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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xiāng)村記憶

2024-10-29 00:00:00孫秀利
參花(下) 2024年10期

忙小年

農(nóng)村忙年一般都是從臘月二十三小年這天開始的。孩子們一邊踩著“嘎吱”作響的雪地,一邊在村街上喊著順口溜:“二十三,過小年;二十四,掃屋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殺公雞;二十八,把面發(fā);二十九,去打酒;三十兒接年樂一宿?!焙⒆觽兒爸?,跑著,笑著,歡樂也就洋溢在了他們的臉上。

小年這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送灶王爺。老家的灶王爺畫像一般都貼在灶臺后邊的角落里,左右配著一副紅紙對聯(lián),上聯(lián):上天言好事。下聯(lián):下界保平安。橫批:一家之主。早年的灶王爺畫像都是走街串巷的小販送上門的,油印在暗紅色的毛邊紙上,線條簡陋粗獷,模模糊糊地能看清灶王爺和灶王奶奶的輪廓。灶王爺戴官帽,穿長袍,有三縷稀疏的胡須飄然胸前。灶王奶奶富態(tài)慈祥,眼角彎彎,笑意盎然。農(nóng)家在過年前花個把兒塊錢請回來灶王爺,在大年三十貼對聯(lián)福字之前工工整整地把畫像貼到灶坑后面。經(jīng)過一年的煙熏火燎,灶王爺灶王奶奶便有些面目不清了,好在和土地爺土地奶奶一樣,都是民間化的煙火味比較濃的神仙,也不會挑老百姓的不敬之處。

送灶王爺一般由一家之主的父親操辦:凈手后,先在灶王爺像前的小香爐里插上一炷青煙裊裊的線香,奢侈些的還會擺上幾樣供果。這時,母親煮得熱氣騰騰的餃子出鍋了,撈出兩小盤擺到灶王爺畫像前,盤里需放進餃子皮做了標記的糖餃,這樣灶王爺吃了嘴巴甜,上天才能在玉皇大帝面前說家里人的好話。父親領(lǐng)著全家在灶坑前向灶王爺恭恭敬敬磕過三個頭后,才能上炕吃餃子。吃過餃子,天已黑透。父親又領(lǐng)著家人在灶王爺面前磕頭,嘴里嘀咕著過年嗑兒。儀式過后,才在灶坑前焚燒灶王爺畫像,這就預(yù)示著灶王爺上天言好事去了,一直得等到年三十才能下界回到主人家來履行新一年的職責。

忙小年第二件事情是大掃除,取除舊迎新之意。母親是最忙的一個,先要拆洗被褥和大人孩子換下的棉襖棉褲。先用大洋鐵盆把該洗的衣物用熱水混著洗衣粉泡上一個時辰,如果洗衣粉不夠還可以用草木灰代替。然后抬到村西的小河邊漿洗。封凍的河套早被捷足先登的人砸開了一個冰窟窿,“嘩嘩”的流水冒著絲絲冰冷的寒氣,有幾條小魚或一個越冬的林蛙浮在水面上換氣,被人一驚,瞬間潛入水底不見了。母親把浸泡好的衣物放到冰面上,掄起洗衣棒槌“砰砰”猛砸一陣,再放到冰水里浣洗,直到水清為止。洗好的衣物帶回家,表面已經(jīng)結(jié)了一層冰碴,一抖“唰啦、唰啦”響,掛到晾衣繩上,需要好幾天才能干透。

拆洗完衣物,母親還要將家里的壇壇罐罐、鍋碗瓢盆檢查擦洗一遍,有裂紋、破口的碗盤需要扔掉,預(yù)示著扔掉了一年的破敗不堪。最難擦的就是裝豬油的壇子,滲出的油與經(jīng)年的浮灰攪和成了黏膩的油泥,附在壇子表面,需要用曬干的絲瓜絲子蘸著洗衣粉水反復(fù)擦洗,才能露出本來面目。我和弟弟負責協(xié)助爸爸糊墻糊棚。把供銷社買來的舊報紙?zhí)魭?,畫面多的糊里面,字多的糊外面,這樣能相對亮堂些。我和弟弟一個負責刷漿糊,一個負責遞報紙,邊忙乎,邊朗讀著報紙上的內(nèi)容,高低錯落的誦讀聲,舒展了父親滿臉的皺紋。

忙完家里的活計,就去村街趕大集,購買過年期間的吃喝穿用。鄉(xiāng)下大集日子分三六九、二五八,每村錯開設(shè)集。

那時已是改革開放初期,大集上商品的花色品種也逐漸多起來,五顏六色的糖塊裝在紙箱里只許買不許嘗。有雙卡錄音機播放流行歌曲的攤位,多半是留著長頭發(fā)的小年輕在賣喇叭褲、蛤蟆鏡等從南方販回來的“水貨”。圍了一堆男孩的地方,是鞭炮攤,眼饞得直搓手,能買起的沒幾個。女孩扯住還在看筷子碗的母親,朝花花綠綠的布攤奔去。母女倆正在比量哪塊花布最適合上身呢,突然村人賣的一只大公雞掙脫了束縛,在人群中“咕咕”叫著跑來跑去,引起一陣慌亂。人們大呼小叫幫著抓雞,調(diào)皮的小孩又趁亂放響一個“二踢腳”,“?!邸?,炮聲響徹天空?!澳憔烤褂袔讉€好妹妹,為何每個妹妹都那么憔悴……”那邊的錄音機聲音似乎更響了,叫賣聲、喊叫聲、音樂聲、鞭炮聲,共同將集市上的熱鬧推向了高潮,集市上忙年的氣氛也越來越濃了。

