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晚清政府治理永定河水患的舉措繼續(xù)沿襲前朝及清中前期思路,其中堤壩建設、河道疏浚和閘壩修繕等工程取得一定成效,但對水文土壤環(huán)境造成了諸多負面影響,包括永定河下游河道淤積和改道情況的加劇,周圍湖淀原有的水文環(huán)境的惡化,以及永定河下游區(qū)域土壤的沙化與鹽堿化問題,在一定程度上反向加劇了河患的治理難度。嘉道年間隨著清政府財政狀況的惡化,河防腐敗問題的出現(xiàn),以及河防職官設置的局限性,永定河治理陷入困境??偨Y(jié)晚清以來永定河下游水患治理的經(jīng)驗教訓,有助于更好地理解該地區(qū)河流環(huán)境與人治環(huán)境間互動關(guān)系的變化,并為當代永定河治理面臨的特殊狀況提供歷史借鑒。
[關(guān)鍵詞]晚清;永定河下游;水患治理;環(huán)境影響
永定河貫穿京畿,為北京城及附近聚落供給水源,并直接影響下游地區(qū)的農(nóng)田灌溉。①河中攜帶的泥沙亦作為滋養(yǎng)土地的養(yǎng)料促進糧食增產(chǎn)。但是隨著元朝以來京畿地區(qū)的開發(fā),永定河沿河兩岸的自然資源不斷被掠奪,水土流失情況逐漸嚴重,不僅加劇了水患發(fā)生的頻率,而且給下游河湖帶來了嚴重的泥沙淤積問題,甚至一度影響海河,成為近代海河河道淤塞的主要原因。至清代,永定河的河流環(huán)境已然惡化,其水患發(fā)生的頻率較此前的朝代也有所增加。據(jù)尹鈞科、吳文濤等人的研究,②在清朝統(tǒng)治的268年中,由永定河造成的水患次數(shù)為42次,平均6年泛濫1次,晚清時期情況尤其嚴重。永定河患直接威脅到清代皇城的安全以及盧溝橋以下地區(qū)社會的穩(wěn)定。
當前史學界有關(guān)永定河的研究,主要成果多集中在清代前中期永定河水患災害及應對措施,③對清晚期永定河治理工程研究則相對較少。①盡管已經(jīng)有學者認識到人類活動對永定河區(qū)域環(huán)境的影響,但主要圍繞其中上游地區(qū)展開探討。②有關(guān)下游地區(qū)(盧溝橋以下至天津武清縣一線)水利工程的修治與水及土壤環(huán)境之間的互動關(guān)系研究,③還有待進一步拓展。本文將梳理清政府對永定河下游流域的治理及改造措施,分析清代河流治理工程對水系和周圍地區(qū)的環(huán)境所造成的影響,并從晚清治理所面臨的困境入手,反思永定河治理失敗的原因。
一、晚清時期永定河治理舉措
(一)晚清以前永定河的治理概況
元、明、清三代定都北京后,全國的政治中心向北方轉(zhuǎn)移。永定河作為京畿地區(qū)五大河之一,又是北京的“母親河”,地位得到凸顯。元明兩代的治河策略,主要以筑堤防洪為主。為了抵御永定河水患,元朝統(tǒng)治者曾多次于永定河兩岸修筑堤防。元至元二十五年(1288年),“渾河(永定河)決,發(fā)軍筑堤捍之”。④大德六年(1302年),修筑固安縣永定河河堤,筑“渾河堤長八十里”。⑤泰定帝元年(1324年),朝廷調(diào)遣軍隊和附近村民再次修筑永定河堤防。此外,元代對盧溝橋以下的東安、武清等地也多修有堤防。
