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以2014—2020年A股上市公司為樣本,考察內部控制能否抑制審計師與高管同鄉(xiāng)關系對審計質量的負面影響。研究表明,當審計師與高管之間存在同鄉(xiāng)關系時,審計質量下降。然而,隨著公司內部控制質量的提升,同鄉(xiāng)關系對審計質量的負面影響顯著減弱。進一步分析表明,內部控制并非直接降低聘任同鄉(xiāng)審計師的概率,而是在聘任同鄉(xiāng)審計師后抑制其帶來的負面影響;從內部控制五要素來看,內部環(huán)境、信息與溝通以及監(jiān)督要素對同鄉(xiāng)關系負面影響的抑制作用尤為明顯;最后,研究發(fā)現(xiàn),內部控制能否有效抑制同鄉(xiāng)關系的負面影響還取決于內部控制的執(zhí)行程度,特別是在非國有上市公司和控股股東權力較小的公司中,內部控制表現(xiàn)得更為有效。研究結論有助于深化理解內部控制在緩解非正式制度負面影響中所發(fā)揮的重要作用。
[關鍵詞]同鄉(xiāng)關系;內部控制;審計質量;社會認同;非正式制度;公司治理
[中圖分類號]F239[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2096-3114(2024)06-0032-09
一、 引言
在當今經濟社會中,社會關系網對嵌入其中的經濟主體的決策行為有重大影響。尤其在審計領域,社會關系對審計質量的影響已經引起學術界的廣泛關注。已有研究表明,審計師與高管之間的社會關系能夠為審計師提供更為豐富的信息資源[1]。但與此同時,這種社會關系也可能因共同的社會特征所形成的身份認同和“內群體偏好”而引發(fā)審計師在決策過程中的偏差,甚至促使審計師與高管進行審計合謀,從而對審計質量造成顯著的負面影響[2-4]。目前,現(xiàn)有文獻主要聚焦于不同類型的社會關系對審計質量的影響,比如審計師與高管的校友關系[5-6]、鄉(xiāng)音關系[3-4]以及同事關系[2]等,而較少關注如何有效緩解審計師與高管的社會關系對審計質量的負面影響。盡管有部分研究發(fā)現(xiàn),聘請四大會計師事務所或非本地審計師能在一定程度上削弱社會關系帶來的不利影響[6],但這一視角主要集中于審計供給側,而對審計需求側(即上市公司客戶)如何有效應對這種挑戰(zhàn)的研究尚顯不足。對于上市公司而言,直接拒絕聘任有關系的審計師固然可以避免潛在的獨立性問題,但此舉也可能放棄了關系審計師所具有的信息優(yōu)勢和較高的專業(yè)勝任能力。因此,上市公司在選擇關系審計師后,為防止審計師的獨立性受損,應采用某種治理機制制約其不利影響。本文認為內部控制可能就是其中的制約機制之一。
自2002年SOX法案頒布以來,內部控制得到極大的重視。
2006至2010年間,上交所、深交所、財政部等相繼發(fā)布內部控制指引與規(guī)范。2022年,財政部與證監(jiān)會聯(lián)合發(fā)文,再次強調提升上市公司財務報告內部控制有效性。
學術界也展開了關于內部控制所起作用的熱烈討論。研究發(fā)現(xiàn),內部控制制度的健全和完善有助于提高信息披露質量,緩解信息不對稱程度[7-8],降低公司的代理沖突并減輕管理層的舞弊風險[9-11]。理論上,完善的內部控制不僅可以在事前削弱高管利用關系審計師的動機,還能在事中提升高管與關系審計師的合謀成本,而且將大幅提升事后其不當行為被揭發(fā)的概率。但實際效果是否如此還有待驗證?;诖?,本文對內部控制能否抑制社會關系在審計質量方面產生的負面影響進行實證檢驗。我國地域遼闊,基于共同的區(qū)域特征所形成的同鄉(xiāng)關系在中國的人情社會中扮演著核心角色[12],無論是對公司的經營決策還是審計師的執(zhí)業(yè)質量都產生重要的影響[3,13-14]。為此,本文著重考慮審計師與高管之間的同鄉(xiāng)關系對審計質量的負面影響。
