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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碑探柳 紙背春秋

2025-01-14 00:00:00葉文靜
名作欣賞 2025年1期
關鍵詞:吳組緗茅盾文學

吳組緗先生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的重要作家,求學于清華大學期間,就曾寫作小說《官官的補品》《菉竹山房》以及散文《黃昏》等受到文壇關注。同一時期吳組緗還曾有大量文藝批評和雜感文章發(fā)表,后結編為《西柳集》《飯余集》和《拾荒集》出版??箲?zhàn)時期與新中國成立前后,吳組緗曾前往前線并積極投身各項社會活動。直至50年代以后,才正式以學者身份長期專注于中國文學的教學和研究工作。1952年9月起,吳組緗先生任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講授中國現(xiàn)代文學和中國古典文學的相關課程,其論文和課程講稿后結編為文藝評論集《苑外集》和古典小說論文集《說碑集》,其中諸多觀點和論斷對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及明清小說研究產(chǎn)生了奠基性影響。

吳組緗先生從小說家到文學批評者,從現(xiàn)代文學論場又轉入古典小說領域,其學術和人生境遇始終與歷史的際會密切相關。吳組緗早期以皖南故鄉(xiāng)為背景寫作的短篇小說,曾以高度風格化的諷刺品格與悲劇氣質(zhì)獨異于文壇,后來在海外學界也曾引發(fā)多次關注和討論,從增田涉到夏志清,從30年代的藝術手法辨析,到冷戰(zhàn)語境中對小說家與左翼關系的論爭,吳組緗先生的創(chuàng)作、研究以及被討論的理路中,始終透露著幽隱且變動有跡的時代暗流。

本文選取《談談清華的文風》(1931)、《談〈春蠶〉——兼談茅盾的創(chuàng)作方法及其藝術特點》(1953)和《談〈紅樓夢〉里幾個陪襯人物的安排》(1959)三篇文章進行探討,試結合文學與政治、主題與人物以及古典文學的研究方法等問題,梳理吳組緗先生對于現(xiàn)實主義理論方法的理解和建構。同時,也從這三篇文章的文體變遷出發(fā),嘗試描述老一輩學人從青年學生的文學批評,歷經(jīng)小說家的方法探索,再到學術論文的專業(yè)寫作這一漫長歷程中,于形式層面對文章體式的反思和探索。在文學與政治之間,從學與治學之外,試觀察吳組緗先生如何以生命經(jīng)驗的直感與馬克思主義理論對話;如何在文章紙背,固守著一份學人的“世情”底色——始終以文學者的眼光和學者的方法,注目于“飯余”和“苑外”的吾鄉(xiāng)吾民。

《談談清華的文風》:青年小說家的文學批評

吳組緗先生1929年考入清華大學經(jīng)濟系,一年后轉入中國文學系。這一時期作為青年學生的吳組緗在校內(nèi)的《清華周刊》《清華副刊》《清華年刊》《中國社會》以及校外的《婦女雜志》等刊物上接連發(fā)表文藝作品和文章?!墩務勄迦A的文風》正是在這一時期發(fā)表于1931年的《清華周刊》。這篇文章在結構上并非嚴格的學術論體,行文之間也并非基于嚴謹?shù)那疤峒僭O進行邏輯推演,更多是依憑作者身在園中的切身觀察和直感判斷,對文壇現(xiàn)象進行了洞析和評述。比如文中論及新文化諸家時,談到周作人和冰心等人,即并未著意對其各屬的流派群體進行分梳或比較,只是全憑印象信手拈來。吳組緗先生曾作一篇散文,題名即為《柴》,其中談到不同柴的硬度和材質(zhì)有所相異——如栗柴是圓而闊,棍柴是輕與空。柴中還有一種較為特殊的“疙瘩柴,大般都是因為上面曾經(jīng)有藤蘿盤繞過”,所以表皮遍布荊棘和枝節(jié)?!墩務勄迦A的文風》一文在文體上也正與這種柴枝相似,雖并非結構光滑平整的學理性論述,但其中的批評和論斷也因此更顯得直銳和生氣淋漓。從枝蔓分生的細節(jié)和線索中,或許可以一探吳組緗先生早期的文學觀念,以及其彼時作為一名青年學生對于文學與政治的關系、文學功能、文學創(chuàng)作方法等問題的初步思考。

