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50后”作家中,周大新被譽為書寫豫籍農民故事的鐵筆圣手。他的作品反映了時代洪流中新一代農民成長的艱辛軌跡與心路歷程。獲得第七屆茅盾文學獎的作品《湖光山色》,將目光聚焦豫西南丹江口水庫旁一個名為“楚王莊”的小村落,以女主人公暖暖的個體成長經歷為主線,串聯起城市與鄉(xiāng)村、資本與權力、人性與欲望、性別與社會之間的多層關系糾葛。暖暖是作者心中理想的女性形象,是作家用文學想象的方式對人物風貌進行的具象化描摹。鄉(xiāng)村建設發(fā)展中,女性個體成長往往呈現出難以想象的復雜性,這種復雜性體現在成長中的困厄、幸運、回饋和激勵相互交織。鄉(xiāng)村女性成長題材書寫在周大新這里被提升到一個新的層面。
鄉(xiāng)土文學有著百年歷史淵源,從魯迅、許欽文、臺靜農到沈從文、蕭紅、丁玲;從趙樹理、周立波到高曉聲、賈平凹、莫言、張煒,許多作家都把自己的創(chuàng)作與鄉(xiāng)村緊密地聯系在一起。縱觀新世紀鄉(xiāng)土題材的人物書寫,男性主人公往往被賦予了更多的歷史話語、社會價值、文化屬性、時代期許。他們是改革的先鋒者、勤奮的實干家或是帶領村民走向幸福生活的新鄉(xiāng)賢,抑或脫貧攻堅、助農致富的社會主義新人。男性人物形象塑造一時間呈現百花齊放、異彩紛呈的特點,這一方面顯示出當下文壇作家求新求變、反映時代新貌的多樣化探索;另一方面也說明當下的鄉(xiāng)村人物形象刻畫缺乏深入鄉(xiāng)村內部肌理的實踐性、異質性新意,以致于本時期鄉(xiāng)村女性題材書寫往往陷入一種不為人知的尷尬處境與時代之困。作家鐵凝在20世紀80年代創(chuàng)作的作品《哦,香雪》中那個讓讀者印象深刻的小女孩,可以看作主動接受現代文明洗禮、自覺選擇“啟蒙”的新一代鄉(xiāng)村女性個體典型,她們內心深處最大的愿望就是離開農耕文明,走進城市文明,感受大城市風貌??墒俏磥淼南阊﹤儗稳ズ螐模渴抢^續(xù)在都市漂泊游蕩,做無所依偎的浮萍,還是回歸闊別久矣的鄉(xiāng)村,做身心安放的歸者?這樣最真切的人物形象需要出現在鄉(xiāng)土文學作品中。正如作家趙德發(fā)所說:“一位有志于摹寫這個時代的作家,不僅要知道春江之暖,更要知道瀚海之深。深入生活,扎根人民,這不僅僅是一個口號,還應該付諸實實在在的行動?!?/p>
《湖光山色》能夠在當年眾多的長篇作品中脫穎而出,一舉獲得文壇最高獎項,證明了作者的寫作能力與作品選材水平。當下,鄉(xiāng)土題材作品普遍落入男性主人公類型化、概念化、刻板化的敘述窠臼,而周大新有意進行寫作突圍,將作品發(fā)展主線寄托在女性主人公個體成長上,由女性主人公的生活經歷串聯起故事發(fā)展的所有線索,勾勒出鄉(xiāng)村發(fā)展的新時代圖貌。女性個體成長的經驗作為鄉(xiāng)村發(fā)展的鏡像投射,有著真實可感的時代性與典型性、發(fā)展性與持續(xù)性。這種祛“男性化”敘述視角的初創(chuàng)嘗試,在新世紀長篇鄉(xiāng)土小說敘事中,無形中將鄉(xiāng)土文學與女性文學巧妙地融合在一起,作家通過具體的文學實踐,掙脫了舊有敘事模式的藩籬。
