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太平洋戰(zhàn)爭的爆發(fā)是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過程中的重要事件，日本為何在實力遠遜于美國的情況下主動發(fā)起戰(zhàn)爭是重要的研究議題。對1921年至1941年間的日美關系發(fā)展歷程進行梳理，可以發(fā)現(xiàn)：在1921年，由于防御占優(yōu)、攻防可區(qū)分度高、美日實力差距懸殊、美日都認為對方是安全國且日本是安全國，因此日美就《華盛頓條約》達成一致；在1936年，由于進攻優(yōu)勢增加、攻防可區(qū)分度降低、美日實力差距縮小、日本變?yōu)樨澙穱艺J為美國是貪婪國，因此日本廢棄《華盛頓條約》；在1941年，由于進攻占優(yōu)、攻防可區(qū)分度低、美日實力差距進一步縮小、美日都認為對方是貪婪國且日本是貪婪國，因此日本發(fā)動了太平洋戰(zhàn)爭。

關鍵詞：日本；美國；太平洋戰(zhàn)爭；攻防平衡

中圖分類號：K313.4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4）13-0051-04

1921-1941： Why did Japan Initiate the Pacific War

Song Tai

（Research Institute for Indian Ocean Economies， Yunnan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 Kunming 650221）

Abstract： The outbreak of the Pacific War was an important event in the course of World War II， and why Japan took the initiative to start the war despite its far inferior strength to the United States is an important topic of study. A review of the development of Japan-U.S. relations between 1921 and 1941 reveals that： in 1921， Japan and the U.S. agreed on the Washington Naval Treaty because of the superiority of defense， the high distinguishability between offense and defense， the disparity between the U.S. and Japanese power gap， and the U.S.-Japan perception that the other side was the security country and that Japan was the security country; in 1936， due to the increase of offensive superiority， the decrease of distinguishability between offense and defense， and the decrease of the U.S.-Japanese power gap， Japan became a greedy country and considered the U.S. to be a greedy country， so Japan abandoned the Washington Naval Treaty; in 1941， due to the offensive superiority， the decrease of distinguishability between offense and defense， and the further decrease of the U.S.-Japanese power gap， the U.S. and Japan believed that the other country was a greedy country and that Japan was a greedy country， so Japan initiated a war in the Pacific Ocean.

Keywords： Japan; the United States; the Pacific War; offensive-defensive balance

沖突與合作是國際關系研究的核心議題。其中，弱國主動挑起與強國的沖突由于其似乎“非理性”的特征而吸引了研究者的目光。在人們看來，由于弱國與強國存在較大的實力差距，弱國向強國挑起沖突似乎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1941年11月23日，當被問到日本是否會冒險對美國開戰(zhàn)時，美國亞洲問題專家霍恩貝克（Stanley Hornbeck）這樣答道：“告訴我，歷史上曾有哪個國家因絕望而開戰(zhàn)？”［1］然而12月7日，從6艘航空母艦上起飛的183架日本艦載機對美國太平洋艦隊基地珍珠港進行了偷襲，太平洋戰(zhàn)爭由此爆發(fā)。同樣值得注意的是，在20年前的華盛頓會議（1921—1922年）上，日美兩國代表各抒己見、相談甚歡，卻在20年后劍拔弩張、兵戎相見。由此，本文試圖解釋以下問題：為何日本在20年間一直朝著戰(zhàn)爭邁進，直至最終向美國開戰(zhàn)？

一、1921—1922年：日美為何能就《華盛頓條約》達成一致

（一）攻防平衡

從二十世紀初到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初，美日雙方的攻防平衡態(tài)勢偏向于防御占優(yōu)，兩國進攻對方的成本都遠高于守住己方領海的成本。日本在1907、1918年的《帝國國防方針》中雖然都將美國視作假想敵，但它認為如果與美國發(fā)生戰(zhàn)爭是一場領海保衛(wèi)戰(zhàn)而非進攻戰(zhàn)。美國雖然有進攻日本的能力，但成本巨大。

從地理條件上看，美日之間為太平洋所阻隔，這使美國對日本實施進攻作戰(zhàn)的難度較大。美國距菲律賓十分遙遠，艦隊即使從夏威夷出發(fā)也必須航行5 000英里。馬漢（Alfred Thayer Mahan）認為美國艦隊到達菲律賓時將只剩下50%的作戰(zhàn)效能［2］34。同時，日本海軍在1914年占領了位于中太平洋航線兩側的密克羅尼西亞群島（Micronesia），一旦日本在島上駐軍并使島嶼要塞化，美國艦隊進攻的難度將會更大。

