《寰宇記》
有關馬可波羅的生平、旅程,《寰宇記》的各種版本及其對歐亞文化的影響,也是會議的一個重要議題。本次會議上,學者們還利用了史料之外的實地考察、實物分析及歷史學之外的多種方法進行研究,視角新穎獨特,拓寬了該問題研究的思路和領域。克羅地亞學者安東尼奧·西蒙內蒂(Antonio Simonetci)的《百萬:馬可波羅綽號的交互影響--數(shù)量單位及其著作》,以"百萬"為中心,詳盡考證了馬可波羅的家系、家族居地變遷及其綽號"百萬"的由來。該文從語言學、歷史學、社會學多重角度饒有趣味地分析了"百萬"一詞與馬可波羅的關系,并為不同文化間的相互交流影響提出了又一明證。
伍德博士雖沒有從正面強調或堅持馬可波羅來華否定說,但在向大會提交的《版本與人物》一文中,仍從研究《寰宇記》的各種版本入手,指出許多學者忽略了該書的早期抄本和印刷本在轉抄過程中可能被不斷加入不同時代的新內容,而其"確切來源"應是"某種來自有關近東、遠東的中世紀信息資料的匯集",故學者們在引用該書時,應注意明確區(qū)分那些加入文本的信息,并運用"批評的方法"。對此說法,楊志玖答復道:"馬可的書經過后人輾轉抄寫,筆誤、遺漏、增添等情況也可能有,但總是少數(shù),不會影響本書的主體結構和內容,更不會抹煞本書的真實性。"
瑞士學者米歇爾·漢斯(Michael Henss)的《重建馬可波羅的旅行--傳說與真實》以大量實地與實物考證為基礎,認為:馬可的旅行對歐洲中世紀制圖法產生了極為重要的影響,并考證了馬可所述大量地名的真實性。
三、關于馬可波羅筆下的中國
馬可波羅為我們留下了有關13世紀中國的大量記載與信息。本次會議在對馬可波羅所記中國史實的考訂方面,也發(fā)表了一批高質量的論文。
李治安(南開大學)的《馬可波羅所記乃顏之亂考釋》專題考證了《寰宇記》中所記乃顏之亂的有關問題,肯定了書中忽必烈22天內秘密調集軍隊,用占星家預卜勝負,擂鼓奏樂為進軍號令,軍官佩降符外亦有委任狀等頗有價值的情節(jié)。指出,馬可記述如此詳盡,應屬身臨其境而記其事。王廷頁(復旦大學)的《馬可孛羅所記大汗乘象史實補釋》經深入考校,證明忽必烈乘象狩獵和平定乃顏叛亂的可信性,并考證了有元一代"馴象"所的由來及其他皇帝乘坐"馴象"巡幸的事跡。王曉欣(南開大學)的《1275-1291年間江淮福建戍軍考略》對馬可波羅在華期間自述曾親歷的以揚州、杭州、福州為中心的江淮行省戍軍情況進行了考察,肯定了馬可所說各城戍軍"最少者額有千人"及"蠻子城域戍守之人以漢人為最眾,另輔以南人"的可靠性,并對江淮鎮(zhèn)戍軍各萬戶的調配、組編和名稱進行了探討。劉迎勝(南京大學)的《關于馬薛里吉思》,以馬可波羅對馬薛里吉思的敘述與同期漢文等史料相印證,認為馬可所述馬薛里吉思老家薛迷思賢的教堂及所見鎮(zhèn)江之聶思脫里寺與同期漢籍相吻合;并考證了馬薛里吉思所建七所十字寺的部分名稱,認為馬可的"有關敘述可能源于馬薛里吉思之口"。
關于馬可波羅對民族、宗教的描述,邱樹森(暨南大學)的《馬可波羅筆下的中國穆斯林》通過對馬可筆下伊斯蘭教的研究,指出:"伊斯蘭教在中國是由西向東傳播的;馬可對阿合馬事件及賽典赤家族的記載反映了當時回回人政治地位之一斑;并注意到了書中所述泉州等地與阿拉伯國家貿易的情況。"日本學者乙坂智子的《馬可波羅書中所述藏傳佛教》以考察喇嘛教僧人法事及"神跡"為主題,認為喇嘛教可依靠法事,通過顯示大汗周圍的"神跡"以表現(xiàn)其神秘偉大,是儒學外的一種來自非漢族文化的統(tǒng)治工具。