過大年

在享受濃濃的春節(jié)氛圍時,兒時鄉(xiāng)間過年時那些逝去的年味,在我的腦海深處逐漸清晰起來,一如陳年的老酒,愈發(fā)顯出歲月浸染的醇香,令人回味無窮,品咂不已。

兒時盼星星盼月亮般盼過年,一過臘月二十三,年味便濃了。最高興的事情莫過于跟著媽媽的屁股后面去供銷社置辦年貨了。那時年貨都是憑票供應(yīng),一斤糖、二斤油、三斤魚、五尺布的,媽媽的手里捏著雜七雜八的一沓票兒,也捏著我們?nèi)胰诉^年的希望。

糖分兩種,一種是黃不拉幾的白砂糖,據(jù)說還是兄弟般的古巴人民支援的。大人們都叫它“古巴糖”,我們卻不大喜歡,原因是背著大人用沾了唾沫的手指去糖堆里粘些放進嘴里,澀澀的還略帶些怪味,品半天也品不出甜味來。我們喜歡的是一種不帶包裝的做成橘子瓣一樣的淺黃色的水果糖。我們叫它“光腚子”糖,拈一塊放進嘴里,用舌頭攪來攪去,一會兒的工夫就甜津四溢,一甜就甜到心里去。幸運的話還能分到幾兩“高粱飴”軟糖,又甜又軟,直嚼得口舌生香,是我們的最愛。

魚一般分的是等外的海帶魚,我們叫“刀魚稍子”,肉少味正。偶爾還能夾帶幾只小海兔子,做出來“艮啾啾”的很有嚼頭,往往剛上桌就被我們哥倆搶進了碗里。媽媽扯布的時候我們的興趣早轉(zhuǎn)移了,直勾勾地被鞭炮攤吸引過來了,鞭炮也就兩三種,電光炮、二踢腳、小草鞭,包裝也簡單,可是我們半天也挪不開腳步。最后在我們死磨硬纏之下,我和弟弟一人得到了一盤一百響的小草鞭,雖不情愿,但也沒有辦法。因為媽媽總說“買鞭不如買蠟,買蠟不如買畫”,鞭一個響就沒了,蠟燒一會兒也沒了,只有畫貼到墻上能看一年;可我們總覺得畫上那些抱鯉魚的大胖小子、舉著紅燈的李玉和,總沒有兜里揣著鼓鼓的一盤小鞭來得實在。

千等萬盼中,除夕夜終于來臨了,我們挺著撐得鼓鼓的肚子,摸著兜里揣著的鼓鼓的小鞭,興沖沖地出發(fā)了。我和弟弟分的小草鞭早被我們拆散了盤,一個個地裝進了兜里,這樣可以節(jié)省著放。

我們提著自制的土燈籠,一個除去商標的罐頭瓶,瓶里放上一截插在蘿卜塊上的蠟燭,瓶口拴著一截細鐵絲,鐵絲頭上纏著一根木棍,點燃蠟燭后,舉著木棍,這個簡易的燈籠就能發(fā)出一團昏黃的光了。我們走街串巷,呼朋引伴,大呼小叫,鞭炮聲和笑聲不斷地在漆黑的夜空中炸響。

瘋跑一陣累了,就相約著去聽書。生產(chǎn)隊飼養(yǎng)所燒得烙屁股的大通炕上,坐滿了老老少少,正在聽村里的古秀才說書呢。古秀才是下放的城里人,農(nóng)活干得不怎么樣,卻裝了一肚子千奇百怪的故事,什么九頭怪、黃泥老爺啊,這會兒正講著“薛禮征東大戰(zhàn)蓋蘇文”呢,每每講到關(guān)鍵的時候,干咳兩聲,就有人趕緊上前把熱水續(xù)上,眼巴巴地盯著他的嘴生怕漏過哪句重要的話。說書一般持續(xù)到吃“發(fā)紙餃子”前,高潮處古秀才一句且聽下回分解,眾人紛紛下炕蹬鞋回家。

眾人散去,古秀才的眼神也隨之黯淡,這時隊長喊了一句:“老古啊,跟我回去吃頓‘發(fā)紙餃子’吧?!惫判悴怕劼犞贝甏晔?,嘴里喃喃:“這、這好嗎……”最后還是訕訕地跟在隊長身后回了家。我們一幫孩童是等不到下回分解的,暖和一會兒,就跑得沒影,又到村街上瘋?cè)チ?。有時候往往耽誤了回家吃“發(fā)紙餃子”,被找回家后卻不會挨罵,更不會挨打,因為大過年的,一是禁忌多,二是父母寬容多,也就敢放肆一回了。

吃過年夜飯,還要撐著發(fā)黏發(fā)沉的眼皮熬年夜,因為年俗說守到天亮,百事順暢。撐不住時,母親緩在水瓢里的凍梨就端上來了,外面結(jié)著一層硬硬的冰殼,敲開冰殼,里頭是酸甜綿軟的凍梨,咬上一口,從腦門直沁心脾,一個激靈過后,人立馬就精神了。不禁暗自盤算起來,大年初一該給誰拜年磕頭,該約誰一起去看秧歌放鞭炮,躺在枕頭上翻來覆去地烙烙餅,胡亂想著想著,就走進了五彩繽紛的新年美夢中了……

元宵節(jié)