從后勤上看，美國艦隊只有密克羅尼西亞群島這一處合適的加煤站。在日本占領該群島后，美國艦隊在此加煤的難度將大增。同時，日本可以派出艦隊不斷對美軍的后勤補給艦隊進行襲擾，使美軍艦隊面臨燃料匱乏的風險。

日本海軍理論家佐藤鐵太郎提出，從兵力上看，防御艦隊只需達到攻擊艦隊70%的實力就可以成功抵御進攻艦隊。在華盛頓會議期間，美國同意在菲律賓和關島不設防，這使維持60%比例的日本艦隊可以保衛(wèi)本國安全，因此日本最終與美國達成了協(xié)議［3］156。

（二）攻防可區(qū)分度

在二十世紀二十年代，美日兩國海軍攻防可區(qū)分度高且偏向于防御。美國于1910—1916年所設計建造的戰(zhàn)列艦在現(xiàn)代化改裝之前的續(xù)航力都是10節(jié)時8 000海里（相當于9 206英里）［4］。因此從本土出發(fā)的美國艦隊必須中途加煤才能到達菲律賓，這使投送艦隊的成本遠大于其守衛(wèi)領海的成本。日本同時期設計建造的戰(zhàn)列艦并未強化其穿越太平洋進攻美國的能力。

在美日特殊的地理條件及當時的技術局限性下，戰(zhàn)列艦雖然可以用于攻擊敵方艦隊，但該作用僅能在其有限的航程之內得到發(fā)揮，否則就要額外付出高昂的成本。因此，當時的戰(zhàn)列艦在提高他國進攻本國成本的同時并未降低本國進攻他國的成本，本質上是一種防御性武器。

（三）實力

在1922年時，日本的實力與美國存在較大差距。1920年日本GDP為94 654百萬1990年國際元，美國GDP為593 438百萬1990年國際元，日本GDP僅占美國同期的14.9%。在鋼產(chǎn)量方面，1920年美國鋼產(chǎn)量為42 809萬噸，日本鋼產(chǎn)量為841萬噸，僅占美國同期的1.96%［5］。

在美國國內，除海軍軍部之外沒有人認為日本產(chǎn)生了足夠的威脅，使增加主力艦的數(shù)量勢在必行。因此，美國總統(tǒng)沃倫·哈丁（Warren Gamaliel Harding）、國務卿查爾斯·休斯（Charles Evans Hughes）提議與其他海軍強國達成軍備限制協(xié)議。

鑒于日本與美國巨大的實力差距，參加華盛頓會議的日本首席代表加藤友三郎認識到與美國展開軍備競賽的后果是毀滅性的，較為明智地選擇是保持一支與國家實力相稱的力量。為了避免軍備競賽所帶來的可怕后果，日本接受了《華盛頓條約》。

（四）動機

日本首相原敬在“一戰(zhàn)”結束時出臺了以“對美協(xié)調”為核心的外交政策：通過付出一些代價使美日關系有所緩和。原敬遇刺后擔任首相的犬養(yǎng)毅奉行“產(chǎn)業(yè)立國”的政策，他反對日本繼續(xù)負擔龐大的軍費開支，認為應該消除日本是一個侵略國家的印象。

面對日本態(tài)度的緩和，華盛頓會議美方全權代表伊萊休·魯特（Elihu Root）將日本看作維護東亞和平與穩(wěn)定的力量，美國還釋放高成本信號向日本傳達本國是安全國的信息。在華盛頓會議開幕會上，美國國務卿休斯提議報廢70艘主力艦，其中美國30艘、英國23艘、日本17艘。加藤友三郎認為美國代表“對日本十分友好”，這更促使他努力與美國達成軍備限制協(xié)議［2］72。

二、1934—1936年：日本為何廢棄《華盛頓條約》

（一）攻防平衡

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中期的美日攻防平衡態(tài)勢從防御占優(yōu)向進攻占優(yōu)移動。第一，美國海軍戰(zhàn)列艦的續(xù)航力已達到10節(jié)時12 000海里（相當于13 809英里）以上，而日本海軍戰(zhàn)列艦的續(xù)航力也普遍超過9 000海里（相當于10 457英里）。美國海軍由此獲得了直達菲律賓的能力。第二，日本已可以造出續(xù)航力在24 000英里的巡潛型潛艇，從而具備了攻擊美國西海岸的能力［3］261。