《談談清華的文風》一文大致可分為三個部分。文章開篇即點明這一話題產(chǎn)生的契機——“前幾天,和一位同學談天,偶而談到清華園里的文風。我說目下清華園里的文風,是走向纖弱的一方面。”由此鋪開話題。吳組緗先生此時就讀于清華園,首先泛舉了校園出版物中的各類文藝作品進行論證,接而談到清華園里的年輕作家如灌嬰君、竹葉君、靜希君等人的創(chuàng)作風格,認為“小說里面滿含著一團纖小的美麗的情調(diào)”,詩歌“有點晚唐氣派”,戲劇的諸君們“本來就是這樣一副靈魂:頗愛纖巧的溫味,但又想革命,因為看透了人生,所以又頗頹廢”。文章的前半部分從不同文體和流派進入討論,認為此時校園文壇的顯著面貌即是趨向一種“纖弱”之風,最后作者戲言一筆:“馬馬虎虎,拿我這含糊湊付的結論,權當真確的結論”,由此文章的第二部分,則以“清華文風纖巧”這一觀察作為前提假設,進一步展開探究“纖巧文風”如何形成。文中大致提出了三則成因:其一,是中國眼下正處于一個纖弱的時代,內(nèi)亂外患又常有天災人禍,而文隨勢遷,小品之類成為最宜于書寫時人情緒的文體;其二,是中國的文藝傳統(tǒng)自漢朝起便有小品文章的興盛勢頭,纖小端麗之趣味早成一脈之流;其三,是有“作家的‘所養(yǎng)’和‘所遇’”的影響,作者直接指明“我們園子里的作家都是所謂小資產(chǎn)階級”,象牙塔里的文學者自然寫作的是“象牙文章”。從語境、傳統(tǒng)、作家出身三方面剖析成因后,在文章的最后一部分也即第三部分中,青年吳組緗針對“那么我們該如何挽回這種纖弱的文風呢”的問題,提出了三條可能的出路:首先,要向“沉著”一方面寫,從原有的生活里尋找題材,但要“把世界觀念,民族觀念,社會觀念擺在腦里,放開眼,看一看時代,看一看我們民族的地位,看一看社會的內(nèi)狀”。其次,要多從外國名著中學習創(chuàng)作的手法,既轉變?nèi)の叮矎闹蝎@得刺激和反思。最后,也即最重要的是要有豐富的現(xiàn)實生活,“要有生活的多方面認識,要有嚴正的生活經(jīng)驗,我們的作品才能反映出時代和社會來”。可見作者關于文風纖弱的觀察和批評,其最終關切始終是緊系于文學與社會時代之關聯(lián)。

除討論“清華纖巧文風”因何形成及如何挽回這一核心論題外,文中還多處涉及了當時文壇關于“文學是否可以拿來當作工具”、文學和政治的關系等話題的爭議。吳組緗先生以“茶壺的古董價值和實用性并不沖突”為喻表述了自己的觀點,認為文學的藝術性與勸世匡俗的意義功能并不相悖。此外,對于文學與社會關系的關注和探討,還常常出現(xiàn)在吳組緗先生這一時期的散文和雜文中。如《斥徐祖正先生》一文中就正面談及“文學這東西對時代,對社會負有嚴正重大的使命,它該站在當代思潮的前面真實地反映著那社會那時代的‘內(nèi)在’和‘外在’”,以及文學“是我們?nèi)碎g的,社會里的東西,我們用不著目的意識地當它作工具用,它自成一件有益于社會大眾的工具”。

從《談談清華的文風》一文中,既可見吳組緗先生作為青年批評者的敏銳與犀利,又可知清華時期的吳組緗已對于作家的階級出身與文學功能等諸多議題有了自覺的關注和反思。這一方面固然是受到新文學思潮的影響,另一方面,也與其個人對馬克思主義理論的學習接受有關。吳組緗先生在清華園中即曾閱讀過馬克思的《資本論》英文譯本、日本河上肇的《唯物史觀研究》《社會組織與社會革命》《經(jīng)濟學大綱》《資本論入門》等書的中譯本,以及李達的《辯證唯物論與歷史唯物論》講義等,因此在其批評文章中常可見“階級”“反映”“典型”等理論話語。另外,其作為一名青年學生卻對社會世況深有同情,這或許也與吳組緗先生這一時期個人的生活處境相關。吳組緗先生在散文中常常自稱“早婚的人”,他進入清華讀書之前已經(jīng)娶妻結婚,赴京前家鄉(xiāng)皖南一帶廣大農(nóng)村接連破產(chǎn),父親也在家境敗落中憂愁致死。早婚與失親的現(xiàn)實變境,或許也潛移默化地形構著青年吳組緗的眼光和情志,使其不同于一眾“青年文藝家”