沒過正月十五都是年,元宵節(jié)到了的時候,家鄉(xiāng)的年味依然很濃很濃。大紅的燈籠在房前的桿子上隨風招搖,過年新貼的對聯(lián)仍然鮮艷奪目,街上穿著鮮艷衣服的孩童大呼小叫著跑來跑去,間或爆響幾聲鞭炮,聲音傳出很遠,嚇得跟在孩子身后的狗突然停了腳步,狗眉狗眼四處張望。

我們還在被窩睡懶覺的時候,母親早早就起來了,去倉房里取出早已磨好的黏高粱米面,攤開在簸箕里,端到灶房滾元宵。元宵餡是提前做好的,紅砂糖兌炒好的芝麻鹽,加適當?shù)乃?,團成指甲蓋大的一個小球,放到簸箕里,雙手用力搖動簸箕,糖球表面粘的黏高粱米面就越來越多,滾動一些時候,元宵就做成了。放到盤子里上鍋一蒸,元宵就隆重出鍋了。

我和弟弟從被窩里爬起來,胡亂地洗把臉,坐到桌前,糯軟清香的元宵熱氣騰騰地端上了桌子,我們抄起筷子,顧不得熱燙,“咝咝啦啦”往嘴里塞,香甜隨著熱氣滾進了胃里,里外熨帖舒服。我們吃得快是有原因的,街上一會要扭秧歌,我們不想錯過這場好戲。

秧歌隊由本村的叔叔大爺哥哥姐姐組成,他們蹬著三尺多高的高蹺,隨著器樂班子演奏出來的鑼鼓點,走“麻花勁兒”“十字花”,煞是好看。秧歌隊裝扮簡單,女的用粉紙或紅紙扎朵紙花往鬢角一插,再在臉蛋子上撲些“百花”牌香粉就算化妝完成。男的根本不用化妝,穿戴整齊些就行。雜耍扮相復(fù)雜些,“老賣婆”一般由上了歲數(shù)的男人反串,一張老臉畫得花里胡哨,白粉擦得一笑都掉渣,紅紙染得嘴唇血呼啦的,像野狗撕吃了死獸。唐僧師徒扮相更有意思,唐僧的帽子是紙殼子做的,花格子被單一披就成了僧袍。豬八戒的豬頭長嘴是用葫蘆瓢鋸開染了墨水做成的,用繩一連,戴到頭上,上下兩瓣能開能合還能呱嗒嘴……

秧歌隊在學(xué)校操場上扭上一陣,就到大隊部、供銷社、衛(wèi)生所等公共場合拜年了,我們這幫野小子們興奮的時刻到來了,秧歌隊每到一處拜年,都會受到煙糖的饋贈和鞭炮的祝賀,過年分的小鞭已基本放完,需要撿一些鞭炮來充實我們的空兜,助長我們的興頭。我們撿的鞭炮基本上都是掉到地上沒響的,有一種“十個響一呼嗵”的鞭炮,引信子著得慢,往往撿到手里才炸響,炸得手掌發(fā)麻,熏得手掌發(fā)黑,往往甩半天也緩不過勁來。

吃兩頓飯的時候,我和弟弟攥著撿來的鞭炮跑回了家。因為吃完“善燈餃子”,我們要和父親一起去祖墳送燈,母親說是讓早逝的先祖?zhèn)兂酥鵁艄庾プド砩虾捅蝗炖镩L的虱子,祖先們才能得以安眠地下。為省錢,母親自己用面捏上墳用的燈,用豆面捏的燈叫“金燈”,白面捏的燈叫“銀燈”,蕎麥面捏的燈叫“鐵燈”。捏的過程也簡單,捏出燈碗、燈座,再往燈碗里倒些許燈油,放上一根白線做的燈捻就成了。然后放到筐里提著去上墳。我家捏的燈基本上都是“金燈”“銀燈”,也顯得富貴大氣些。

十五的圓月漸漸升上了東邊的天際,與山根溝壑邊墳塋前閃閃爍爍的燈火交相輝映,月光下的雪野靜謐安詳。上墳回來,我們一般歲數(shù)的男男女女又蜂擁到結(jié)了冰的小河邊,在雪地上打滾、在冰面上抽冰尜,甚至互相摔起跤來,因為老人們說,正月十五的月夜?jié)L滾冰雪,一年不會腰腿疼,處在我們這個狗歲數(shù),倒沒有想得那么多,只要樂呵就行。

我們呼喊著、雀躍著、東奔西跑,不時點燃幾個白天撿來的小鞭,炸響聲隨著笑聲傳得很遠很遠,天上的明月,似乎受了驚嚇,躲進了薄紗般的云層里……“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燈”,不知何時,天地間又飄起了雪花,紛紛揚揚的,預(yù)兆了一個豐年的來臨……

二月二

農(nóng)歷二月二,亦稱春耕節(jié)、農(nóng)事節(jié)、春龍節(jié),民間俗稱龍?zhí)ь^的日子,也是土地神的生日。此時的節(jié)氣,接近驚蟄、春分之間。萬物復(fù)蘇的跡象已經(jīng)很明顯了,風吹到臉上,軟軟的,暖暖的,腳下的雪也變得黏稠,踩上去不那么“咯吱”作響了。

“正不推,臘不搗,二月二不動草”,二月二,作為耍正月鬧二月的收官節(jié)日,在民間還是很被重視的。因為過了二月二,農(nóng)民們就開始繁忙地備耕生產(chǎn)了,一年之計在于春嘛。