一、成長之旨:告別舊我,實現新我的言說方式
在新世紀鄉(xiāng)土書寫中,城市總是作為鄉(xiāng)村的對立空間出現。本時期的作家有意通過文學將二者非此即彼的割裂狀態(tài),營造為一種共榮共生的和諧態(tài)勢。如何在個體與群體之間構建久違的平衡,如何處理個人話語與國家話語之間的關系,這是當代鄉(xiāng)土作家不斷思考的問題。正如學者洪治綱所說:“縱觀新時期文學四十年,中國作家對于人的思考與書寫,大致上由‘集體的人’逐漸轉向‘個體的人’?!比说奈膶W更加強調人的價值與意義、人作為社會發(fā)展的主體以及人的主觀能動性發(fā)揮。美國著名小說家??思{亦提道:“作家的天職在于使人的心靈變得高尚,使他的勇氣、榮譽感、希望、自尊心、同情心、憐憫心和自我犧牲精神——這些情操正是昔日人類的光榮——復活起來,幫助他挺立起來?!笨坍嬓聲r代鄉(xiāng)村人物的歷史新面貌,發(fā)掘人物的內在淳樸品質,寫出人物真實可感的原生狀態(tài),這正是新世紀鄉(xiāng)土作家的使命與任務。Wq3hsVisfDZZUy6OSo+DSw==
主人公暖暖雖然出生在鄉(xiāng)村,但是在高考失利之后,她沒有和其他女孩兒一樣服從于命運的安排,女承父業(yè),與湖為伴,以漁為生,而是準備帶著自己的夢想到大城市闖一闖。城市中的現代性因素對這個鄉(xiāng)村女孩產生了強大的吸引力。暖暖僅僅是楚王莊中的一個普通女青年,可她的背后是無數像她一樣懷揣夢想的鄉(xiāng)村少女。她們有著吃苦耐勞、踏實肯干的優(yōu)良品質,帶著鄉(xiāng)村特有的質樸氣息,開啟了城市的逐夢之旅。生活在城市中的青年早已對高樓大廈、燈火霓虹習以為常,可是對于暖暖們來說,那卻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周大新在《湖光山色》中強調鄉(xiāng)村女性的精神成長。與現當代文學中的經典女性成長作品相比,《湖光山色》的主人公暖暖的成長并不是楊沫《青春之歌》中林道靜式的革命成長,也不同于女性主義話語下陳染《私人生活》中倪拗拗式的逃避成長,而是在改革開放三十年后農村建設的孕育下,在市場經濟浪潮的搏擊中逐步發(fā)展的精神成長。暖暖代表著一批具有自主奮斗意識和獨立精神的新時代女性。她們試著用逃離的方式與鄉(xiāng)村中的“舊我”告別,在城市中實現“新我”。
鄉(xiāng)村女性成長之路總會遇到未知的困難。得知母親重病之后,女主人公暖暖帶著打工積攢下來的8000多元錢回到家鄉(xiāng)。但周大新在這里想要揭示的不僅是一段特殊的離鄉(xiāng)返鄉(xiāng)經歷,而是鄉(xiāng)村女性成長心態(tài)的悄然變化。暖暖一時間很難在心態(tài)上適應從城市到鄉(xiāng)村生活的轉變,所以在文中出現這樣的表述:回村當天晚上,暖暖在心急火燎地趕往醫(yī)院的路上,“想起昨天傍晚還在人聲喧嚷燈火輝煌的北京城,今夜里卻在這寂無人聲黑得可怕的小路上。暖暖心里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這完全是兩個世界呀!”上述內容是女主人公內心的真切獨白,更是女性主體對自我的客觀表述。另外,在男主人公曠開田的眼里,暖暖明顯比同齡姑娘會打扮自己,穿衣服很時尚,會收拾整理發(fā)型,有城里人的味兒??梢娺@種成長心態(tài)的變化是由內而外的一種整體性呈現,城市的現代因子已經潛移默化地影響了這位鄉(xiāng)村女孩,這一離去歸來的情節(jié)設置,也預示著鄉(xiāng)村變局即將拉開序幕。