對“游戲與享樂”的關切,而是始終注目于“活的社會與人生”和“當前活生生的社會人事”。!3這樣的經(jīng)驗和關心,此后也長久地貫穿于吳組緗先生的創(chuàng)作和治學脈絡里,為其下一時期對于現(xiàn)實主義理論的理解和建構奠定了思想的底色。

《談〈春蠶〉——兼談茅盾的創(chuàng)作方法及其藝術特點》:“新的現(xiàn)實主義”

吳組緗先生在20世紀30年代進行了多樣的創(chuàng)作嘗試,作為一名小說家,其對于文壇的關注和批評,首先包含著一個寫作者對于創(chuàng)作方法的思考和探索。1932年在朱自清先生開設的“新文學研究”課中,作為學生的吳組緗就曾寫作關于茅盾《動搖》的讀書報告,認為其結構“以革命為緯,以戀愛為經(jīng)”,其創(chuàng)作方法是“從剖面上表現(xiàn)了中國當時的社會與時代”。1933年春,茅盾的長篇小說《子夜》出版,吳組緗于當年6月即在北平《文藝月報》的創(chuàng)刊號上發(fā)表了關于《子夜》的書評和介紹。此后又有《關于〈霜葉紅似二月花〉》(1944)等文章發(fā)表于《時與潮文藝》。吳組緗先生對于茅盾其人其文一直有著密切的關注和創(chuàng)作上的期待。

1953年11月23日,吳組緗在中國作家協(xié)會文學講習所做“關于茅盾小說”的專題報告。報告記錄稿后來經(jīng)過整理,以《談〈春蠶〉——兼談茅盾的創(chuàng)作方法及其藝術特點》為題發(fā)表于1984年《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這篇文章的體例更趨于嚴謹完整,其中對于茅盾創(chuàng)作方法的分析和論斷或可視為是吳組緗先生三四十年代批評理路的一次系統(tǒng)性總結。這篇文章不僅為茅盾研究提出了很多重要結論,也是關于吳組緗所理解的現(xiàn)實主義理論方法的一次集中呈現(xiàn)。

《談〈春蠶〉》一文共分為七個小節(jié)。首先,文章開篇即點明了論者對于小說“主題”的關注。文中前兩節(jié)詳細分析了小說寫作時的社會環(huán)境和歷史背景,以及在茅盾個人的創(chuàng)作序列中,《春蠶》與《子夜》兩部作品主題之間的關聯(lián),吳組緗先生指出:“《春蠶》這本書共收集了《春蠶》《秋收》《林家鋪子》等七篇作品。看其內(nèi)容,七篇中絕大多數(shù)都是由《子夜》的題材中分割出來,單獨成篇的?!睆奈恼碌谌?jié)開始,作者著重圍繞人物的“典型性”展開分析。吳組緗先生認為《春蠶》里的主要人物共可分為三類:老年的(老通寶)、中年的(阿四夫婦)和年輕的(阿多、荷花與六寶)。認為《春蠶》“主要以老通寶一家為中心,把老通寶一家作為農(nóng)民家庭的典型”,由此,“老通寶一家,父子三代,三類不同的思想性格,就可以全面概括中國的農(nóng)家,概括中國的農(nóng)村”。最后,在《春蠶》文本的結構分析之外,作者對茅盾的創(chuàng)作方法給出了高度評價和結論性判斷:一方面,吳組緗認為茅盾的創(chuàng)作方法是從理性到感性的延展,“在有了理論之后,深入生活實踐中去,再來重新認識那理論,用豐富的生活材料充實那理論”。另一方面,認為茅盾作品的主題有“明顯的傾向性和積極性”,使得讀者在閱讀《子夜》等作品后得以認知到“中國的資本主義是沒有出路的,但中國的工人農(nóng)民運動卻正在蓬蓬勃勃發(fā)展起來”。這樣的意識形態(tài)意圖落實在文本細部,即表現(xiàn)為茅盾的兩種創(chuàng)作手法:一是“強調(diào)”,如《子夜》中“反復強調(diào)吳蓀甫有氣魄、有雄心、最有能力”,但“這樣有能力的人物結果還是失敗了”,通過這樣的反復強調(diào),“引導讀者追問人物失敗的原因,從而強化了所要表現(xiàn)的主題”;另一個技巧是“概括”,如《春蠶》“以老通寶家為例,概括全村。又以東莊村為例,概括全國農(nóng)村。如此以擴大其主題的全面意義,使其典型性更為全面豐富”。對小說結構的鋪設使得作者的理性意圖得以完成詩學轉化,吳組緗認為茅盾的創(chuàng)作正實現(xiàn)了現(xiàn)實主義和浪漫主義一定程度的結合,由此近于一種“新現(xiàn)實主義”也即“革命現(xiàn)實主義”的領域。

