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到一個陌生電話。一個女人問:“最近省報上以水美鎮(zhèn)和景興鄉(xiāng)為主題的系列宣傳照片是你拍的吧?”“是呀?!庇謫枺骸罢掌呛笃谟肞hotoshop(修圖軟件)弄的吧?”“不是呀。”女人還在問時,他打斷她:“請問你是哪位?”“猜!”“誰?”對方掛了電話。猜?他蒙了好一會兒,拍了一下腦門兒,找出那個號碼要打過去,卻又停了下來。望著窗外瑟瑟秋景,他陷入深深的記憶中。
中學畢業(yè)那會兒,鎮(zhèn)上人說他和她是般配的一對??删驮谒盏酱髮W錄取通知的那個晚上,他們那段懵懂的情愫,被湖邊蕭瑟的秋風吹散了……忽然,他歪嘴一笑地自語道:“她什么時候懂攝影了,還說我P圖?!彼麖碾娔X里找出那些照片,坐近看看,又站遠瞧瞧。那山坡的翠綠、湖水的清澈、小鎮(zhèn)的街景,以及林中的鳥飛花艷,可都是他辛辛苦苦地拍出來的。
沒過兩天,那個電話又打了過來。只不過陌生的聲音漸漸如初,她說相信家鄉(xiāng)在變,但這么漂亮她還是不相信。他沒有過多解釋:“不信你就回來看看吧。”其實,他也想見見她。
她是家里的獨苗,十三歲那年,父親肝癌早逝;上大學期間,母親又患食管癌去世。當時縣醫(yī)院的醫(yī)生就說過,太子湖的水質有問題。她發(fā)誓,永遠不再回這個地方。當然,不回的原因里,還有他當年的態(tài)度和鎮(zhèn)上人說她甩了他的傳言。
當年,她勸他復讀,他沒同意,轉頭接手了父親的小照相館。幾年后,小照相館被他經營成了遠近聞名的婚紗攝影店,自己也成了鎮(zhèn)上和縣里知名的攝影師。禁不住他讓她回來看看的誘惑,一個周六真的回來了。她怕人認出來,戴上個大大的墨鏡,背著雙肩包,裝束簡潔得像是獨行的外地客。漫步在鎮(zhèn)里的街道上,她用心比對著今天和當年的點滴。當她站在他的婚紗攝影店門口徘徊時,兩個店員小姑娘熱情而猝不及防地把她“忽悠”進了店,還推銷說他們店遠近聞名,是攝影水平最高的。
鎮(zhèn)靜片刻,她指著桌上他的名片說:“那讓他來拍吧?!毙」媚镎f:“老師有拍攝任務出去了。”又說,“我們的攝影水平也不差,包你滿意的?!彼辉诘昀铮@讓她松了口氣。她客氣道:“既然你們的老師不在,就算了?!绷硪粋€小姑娘想拉住這上門的生意,說:“老師要很晚才回的,要不這樣,我可以帶你去太子湖找他,在那里拍風景人像也很漂亮的?!碧雍??在她的腦海里,那是一個怎樣的湖啊。她隱約還記得湖邊有個污水處理廠。“不用不用,我改天再來?!闭f完,她抽身出了婚紗攝影店。
駐足在鎮(zhèn)政府門口,她看見一個很大的宣傳欄。欄中陳列著很多以水美鎮(zhèn)和景興鄉(xiāng)為主題的宣傳照片。圖解的文字寫著:“全鎮(zhèn)上下一心,倡導生態(tài)文明思想;助推美麗鄉(xiāng)鎮(zhèn),人與自然和諧共生;彰顯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彼吹谜J真、看得仔細,有幾張照片她來回看了好幾遍。她相信了他照片的真實,她越看越找不到當年家鄉(xiāng)的模樣,觸動她內心的是每張照片下面都寫著他的名字。
她欣慰自己當初的眼光和正確的感覺,這家伙果然出息的。她想去太子湖,又怕去太子湖。她想起污水處理廠往湖里偷排廢水,在秋風中散發(fā)著陣陣的惡臭氣息;想起那晚,是他的軟弱和自卑促使她遠走高飛,那里是她的傷心地。如果太子湖像今天照片上這樣美麗潔凈,人水和諧,興許大學畢業(yè)后,她就回來了,不至于現(xiàn)在這般還是單身,情緣這東西真是說不清道不明啊。
晚飯,她是在遠房表姐家吃的。從表姐的言語中,她知道了鎮(zhèn)里這些年來治理湖水的過程,還有小鎮(zhèn)周邊環(huán)境的日益提升和村村通、新民宿的規(guī)劃實施。好多外出的人都回來就業(yè)創(chuàng)業(yè)。說起他,表姐更是稱贊有加。那晚,姐妹倆掏心掏肺暢談到深夜,她竟無一絲睡意。
第二天中午,離開小鎮(zhèn)時,她沒有勇氣去找他。
當她走進高鐵站的候車廳時,他卻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兩個人面面相覷,相視無言。良久,他們笑了。還是她先開了口:“真沒想到你會來送我?!彼麧q紅了臉,憋了半天才鼓起勇氣說:“我不是來送你的,是來接你回鎮(zhèn)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