一大早起來,父親就打掃干凈院落,用鍋底坑里掏出的草木灰,在院子里畫“五谷糧倉”。粗線條的草蛇灰線般若隱若現(xiàn),大致是苞米倉子的樣子,有倉子腿有倉子蓋有倉子格,能占大半個院子。然后,父親把五谷雜糧分別放進畫好的“五谷糧倉”里的格子內(nèi),還要對著“五谷糧倉”打躬作揖,嘴里嘟嘟囔囔地念叨些什么,大致是祈求五谷豐登、生活幸福的意思。“五谷糧倉”是不準許我們跨或踩的,走路都得繞著走。

大姐家的小閨蹦蹦跳跳來我們家玩,被母親叫住,“來來,姥姥給你戴龍尾?!蹦赣H說著從炕柜里拿出用線繩串成一串的一寸多長的細秸稈,下面掛著用五顏六色的布頭做的龍尾,用別針別到小閨的棉襖上,跑動起來“唰唰”作響,龍尾迎風擺動,煞是漂亮。小閨戴好龍尾后,嘎嘎笑著,跑到街上和小伙伴們顯擺去了。

父親畫完“五谷糧倉”,從灶間的盆里撈出頭一天從雪地里扒出來的,已經(jīng)化了凍的豬頭,豬頭齜牙瞪眼、很猙獰的樣子被擺上了案桌,父親要為豬頭去毛了。去毛的方法有好幾種,用烙鐵烙最省勁,但是毛根留在豬皮內(nèi),吃起來有一股怪味。也可以用塑料管子點燃后往豬毛上滴,待冷卻后連毛根一起拔出。相比之下,我們最喜歡用臭油子(瀝青)拔豬毛。這樣趁父親不注意,我們就從化臭油子的小缽里偷出一小勺,趁熱澆灌進事先找好的螺絲帽里,待冷卻成形后,再在尖腚上按上一顆小鋼珠,一個陀螺就做成了,能在冰面上抽得團團轉(zhuǎn),于是村西的小河冰面上,就有了我們大呼小叫的歡笑聲。

近晌午,瘋玩夠的我和弟弟跑回家,烀得稀爛的豬頭已經(jīng)熱氣騰騰端上了桌。父親燙酒的小錫壺在熱水里溫著,“咕嘟咕嘟”冒著熱氣。逢年過節(jié),父親都要喝上兩口的。烀出的豬頭,被分成了好幾盤菜,有嚼起來“咯吱咯吱”的豬耳朵,有全是瘦肉的口條,還有“艮啾”的豬拱嘴,咬一口滿嘴流油的豬后脖。過節(jié)了,大人們的心情好,規(guī)矩少了,我們愿意吃什么就吃什么,甚至壯了膽,要求嘗了一小口“老白干”,結(jié)果嗆得連連咳嗽,眼淚都出來了,急忙嚼了一口豬舌頭才壓住。

大人們還在喝著,我和弟弟已是眼饞肚子飽了,這時外面又響起呼朋引伴的喊叫聲,我們下炕蹬鞋就要往外蹽,卻被母親喊住了,她從兜里掏出幾角錢遞給我:“別瘋跑了,帶著你弟弟,去村頭你老于大爺?shù)奶觐^棚剃個龍頭,興旺一年呢!”

我和弟弟出了家門,一路向剃頭棚奔去,一邊跑嘴里還一邊唱著,“二月二,龍?zhí)ь^,剃龍頭,排憂愁,好兆頭,好開頭……”

清明節(jié)

北方清明節(jié)到來正是“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的早春時節(jié)。清明節(jié)是二十四節(jié)氣之一,也是春耕春作開始的節(jié)氣,民間有“清明前后,種瓜點豆”之說。清明節(jié)又稱“寒食節(jié)”,相傳春秋時期,晉國臣子介子推追隨晉公子重耳逃亡。有一次,重耳餓暈過去。介子推為了救重耳,從自己腿上割下一塊肉,用火烤熟了送給重耳吃。十九年后,重耳回國做了君主,成了春秋五霸之一的晉文公。晉文公執(zhí)政后,派人三番五次到綿山(今山西介休縣東南)請介子推出來做官,介子推不就。晉文公聽從人言,放火燒山,逼介子推出來,沒想到把介子推母子都燒死了。晉文公為了紀念介子推,下令把綿山改為“介山”,在山上建立祠堂,并把放火燒山的這一天定為寒食節(jié),曉諭全國,每年這天禁忌煙火,只吃寒食。

清明節(jié)這天一大早,我正睡得迷迷糊糊,村街上就響起了楊大喇叭賣豆腐的喊聲:“豆腐,豆腐唻——”喊聲清脆高昂,小喇叭一樣傳出很遠。母親喊起我,讓我去換塊豆腐中午吃。楊大喇叭的豆腐是鹵水點的,壓得又實成,豆腐呈微黃色,豆香味濃郁,蘸醬燉煮都可。當我手中托著一塊顫顫巍巍的豆腐走到家門口時,母親從房檐下的雞窩里又摸出幾個熱乎乎的雞蛋,清明這天要吃雞蛋和豆腐,“不吃豆腐,窮得亂抖擻;不吃雞蛋,窮得亂顫顫”,民間這樣說。

吃過早飯,去孤山子下的祖墳掃墓祭祖。母親本來要一起去,由于父親突發(fā)心肌梗死離世沒幾年,擔eC/+xNddpKRuDiXEl2sMNA==心母親見到父親的墳塋傷心,被我和弟弟勸阻了。