除了高度評價茅盾的“寫典型”和主題的“政治性”外,吳組緗先生在文章第五節(jié)中也對茅盾創(chuàng)作中暴露的方法問題有所警覺,認為其“主題思想的概念是基本正確的”,但“主題是孕含在活生生的人與事之中,溶化在作品的具體形象之中”,茅盾這一時期的小說中仍存在著顯而可見的“生活的不足”。吳組緗先生尤其認為《春蠶》中老通寶和阿多借債買葉來養(yǎng)蠶的冒險行為并不真實,認為老通寶不會有這種“金融資本主義投機商人的思想”,這種作風“不合一般蠶農(nóng)的常理”,這樣的情節(jié)產(chǎn)生于“作者從分析中國社會性質(zhì)的概念出發(fā),離開了人物的思想性格而先定下事件的發(fā)展,離開了生活真實來做文章”;而關于“收蠶”手續(xù)等細節(jié)近于繁瑣的書寫,也可見出“大寫特寫技術問題或生活瑣事,其實只是賣弄熟悉生活,正表明了作者生活的貧乏與浮淺”??梢妼ι罱?jīng)驗與創(chuàng)作實踐之復雜關系的強調(diào),始終貫穿在吳組緗先生的批評框架之中。

吳組緗關于茅盾“新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方法的總結和對“情節(jié)不夠真實”以及“作家生活不足”的批評,在40年代國統(tǒng)區(qū)的創(chuàng)作實踐中產(chǎn)生著重要影響??谷諔?zhàn)爭爆發(fā)后,吳組緗先生參與了1938年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xié)會的籌備和組織工作,作為《抗戰(zhàn)文藝》的編委會成員,其對文壇創(chuàng)作狀況和趨向的關注更加自覺,并深度參與著抗戰(zhàn)文藝的生產(chǎn)實踐和方法引導。應余冠英約稿,吳組緗先生曾為《國文月刊》作《介紹短篇小說四篇》(1941)一文,其中對沙汀和艾蕪兩位作家的創(chuàng)作方法和小說風格進行了詳細的對比和闡釋,文中對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論的關注和倡導、對“社會剖析式”譏諷之筆的高度評價等,似乎都隱在地顯示著,吳組緗先生試圖探索一條將馬克思主義世界觀與作家創(chuàng)作實踐相結合的創(chuàng)作路徑的理論意圖。

1949年9月,吳組緗任清華大學教授,隨著全國高等院校調(diào)整,自1952年9月起改任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在北大中文系的任教期間,吳組緗先生主要講授“中國現(xiàn)代文學作品選”和“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等課程,并擔任中文系現(xiàn)代文學教研室主任職務,在學術研究中繼續(xù)寫作了《讀〈十年詩選〉》《談〈阿Q正傳〉》《說〈離婚〉》和《〈日出〉漫談》等批評文章。其對于“典型的故事,典型的背景,典型的人物”式創(chuàng)作方法的關注和探索,再次為下一時期轉向古典文學研究的方法創(chuàng)新提供了視野和理論上的準備。