明代在元代的基礎(chǔ)上,進一步加強了對沿岸堤防的修建。正統(tǒng)二年(1437年),英宗命工部侍郎李庸,遣工匠兩萬余人,修筑狼窩口等處河堤,此次堤工,“累石重甃,培植加厚,崇二丈三尺,廣如之綿延,百六十五丈”,⑥與之前相比更為堅固。弘治、正德年間,都曾大規(guī)模修筑永定河沿岸一帶河堤。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尚書雷禮及徐杲奉命重修盧溝橋河堤,“延袤一千二百丈,高一丈有奇”。①元明兩代進行的筑堤工程,應該說有一定成效,但是這一時期的堤防修建主要集中在下游的上段,對下端則放任自流,導致下游泥沙肆意淤積。
清代前、中期,經(jīng)過康雍乾三代的努力,國家日益走向繁榮,國庫也逐漸充盈,因戰(zhàn)亂忽視的水利問題,在此時期也重新得到政府重視。永定河作為京畿地區(qū)及其重要的河流,自然得到清廷的關(guān)注,投入了大量的經(jīng)費進行治理。
康熙三十七年(1698年),畿南地區(qū)時被水患,于成龍受命興修堤壩,采取疏筑兼施的辦法,對永定河下游地區(qū)進行治理。同年,康熙為此河賜名“永定”,視為清代大規(guī)模治理永定河的開端。從康熙三十七年(1698年)開始到乾隆六十年(1796年)的98年間,基本奠定了永定河下游的水利體系。此間,清政府采取的治河措施,可分為堤防工程、閘壩工程及河道工程三類??滴跞拍辏?700年),“郎城淀河淤且平,上游壅塞,命河督王新命開新河,改南岸為北岸,南岸接筑西堤”。②康熙四十年(1701年),金門舊閘建成,此后永定河下游沿岸的17座閘壩,陸陸續(xù)續(xù)開始修建,至乾隆時期其規(guī)模基本成型。經(jīng)過康雍兩代的治理,永定河的河道穩(wěn)固在固安縣、永清縣、安次縣一帶,河中的泥沙也被固定于此,到乾隆時期河床淤積情況已經(jīng)初顯端倪。乾隆三十五、三十六年(1770—1771年),永定河連續(xù)兩年決口,遂于三十七年(1772年)命尚書高晉、裘曰修偕直督周元理履勘河情,疏曰:“永定河自康熙間筑堤以來,凡六改道。救弊之法,惟有疏中洪、挑下口,以暢奔流;筑岸堤以防沖突,濬減河以分盛漲。遂興大工,用帑十四萬有奇。”③
總之,經(jīng)過幾代人的努力,永定河堤壩越筑越高、越筑越復雜、越筑越堅固。正是這些堤防,使永定河下游地區(qū)少受永定河頻頻泛濫之苦, 兩岸的農(nóng)業(yè)也逐漸繁榮。清代前中期的水利工程雖然取得了一些成效,但依然存在弊端,導致在治河的數(shù)十年后河道屢遷、下口淤塞,對下游地區(qū)造成了重大影響,并加重了晚清治理永定河的困難。
(二)晚清永定河下游治理措施
晚清在治河思路及措施上基本沿襲清前中期,但國家形勢卻不可與清前中期相比。鴉片戰(zhàn)爭后,清政府國庫存款日形短絀,咸同年間更是面臨內(nèi)憂外患。民間各種反清勢力,尤其是太平天國運動對東南各省的侵擾,使政府財政受到嚴重影響。根據(jù)史志宏、徐毅對晚清財政狀況的研究,從咸豐二年到四年(1852—1854年)清政府銀庫收支比例失衡,總虧損高達554萬兩。④同時,由于西方列強的侵略逐步升級,戰(zhàn)事頻發(fā)。連年的軍事支出,加劇了國庫的空虛,出現(xiàn)了“近復軍興三載,糜餉已至兩千九百六十三萬余兩”⑤的狀況。國家經(jīng)濟的衰落、政治環(huán)境的動蕩,舊有制度弊病叢生,使這一階段的主要治河工程包括堤防、閘壩和河道工程等均體現(xiàn)了時代的特殊性。
1.堤防工程
晚清時期永定河下游兩岸堤防的建設過程可分為三個階段:咸豐四年到同治五年(1854—1866年)為第一階段,同治六年到同治十二年(1867—1873年)為第二階段,同治十三年到清王朝覆滅(1874—1911年)為第三階段。