本文的研究貢獻主要包括以下兩個方面:第一,拓展了非正式制度(同鄉(xiāng)關系)領域的相關研究。在中國的人情社會中,非正式制度對經濟決策的影響非常普遍,“關系”文化對人們的影響頗深,個人通常依靠社會關系獲取、交換信息。已有研究發(fā)現(xiàn),無論是高管還是審計師,他們所依賴的社會關系既可以為其提供有利的信息資源[14],也可能成為他們實施不當行為的工具[3]。本文通過構建審計師與高管之間的同鄉(xiāng)關系,考察以地緣關系為基礎的非正式制度對審計質量的影響,并分析內部控制是否能抑制同鄉(xiāng)關系帶來的負面影響,為深入理解非正式制度在經濟決策中的作用提供經驗證據(jù)。第二,拓展了內部控制經濟后果的相關文獻?,F(xiàn)有關于內部控制經濟后果的研究主要關注信息披露質量[7,15]、公司經營績效[16-17]、管理層舞弊[10-11]、公司融資成本[18]以及投資效率[19]等方面,對內部控制如何影響社會關系在經濟決策中的作用關注較少。本文從同鄉(xiāng)關系視角出發(fā),研究內部控制如何抑制非正式制度對審計質量的負面影響,為深入理解內部控制在資本市場中的重要作用提供有益的視角。
二、 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關系文化主要由相應的血緣、地緣、業(yè)緣關系搭建而成,在中華文化中占據(jù)著重要地位。時至今日,社會關系作為中國社會中一種獨特的非正式制度,對商業(yè)決策的影響頗為深遠[20]。已有研究表明,盡管審計師和高管之間社會關系的存在可能會因資源共享給雙方帶來利益互惠[1],但更多會因“內群體偏好”形成共謀激勵,從而對審計質量造成損害[21]。特別是在中國資本市場的背景下,這種社會關系對審計質量的負面影響尤為顯著。同鄉(xiāng)關系作為一種基于共同地域特征形成的社會關系,在中國社會中占據(jù)核心地位。由于其固有的不可選擇性,同鄉(xiāng)之間往往共享相似的文化背景和價值觀,這使得他們更容易產生社會認同感,建立深厚的信任關系。這種信任關系將對審計師的執(zhí)業(yè)質量產生不利影響。
社會認同理論認為,人們傾向于將自己和他人劃分為不同的群體,并對群體內成員持有積極的評價,形成內群體偏好和外群體偏見[22]。當審計師與公司高管存在同鄉(xiāng)關系時,他們可能因身份認同而形成情感信任,導致審計師在審計過程中降低客觀性和謹慎性,甚至可能主動維護高管的不當利益。這種基于社會關系的信任增加了審計師瀆職的可能性,并對審計師的獨立性構成嚴重威脅。不僅如此,審計師與高管之間的同鄉(xiāng)關系還可能對整個審計過程產生系統(tǒng)性影響。在審計過程中,同鄉(xiāng)關系可能引導審計師在收集證據(jù)、評估風險、提出意見等環(huán)節(jié)產生偏見,從而損害審計報告的公正性和可靠性。此外,在我國審計市場中,“地緣偏好”尤為明顯,上市公司更傾向于選擇本地會計師事務所提供的審計服務[23-24]。這種地理上的接近性增加了存在同鄉(xiāng)關系的審計師與客戶公司之間合謀的可能性,進一步削弱了審計師的獨立性,從而對審計質量產生負面影響。基于此,本文
提出如下假設:
H1:當簽字審計師與高管存在同鄉(xiāng)關系時,將對審計質量產生負面影響。
內部控制旨在為實現(xiàn)經營的效率和效果、財務報告的可靠性以及相關法律法規(guī)的遵守提供合理保證。已有研究表明,內部控制的健全和完善是提高企業(yè)信息披露質量[15,18]、實現(xiàn)公司治理的基礎性保障[25],是預防公司舞弊行為的首要防線。本文認為,內部控制有助于緩解社會關系對審計質量的負面影響。首先,良好的內部控制環(huán)境有助于提高會計信息披露的質量。
相較于內部控制健全的公司,內部控制存在缺陷的公司往往表現(xiàn)出更低的會計信息質量[7],更高的信息不對稱性,以及更高的管理層盈余操縱傾向[26]。內部控制的有效實施不僅有助于提升會計信息披露的質量[27],還能抑制公司的盈余管理行為[28],從而合理保證會計信息的可靠性。這有助于審計師基于真實、準確的信息執(zhí)行審計程序,減少社會關系對其執(zhí)業(yè)決策的影響,進而出具高質量的審計報告。