陽光溫暖,春風拂面,走在去往山野的小徑上,身心通透,仿佛水洗了一般。近處是柔軟的探頭探腦的小草,幾朵嬌弱的迎春花剛露出小臉,遠處的柳絲爆出鵝黃的嫩芽,隨風搖動,搖起一片迷蒙的柳煙,“嘰嘰喳喳”的鳥叫聲縈繞其間,俶爾飛散,將春訊傳出很遠很遠……

幾座墳塋,按著輩分的高低,錯落有致地散落在荒草間,昭示著一個家族綿延不絕的繁衍。我和弟弟用鍬為每一座墳塋培土,新翻開的泥土帶著一股微腥的土味,斬斷的草根樹根發(fā)出酸澀的氣味縈繞鼻息間。我們一鍬鍬將墳塋上的蛇洞鼠窩填平,塌陷變形處修好,又在墳頭壓了黃表紙。燒過幾刀紙后,從輩分大的、埋在后面的墳塋往前磕頭??牡礁赣H的墳前時,弟弟跪著不動了,嘴里輕聲嘀咕著:“我媽讓我給你捎話,你走得早,也不能撒手不管我們孤兒寡母,要保佑我們娘幾個,有吃有穿的能過下去……”弟弟說著說著沉默了,抬起手擦擦眼角,我也不由濕了眼窩,父親是家里的頂梁柱,房梁塌了,日子還得撐下去啊,其間的艱難困苦,一言難盡。

上完墳,坐在墳塋地間休息。弟弟望著修整一新的墳塋,感慨地說:“老祖宗安排得好啊,一年里,從春節(jié)開始,一直到陰歷十月初一寒衣節(jié),每隔三個月就安排一次上墳,這樣做就是擔心活著的人忘了逝去的列祖列宗啊,看到墳塋地,更是知道了咱們從哪里來的,最后又要到哪里去?!蔽覍Φ艿艿囊环锌m然感同身受,但很快就被墳塋間草叢里的薺薺菜、小根菜吸引了目光,急忙站起用鐵鍬挖了起來,小根菜炒雞蛋,薺薺菜燉土豆,都是應(yīng)時的、鄉(xiāng)間不可多得的野味。

回家的路上,天空突然飄起了細細的、亮晶晶的、似有似無的雨絲,撲面沾衣,空氣愈發(fā)顯得清新潔凈起來。遠處,雨霧與綠意融為一體,隱約間,似有一面酒旗斜斜飄出,不由想起了“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痹谟觎F迷蒙的清明,與唐人做一次詩意的對話吧。

五月節(jié)

母親搬過荊條筐一五一十數(shù)雞蛋的時候,我們就知道五月節(jié)來臨了。

其時,雞蛋就是我們家的零花錢,母雞屁股就是我們家的儲蓄所,常日家里油鹽醬醋錢全憑它出,母親是常??壑u屁股算計著家里的花銷,也就五月節(jié)里會煮上幾個雞蛋犒勞一下我們,平日想都不要想。

五月節(jié)的頭一天,我和弟弟有很多事要做。下午放學(xué)后,我和弟弟拐著筐上小西溝采柞樹葉子包粽子。那時供銷社沒有粽子葉賣,誰家要包粽子都得自己上山采柞樹葉子。包粽子用的黏黃米、黏大米母親已于頭幾日用水浸泡好了,每個粽子還要搭配半個干癟的紅棗點綴一下。柞樹葉子包出的粽子經(jīng)上鍋一蒸,有一股略帶苦味的清香,吃到嘴里回味悠長。美中不足的是柞樹葉子掉色,往往會染綠了粽子。

鄰家女孩小青非要跟我們哥倆一起上山,她關(guān)注的不是柞樹葉子而是“包指甲草”——一種長在小河邊上陰暗潮濕處的暗綠色的飽含汁液的草。采來它那橢圓形的葉子后,和著白礬一起搗碎,搗得黏黏的,于頭一天晚上用布條包到手指甲、腳趾甲上,第二天指甲就變成了暗紅色,一個星期不會褪色,是當時愛臭美的農(nóng)家女孩的最愛。

我們哥倆和小青一邊興致勃勃地往小西溝走著,一邊議論著今年的五月節(jié)能分幾個雞蛋,能分上一個“雙黃蛋”最好。小青在一旁羞我們:你們真饞,像我們家的小花貓。弟弟做了一個鬼臉回她:你采“包指甲草”包指甲才臭美呢,像什么,小花貓洗臉?弟弟說完,我們幾個全笑了,驚飛的山雀把我們的笑聲帶出很遠很遠……

五月節(jié)的頭一天晚上,我們圍坐在昏黃的燈光下,看母親包粽子。母親把從水中撈出的黏米晾干,用湯匙舀到洗凈的柞樹葉子上,母親粗糙卻又靈巧的雙手三繞兩繞,一個長方形的粽子就包成了,擺到蓋簾上,又去包下一個。一會兒的工夫,粽子就像聽話的士兵在蓋簾上站成了一排。我們看了許久,上床后又議論了一番第二天五月節(jié)里的種種美好,興奮了好一陣子才咽著唾沫進入了夢鄉(xiāng)。

第二天正睡得蒙蒙眬眬,感覺自己的手指頭像爬上了什么東西癢癢的,強撐開眼皮一看,母親正在往自己的中指上纏“五色線”呢?!拔迳€”是母親用白棉線自己染的,勉強湊夠五色,色不純正。好在我們的關(guān)注點不在這上面,只要能達到母親所說的不踩長蟲的目的就行。