二、成長之厄:權力欲望與男權話語的無形壓制
正如評論家所說,一部好的文學作品一定能觸及人性,并對人性持續(xù)性揭示,如果寫作拋棄了這種主旨要求,敘事就會懸浮在歷史與現實之上,難以觸及深層的本質。在周大新的《湖光山色》中,商品經濟和市場化浪潮席卷下的鄉(xiāng)村,不僅有經濟的復蘇與繁榮,更有人性與權勢之間撲朔迷離的復雜糾葛;不僅有人性對權勢的迷戀,更有權勢對靈魂的腐蝕。周大新意識到,雖然農民富裕了起來,但存在于其頭腦中的小農意識和倫理觀念仍會阻礙鄉(xiāng)民的發(fā)展與提高。鄉(xiāng)村對基層權力的爭奪更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由權欲衍生出罪惡的事例,成為鄉(xiāng)村發(fā)展建設中的不和諧因素,無益于鄉(xiāng)村民主建設的有效性與公平性。
名為“楚王莊”的小村落位于豫西南丹江口水庫旁,古時是楚國的發(fā)源地。據記載,歷史上的楚王貲昏庸無道,治國無序,每天沉浸在鶯歌燕舞之中,楚國百姓民不聊生。而現在,村莊被獨掌大權的村主任詹石蹬操控。楚王莊最氣派、最堅固、最結實的房子是詹家的房子,夜晚詹石蹬獨自一人坐在自家二層的曬臺上,“一邊吸著煙一邊默望著沉在夜色里的村子”。在他無限暢想的虛幻國度里,他享受著君臨天下的無限快感,從二樓俯視,那些居住在土磚房里的村民都是臣服于他的子民,詹石蹬家的農活從來不用自己動手,村民一知道消息就會蜂擁而上搶著分擔,基層權力監(jiān)督幾乎形同虛設。正如學者雷鳴所言:“當下中國的鄉(xiāng)村現實,是復雜而充滿張力的?!边@種復雜矛盾的現實對于女性個體成長無疑是一種妨礙,女性主體對自身話語權的尋求仍然任重道遠。
在大城市里打拼過的聰慧、美麗、善良的暖暖,是莊里許多未婚男青年愛慕的對象。村主任的弟弟詹石梯想依仗哥哥的權勢娶暖暖為妻,可誰知暖暖早已心有所屬,她與青梅竹馬的同村同學曠開田互生情愫,由此便與村主任詹石蹬家結下仇怨。雖然暖暖與開田的小日子過得很清貧,但是他們卻有自己的夢想,希望通過自己的辛勤勞動過上想要的生活,可是普通人的奮斗往往布滿荊棘。暖暖和開田曾因上當受騙而賣過假除草劑,致使村民的大豆顆粒無收;他們欲建新房需要宅基地,卻被村主任詹石蹬壓制不予批準。暖暖也在這兩次事件中被迫委身詹石蹬。詹石蹬依仗手中公權,不斷欺壓百姓,讓村民苦不堪言。楚王莊長期籠罩在這種強權話語下,男權話語淹沒了女性主體自由言說的權力。暖暖覺得只有罷免詹石蹬,才能讓自己和村民不再受這種欺辱,于是她鼓勵丈夫曠開田參加村支書換屆選舉,并依靠自己的力量為其凝聚民心,最終將詹石蹬拉下權力的神壇。