其次,良好的內部控制環(huán)境有助于緩解代理問題,改善公司治理環(huán)境。已有研究表明,內部控制薄弱的公司蘊含著較高的會計欺詐風險[10],管理層有強烈的通過內部交易獲取不正當利益的動機[9]。然而,在內部控制制度相對完善的公司中,管理層的機會主義行為得到有效抑制[11]。內部控制的健全和完善伴隨著公司內部審批流程的明細化以及權責的合理化,這不僅可以減少管理層隨機錯報的可能性,同時還可以對管理層盈余操縱行為進行及時察覺和預防,約束管理層的舞弊動機,從而降低管理層向存在社會關系的審計師尋求合謀的可能性,審計師與高管之間的社會關系對審計質量的負面影響也進一步減弱。綜上所述,內部控制質量越高,審計師與高管之間的社會關系對審計質量負面影響的程度越小?;诖耍疚奶岢鋈缦录僭O:
H2:高質量的內部控制能夠抑制審計師與高管之間社會關系對審計質量的負面影響。
三、 研究設計
(一) 樣本選擇與數(shù)據(jù)來源
本文選取2014—2020年中國A股上市公司為樣本。審計師與高管同鄉(xiāng)關系的確定主要依據(jù)審計師與高管的出生地信息。其中,高管的個人信息主要來自CSMAR數(shù)據(jù)庫。本文還參考戴亦一等的方法[14],采用“家鄉(xiāng)”“出生地”“籍貫”“同鄉(xiāng)”等作為關鍵詞在搜索引擎上進行查詢,手動補充了部分高管的籍貫信息。審計師的家鄉(xiāng)數(shù)據(jù)主要通過手工翻閱審計報告等各類鑒證業(yè)務報告中公布的審計師身份證信息獲得。根據(jù)審計師身份證號的前六位,分別確認審計師所在的省/直轄市/自治區(qū)、地級市以及區(qū)/縣。其余財務數(shù)據(jù)均來自CSMAR數(shù)據(jù)庫,內部控制數(shù)據(jù)來源于深圳迪博公司發(fā)布的內部控制數(shù)據(jù)庫(DIB)。本文剔除A+B/A+H/A+B+H公司、金融類公司、信息缺失的公司,最終得到7274個公司-年度樣本觀測值。為控制異常值的影響,本文對所有連續(xù)變量進行1%和99%的縮尾處理。
(二) 變量定義
被解釋變量為審計質量(AQ),本文采用可操縱性應計絕對值來衡量。AQ值越大,表明審計質量越差。在穩(wěn)健性測試中,本文借鑒Ball和Shivakumar的研究方法[29],采用非線性瓊斯模型回歸殘差的絕對值作為審計質量的替代指標,進行穩(wěn)健性檢驗。
解釋變量為審計師與高管之間的同鄉(xiāng)關系(LX)。本文以審計師和高管籍貫所在的地級市來判斷二者的同鄉(xiāng)關系,如果審計報告中的簽字審計師至少有一人的出生地與高管在同一地級市,該變量取值為1,否則為0。IC表示內部控制質量,參照已有研究[30-31],本文采用迪博數(shù)據(jù)庫中的內部控制信息披露指數(shù)加1后的自然對數(shù)來衡量。IC的值越高,意味著內部控制越好。LX_IC表示同鄉(xiāng)關系與內部控制質量的交乘項。在對H1的檢驗中,本文重點關注LX的系數(shù),如果LX的系數(shù)α1顯著為正,則表明審計師與高管的同鄉(xiāng)關系顯著降低了審計質量。在H2的檢驗中,本文重點關注交乘項LX_IC的系數(shù)α3。如果α3顯著為正,則表明內部控制對審計師與高管社會關系的負面影響具有抑制作用,從而支持H2。
借鑒以往的研究[3,6],本文在模型中控制了如下可能影響審計質量的因素:公司規(guī)模(Size)、資產負債率(Lev)、營業(yè)收入增長率(Growth)、公司虧損情況(Loss)、凈資產收益率(ROE)、公司的現(xiàn)金流量水平(OCF)、投資收益(EPINE)、存貨比率(INV)、應收賬款比率(AR)、高管閱歷(MGTexp)、產權性質(SOE)、審計任期(TEN)、事務所規(guī)模(Big4)、客戶重要性(CI)、機構持股比例(INS)、分析師跟蹤(Analyst)。此外,模型中還控制了年度和行業(yè)固定效應。主要變量的具體定義見表1。
(三) 模型構建
本文首先通過模型(1)來檢驗審計師與高管同鄉(xiāng)關系對審計質量的影響:
AQi,t=α0+α1LXi,t+α2SIZEi,t+α3LEVi,t+α4Growthi,t+α5Lossi,t+α6ROEi,t+α7OCFi,t+α8EPINEi,t+α9INVi,t+α10ARi,t+α11MGTexpi,t+α12SOEi,t+α13TENi,t+α14Big4i,t+α15CI〗i,t+α16INSi,t+α17Analysti,t+Year+Industry+εi,t(1)
進一步地,為了探究內部控制能否抑制審計師與高管同鄉(xiāng)關系審計質量的影響,本文構建如下模型:
四、 實證分析
(一) 描述性統(tǒng)計
表2列示了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tǒng)計。其中,審計質量(AQ)的均值為0.056,最小值和最大值分別為0.001和0.273,說明公司之間的審計質量存在較大的差異。同鄉(xiāng)關系(LX)的均值為0.152,表明樣本中平均有15.2%的高管與審計師來自同一地級市。內部控制質量(IC)的平均值和中位數(shù)分別為3.615和3.642。
(二) 多元回歸分析
表3為全樣本多元回歸結果,其中列(1)為模型(1)的回歸結果,檢驗的是審計師與高管之間的同鄉(xiāng)關系對審計質量的影響。由列(1)可知,同鄉(xiāng)關系(LX)的系數(shù)為0.004,在5%的水平上顯著為正,說明當審計師與高管存在同鄉(xiāng)關系時,審計質量顯著降低,與H1一致。表3中列(2)是模型(2)的回歸結果,交乘項LX_IC的系數(shù)為-0.038,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負,表明內部控制能夠有效抑制審計師與高管的同鄉(xiāng)關系對審計質量的負面影響,H2得到支持。
(三) 穩(wěn)健性檢驗
1. 傾向得分匹配和熵平衡匹配
上述分析結果說明高質量的內部控制能夠緩解審計師與高管的同鄉(xiāng)關系對審計質量的負面影響,然而,這種結果可能是樣本公司的特征差異所導致的。為排除這一可能性,本文采用傾向得分匹配法(PSM)對樣本進行配對。具體而言,本文使用模型(2)中的所有控制變量進行l(wèi)ogit回歸并計算傾向得分,然后進行卡尺范圍為0.03的1對1無放回匹配,最終得到2200個樣本。表4中列(1)展示了運用PSM方法所得樣本進行回歸的結果,交乘項LX_IC的系數(shù)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負(-0.045,t=-2.78),與表3的結論一致。
本文進一步使用熵平衡(Entropy Balancing)進行穩(wěn)健性檢驗,以緩解PSM所依據(jù)的主觀設計對樣本選擇的影響。結果見表4中列(2),LX_IC的系數(shù)顯著為負(-0.033,t=-2.55)。上述結果表明,在使用傾向得分匹配樣本和熵平衡樣本對主回歸進行重新檢驗,結論保持穩(wěn)健。
2. 內部控制的延后效應
本文利用未來一期的審計質量(F_AQ)替換當前的因變量,以檢驗內部控制作用效果的延后效應。結果如表4中列(3)所示,在使用未來一期的審計質量作為因變量之后,交乘項LX_IC的系數(shù)仍顯著為負(-0.041,t=-2.51)。
3. 更換審計質量的衡量
為保證結論的穩(wěn)健性,本文參照Ball和Shivakumar的研究方法[29],采用非線性瓊斯模型回歸殘差的絕對值來衡量審計質量,記為AbsBS,并將其代入模型中重新進行回歸分析。如表4中列(4)所示,交乘項LX_IC的系數(shù)顯著為負(-0.023,t=-2.34),結論保持穩(wěn)健。
4. 更換內部控制質量的衡量
借鑒已有研究[8,17,19],本文分別以是否存在內部缺陷(ICW)和內部控制缺陷類型(ICD_TYPE)來衡量內部控制質量。其中,ICW為虛擬變量,若企業(yè)當年存在內部控制缺陷,ICW取值1,否則為0。IC_TYPE定義為當內部控制不存在缺陷時,取值為0;當內部控制存在一般缺陷時,取值為1;當內部控制存在重要缺陷時,取值為2;當內部控制存在重大缺陷時,取值為3。結果如表4中列(5)和列(6)所示,交乘項LX_IC的系數(shù)均顯著為正,表明相比于不存在內部控制缺陷的公司,存在內部控制缺陷的公司中審計師與高管之間的同鄉(xiāng)關系對審計質量的負面影響更加顯著,而且內部控制缺陷程度越嚴重,同鄉(xiāng)關系對審計質量的負向影響越大。
(四) 進一步分析
1. 內部控制對聘任同鄉(xiāng)關系審計師的影響