我還想再懶一會被窩,被弟弟哭哭唧唧的聲音鬧清醒了。弟弟正看著自己的大腳趾蓋賴嘰呢,原來母親也給他染了一個紅腳趾甲,染料正是從小青那里要來的。弟弟說這下壞了,要被小伙伴們笑話了,哪有男孩子染腳趾甲的。母親嘆息一聲:你大姐早早嫁了遠處,媽媽就喜歡小姑娘,一高興就給你染了一個??炱鸫舶?,一會兒多分你一個雙黃的雞蛋總行了吧,再說穿上鞋,大伙也看不到啊。弟弟一聽,破涕為笑,急忙起來和我一起去踏露水采艾蒿了。

我們呼吸著清新的空氣,頂著薄紗般的晨霧,走進了村西小河邊的草叢中,尋找著零零散散生長的野艾蒿。一會兒露水就把褲腳和膠鞋打透了,手中多了三五棵灰白色的、散發(fā)著濃濃藥香的野艾蒿。很快,手上、衣服上也沾染上了濃濃的艾蒿香,我們舉著艾蒿,又去小河里洗了一把臉,就算達到了五月節(jié)早晨踏露洗臉一年精神的目的,快樂地向家里跑去。

父親正在打掃庭院,見我們回來,停下手,接過我們手中的艾蒿,用紅布條一纏,就插到了房檐底下。據(jù)說這樣,一年家里就不招蟲子了。平常摳門的母親這天也出奇的大方,沖著要邁進房門的我遞過了一個“驢腿瓶子”,又塞給我?guī)讖埫?,些許揶揄地說:“去供銷社給你爹打上二兩‘貓尿’,讓他今個兒也高興高興!”我接了瓶子和錢轉(zhuǎn)身就跑出了房門。院子里隨即就傳出了父親有些跑調(diào)的二人轉(zhuǎn)唱聲:八月里秋風冷颼颼哇,王二姐坐北樓哇好不自由……

等我拎著從供銷社打來的散酒走進里屋,炕桌上已經(jīng)擺上熱氣騰騰的飯菜。桌子一角煮熟的雞蛋正放在水瓢里用涼水冰著。弟弟手里正在不斷地倒騰著一個滾燙的雞蛋,燙得嘴里絲絲吸氣。我把酒瓶遞給父親,也伸手去水瓢里抓出一個雞蛋。端菜的母親在一邊說,“每個人一個雞蛋,剩下的是我和你爹的!”弟弟在一邊高聲說:“不對,你答應(yīng)我的是兩個!包腳趾甲多給一個!”我的運氣不算太好,撈到了一個剛下的雞蛋,剝了好長時間的蛋皮才吃到嘴里,清爽黃香,那個滋味啊,一言難盡!

父親拈起一?;ㄉ讈G到嘴里,“咯嘣”“咯嘣”嚼幾下,滋溜一口小酒,很響地咂吧咂吧嘴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心急也同樣吃不了熱雞蛋??!”經(jīng)過酒的滋潤,父親黑紅臉膛上的皺紋全都舒展開了,笑得像個彌勒佛。

還是小弟會來事,舉著一個剝好皮的雞蛋送到母親嘴邊,嘴里直嚷嚷:“媽,你也嘗嘗吧,真香!”母親夸張地打了一個響嗝,說:“你們吃吧,我吃過了,打飽嗝都帶雞蛋味呢。”說完又忙別的去了。

我瞅著水瓢里的雞蛋一數(shù),還剩十八個,記得早起母親說攏共煮了二十個雞蛋,我和弟弟一人吃掉了一個,母親是什么時候吃的雞蛋呢,桌子和地上又沒發(fā)現(xiàn)雞蛋皮。

八月節(jié)

三春趕不上一秋忙,八月節(jié)到來的時候,農(nóng)村正趕上秋收時節(jié)。生產(chǎn)隊大幫哄,稍微一扯拉,雪就把莊稼捂地里了??诩Z就是救命糧,全隊上下都紅了眼,起早貪黑囚在地里往回搶糧,八月節(jié)就顯得不那么重要了。

父親是隊里的車老板,趕掛馬車往場院拉苞米、豆子。母親和一幫生產(chǎn)隊的姐妹們在場院里圍著苞米堆子扒苞米窩子,扒好的苞米裝到高粱秸打的攢子里晾干不會發(fā)潮長霉。彼時的學(xué)校是放農(nóng)忙假的,作業(yè)任務(wù)又不重,我們一幫野小子就長在了場院里,一會躲在苞米攢子之間藏貓貓,一會爬上豆垛、谷子垛上面站崗放哨,操著高粱秸編的手槍玩打仗,大呼小叫,不亦樂乎。

正玩得高興,看場院的孤老頭子李大爺手里掄著趕車的馬鞭子吆吆喝喝過來了,手腕一抖,“啪”地甩出一聲脆響,嘴里吆喝道,“小兔崽子們,鬧哄啥,找抽哇,都過來!”我們都知道李大爺一向嘴惡心善,特別喜歡我們這幫臭小子,噼里啪啦跑到他面前,抱胳膊扯腿,爺爺長爺爺短地喊個不停。李大爺抖著花白的胡子,老臉笑成了一朵菊花,“小兔崽子們,要過八月節(jié)了,爺爺犒勞一下你們怎么樣?”我們拍手叫好,李大爺臉一繃,“得滿足爺爺一個條件?!蔽覀凖R聲問:“什么條件?”“誰讓大爺彈個腦瓜崩?”我們一時無語,李大爺則笑得胡子直顫,象征性彈了小寶腦門一下,就領(lǐng)著我們朝生產(chǎn)隊的谷子垛走去。