可是她低估了權力與資本疊加的力量,更沒有意識到,如果沒有提高村民對權力邊界的認識,權力的更迭只是不同人物的交替繼位,鄉(xiāng)村基層現有政治環(huán)境仍無法得到根本的改變。暖暖的丈夫曠開田起初是一個毫無主見、胸無大志的農民。他擁有小農生產者固有的性格特點:幼稚、怯懦、軟弱、自私。初步富裕起來的曠開田通過民主選舉,當上了楚王莊的村主任,但是在權力和金錢的誘惑面前,曠開田沒有守住自己的底線與初心,辜負了暖暖對他的深厚愛意與熱切期望。他肆意使用手中的公權為所欲為、見利忘義,生活作風極度腐化墮落,他與暖暖的感情也出現了裂縫??梢钥吹?,富起來之后,家庭倫理也同樣面臨考驗,夫妻可以共患難卻不能同享富貴。社會在經濟高速發(fā)展的同時,面臨著人文素質和個人精神品格的危機。權力與資本無形交織,不僅將原本鄉(xiāng)村的自然風貌、秀美風景打破,也影響著小山村的世道人心。一些原本寄生于大都市里的丑惡:賣淫、嫖娼、性病,如今都充斥蔓延于湖光山色間,無不讓人痛心?!百p心苑”中每天都上演著這些惡俗活動,村民深受其害、苦不堪言。休閑娛樂的度假村變?yōu)榉忾]淫亂的城堡莊園,人性之惡在這里被作者無情地揭示出來。
作者在這里強調了女性作為敘述主體所產生的敘述效果。在新農村建設中,像暖暖一樣的年輕女性經歷了家族倫理與社會倫理的博弈與合流。在現代有關女性成長的文學作品中,“家族”被賦予了豐富的內涵與時代意義,它是封建宗法制度的縮影與象征,一家之長“族長”往往在整個家族中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這種社會結構使家族成為阻礙青年民主進步的牢籠。在此時期,一部分作家將青年的覺醒、尋求獨立自主納入自己的書寫領域,女性在無形之中也被賦予了“無助”“柔弱”等標簽。而在周大新的《湖光山色》中,“家族”已不是桎梏暖暖的罪魁禍首,在這里出現了新的惡之源:政治權力與利益。這是家族利益、個人權益、社會發(fā)展裹挾為一體的產物。在楚王莊,誰敢與詹家作對,就意味著他注定要遭受“苦難”的洗禮,所以暖暖回村之后就飽嘗了人生的苦辣酸甜,這樣的設置讓女性人物的成長更加耐人尋味。
三、成長之幸:鄰里鄉(xiāng)情與領路伯樂的無私幫扶
在新時代的鄉(xiāng)村小說書寫中,我們可以完整地看到鄉(xiāng)村現實的“生長、建構與轉型”,它不僅體現為鄉(xiāng)村經濟發(fā)展所帶來的豐富物質資源和鄉(xiāng)村建設新貌,還表現為當前鄉(xiāng)村秩序和價值觀念對農民精神狀態(tài)的多重影響。對鄉(xiāng)村內生動力的發(fā)掘、對鄉(xiāng)村發(fā)展變化的關切,將是文學界未來需要不斷深挖與拓展的書寫領域和言說空間。
雖然鄉(xiāng)村女性個體成長之路注定充滿崎嶇,但外界的無私幫扶與支持,卻在無形中成為促使女性成長的助推器,人性中的美好依然存在于此。在暖暖與開田四處借錢還債之時,公公的病倒讓他們舉步維艱的日子雪上加霜。全家陷入困境,無計可施的暖暖只好賣掉自家母牛來緩解當前的經濟危機。暖暖當街吆喝賣牛,小山村的世道人心在這里得以彰顯,人性的底色也盡顯無遺。麻老四為了一己私利,不顧多年的鄉(xiāng)親情分,趁火打劫將價格壓到最低,企圖低價獲取母牛。村民九鼎對馬老四的做法心懷不滿,主動與之競價抬高牛價,眼見到手的鴨子不翼而飛,馬老四不得不放棄購買母牛。九鼎無意買牛,只是不愿看到身處困境之中的暖暖一家被趁火打劫,遭受損失。九鼎沒有要牛,而是把牛還了回來,不僅如此,即使自家生活困難、收入拮據,他還是將1200元錢借給暖暖,幫助其渡過目前難關。九鼎身上有著千百年來凝結在中國農民身上的傳統(tǒng)美德:善良寬厚、無私助人。作者想傳遞的是:不管世道村風如何變化,鄰里鄉(xiāng)情強大的向心力、凝聚力都將促使鄉(xiāng)村向善向美發(fā)展,那些永恒不變的高尚品質將會持續(xù)迸發(fā)出力量,給人帶來溫暖與希望。