由前文可知,內部控制對同鄉(xiāng)關系與審計質量間的負向影響具有抑制作用。但是,內部控制也可能在企業(yè)聘任審計師時就已經發(fā)揮作用,對存在同鄉(xiāng)關系的審計師進行相應篩選。如果公司的內部控制系統(tǒng)影響企業(yè)對審計師的選擇,那么對于內部控制質量較高的公司而言,其在選聘審計師時將避免同鄉(xiāng)關系的存在。如果這一猜想成立,本文預測內部控制質量(IC)應與當期同鄉(xiāng)審計師(LX)或未來一期同鄉(xiāng)審計師(F_LX)之間顯著負相關。本文將內部控制質量(IC)作為解釋變量,當期同鄉(xiāng)關系(LX)和未來一期的同鄉(xiāng)關系(F_LX)分別作為被解釋變量,其余控制變量不變,進行回歸分析。結果見表5,內部控制質量與本期(LX)以及未來一期(F_LX)同鄉(xiāng)審計師的系數(shù)均不顯著,表明企業(yè)在聘任審計師時,內部控制系統(tǒng)并沒有直接降低聘任同鄉(xiāng)審計師的概率。
2. 內部控制五要素的影響
內部控制由控制環(huán)境、風險評估、控制活動、信息與溝通、監(jiān)督五個要素組成。內部控制的有效實施依賴于這五個要素的相互作用,而這五個要素在公司治理中的功能又各不相同。陳漢文和周中勝發(fā)現(xiàn),在內部控制的五要素中,只有內部環(huán)境和控制活動顯著影響公司的債務融資成本。他們指出,在我國上市公司中,內部控制發(fā)揮作用主要依賴良好的控制環(huán)境和完善的控制活動[18]?;诖耍疚恼J為,雖然上述分析中已經證明內部控制在緩解同鄉(xiāng)關系對審計質量的負面影響中發(fā)揮著有效的作用,但是在內部控制實施的過程中,并不是每個要素都發(fā)揮了關鍵作用。本文在主回歸的基礎上,進一步檢驗內部控制五要素如何分別影響同鄉(xiāng)關系對審計質量的負面作用。內部控制五要素指數(shù)來源于迪博內控數(shù)據(jù)庫,分別為控制環(huán)境(IC_Envir)、風險評估(IC_Assess)、控制活動(IC_Activity)、信息與溝通(IC_Info)以及內部監(jiān)督(IC_Monitor)?;貧w結果如表6所示,可以發(fā)現(xiàn),控制環(huán)境(IC_Envir)與同鄉(xiāng)關系LX的交乘項系數(shù)在5%的水平上顯著為負(-0.002,t=-2.32),信息與溝通(IC_Info)與同鄉(xiāng)關系LX的交乘項系數(shù)在10%的水平上顯著為負(-0.003,t=-1.73),監(jiān)督(IC_Monitor)與同鄉(xiāng)關系LX的交乘項系數(shù)在5%的水平上顯著為負(-0.001,t=-2.36)。這說明良好的控制環(huán)境能夠確保提供給審計師所需的信息是準確可靠的,進而有助于審計師出具高質量的審計報告;有效的信息與溝通有助于緩解公司的信息不對稱程度,增加高管實施機會主義行為的成本,進而降低高管向存在同鄉(xiāng)關系的審計師尋求審計合謀的可能性;嚴格的內部監(jiān)督不僅可以為會計信息披露的準確性提供基礎保障,同時還有助于及時發(fā)現(xiàn)管理層的舞弊動機,從而有效抑制同鄉(xiāng)關系對審計質量的負面影響。風險評估(IC_Assess)和控制活動(IC_Activity)沒有顯著影響,這說明公司并未及時了解審計師與高管之間的同鄉(xiāng)關系所帶來的潛在風險,也沒有針對這種風險提出有效的應對策略。
3. 內部控制執(zhí)行程度的影響
盡管上述分析證明,整體來看強有力的內部控制制度可以顯著抑制同鄉(xiāng)關系對審計質量的不利影響,但是,不同公司之間內部控制制度的執(zhí)行力度不同,內部控制的抑制作用應該也有所差異。為此,本文進一步檢驗內部控制執(zhí)行力度的差異性如何影響審計師與高管同鄉(xiāng)關聯(lián)和審計質量之間關系。參考Ge等的研究[11],本文分別從產權性質和控股股東權力兩個方面展開分析。