在進攻能力得到大幅提升的情況下，在1935—1936年第二次倫敦海軍會議期間，日本首席代表永野修身認為，若保持華盛頓會議確定的比例，則美國對日本構成威脅。同時，日本認為對美沖突有望取勝。日本海軍決策者認為，只要對美作戰(zhàn)計劃實現(xiàn)了50%以上的成功，美軍就會遭到嚴重打擊，從而不得不承認日本在西太平洋的霸主地位。

（二）攻防可區(qū)分度

由于海軍進攻能力的長足進步，兩國海軍的攻防可區(qū)分度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大幅降低，日美兩國都無法實現(xiàn)在削減軍備時不損害本國安全。永野修身在第二次倫敦海軍會議期間提出，日本海軍只有在與美國實力持平的基礎上才能保衛(wèi)本國安全。面對永野修身的提議，美國代表、時任海軍作戰(zhàn)部部長的斯坦利（William Harrison Standley）則認為如果美國同意了日本實力平等的要求，日本海軍將在菲律賓和阿拉斯加海域具有絕對的優(yōu)勢［6］89。

（三）實力

相較于二十世紀二十年代，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日美實力差距有所縮小。經(jīng)濟總量上，1934年，美國GDP為649 316百萬1990年國際元；日本GDP為142 867百萬1990年國際元，占美國同期的22%。在鋼產(chǎn)量方面，由于經(jīng)濟衰退美國鋼產(chǎn)量從1929年的57 339萬噸下降至1934年的26 474萬噸。日本鋼產(chǎn)量則實現(xiàn)了較大提高，從1929年的2 294萬噸增長至1934年的3 844萬噸，占美國同期的6%。日本軍方一些人員認為日本有足夠的實力應對未來十年的競爭［6］63。

（四）動機

華盛頓會議之后，日本海軍內部主張對美強硬的“艦隊派”成員持續(xù)排擠主張遵守條約的“條約派”成員，并逐漸占領了海軍的關鍵職位?！芭炾犈伞鳖I袖加藤寬治認為海軍軍備限制只是掩飾美國擴張性的面紗［7］。

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日本已經(jīng)是一個走上對外侵略道路的貪婪國。日本海軍省宣傳局在1934年宣稱沒有哪個國家因為軍費開支過多而崩潰。時任海軍軍務局局長的吉田善吾認為遵守條約與軍備競賽的成本并無太大差別，即便軍備競賽真的開始了，其花費也不會太高。

在這一時期，美國高層認為日本是一個擴張成性的國家。羅斯福（Franklin Delano Roosevelt）總統(tǒng)認為日本與德國一樣是一個具有侵略性的國家，日本不僅蔑視全世界對于和平與裁軍的渴望，還具有建立龐大帝國的長遠計劃。時任國務卿赫爾（Cordell Hull）認為，日本對中國的侵略行徑嚴重違反了國際法及自由主義原則［8］。因此，盡管當時美國國內要求裁軍的呼聲高漲，羅斯福也不可能接受日本的提議及其在東亞的主導地位。

三、1940—1941年：日本為何主動發(fā)動太平洋戰(zhàn)爭

（一）攻防平衡

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末航空技術的大幅進步，以及航空力量的發(fā)展使1941年的美日攻防平衡態(tài)勢繼續(xù)朝進攻占優(yōu)的方向移動。相較于傳統(tǒng)的艦上武器，飛機在進攻上具有以下優(yōu)越性。第一，飛機的速度和靈活性都大幅超過了艦船，因此能夠發(fā)起出其不意的打擊。運用飛機可以在短時間內摧毀敵方艦隊，縮短博弈前景。第二，飛機的造價遠低于艦船，因此進攻成本較低。與此同時，日本海軍的空襲戰(zhàn)術在太平洋戰(zhàn)爭前夕實現(xiàn)了進步：航空母艦被集中起來編入一個艦隊聯(lián)合作戰(zhàn)，這大幅提高了艦隊的進攻能力［9］。

鑒于日本海軍在航空力量上的先進性，日本海軍決策者認為航空力量的運用使日本有獲勝的機會。時任聯(lián)合艦隊司令山本五十六盡管反對與美國開戰(zhàn)，但他認為若運用航空力量主動對美軍進行猛烈打擊，美國的士氣將會受到嚴重打擊進而失去繼續(xù)戰(zhàn)爭的意志。與此同時，美國的航空力量也對日本造成威脅。部署在菲律賓的美軍轟炸機不僅可以轟炸日本海外的機場和港口，還可以對日本本土實施戰(zhàn)略轟炸。鑒于此，時任日本海軍軍令部次長近藤信竹認為，必須在美國駐菲律賓的航空力量達到日本的一半之前發(fā)起進攻，否則日本將無法應付［10］。