周大新認為:“看人不能簡單地看一面,每一個人都有陰暗的東西,大家平時把它關在心房一角,不讓它釋放出來。如果你遇到某些情況,可能會突然把你內心黑暗的東西釋放出來?!痹诓倏貦嗔r,詹石蹬展現出內心陰險黑暗的一面,但他不是絕對的壞人,卸任后的詹石蹬與之前判若兩人,他疾病纏身,走路困難,瘋瘋癲癲,村民都避而遠之。因為原則問題,暖暖與開田發(fā)生了激烈的爭吵,被開田打傷的暖暖流血不止,傷勢很重。得知此消息的詹石蹬雖然出行不便,還是由弟弟背著前來看望。面對詹氏兄弟的突然到訪,暖暖以為他們是趁機來看自己的笑話,因為之前兩家有太多的過節(jié),可謂水火不容,沒想到詹石蹬此次前來只是為了給她送一包紅棗。“此刻人性的晦暗與光亮,世道人心的變與不變,在這對昔日冤家身上得到了最為深刻的體現”。
京城打工兩載的生活,不僅讓暖暖明確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更在其頭腦中根植了勤勞致富的理念,使其善于抓住每一個致富機會。如果說鄰里的幫扶讓暖暖走出困境重獲新生,那么譚老伯對楚長城的關注,則讓暖暖獲得了致富的商機,走向人生巔峰。楚王莊也因此搭上了鄉(xiāng)村旅游的快車,實現舊貌換新顏。這一天,暖暖正在家織漁網,從北京前來考察楚長城遺址的譚老伯邀請她做向導去勘察后山,在夫妻二人的陪同下,譚老伯一連考察了十多天,“帶路費”加上住宿費、伙食費,讓他們一家一下子收入了1600元,這讓暖暖發(fā)現了致富的商機。譚老伯回去之后發(fā)表了自己有關這次探訪的文章與圖片,天津大學歷史系的兩個研究生帶著在報紙上看到的報道專程來到楚王莊,打算一探究竟,二人在暖暖家住了五天,又使她獲得第二筆收入750元錢。二人走后又來了四個湖南的大學生……一群接一群的參觀者紛紛來到楚王莊,想一覽楚遺址風貌,于是暖暖在原有房間的旁邊又建起了三間房的小型客棧。譚老伯領來一大群學生,并給客棧題寫了名字“楚地居”。學生來訪拍攝了考察楚長城遺址的視頻,隨著視頻播放量的提高,越來越多的人來到楚王莊打卡,“楚地居”也迅速成為暖暖家的金字招牌。這項旅游收入讓暖暖賺得盆滿缽滿。之后,客棧進一步擴建成二十一間房的旅店大院,暖暖一大家子忙得團團轉,只好雇傭村里其他村民幫忙當起炊事員、服務員、收銀員,零散化的管理也逐漸步入正軌。經譚老伯力薦,相關部門審批,南水美景旅游公司終于掛牌成立,楚王莊休閑旅游度假一體化產業(yè)體系也正式形成。暖暖最終通過自己的辛勤勞動實現了過上好日子的夢想。
鄉(xiāng)村女性個體成長往往伴隨著陣痛。面對困難挫折的無情打擊,只有不斷篤定內心的信念,持之以恒地堅守,才能收獲成長帶來的幸運,像文中暖暖一樣憑一己之力帶動整個村莊走向致富之路,這是作家對當下市場資本楔入的糾葛和經過洗禮后的“新女性”的想象性言說。女性在尋求獨立自主的路上要善于抓住適合自身發(fā)展的機會,找到適合自己的發(fā)展路徑,這樣才能實現經濟和精神的雙重自由。