首先,本文檢驗公司之間產權性質的不同是否影響內部控制的抑制作用。無論是國有上市公司還是非國有上市公司,自2008年《企業(yè)內部控制基本規(guī)范》頒布之后,都需要建立并實施有效的內部控制。然而,國有企業(yè)的管理層更可能采用模板化的內部控制制度來滿足監(jiān)管機構的要求[11]。一方面,相比于國有上市公司(SOE),非國有上市公司(nonSOE)的股東需要自負盈虧、自擔風險,股東有更強的動力督促管理層執(zhí)行內部控制制度;另一方面,非國有上市公司高管的薪酬業(yè)績敏感性較強,管理層更有可能積極執(zhí)行內部控制制度,以提高未來公司的經營業(yè)績。因此,本文預測,在非國有上市公司中內部控制執(zhí)行程度較高,同鄉(xiāng)關系對審計質量的不利影響較小。結果如表7所示,同鄉(xiāng)關系與內部控制交乘項(LX_IC)在非國有上市公司組(SOE=0)顯著為負(-0.051,t=-3.21),表明內部控制在非國有上市公司中得到有效執(zhí)行。
其次,本文進一步檢驗控股股東的權力是否影響內部控制的執(zhí)行程度,進而影響內部控制對同鄉(xiāng)關系負面影響的抑制作用。當控股股東在公司中有較大的權力時,他們不僅有強烈的動機攫取中小股東的資源,加劇第二類代理問題,而且還可能過多干預公司管理層的人員安排,妨礙內部控制的有效實施[11]。因此,本文預測,在控股股東權力相對較小的樣本中,內部控制的執(zhí)行效果更加顯著??毓晒蓶|相對權力的衡量方式為公司第二至五大股東持股數(shù)量與第一大股東持股數(shù)之比,該值越小,代表控股股東權力越大,內部控制的執(zhí)行程度也就越低。依據(jù)控股股東相對權力,本文構建虛擬變量Control,即當上述比值小于樣本中位數(shù)時,表示控股股東的權力較大,Control取值為1,否則為0?;貧w結果如表8所示。交乘項(LX_IC)的系數(shù)在控股股東權力較小組顯著為負(-0.047,t=-2.45),表明控股股東權力越大,內部控制制度的執(zhí)行力度越差,內部控制對同鄉(xiāng)關系負面影響的抑制效果更差。
五、 結論性評述
本文以2014—2020年A股上市公司為樣本,考察了內部控制能否緩解審計師與高管之間的同鄉(xiāng)關系對審計質量的負面影響,研究發(fā)現(xiàn)隨著內部控制質量的提升,審計師與高管同鄉(xiāng)關系對審計質量的負面影響減弱。進一步研究發(fā)現(xiàn),內部控制并不會對聘任當期以及未來一期同鄉(xiāng)審計師產生顯著影響。在分解內部控制五要素之后,研究發(fā)現(xiàn)內部控制對同鄉(xiāng)關系負面影響的抑制作用主要體現(xiàn)在控制環(huán)境、信息與溝通以及監(jiān)督三個方面,風險評估和控制活動要素并未起到顯著的作用。此外,本文還發(fā)現(xiàn)在非國有上市公司以及控股股東權力較小的公司中,內部控制制度可以更加顯著地抑制審計師與高管同鄉(xiāng)關系對審計質量的不利影響。
本研究具有啟示意義:首先,上市公司應完善內部控制機制并保障機制的有效執(zhí)行。內部控制的完善與實施有助于緩解社會關系這種非正式制度對審計質量的影響,提高公司財務信息的透明度,緩解公司與利益相關者之間的信息不對稱程度。因此,上市公司應充分認識到內部控制的作用,積極優(yōu)化公司的控制環(huán)境,加強企業(yè)內部以及企業(yè)與外部之間的有效溝通,提高企業(yè)內部控制制度的執(zhí)行效率,使內部控制真正發(fā)揮其對管理層的監(jiān)督和約束作用。其次,會計師事務所應強化業(yè)務質量管理制度,對審計師承接的客戶進行有效的事前評估,盡量避免簽字審計師與客戶高管間存在同鄉(xiāng)關系。同時,會計師事務所還應注重對審計師職業(yè)道德的培養(yǎng),提高審計師的獨立性。最后,監(jiān)管部門需完善相應法規(guī)制度,加強對審計師個體的監(jiān)管,完善關于審計師和高管個體信息的披露制度,例如詳細披露籍貫、出生地等信息,便于市場中的利益相關方實施更加充分的監(jiān)督并重點關注二者的社會關系。
參考文獻:
[1]Kwon S Y, Yi H S. Do social ties between CEOs and engagement audit partners affect audit quality and audit fees?[J]. Auditing: A Journal of Practice & Theory, 2018, 37(2): 139-161.