第一階段主要是應災而補、逢汛搶護。咸豐時期嚴重的經(jīng)濟與社會問題,使內(nèi)憂外患的清廷無力再大興土木,但永定河對京畿地區(qū)的水患威脅依然存在。咸豐三年(1853年)下游連續(xù)漲水,“拍岸盈堤,勢甚洶涌,各汛無工不險,無埽不蟄”,①無法“安定”的永定河,使本就焦頭爛額的清政府只能在洪水到來時做臨時性的補救工程。咸豐四年(1854年)四月,王仲蘭“督飭文武員弁……鑲做前面夾土壩”,②并于大堤的背水面再修筑一條小堤,用來防滲御險。僅過一月,永定河中洪再次漲水,至壩前已經(jīng)漲至一丈二三尺左右,兩岸河兵又“隨蟄隨鑲”,③并搶筑挑水壩。咸豐年間清政府進行的堤防工程的收效甚微,從咸豐三年到咸豐十一年(1853—1861年),永定河仍連歲漫溢。
第二個階段主要為擇要修筑、分段籌辦。同治六年(1867年)到同治十二年(1873年),永定河連年泛濫,下游州縣受災嚴重,對此清政府改變了此階段的治河策略,不過受晚清經(jīng)濟情況的影響,只能采取擇要處修筑、分工段籌辦的措施。如同治六年(1867年)七月大雨傾盆,永定河連漲四次,河水漲至二丈余尺,實為近年來所未有。面對如此洶涌的洪水,清政府在選擇永定河兩岸河堤的修筑方案時,不得不考慮提升其堅實性,于北三工沿河的越埝處再加修堤埝,“南面進占二十余丈,北面接筑土埝進占十余丈”,④又在堤邊加筑廂埽,并釘上簽柱,使堤埝更加堅固,以抵御洪流沖刷堤岸。同治九年到同治十二年(1870—1873年),清廷又對永定河下游部分工段進行了修補。所施工程包括軟廂邊埽、幫筑后戧、加高堤頂、盤筑裹頭、補筑旱口、修補殘缺等,堤工種類的增加及固堤措施的強化,使原來屢修屢蟄的堤防狀況有所改善。⑤但兩岸的堤壩仍難抵御來襲的洪水,同治十一年及十二年(1871—1872年),“南上、南二、南三、南四、南五、南七、北中、北二下、北三各工段,或水上埽面,或坍坎近堤,均甚吃緊”。⑥
第三階段是堤防建設的復興。李鴻章極為重視河務,曾言:“臣所慮者,不在外侮而尤在內(nèi)患也?!櫡篮R杂馕辏魏右跃竷?nèi)患,均為國家當今急務?!雹哂忠蚶铠櫿戮腿沃彪`總督后,恰逢永定河連年泛濫,河患成了他上任后亟待解決的問題。李鴻章認為,永定河下游兩岸堤工的不振,是因咸豐四年(1854年)之后經(jīng)費縮減所引起的,所以下游兩岸堤防經(jīng)常出現(xiàn)“應辦各工,率多停緩”的情況。⑧若想將應辦各工一一整理,以防新險出現(xiàn),必須恢復舊額,“使工用稍資周轉(zhuǎn)”,①才能挽救下游堤防。后經(jīng)戶部議準,同治皇帝批復,“準自同治十二年起,將歲搶修等等銀照從前九萬四千七百兩原額撥款”,②并加撥兩萬三千兩用來辦理下游河防。由于治理經(jīng)費的充足,除歲搶修銀之外的大工和另案的臨時性河工支出也CdD/DISe9mhQYy+9iEOJ658Zq2DZKv/bkoplAylxVU0=得到恢復。
于是,這一時期的防洪行動、堤壩工程和制度管理一度出現(xiàn)復興的局面。就防洪行動而言,由于物料充足,搶護工作相對迅速。如光緒三年(1877年)秋,汛期內(nèi)河水漲至丈余,南四、南七、北上、北下、北四、北五、北六、北七各工段或堤岸生漏,或掃段蟄陷。鑒于此,駐守在永定河下游的道員兵夫迅速趕辦,分別向水中投入埽料,然后用簽樁壓實,并將柳樹或在麻袋、蒲包中裝土沉于急流之中,用來減緩水流;同時將堤岸沖垮蟄陷以及缺漏處,重新填補堅實。③防洪效率的提高,使下游堤壩被及時填補,一定程度上防止了洪水向周圍村落的蔓延。