谷子垛上正落著一群黑壓壓的麻雀在啄食谷粒,接近谷子垛,李大爺示意我們噤聲,讓我們蹲到地上,他悄悄地拎著鞭子朝谷子垛摸過去,小寶低聲說,“悄悄地干活!”李大爺摸到谷子垛下,突然站直身子,掄圓了鞭子,照著麻雀落腳的周圍“啪啪”甩出幾鞭子,聲起雀驚,轉(zhuǎn)眼間幾十只麻雀驚叫著飛遠了。

等我和弟弟趕回家中,已是掌燈時分。母親正在廚房里做月餅?zāi)?。我問母親怎么不去供銷社買月餅,前幾天剛進的,我們已經(jīng)去看過好幾次了,只是沒好意思說饞得直流口水。母親愣了一會兒,說:“供銷社進的哪有媽做的好吃,又軟乎又香,等明天過節(jié)你們一吃就知道了!”

母親做月餅很用心,做月餅用的青紅絲是用細粉絲染成紅紅綠綠摻到餡里就是青紅絲月餅,五仁月餅把花生仁炒熟搟碎即可,兌幾塊炒熟的山核桃仁就算高級的了。另外還有雞蛋餡的,芝麻鹽餡的,每年都做好幾樣,一來送人答謝親情往份,二來讓我們兄弟也趁機飽飽口福。用和好的面包住餡,團成團后放到月餅?zāi)W永锿饪郏豢垡粋€,月餅面上的花紋以粗枝大葉的福字居多,精細一點的有花好月圓的字樣,還有懷抱小白兔的嫦娥飛天,幾條線條勾畫,仔細分辨才能看出。能分到這樣一塊月餅,好長時間也舍不得吃,最后放得有哈喇味了才吃掉。

月亮升起來的時候家里要擺桌祭月的。把刷了紅漆的小方桌擺到打掃干凈的院子里,把月餅、葡萄、梨擺到小桌上,再點燃三支細細的香插進放了草木灰的香碗里。我們順著裊裊升騰的青煙望向懸在夜空中那輪皎潔的圓月,圓月里模模糊糊的黑東西就是桂花樹、吳剛、嫦娥和玉兔了。此時天地一片澄明,簡單的儀式就有了一種莊嚴感,我和弟弟肅然站立著,也像大人一樣的滿臉嚴肅。

祭完月,我和弟弟剛想把手伸向月餅,父親一擺手說先別急,今晚我們過一個特殊的八月節(jié),趁著好月光,去咱家的自留地里割豆子。原來,我們家自留地里的豆子成熟得已開始爆莢了,白天大人們忙生產(chǎn)隊里的活沒時間收割,趁著晚上夜露一打豆莢還不扎手,正適宜收割。見我們哥倆磨蹭,母親伸手抓過兩塊月餅,塞進我們兜里一人一塊,我們才有了笑臉,跟著大人朝自留地走去。

如水月光下,豆棵順壟而立,有些凄涼的秋蟲唧唧聲此起彼伏,地頭藍的、黃的野菊花在朦朦朧朧的月光里散發(fā)著濃烈花香,熏得弟弟忍不住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父親母親一人一壟操刀開割,我和弟弟在后面把割倒的豆子抱成堆,用葛條捆成捆方便大人往回背。累了,就抬頭望一眼明月,再嚼上一口月餅,接著忙活,月亮走,我們也走,夜?jié)u深的時候,豆子割完了,我們哥倆也學(xué)著大人伸了個懶腰。弟弟突然發(fā)現(xiàn)了什么,說,“我怎么看月亮不太圓呢?”父親爽朗地笑了,“這就對了,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嘛,走,回家,明天晚上我們接著賞月!”

重陽節(jié)

重陽節(jié)在農(nóng)村傳統(tǒng)的節(jié)事中不怎么被重視,一是因為儀式感少,又沒有什么代表性飲食,二是正逢秋收大忙時節(jié),村人們忙于農(nóng)事無暇過節(jié)。后來知道,重陽節(jié)正逢九月初九,“九九”與“久久”同音,九為個位數(shù)最大的數(shù)字,含長壽的意思,所以重陽節(jié)又稱老人節(jié)。古人對重陽節(jié)很重視,要組織祭天地鬼神、慶豐收的儀式,參與的人要佩戴茱萸,喝菊花酒,祈求平安長壽。文人騷客更要登高望遠,賞菊賦詩,以不負大好秋光。重陽節(jié)對我也很重要,一是借機回鄉(xiāng)看望老母親,二是弟弟生日,借此一聚。

自父親突發(fā)心肌梗死撒手人寰后,母親領(lǐng)著未成年的兄弟倆艱難度日近二十年,耗盡了精力。古稀之年到來時,母親的老年癡呆癥越發(fā)嚴重了,一會清醒一會糊涂,一天瘋瘋癲癲在村里亂跑,親朋也大都不認識了。