[2]He X, Pittman J A, Rui O M, et al. Do social ties between external auditors and audit committee members affect audit quality?[J]. The Accounting Review, 2017, 92(5): 61-87.
[3]袁德利,許為賓,陳小林,等.簽字會計師-高管鄉(xiāng)音關系與審計質量[J].審計研究.2018(2):113-121.
[4]Du X, Xiao L, Du Y. Does CEO–auditor dialect connectedness trigger audit opinion shopping? Evidence from China[J]. Journal of Business Ethics, 2023, 184(2): 391-426.
[5]Ye P, Carson E, Simnett R. Threats to auditor independence: The impact of relationship and economic bonds[J]. Auditing: A Journal of Practice & Theory, 2011, 30(1): 121-148.
[6]Guan Y, Su L N, Wu D, et al. Do school ties between auditors and client executives influence audit outcomes?[J]. Journal of Accounting and Economics, 2016, 61(2-3): 506-525.
[7]AshbaughSkaife H, Collins D W, Kinney Jr W R, et al. The effect of SOX internal control deficiencies and their remediation on accrual quality[J]. The Accounting Review, 2008, 83(1): 217-250.
[8]李萬福,林斌,宋璐.內部控制在公司投資中的角色:效率促進還是抑制?[J].管理世界.2011(2):81-99.
[9]Skaife H A, Veenman D, Wangerin D. Internal control over financial reporting and managerial rent extraction: Evidence from the profitability of insider trading[J]. Journal of Accounting and Economics, 2013, 55(1): 91-110.
[10]Donelson D C, Ege M S, McInnis J M. Internal control weaknesses and financial reporting fraud[J]. Auditing: A Journal of Practice & Theory, 2017, 36(3): 45-69.
[11]Ge W, Li Z, Liu Q, et al. Internal control over financial reporting and resource extraction: Evidence from China[J]. Contemporary Accounting Research, 2021, 38(2): 1274-1309.
[12]Fisman R, Shi J, Wang Y, et al. Social ties and favoritism in Chinese science[J].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 2018, 126(3): 1134-1171.
[13]陸瑤,胡江燕.CEO與董事間的“老鄉(xiāng)”關系對我國上市公司風險水平的影響[J].管理世界.2014(3):131-138.
[14]戴亦一,肖金利,潘越.“鄉(xiāng)音”能否降低公司代理成本?——基于方言視角的研究[J].經濟研究.2016(12):147-160.