四、成長之饋:好客助人與凈化村風的善意之舉
《論語》認為:“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在新時期,文學更強調自身的社會文化價值,在當下鄉(xiāng)土文學作品中,社會文化價值主要體現在對人的思想、觀念和靈魂的反映和思考,以及對社會歷史問題的揭露。
主人公暖暖是作家周大新著力塑造的理性化鄉(xiāng)村新女性形象,她的身上具有中華女性的優(yōu)秀特質:勤勞勇敢,真誠善良,無私友善。但是在時代話語浪潮下,作家想賦予女主人公的時代形象不止于此。鄉(xiāng)村建設的發(fā)展需要新生的力量,在傳統(tǒng)鄉(xiāng)土文學作品中經常出現外來的新智者形象,他們本不是出生或生活在鄉(xiāng)村的人,卻義無反顧地為鄉(xiāng)村的建設與發(fā)展獻計獻策,帶來新的技術、資金、人員,成功實現鄉(xiāng)村舊貌換新顏,而暖暖卻與他們不同,她本就出生在鄉(xiāng)村,對于這片土地的熱愛是促使她不斷前進的動力,她的身上擔負著更多的責任與使命。在自己的鄉(xiāng)村旅游事業(yè)稍有起色之后,她沒有忘記那些在自己困難之時給予幫助的老鄉(xiāng),在楚王莊的旅游發(fā)展步入良性軌道之時,她把一些農閑在家的村民招納到自己的南水美景旅游公司,一來促進公司未來的發(fā)展壯大,二來為村中剩余勞動力的良性轉化提供切實可行的途徑。一些村民想發(fā)展特色產業(yè),她鼓勵他們根據自家條件和現有資源進行創(chuàng)業(yè),于是村中陸續(xù)建起了采摘園、蓮子羹店、魚宴館等,暖暖與村民們一道共享楚王莊發(fā)展的紅利。在旅游公司規(guī)模成功擴大后,暖暖的人生理想又更進一步,她甚至設想過在村莊建設有楚國風格的店鋪作坊,“這就可以把俺楚王莊更多的人吸納到旅游業(yè)中來,使他們除種莊稼之外,又多了一項收入,這也算為俺全村人造點福了”。暖暖精心勾畫著自己的鄉(xiāng)村發(fā)展藍圖,更將國家倡導的共同富裕的美好目標鑲嵌在自己的人生理想當中。這一方面體現了一個鄉(xiāng)村建設新人所擁有的崇高的社會主義理想與高尚的政治自覺,另一方面體現了道德的深遠影響力和惻隱之心的人性驅使。這種好客助人的善意之舉,是鄉(xiāng)村女性成長的良性反饋與正向期許,即使成長之路崎嶇不平,但她們也會將玫瑰撒向鄉(xiāng)間,手留余香。
作為楚王莊的村民,每一個人都有自覺維護村容村貌的責任與義務,使鄉(xiāng)村的精神文明建設能夠朝著良性軌道發(fā)展,但資本的介入和外來人員的涌進,也將惡俗的風氣帶到靜謐和諧的鄉(xiāng)村。開田在上任村主任之后,逐漸有了官范,在排練楚王莊歷史劇的同時,他也漸漸將工作上的作風帶到生活當中,目中無人、霸氣十足,成了楚王莊的村王。暖暖和開田結識了擁有多年投資經驗的薛傳新,薛傳新作為商人,對于楚王莊發(fā)生的一切有著敏銳的嗅覺,他看好這里未來的發(fā)展,也覺得鄉(xiāng)村旅游業(yè)是一塊巨大的蛋糕,所以他投入巨資建設了“賞心院”,城市里的低俗文化沖擊著湖光山色的淳樸楚風。正在開田和薛傳新為賞心院的經濟效益而自鳴得意之時,暖暖卻注意到了這種變化給楚王莊帶來的負面影響。她不想讓村莊現有的繁榮在他們的手中毀于一旦,于是開啟了四處上訪之路。到處碰壁后,她仍以“秋菊打官司”般的堅持守住善良的本性。最終惡得以被懲治,善得以被發(fā)揚。
