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明鏵

當(dāng)年易君左先生在《閑話揚州》中說過這樣的話：“揚州這個地方最令人聽著響亮：差不多愛游山水的人與所謂能文之士，沒有一個不懷戀揚州；不僅如此，揚州又是一個出鹽的區(qū)域，富商大賈云集在揚州；不僅如此，揚州又是一個產(chǎn)女人的地方，所以弄出一些騷人墨客風(fēng)流才子來。”

文士的清高和商人的濁臭互相羼雜，山水的明秀和嫖客的粗鄙彼此依存，這確實就是當(dāng)年的揚州。易君左因此而得出結(jié)論，說揚州乃是一個“又雅又俗”的揚州。

不是么，“養(yǎng)瘦馬”這件事難道能算“雅”嗎？非但不雅，真是“俗”極了。而怪就怪在，在揚州，“俗”和“雅”往往結(jié)合得十分地完美！極雅的東西，常常就是極俗的東西；反之亦然。

“養(yǎng)瘦馬”是做人的生意買賣，這是“俗”的。但“瘦馬”身上的若干名目，聽著又極雅。清初費執(zhí)御有《揚州夢香詞》詠道：“揚州好，曾記過頭家。裝點雙蚨裁‘杏葉，挑開四鬢是‘蘭花。腸斷嫁天涯?！逼渥宰⒃疲骸柏毤乙耘蛹涫峁铡^家，又日‘養(yǎng)瘦馬?！尤~、‘梅花、‘道士冠，皆婦女香纂高底名?！m花頭，四挑開，梳成似蘭花，故名?！庇质切尤~，又是梅花，又是蘭花，俗得如此的雅！

“養(yǎng)瘦馬”的勾當(dāng)雖然不齒于有良心的人們之口，卻又為一些人視為風(fēng)雅之事而入詩，甚至有因此而成為“名篇”的事情。“莫管人稱養(yǎng)瘦馬，只夸家內(nèi)有嬌兒”。清人金的《廣陵竹枝詞》本罕為人知，卻獨獨以這一首詠“瘦馬”者“尤傳人口”(金埴《不下帶編》卷五)，雅得竟是這般的俗！

即便是名聞遐邇的瘦西湖又何嘗不如此！朱自清先生說過“‘瘦西湖，這個名字真是太‘瘦了，假西湖之名以行，‘雅得是這樣俗，老實說，我是不喜歡的。”舊時揚州的嗜瘦之癖，無疑正是封建病態(tài)審美觀的一種反映。

每每看到今天還有人根據(jù)“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千家養(yǎng)女先教曲，十里栽花算種田”這些詩去揣想昔日揚州的繁華，我有一種莫可名狀之感。殊不知，那只是一個夢幻的揚州，虛假的揚州，而不是真實的揚州！我們應(yīng)該把歷史上真實的揚州給人看。

不錯，揚州好，我愛揚州。但“揚州”其實有兩個：一個是健康的，一個是病態(tài)的；一個是文明的，一個是野蠻的；一個是用勞動來不斷創(chuàng)造的，一個卻是因為寄生而導(dǎo)致毀滅的。

范長江同志曾寫過一首《游揚州》：

揚州有兩個，一墮一英豪。

煬帝花柳客，鹽商亦其曹。

史公正氣雄，八怪品亦高。

而今干勁足，鮮花朵朵飄。

揚州有兩個；但又豈獨揚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