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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仰的力量

2024-12-02 00:00王琳
讀者欣賞 2024年11期

身為中國人,我們有幸生長在一個詩的國度。源遠流長的中華詩詞中,有悠遠的文脈,有深邃的境界,亦有磅礴的情感。無數(shù)詩人以詩言志,借詩緣情,寫下了浩如煙海的燦爛詩篇——

他們曾眼望天地,吟詠“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的壯志豪情;他們曾舍生忘死,留下“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的錚錚誓言;他們曾跋山涉水,書寫“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的篤定信仰。這些璀璨詩篇跨越時空,成為兩千年后今日中國的精神與風骨,被一代代人吟誦、銘記,傳承不息,帶給今天的我們溫暖和力量。

丹心系家國,生死何足懼

天下之本在國,國之本在家。中國人的家國情懷,自古有之。

翻開中國歷史上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jīng)》,保家衛(wèi)國的慷慨氣魄撲面而來,比如這首《秦風·無衣》: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這是秦地將士的一首軍中戰(zhàn)歌,展現(xiàn)了大敵當前,秦軍將士奉周王之命抵抗犬戎的場面。整首詩歌猶如出征誓言,以重章疊句的形式,抒寫了秦人英勇團結(jié)、共御外侮的愛國情懷和視死如歸、同仇敵愾的慷慨斗志。

無疑,《詩經(jīng)》開創(chuàng)了中華詩詞抒發(fā)家國情懷的先河。帶著這份豪邁勇敢和一往無前,江山更迭,英雄輩出。從樂府詩《木蘭辭》中的“將軍百戰(zhàn)死,壯士十年歸”,到曹植《白馬篇》中的名句“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再到楊廣《飲馬長城窟行》中的“萬里何所行,橫漠筑長城”,這份噴涌在詩詞中的家國情懷,慷慨悲壯,也在唐代邊塞詩中被抒發(fā)得淋漓盡致、蕩氣回腸: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保ㄍ鹾病稕鲋菰~》)

“功名只向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岑參《送李副使赴磧西官軍》)

“孰知不向邊庭苦,縱死猶聞俠骨香?!保ㄍ蹙S《少年行》)

“少小雖非投筆吏,論功還欲請長纓?!保ㄗ嬖仭锻E門》)

即使是壯烈犧牲,也是無怨無悔:

“黃沙百戰(zhàn)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保ㄍ醪g《從軍行》)

“相看白刃血紛紛,死節(jié)從來豈顧勛?!保ǜ哌m《燕歌行》)

“愿得此身長報國,何須生入玉門關(guān)。”(戴叔倫《塞上曲》)

繼群星閃耀的大唐之后,宋代文人志士心系社稷與蒼生,以堪大任,成為天下興亡安危的擔當者。

比如以天下為己任的范仲淹,一生廉潔奉公,憂國憂民,以“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愛國深情,被視為中國古代士大夫的楷模。再比如一生筆耕不輟的陸游,年輕時就立下“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的宏愿,臨終前更留下絕筆:“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弊掷镄虚g流露出的拳拳愛國之心令人動容。

在那個動蕩不安的年代,面對山河破碎、風雨飄搖的南宋,無論是文人志士的濟世情懷,還是英雄烈士的救亡心史,大宋男兒的家國情懷,都在此刻殊途同歸。

被后人銘記的民族英雄岳飛,一生南北征戰(zhàn)、精忠報國,帶領(lǐng)岳家軍矢志抗敵。一曲《滿江紅》激昂壯烈,道盡了岳飛對中原淪陷的悲憤,對前功盡棄的痛惜,對收復(fù)失地的殷切希望,對國家朝廷的赤膽忠心:

怒發(fā)沖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丹心碧血,滿腔悲憤,傾出肺腑。這份抗擊金兵、收復(fù)故土、統(tǒng)一祖國的強烈愛國情懷,至今讀來依然讓我們心潮澎湃。

還有浩氣長存的英雄文天祥,一生慷慨直言,數(shù)度沉浮,誓死不屈,最終以身殉志,留下一首永垂千古的詩篇,書寫了對家國忠貞不渝的誓言:

辛苦遭逢起一經(jīng),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里嘆零丁。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這首激昂悲壯、擲地有聲的《過零丁洋》,以豪邁的氣勢傳遞出這位民族英雄大義凜然的民族擔當和視死如歸的堅貞氣節(jié),更激勵和感召著無數(shù)后來人為正義和理想英勇獻身,不懈奮斗。

丹心系家國,生死何足懼?天地英雄氣,千秋尚凜然!

