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魯迅不到18歲即外出求學，輾轉(zhuǎn)各地，直到40多歲才有了比較穩(wěn)定的家庭生活。在此之前，他應是少不了經(jīng)常吃外賣、下館子。

1912年，魯迅前往北京工作，在那里生活了十幾年。其日記里記錄的有名有姓的當?shù)夭宛^就有近百家，這其中有很多是如今的北京老字號，比如廣和居、便宜坊、集賢樓、致美樓、同和居、東興樓、杏花村、覽味齋、四川飯店、泰豐樓、廣福樓、新豐樓等，其中魯迅最常去的就是“北京八大居”之首的廣和居。

這家餐館開業(yè)于道光年間，位于一座四合院中，環(huán)境普通，甚至有些局促，“屋宇甚低”，但食客“趨之如鶩”。館子擅做一些南方菜，比如炒腰花、江豆腐、潘氏清蒸魚、四川辣魚粉皮、清蒸干貝等，在普遍流行北方菜的北京顯得與眾不同，更是解了許多“北漂”的思鄉(xiāng)之苦。清朝晚期，其貌不揚的廣和居已是張之洞、曾國藩、楊深秀、譚嗣同等南方籍名人頻頻光顧之地。

廣和居的菜品十分豐富，既有用魚翅、海參等食材制作的珍饈美味，也有物美價廉的家常菜，這對于初到北京，經(jīng)濟上還不太寬裕的魯迅來說甚是稱心。值得一提的是，廣和居當時就已經(jīng)開通了“外賣”服務。魯迅的弟弟周作人1917年來北京與魯迅相會，兄弟二人便常點廣和居的外賣，讓店家送到紹興會館中，價格也不貴。

另一家魯迅常去的館子是“和記”，位于魯迅當時工作的教育部附近?！昂陀洝痹猿鍪叟Ｑ蛉鉃橹?、賣面為輔，后因其面“肉多湯濃”，廣得好評，便轉(zhuǎn)以賣面為主、賣肉為輔，成為一家小有名氣的面館，魯迅常去那里吃其招牌面“清湯大塊牛肉面”。但沒過幾年，“和記”的老板投入巨資將面館改建為一座三層樓的大飯店，不僅餐食價格上升，還失去了原有的特色，很快就關門大吉。

當時北京的高檔館子以“八大樓”為代表。在民國年間盛極一時的東興樓，魯迅就去過不下三次，其中第一次是胡適請客，第二次是郁達夫請魯迅和胡適。東興樓以經(jīng)營魯菜為主，老板管理有方，廚師團隊技藝高超，品控嚴格，就餐環(huán)境和菜品都是一流水準，其中有一道“醬爆雞丁”最得魯迅喜愛。傳說其乃宮廷御膳菜品，雞肉嫩如豆腐，口感奇異。

致美樓始建于明末清初，菜品以蘇州本幫菜為主，尤擅做魚。代表菜品“萬魚”，是將一條鯉魚同時做出4種吃法：頭尾紅燒后做湯，魚身一半糖醋、一半糟溜，魚子紅燒。致美樓吸引魯迅的美食，還有其獨具特色的小吃，如雪花龍須面、燴杠頭、蘿卜絲餅、銀絲卷等。

1927年，魯迅移居上海，還是經(jīng)常邀請好友一起品嘗美食。他常去的知味觀，始創(chuàng)于1913年，以杭幫菜為主，如西湖醋魚、東坡肉、叫花雞等。魯迅凡遇重要宴請，大都會選擇這里。除了家鄉(xiāng)風味的知味觀，豫菜館子梁園致美樓也深得魯迅青睞。據(jù)統(tǒng)計，1934年到1935年，魯迅曾6次赴宴梁園。扒猴頭是梁園最出名的菜，也是河南名菜，與熊掌、海參、魚翅比肩。

二

魯迅最喜歡的還是浙江紹興的家鄉(xiāng)菜。紹興飲食講究咸、香、鮮，尚湯汁，忌油辣，如代表菜品霉干菜燜肉，以霉干菜和肉文火燜煮而成，以霉干菜之咸香與肉之鮮美交融著稱。又如紹興醉雞，用紹興獨有的越雞和花雕酒調(diào)制而成，是紹興冷盤中的頭牌。不過，魯迅的口味并不局限于紹興風格。按蕭紅回憶，他“很喜歡北方飯，還喜歡吃油炸的東西，喜歡吃硬的東西”。