（二）攻防可區(qū)分度

由于航空力量的進攻屬性及其大規(guī)模地運用，日美兩國海軍進攻能力與防御能力的差距在二十世紀四十年代進一步縮小，這降低了攻防可區(qū)分度，使美日兩國都無法在不降低對方安全的同時而增加本國的安全。

1937年，日本開始進行“第三次補充造艦計劃”以保衛(wèi)西太平洋的安全。然而，日本的擴軍行為不可避免地削弱了美國的安全。羅斯福在1938年表示美國的國防已不足以保證國家安全，因此亟需擴充實力。日本海軍決策者對此感到憂心忡忡，于是在1939年提前開始了“第四次補充造艦計劃”。作為回應，時任美國海軍作戰(zhàn)部部長的斯塔克（Harold Raynsford Stark）隨后提出“兩洋海軍計劃”，打算將海軍實力增加70%，日本海軍在1941年開始了“第五次補充造艦計劃”進行對抗［6］57-89。兩國之間的軍備競賽一直持續(xù)到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

（三）實力

在經(jīng)濟總量上，美國1940年GDP為929 737百萬1990年國際元，日本為209 728百萬1990年國際元，占美國的22%。在鋼產(chǎn)量方面，美國1940年鋼產(chǎn)量為60 765萬噸，日本為6 856萬噸，占美國的11%。從數(shù)據(jù)上看，自1936年以來日本除了在鋼產(chǎn)量上有所提升，仍未縮小與美國的實力差距。若與美國發(fā)生沖突，日本取勝的前景似乎仍然渺茫。

然而在軍事實力上，兩國的差距卻迅速縮小。在1936年，日本海軍實力已達到美國的80%。日本在1937年和1939年通過第三次、第四次補充造艦計劃大幅增強了本國海軍力量。在太平洋戰(zhàn)爭前夕，日本在太平洋地區(qū)可用的航空母艦有10艘，美國僅有3艘；日本可用的戰(zhàn)列艦有10艘，美國有9艘。在后勤上，美國的全面石油禁運并未迫使日本海軍放棄開戰(zhàn)的念頭。永野修身認為，打贏與美國的前幾仗是大有希望的，只要這幾仗打好了，日本就具備了打持久戰(zhàn)的實力。

（四）動機

“七七事變”之后，日本在對外擴張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其目標已不再是維護本國安全。1940年7月，日本發(fā)表以“確立大東亞新秩序”為方針的《基本國策綱要》，其目的在于將西方國家排擠出東亞，實現(xiàn)在東亞的霸主地位［11］。

1941年4月，赫爾國務卿與日本駐美大使野村吉三郎展開第一次日美會談，赫爾提出四項原則作為日美諒解的基礎。時任日本外相松岡洋右認為美國的建議有七成居心不良，其目的在于將日本排擠出中國，第一次日美會談以失敗告終。8月，日美展開第二次會談，美國仍將赫爾四原則作為談判的基礎，但10月的日本內閣會議上，時任日本陸相東條英機認為若從中國撤兵，日本的士氣及力量就會被摧毀。11月，日美展開第三次會談，日本重申其訴求，但赫爾與羅斯福認為答應日本的訴求就意味著幫助日本稱霸西太平洋及東亞地區(qū)。隨后，赫爾向野村吉三郎遞交了對日本方案的答復（即赫爾備忘錄）。在12月1日的御前會議上，日本做出了向英、美、荷等國開戰(zhàn)的決定，拉開了太平洋戰(zhàn)爭的序幕［12］。

四、結語

對1921—1941年日美關系發(fā)展歷程進行分析，發(fā)現(xiàn)當進攻占優(yōu)、攻防可區(qū)分度低、日本與美國實力差距縮小、日本與美國都認為對方是貪婪國且日本是貪婪國時，日本主動發(fā)動了太平洋戰(zhàn)爭。當防御占優(yōu)、攻防可區(qū)分度高、日本與美國實力差距懸殊、日本與美國都認為對方是安全國且日本是安全國時，日美就《華盛頓條約》達成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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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宋泰（1998—），男，漢族，云南昆明人，單位為云南財經(jīng)大學印度洋地區(qū)研究中心，研究方向為國際關系理論、日美關系。

（責任編輯：朱希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