壯志凌云霄,浩然天地間

“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情動于中而形于言?!睂χ袊藖碚f,詩詞從來就不局限于詩人那一方小小的書齋里,它承載著心系蒼生的家國情懷,亦包含著乘風破浪的凌云壯志、馳騁天地的浩然之氣。

中國詩詞的審美有一個顯著特征,就是以有限的空間寫無限的時間。比如曹操的這首《觀滄?!罚?/p>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水何澹澹,山島竦峙。樹木叢生,百草豐茂。秋風蕭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詠志。

曹操觀的僅僅是海嗎?其實不然。他看到的是滄海桑田之間日月的變換輪轉(zhuǎn),看到了幾千年天下興亡的歷史從蒼茫海水中流過,由此聯(lián)想到自己博大的胸懷、開闊的胸襟、宏大的抱負,所有這些如同海納百川一樣。這份對人生理想追求不止的雄心壯志,也讓我們聯(lián)想到曹操在《龜雖壽》中“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的豪邁、自信,抒發(fā)了詩人生命不止、奮斗不息的精神。

而同樣在詩句中借滄海之景抒情言志的,還有“繡口一吐,就是半個盛唐”的李白。在《懷仙歌》中,他以“一鶴東飛過滄海,放心散漫知何在”展現(xiàn)無所拘束的曠達胸襟;在《峨眉山月歌送蜀僧晏入中京》中,他用“月出峨眉照滄海,與人萬里長相隨”,寄托對故鄉(xiāng)友人的思念之情;而在《行路難》中,他寫下“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钡那Ч琶洌髡b出不懼艱難險阻、勇往直前追求理想的壯志豪情。

這就是恣意灑脫的天才李白,信手拈來,超凡脫俗。這也是酣暢淋漓的盛唐之音,錦繡繁華,恢宏燦爛。在這個光輝壯闊的傳奇朝代,一位位才情卓越的文人墨客相繼登場,抒懷吟詠,展示給世人的,是廣納天下的博大胸襟,是與山河日月對話的豪邁。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兩鄉(xiāng)?!保ㄍ醪g《送柴侍御》)

“海內(nèi)存知己,天涯若比鄰?!保ㄍ醪端投派俑问裰荨罚?/p>

“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保ǘ鸥Α锻馈罚?/p>

“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保愖影骸兜怯闹菖_歌》)

“沉舟側(cè)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保▌⒂礤a《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保◤埲籼摗洞航ㄔ乱埂罚?/p>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fù)來?!保ɡ畎住秾⑦M酒》)

這些被人們吟誦千古的經(jīng)典名句,飽含著詩人對歷史命運、天地哲理的思考,更訴說著他們內(nèi)心深處的人生感悟,承載著他們對人生理想、生命意義的不懈追尋。

如果說“詩仙”李白是大唐最美的一輪明月,那么“文豪”蘇軾則是宋朝最耀眼的一顆明星。國學大師王國維曾這樣評價:“三代以下詩人,無過于屈子、淵明、子美、子瞻者?!笨梢娞K軾在文學史上的地位。

公元1081年,大宋的朝堂上少了一個叫蘇軾的官員;遠在湖北黃州的一片荒地上,多了一個叫蘇東坡的農(nóng)夫。

第二年的月圓之夜,蘇軾夜游赤壁,面對驚濤拍岸的江水,仰天長嘆:“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睆拇?,他的名字就和這里緊緊聯(lián)系在了一起。

萬古奔流的江水,黃州赤壁的明月,撫平了蘇軾坎坷仕途的傷悲。飽經(jīng)風霜的他,一生屢經(jīng)磨難,曾三度被流放,直至荒遠的海南。但他以堅韌而又曠達的人生態(tài)度傲視命運的跌宕起伏,更在自然天地的有限與無限、變易與恒常之中,洞達人生的意義與生命的本質(zhì),真正實現(xiàn)了對苦難現(xiàn)實的精神超越。

還是在1082年,三月七日這一天,蘇軾與友外出春游,歸來時突遇風雨。詩人遂于雨中瀟灑徐行,淡然吟出一首意境深邃的《定風波》: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面對風雨驟降,詩人的腳步依然平靜悠閑。如此泰然,正如他身處在人生逆境中,屢遭挫折而依然堅守信仰,樂觀曠達。正因如此,今天的我們才能有幸讀到“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水調(diào)歌頭·黃州快哉亭贈張偓佺》),“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臨江仙·送錢穆父》)這些流傳千古的至理名句,體會這份豁達超脫的生命感悟。