有關馬可波羅在中國的足跡所至,意大利學者保羅·利貝拉里(Paelo Liberali)的《馬可波羅游記中的元上都》集中關注馬可在上都的旅行及其對上都的描述。認為馬可所記與上都遺址地理位置比較一致,建議利用考古學、物理分析等新方法以確定該城的布局與作用。鮑志成(浙江外辦)的《馬可波羅與天堂杭州》介紹了元代杭州的情況,論證了馬可所述杭州內容的真實可信及馬可赴杭的次數(shù)、時間、行程路線及其所游歷的浙江各地的歷史人文。高榮盛(南京大學)的《泉州北上"官道"與馬可波羅入閩路線》介紹了泉州北上"官道",并指出杭州西向接入官道而入福建的通行路線,而馬可對其間行程狀貌的記述,恰與實際情況相合。
四、有關馬可波羅同時代的中西旅行家
與馬可同時期的中外旅行家及其旅行著作,也是與會學者關心和熱烈研討的課題。陳得芝(南京大學)的《常德及其西使》介紹了常德的生平及其西覲旭烈兀的使命,考證了其出使及返回的具體時間,探討了其行程中的一些問題及常德返回后的仕歷情況。日本學者海老澤哲雄的《修士迦兒賓的蒙古之行》認為,教皇使者迦兒賓出使前并不了解蒙古的具體地理位置,蒙古為獲得外蕃臣服而允許中外使者使用其驛傳系統(tǒng),迦兒賓正是利用了蒙古的驛站與向導才得以順利抵達蒙古宮廷。姚大力(復旦大學)的《雅各:另一個馬可波羅?》分析了《光明之城》有關宋元中國的記載,認為找不到漢文史料與之映證,故該書記載"至多出自13、14世紀的中亞穆斯林世界對遙遠的中國的道聽途說"或"出自原來朝代的作偽者之手"。
與會代表還討論了涉及馬可波羅的一些其他問題。方駿(香港教育學院)的《馬可波羅是否到過中國:關于普及學術研究成果的一些想法》選擇了一些包括教科書在內的海內外中國通史著作,分析這些書中對馬可及其游記的敘述,探討了學術研究成果不能普及民間的原因及若干解決辦法。
此外,會議還對13世紀的元代中國進行了諸多方面的討論與交流。
綜上,本次會議在推動馬可波羅研究中做出了可貴的貢獻:(1)世界范圍內馬可波羅研究論爭的主要代表人物蒞臨,各陳己見,進行了面對面的交鋒與探討。雙方互相尊重,互相交流,在一些問題上達成共識,使馬可波羅來華問題在辯論中逐漸清晰,在相反相成的爭論中促進了馬可波羅來華研究的新發(fā)展。(2)馬可波羅研究與13世紀元帝國研究兩個領域間出現(xiàn)了互相融合和促進的態(tài)勢。此次會議,雙方從長期割裂開始相互靠近和交融。馬可波羅研究者揭示和闡述了《寰宇記》有關元帝國的許多重要記述,使13世紀中國的研究進一步深化。元史學者從實證角度,在廣度與深度上進一步為馬可波羅研究提供了不少雄辯而有說服力的證據(jù)。(3)馬可波羅研究中涌現(xiàn)了一批新生力量。一批中青年學者加入馬可波羅研究隊伍,提交了許多有份量的論文。與會者還展望了我國馬可波羅研究的兩個基本方向:翻譯、注釋各種版本的《寰宇記》;運用漢文、波斯文資料考訂和研究馬可波羅來華記述。
會議期間,還組織與會代表參現(xiàn)了肇始于元代海運的海河西岸的天后宮、意大利租界馬可波羅廣場舊址及馬可波羅來華爭論中多次涉及的古長城今日的薊縣段。
會議取得了圓滿成功,正如伍德博士會后附信說:"我對大會的成功舉辦,表示贊賞。大會的學術氣氛與論文質量,代表們的友善態(tài)度及對楊志玖教授的尊敬愛戴,給我留下了難忘的印象。"
(作者單位:天津師范大學歷史系)責任編輯:倪金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