五、成長之義:鄉(xiāng)村女性書寫的現實基點與時代價值
周大新以主人公暖暖在北京打工兩載又折返故里的成長經歷為發(fā)展主線,站在人本主義的立場,以城鎮(zhèn)化為幕布和背景,以女性視角透視改革開放三十年來農村的變化得失。在一個鄉(xiāng)村女性人生的起落浮沉中,我們既可看到鄉(xiāng)村旅游業(yè)發(fā)展帶來的成就,也可窺見人性的陰暗與善變?!逗馍缴肥且徊考l(xiāng)村生活、人性探索、歷史變遷于一體的文學佳作,它以其獨特的視角和深刻的內涵,為我們呈現了一個不斷更新、不斷發(fā)展的新鄉(xiāng)村。這部作品不僅在當時具有很高的文學價值,也為我們提供了一種嶄新的文學視野,使讀者在變化中觀察鄉(xiāng)村發(fā)展新貌,在不斷的思考中探尋人性的原貌。
作為以鄉(xiāng)為家、以鄉(xiāng)為伴的鄉(xiāng)土作家,周大新以他對中國鄉(xiāng)村生活的獨特理解,書寫了鄉(xiāng)村表層生活的巨大變遷和當代氣息,揭示了鄉(xiāng)村在中國深層結構的堅固地位和在當下的艱難蛻變。這是一個平民作家在告別故土多年之后,對鄉(xiāng)村故里的一次文學探訪與人物素描,一個現實主義者對鄉(xiāng)村變革發(fā)自內心的深切期許,一個有卓見的作家穿越歷史后對今天中國鄉(xiāng)土新貌的期盼。
六、結語
在新時期文學中,女性被賦予了更多言說自我的權力,開始有更多的作家將關注的焦點放置在女性身上。女性已成為周大新測度社會、構想歷史的價值標尺和寄寓,正如作家所言:“人要向前發(fā)展,該更多地把女性身上善的、美好的東西吸納過來、傳承下去。我希望我小說中的人物能完成我的社會理想?!弊鳛楦母镩_放三十周年的文學獻禮,周大新將自己的寫作傾注在鄉(xiāng)村女性個體成長心路歷程的書寫上。暖暖是作家理想化的人物類型,她的出現讓我們想起現代文學作品《邊城》中的翠翠。翠翠寄托著沈從文的人生理想,是真善美的化身。而《湖光山色》中的暖暖亦是作家用心雕塑的“善樂美”的美德塑像。她善良樸素、堅強樂觀、美好聰穎卻不乏情義;她志存高遠,有著新一代青年女性獨有的風姿與魅力;她活躍在基層鄉(xiāng)村大舞臺上,為家鄉(xiāng)的發(fā)展默默地做出自己的貢獻。周大新呈現出了女性個體成長的復雜面貌,在他筆下,女性個體成長往往將困厄、幸運、回饋、激勵相互交織。通過女性獨特視角的透視與關注,鄉(xiāng)村女性成長題材書寫無疑在周大新這里完成了轉型與蛻變,他筆下那些真實可感的人物形象,讓我們看到了充滿無限夢想與希望的新鄉(xiāng)村。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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