千百年后,我們吟誦的是詩,更是詩人們在命運起伏中百折不回的追夢之路,也是中華大地錦繡河山的氣象萬千。而詩詞中的堅韌與頑強、樂觀與超脫,是精神的脊梁,支撐著我們走過人生的坎坷與曲折。正所謂“壯志凌云霄,浩然天地間。砥礪前行路,不畏萬般難”。

千秋求索路,萬里志彌堅

正如蘇軾在《念奴嬌·赤壁懷古》中宏闊遒勁的起筆:“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睜N若星辰的中華詩詞,如萬古江河滔滔不絕,有多少光輝詩篇,就有多少英雄豪杰奔走在為理想求索的漫漫征途上。

在中國詩歌史上,矢志愛國的屈原堪稱烈士。他的作品與《詩經(jīng)》并稱,被譽為中國詩歌的兩大源頭。他高尚偉岸的人格精神和至死不渝的愛國情懷,早已成為后人心中永久的典范。

然而,命運仿佛有意作弄,赤心摯愛楚國的屈原偏偏生活在災(zāi)難紛爭接踵的春秋戰(zhàn)國。

在那個辯士奔走列國、朝秦暮楚的時代,屈原誓死忠于祖國。他以高潔的政治品格、高遠的人生追求拒絕了塵俗。但個人的命運抉擇又怎能抵得過歷史的荊棘洪流?終于,在詭辯和陰謀中,一個國家的未來土崩瓦解。

看著國家和百姓在戰(zhàn)火中掙扎,被疏遠、流放的屈原,只能望著郢都的方向嘆息,通過詩歌來宣泄內(nèi)心的憤激與不甘:

“遂古之初,誰傳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誰能極之?”(屈原《天問》)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屈原《九歌·國殤》)

“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余雖好修姱以鞿羈兮,謇朝誶而夕替。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攬茝。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保ㄇ峨x騷》)

當苦悶化作詩篇,一字一句都令人動容。這是他用熱血和生命熔鑄的偉大詩作。然而,他生命中的火焰卻在長期的流放中漸漸熄火,楚國日益衰弱的形勢更使他萬念俱灰。公元前278年五月初五,聽著滔滔江水聲,屈原面向西北家鄉(xiāng)郢都的方向,以投江自沉的方式結(jié)束了生命。

人的精神力量到底有多強大,我們從屈原的身上就能找到答案。在他身后,歷史在2300余年的長河中緩緩流淌,紀念這位愛國詩人早已成為中華兒女每逢端午的一種民族自覺。他留下的那句“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的鏗鏘誓言,成為后世之人追求真理的力量源泉。

這股無形的力量,是唐代詩人李商隱筆下“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的無私奉獻,是清代文學家鄭燮胸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的剛毅本色,亦是北宋思想家張載心中“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真摯追求。

這流露在字里行間的堅定信仰,將個人命運和國家命運緊緊連在一起,激勵著一代代前赴后繼者挺身而出,在追求真理的道路上不懈求索,生死以之。

1935年9月27日,黨中央率領(lǐng)改編為“陜甘支隊”的中國工農(nóng)紅軍第一方面軍渡過渭河,到達榜羅鎮(zhèn)。就是在這里,毛澤東揮筆寫下了著名的《七律·長征》。這是他對長征最早、最形象、最豪邁的刻畫。

“紅軍不怕遠征難,萬水千山只等閑。五嶺逶迤騰細浪,烏蒙磅礴走泥丸。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橋橫鐵索寒。更喜岷山千里雪,三軍過后盡開顏!”

短短56個字,負載著長征路上的一切艱難險阻,也飽含著中國共產(chǎn)黨的萬般豪情壯志。漫漫征途中,中國工農(nóng)紅軍縱橫11個省份,與敵人進行了600余次戰(zhàn)斗,跨過近百條大河,攀越40余座高山險峰,長驅(qū)二萬五千里,創(chuàng)造出人類歷史上的奇跡,震動世界。

今天,當我們再次吟誦這些鐫刻著矢志信仰的滾燙詩句,一種熾熱、奮進的力量仍舊奔騰在血脈之中。

詩詞是不朽的,詩詞中的信仰更是不朽的??v使江山更迭,滄海桑田,但這些英雄豪杰將永遠被我們銘記,這份閃耀在詩詞中深沉雋永的精神信仰也將永續(xù)長存,它早已成為流淌在中國人血液里的文明基因,更成為百年大黨領(lǐng)導(dǎo)人民開創(chuàng)千秋偉業(yè)的精神燈塔,超越時空,映照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