《談〈紅樓夢〉里幾個陪襯人物的安排》:古典文學研究中的辯證法

吳組緗先生對于古典文學的關注由來已久,1954年為紀念吳敬梓逝世二百周年所作的《〈儒林外史〉的思想與藝術》一文發(fā)表于《人民文學》;第二年吳組緗先生又在北大中文系開設了“《紅樓夢》研究”專題課,后因人事調(diào)整和政治浪潮,也開始講授“宋元明清文學史”和“古典小說研究”等課程,由此治學重心逐漸從現(xiàn)代文學轉向了中國古典文學。吳組緗先生此后在《人民文學》《北大學報》《文藝報》以及《文藝研究》等報刊上陸續(xù)發(fā)表關于明清小說研究的學術論文,討論對象主要圍繞《儒林外史》《聊齋志異》《水滸傳》以及《三國演義》等,其中對于文本的細致分析和直感判斷至今看來依然銳利獨到。而同樣無法忽視的是,在這些古典研究論作中,吳組緗先生依然自覺地應用著馬克思主義理論話語和批評方法,通過對作家生平、人物典型以及作品中的現(xiàn)實主義精神等議題的關注和闡發(fā),使得辯證法原理在古典文學研究領域也燭照出了新的洞見和別樣關切。

50年代的“紅樓夢研究”是一個充滿緊張的話語場域。吳組緗先生在《略談〈紅樓夢〉研究》中直陳自己的研究立場:“研究古代文學,目的之一是為當代文學服務。”吳組緗在60年代前后發(fā)表了關于《紅樓夢》研究的幾篇重要討論,包括《論賈寶玉典型形象》(1956)和《賈寶玉的性格特點和他的戀愛婚姻悲劇》(1963)等。本文選取分析的第三篇文章,即吳組緗先生的《談〈紅樓夢〉里幾個陪襯人物的安排》。這篇文章最初發(fā)表于《人民文學》1959年第8期。文中首先提出了論者的創(chuàng)作觀點:“寫小說,在有了內(nèi)容之后,下筆之前,得先布局。象畫畫,先勾個底子;象造房子,先打個藍圖,這時候,首先面臨的就是人物的安排問題?!薄叭宋锏陌才拧眴栴}之所以首要且關鍵,正因其直接關系著作者思想的表達和“動人的力量”的傳遞,而人物譜系的整體性設計,更是集中反映著作者對于真實生活的體驗和認知。吳組緗認為古典小說中關于人物的安排尤其“各有手段,各有匠心”,以《紅樓夢》為例,即是“以賈寶玉、和林黛玉、薛寶釵作為中心人物”,其中賈寶玉又是中心人物里的主要人物,而甄士隱和賈雨村等人在結構中的作用,即是促使三個中心人物能夠得以會合。

50年代的學術研究視野中,重視歷史唯物主義和反映論、強調(diào)文學的社會作用以及對于作者階級身份和立場的關注,是這一時期思想和方法的主潮。但在理論與批評實踐的結合過程中,也一度出現(xiàn)了機械化和簡單化傾向。吳組緗先生在關于《紅樓夢》研究的討論里,也曾激烈批評了生搬硬套式“討論劉老老是不是勞動人民的問題”的陳調(diào),認為要將《紅樓夢》的人物安排看作一個整體架構,其中主次人物的設計和沖突矛盾的伏升,始終服務于作者美學和思想意圖的傳遞與達成。其在早期文章《對于〈長恨歌〉主題思想的一點理解》(1955)中,也曾明確反對用“世界觀的矛盾”硬套,反對“硬要端出他自己主觀思想里封建衛(wèi)道士的見解,強加到作詩的意旨上面去”的批評方法。吳組緗先生在小說研究中,還尤為重視從時代經(jīng)驗和對世態(tài)人情的了解出發(fā),去共情人物及作者的處境,洞察“紙背文章”。比如在討論薛寶釵這一人物的設計意圖時,吳組緗先生反駁了何其芳先生的論斷,通過對薛寶釵入住賈府的境況背景分析,認為作者的兩章鋪敘是在對薛寶釵“市儈”之氣的暗貶;在討論《儒林外史》的思想主題時,吳組緗不僅聯(lián)系吳敬梓的家世出身進行分析,更強調(diào)明末清初的復古運動這一總體時代思潮對作家科舉觀念的影響。從這些關于古典文學研究的諸多觀點中,其實仍舊依稀可見清華時期吳組緗作為批評者的獨異個性與銳利文風。