還沒走近老屋,遠遠地就望見了倚在大門邊老山楂樹旁的母親。秋風里,佝僂著腰身的母親仰著一如老山楂樹皮般粗糙的皺紋密布的臉,癡癡地望著村街。紛亂稀疏的白發(fā)迎風飄動,瘦弱的身體也似乎在顫抖著,間或有幾片枯葉翩然而下,落到了母親的頭發(fā)上她也全然不覺。見狀,我心下一熱,眼窩不由潮濕起來,緊走幾步,扶住母親,埋怨她不該站這兒遭罪,家里人還用迎嗎。母親舒展開滿臉的皺紋,孩童一般笑了,急忙遞過來手里攥著的山楂,歡喜地說:“早就知道你能來,我給你撿這個吃,你看樹底下還有!”我接了山楂,攙扶母親回屋,母親突然又轉(zhuǎn)過頭認真地問:“你吃飯了嗎,他大舅?”我一時哭笑不得,正好弟弟迎出屋,我指著弟弟問:“他是誰?”母親似乎有些不高興,剜我一眼說:“我老兒子小義嗎,他我還能不認識?”原來自從母親病重后,只認得成天身前身后侍候她的老兒子了。

進屋坐炕沿上和母親嘮了一會嗑兒。母親說話興致很高,卻說得張冠李戴,答非所問,聽得人一頭霧水。見弟弟在收拾鐮刀、繩子,一問,要去承包地里收拾莊稼秸稈。便一同前去,也算是登高踏秋了。

承包地在孤山下。弟弟去地里忙活,我便順著地頭的小道,一路迤邐著向山頂攀登而去。暮秋的五花山經(jīng)過秋霜的數(shù)次浸染,色彩顯得更加深沉厚重,層次感也愈加鮮明。紅的楓葉呈現(xiàn)出一種老成的銅銹色,黃的樺樹葉、秋樹葉在微拂的秋風中翻飛,陽光打在上面,葉面呈現(xiàn)出跳躍的金屬質(zhì)感,瞬間使人目眩神迷。樹下的蒿草、灌木,葉子已然發(fā)暗、發(fā)烏,過早顯出一種頹態(tài)。倒是小徑兩邊東一簇、西一叢的野菊花開得正盛。野菊花有兩種,藍色的野菊花花朵稍大,金黃色的花盤輪生一圈淡藍色的花瓣,一朵朵簇擁在一起,呈現(xiàn)出一種夢幻般的感覺。黃色的野菊花花朵稍小些,卻是香氣濃郁,微風掃過,濃香撲鼻。彎腰采來一叢,正待舉到眼前細看,誰曾想一股濃香突然鉆進鼻孔,忍不住打了兩個大大的噴嚏,熏得眼淚都出來了。

攀爬到山頂,跳到一塊平坦的大石頭上。山頂?shù)那镲L似乎更強勁了,吹得頭發(fā)飛揚,衣衫“呼呼”作響,極目遠眺,天空澄碧如洗,一塵不染;天空下的鴨綠江宛如一條深藍的彩帶,靜靜地流淌在千山萬壑之間;近些的村莊,青瓦白墻的民居錯落有致,幾縷炊煙淡淡飄蕩其間,夾雜隱隱的人喊馬嘶牛哞聲、雞鳴犬吠聲,人間煙火氣氤氳其上。山到絕頂我為峰,登高望遠,屹立于天地之間,胸懷豁然開朗,一股浩然之氣油然而生:人生在世,建功立業(yè),舍我其誰?豪情奔涌之際,本想賦詩一首,卻因才思枯竭,最后拍著大腿,發(fā)出“啊——啊——”幾聲長嘯,余音也回蕩在山野間,久久不散。

中午回家吃飯。剛坐到飯桌上,弟媳就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說母親又“作妖”了。原來我回家時,買了一些河蟹,放養(yǎng)在水盆里,上面蓋了蓋子又壓了石頭。弟媳在外面忙活完了回來準備煮河蟹,掀開盆蓋,發(fā)現(xiàn)河蟹全沒了,開始以為跑掉了,圍著盆邊找了好一會兒,一只也沒發(fā)現(xiàn)。后在灶坑邊發(fā)現(xiàn)了一些河蟹的殼、腿等殘肢,原來是老母親自己在家,發(fā)現(xiàn)了水盆里的河蟹,當成蝲蛄,就著鍋底坑的火炭燒著吃了。弟媳說完,惹得我們?nèi)α?,母親看看這個,瞧瞧那個,也跟著笑了,笑聲比誰都響亮。

無酒不成席,何況生日時。菜端上桌子,弟弟開了一瓶酒,每人斟滿了杯??粗赣H眼巴巴望著我們的可憐眼神,弟弟給她倒了少半杯,母親就像孩童分得糖果一樣,咧開嘴高興地笑了,急忙品了一小口,嘴卻咂得很響,很享受的樣子。我從兜里掏出采來的野菊花花瓣,放到白酒杯里,經(jīng)酒一浸,花瓣的色素在酒水間慢慢洇開,白酒就浸染了美妙的色澤,酒水也就帶了淡淡的苦澀的花香味,咂一口,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酒過三巡之后,面紅耳赤的我,心底又涌起上午登高望遠的豪邁情懷,擼胳膊挽袖子站起來,為弟弟誦詩一首: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誦著誦著,我的眼睛又濕潤了……

作者簡介:孫秀利,系集安市作家協(xié)會主席。出版長篇小說《欲望蓬勃》、小說故事集《曬幸?!?、中篇小說集《梨花劫》、小小說集《眾生相》、散文集《歲月留香》《鄉(xiāng)村記憶》。已發(fā)表小說、紀實文學(xué)、故事、散文500余篇,共計200余萬字。

(責任編輯 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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