魯迅還喜食辣，常以辣椒下飯。他在《集外集·音樂》中寫道：“夜里睡不著，又計劃著明天吃辣子雞，又怕和前回吃過的那一碟做得不一樣，愈加睡不著了?！笨梢娝麑@道川渝知名辣味菜品的喜愛。

小說《在酒樓上》，他筆下的主角到S城一個餐館吃飯，點了一斤紹酒、10個油豆腐，特別交代“辣醬要多”。其品嘗之后，點評道：“酒味很醇正，油豆腐也煮得十分好，可惜辣醬太淡薄，本來S城人是不懂得吃辣的?！庇秩纭豆适滦戮帯分?，魯迅在改編“后羿射日”的故事時，寫后羿外出打獵帶的食物是5個炊餅、5株蔥和一包辣醬。結(jié)果因為誤殺了老太太的一只黑母雞，便用這些食物作為交換，將黑母雞帶回家。得知妻子吃了仙藥飛去月亮了，他也不急，先將那黑母雞做成一盤辣子雞吃掉—讀到這里，簡直懷疑是魯迅自己想吃辣子雞了。

魯迅還對清燉之物有所偏愛，特意在這方面發(fā)展了自己的廚藝。他做過一道“干貝清燉火腿”，友人品嘗后都贊不絕口。魯迅表示，他的秘訣是：“干貝要小粒圓的才糯。燉火腿的湯，要撇去浮油，功用和魚肝油相仿?！?/p>

三

零食在魯迅的飲食生活中扮演著重要角色。按《魯迅日記》所記，1913年，剛到北京的他一年就買過近30次零食，去的最多的是“稻香村”。這是一家源自蘇州地區(qū)的糕點鋪，但有意思的是，魯迅在這里最愛購買的零食卻非蘇式糕點，而是北方糕點“薩其馬”。這是由于魯迅酷愛甜食，“薩其馬”以“冰糖、奶油合白面為之，形狀如糯米，用不灰木烘爐烤熟，遂成方塊，甜膩可食”，自然深得其心。

“嵌桃麻糕”是江蘇省南通地區(qū)的傳統(tǒng)名小吃，主要由芝麻粉、白糖、炒米粉及核桃仁等原料制成；色澤金黃，味道香甜酥脆，還有芝麻的清香；呈方形，折疊呈扇形，內(nèi)中嵌有核桃仁。季自求曾將這道家鄉(xiāng)美食饋贈魯迅，魯迅品嘗后，認為其名不虛傳。1914年11月15日《魯迅日記》中便有“南通館坐少頃，持麻糕一包而歸”的記載，此“麻糕”即為季自求所贈的嵌桃麻糕。

1926年，魯迅在《馬上日記》中提及，友人從河南來看他，送他兩包“方糖”，“圓圓的小薄片，黃棕色，吃起來又涼又細膩，確是好東西”。許廣平告訴他，這是河南所產(chǎn)的柿霜糖，“性涼，如果嘴角上生些小瘡之類，用這一搽，便會好”，魯迅當時“已經(jīng)吃了一大半了。連忙將所余的收起，預備將來嘴角上生瘡的時候，好用這來搽”。結(jié)果根本忍不住，“夜間，又將藏著的柿霜糖吃了一大半”。

事情還沒有完。魯迅后來招待客人，因沒有零食，只好將剩余的柿霜糖拿出來應付，他自以為“這是遠道攜來的名糖，當然可以見得鄭重”，不料對方就是河南人，直接道出此物產(chǎn)自哪里、有何用處，讓魯迅頗為尷尬，“她比我耳食所得的知道得更清楚，我只好不作聲”。

到上海之后，魯迅又有許多新的零食選擇，他還特意寫了一篇《零食》，雖然實際目的是在諷喻文藝界，卻也暴露出他對上海零食的熟悉程度，隨手就列出了玫瑰白糖倫教糕、豬油白糖蓮心粥、蝦肉餛飩面、芝麻香蕉、南洋芒果、西路（暹羅）蜜橘、瓜子大王、蜜餞、橄欖等，可見他經(jīng)常買來吃。

許多西洋零食早在清末就已傳入上海，比如巧克力、冰激淋等，魯迅對這類新鮮美食也大膽嘗試。在雜文集《熱風》的一篇文章《無題》中，魯迅提到自己曾購買一種名為“Chocolate eapricot sandwich”的西洋零食，并稱之為“黃枚朱古律三明治”，用今天的話語翻譯便是“巧克力杏仁夾心三明治”。

當然，漂泊在外多年，魯迅最想念的零食，可能還是來自他故鄉(xiāng)的茴香豆、桑椹、何首烏、覆盆子……因為其中承載著他的鄉(xiāng)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