除注重現(xiàn)時經(jīng)驗和歷史語境外,吳組緗先生還自覺從中國傳統(tǒng)理論中尋找可借用的批評方法,在《關于我國古代小說的發(fā)展和理論》一文中,尤其強調(diào)“我國古代小說理論里頭有很多好的經(jīng)驗”。吳組緗先生結合唐代劉知幾《史通》中的概念,用“器識”涵括作家的眼光,用“孤憤”來強調(diào)寫作者“個人的真實感情,個人所獨有的激情”在創(chuàng)作中的能動作用,并結合中國古典小說的真實觀來探討現(xiàn)實主義方法中的“寫真實”不同于自然主義之所在。吳組緗還將《史通》中總結史傳文學的經(jīng)驗“明鏡照物,妍媸畢露”與馬克思主義的“反映論”加以對照闡釋,提出“作品是反映,它是通過作家的主觀來反映客觀,反映客觀的社會生活、時代氣息、歷史面貌”的理論認知。正如學者劉勇強所言:“吳先生堅信歷史唯物主義和辯證唯物主義的指導意義,并在文學研究中努力加以實踐?!敝T如此類對作家主體性的強調(diào)、對古今理論方法的再闡釋,使得吳組緗的古典小說分析得以避免理論操演的危機,也使得馬克思主義世界觀在古典文學研究中真正發(fā)揮了獨到的理論效用。

余論:文與人

正如吳組緗先生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對社會和世情的關心,他個人的生命經(jīng)驗和學術路徑也始終緊系著歷史和時代的沉浮,其一生親歷左聯(lián)時代、抗戰(zhàn)時期、土地革命、“文革”乃至新時期以后,“文學與政治”“學術與人生”是吳組緗與同時代的林庚、季鎮(zhèn)淮、王瑤等老一輩學人共同面對的重要議題。80年代以后,大學體制和學術規(guī)范逐漸走向專業(yè)化,吳組緗先生也在1983年的《關于現(xiàn)代派與現(xiàn)實主義》一文中,以詼諧口吻探討了文學研究的學術體制和研究方法等問題,文中通篇貫以甲乙兩人的對話,更借人物之口將當代學術論文的寫作模式戲稱為“豬跑學”,其間戲謔之外似乎也隱有作者自己的無奈和慨嘆。

吳組緗先生的早期創(chuàng)作以冷靜的諷刺筆致得名于文壇,其批評文章中也始終自覺使用著馬克思主義的理論方法。但似乎僅從其小說和論文觀之,常常難見其真人。無論是作為青年批評者的吳組緗還是作為學者的吳組緗,其文章中的獨立精神和勇銳態(tài)度歷歷可見,但筆者在閱讀其后期的幾篇舊作詩文時,卻偶然窺得一些先生不常表露的歌哭心情。吳組緗先生在創(chuàng)作和研究中一直鐘情于一部古典作品,即《聊齋志異》。1980年,吳組緗曾寫作《頌蒲絕句(二十七首)》紀念蒲松齡誕生三百四十周年#5。詩中稱《聊齋志異》的作者“集結世時活血肉,真情實感作虛構”,又道志異故事實是“鄉(xiāng)農(nóng)市井非等閑,大寫特書心所關”。在蒲氏的鄉(xiāng)村幽冥志異中,似乎也隱爍著青年小說家吳組緗曾書寫的皖南舊聞之魍影?!笆煜な篱g活學問,不徒弄筆逞才華”一句,又何嘗不是對吳組緗自己世情關懷的一番注?“難逃利鎖與名韁,志上青云困舊鄉(xiāng)。我公畢竟具風骨,至死羞穿時俗裝”,短短幾句,似乎也讓閱者看到了少年時期的吳組緗如何離開破敗故鄉(xiāng)北上求學,又如何在清華園中為堅持自己的文學觀點而負氣離校。

學者薩義德(EdwardW.Said)在《世界·文本·批評》中曾提出“世俗批評”的概念,討論批評與社會、政治以及歷史的關聯(lián),強調(diào)批評家的主體性和時代意識。在吳組緗的創(chuàng)作和治學生涯中,似乎也始終保有一種深切而不浮于言表的“世俗”底色。吳組緗先生始終以自己生命經(jīng)驗的直感對話著現(xiàn)實主義的理論與精神,始終以文學者的眼光和學者的方法,關心著時代和時代中的人們。無論是頌蒲氏還是哭友人#8,隔著漫長的歷史回望吳組緗先生一生的轉折與起伏#9,這份始終堅守著的紙背文心,似乎也更顯得昭昭且動人。

作者:葉文靜,北京大學中文系在讀碩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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