[15]劉啟亮,羅樂,張雅曼,等.高管集權、內部控制與會計信息質量[J].南開管理評論.2013,16(1):15-23.
[16]Cheng Q, Goh B W, Kim J B. Internal control and operational efficiency[J]. Contemporary Accounting Research, 2018, 35(2): 1102-1139.
[17]宮義飛,謝元芳.內部控制缺陷及整改對盈余持續(xù)性的影響研究——來自A股上市公司的經驗證據(jù)[J].會計研究.2018(5):75-82.
[18]陳漢文,周中勝.內部控制質量與企業(yè)債務融資成本[J].南開管理評論.2014(3):103-111.
[19]張超,劉星.內部控制缺陷信息披露與企業(yè)投資效率——基于中國上市公司的經驗研究[J].南開管理評論.2015(5):136-150.
[20]紀鶯鶯.文化、制度與結構:中國社會關系研究[J].社會學研究.2012,27(2):60-85.
[21]Dowdell T D, Krishnan J. CAP forum on Enron: Former audit firm personnel as CFOs: Effect on earnings management[J]. Canadian Accounting Perspectives, 2004, 3(1): 117-142.
[22]Ashforth B E, Mael F. Social identity theory and the organization[J]. Academy of Management Review, 1989, 14(1): 20-39.
[23]杜興強,周澤將,杜穎潔.政治聯(lián)系,審計師選擇的“地緣”偏好與審計意見——基于國有上市公司的經驗證據(jù)[J].審計研究.2011(2):77-86.
[24]申慧慧,汪泓,吳聯(lián)生.本地審計師的合謀效應[J].會計研究.2017(2):83-89.
[25]范經華,張雅曼,劉啟亮.內部控制、審計師行業(yè)專長、應計與真實盈余管理[J].會計研究.2013(4):81-88.
[26]Doyle J T, Ge W, McVay S. Accruals quality and internal control over financial reporting[J]. The Accounting Review, 2007, 82(5): 1141-1170.
[27]Goh B W, Li D. Internal controls and conditional conservatism[J]. The Accounting Review, 2011, 86(3): 975-1005.
[28]方紅星,金玉娜.高質量內部控制能抑制盈余管理嗎?——基于自愿性內部控制鑒證報告的經驗研究[J].會計研究.2011(9):53-60.
[29]Ball R, Shivakumar L. The role of accruals in asymmetrically timely gain and loss recognition[J]. Journal of Accounting Research, 2006, 44(2): 207-242.
[30]劉運國,鄭巧,蔡貴龍.非國有股東提高了國有企業(yè)的內部控制質量嗎?——來自國有上市公司的經驗證據(jù)[J].會計研究.2016(11):61-68+96.
[31]戴璐,宋迪.高管股權激勵合約業(yè)績目標的強制設計對公司管理績效的影響[J].中國工業(yè)經濟.2018(4):117-136.
[責任編輯:黃燕]
Can Internal Control Mitigate the Negative Impact of Auditor & Executive Hometown Ties on Audit Quality?
YE Feiteng1, CHENG Hanxiu1, SHI Yuxuan2
(1. School of Economics and Management, Nanjing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Nanjing 210094, China;
2. Wujin Tax Bureau, State Administration of Taxation, Changzhou 213163, China)
Abstract: This paper examines whether internal control can mitigate the negative impact of auditorexecutive hometown tieson audit quality using a sample of Ashare listed companies from 2014 to 2020. The findings suggest that audit quality decreases when there is a hometown tiesbetween auditors and executives. However, when corporate internal control quality improves, the negative impact of hometown tieson audit quality decreases significantly. Further analysis reveals that internal control does not directly reduce the probability of hometownauditor, but rather inhibits the negative impact of the relationship after the hometownauditor is appointed.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internal controls five elements, those of internal environment, information & communication, as well as supervision are more prominent in inhibiting the negative impact of the hometown ties. Finally, this paper finds that whether internal control can play a restraining role also depends on the extent they are implemented. Internal controls are shown to be more effective in nonstate listed companies and in companies with less controlling shareholders power. This study helps to deepen the understanding of how internal control plays an important role in mitigating the negative effects of informal systems.
Key Words: hometown ties; internal control; audit quality; social identity; informal system; corporate governa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