就堤壩工程建設而言,阻止洪水漫溢的方法,除了搶護工程之外,還有對堤壩的善后工程。光緒年間,政府對下游堤防投入的增加及重視程度的提升,EEbWZi6igT/LqfawPd76lpeC6NLgtMDFg/qi1lYahBA=使永定河下游的堤壩被修建得更加堅固。例如光緒十九年(1893年),清政府對南上、北上、北中、北下部分工段用軟廂的方法加固堤岸,并實施了補筑新堤、幫寬后戧、加挑圈埝、增培壩頂、修補殘缺堤埽等工程,共用銀461478兩。④又如光緒二十二年(1896年),王文韶引入了道光時期栗毓美修筑黃河堤防的辦法,在北六工“加拋磚壩”,⑤用磚料代替從前的土石料來加固堤防。
就制度管理方面而言,清政府在光緒年間逐步恢復了在永定河下游兩岸備防的定制,并與搶修和善后工程相結(jié)合,形成了一套完整的堤防治理體系。其一,清政府恢復了秫秸的定額,規(guī)定每年添購預備防洪秸料二百四十萬束,共撥銀兩萬五千二百兩。⑥其二,土料也是傳統(tǒng)堤防工程中不可或缺的材料,對此永定河道李朝儀于光緒三年(1877年)上奏,請于額定銀之外再多撥四千兩,用于“購覓成土,堆儲要工,以資抵御”,經(jīng)李鴻章批準,于每年厘金項下?lián)芙o。⑦
光緒年間財政的好轉(zhuǎn),⑧使清政府對永定河下游兩岸堤防工程建設的投入增加,同時李鴻章等官員對治理永定河的重視,也使其堤防建設出現(xiàn)了治理高峰。據(jù)李文海等人的統(tǒng)計,咸同年間永定河平均1.5年泛濫一次,而到了光緒年間平均3.3年泛濫一次。⑨可見,光緒年間清政府對永定河下游堤防的加固,一定程度上減輕了水患發(fā)生的頻率。但甲午戰(zhàn)爭后,列強加緊了侵略中國的步伐,巨額的賠款使清廷財政捉襟見肘,無力再承擔永定河每年高昂的治理費用,僅能維持“常年經(jīng)費,以工就款,設法彌縫”,①若遇較大工程,則巨款難籌,導致洪水連年漫流。而且,與清代前中期積極主動的堤防措施相比,晚清政府多是在永定河水災對其下游州縣造成嚴重的破壞之后才采取防御措施,這是一種被動的應對。盡管這一時期水患發(fā)生的頻率有所降低,治理情況略微好轉(zhuǎn),但無法阻止晚清時期永定河下游治理工程衰敗的趨勢,只是下降過程中的一個小波動。
2.閘壩工程
閘壩作為調(diào)節(jié)水位及控制河水流量的水利建筑物,能夠在遭遇洪峰時起到分水、控水、攔水的作用,對保護水工建筑及減小洪災帶來的危害等方面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清朝經(jīng)過將近百年的經(jīng)營,至康雍乾時期國力日漸強盛,可投入大量的人力及物力治理永定河水患。據(jù)《再續(xù)行水金鑒》統(tǒng)計,乾隆年間于永定河下游共新修了20座閘壩,②而乾隆之后,清政府的收入逐漸減少,維護閘壩的代價又很高,許多閘壩因此荒廢,如北村舊草壩、曹家務舊草壩、清涼寺舊土壩等“或數(shù)年而已廢,或十數(shù)年而又遷”。③
因清政府在康乾時期對金門閘和求賢壩兩處工程投入較多,所以到咸同年間,永定河下游兩岸僅有此兩座閘壩保存較完整。為平水患,此時清政府決定重新啟用這兩座閘壩。④
晚清時期金門閘經(jīng)歷了兩次修建:一次是在同治六年(1867年),永定河連年漫口,對京畿地區(qū)造成了極其惡劣的影響,下游百姓朝不保夕。晚清政府為了抵御洪流侵害,決定重啟舊金門閘,但此時該閘所處的河道淤高嚴重,河床幾乎與龍骨相平,無法再重新開啟。直到同治十一年(1872年),李鴻章請求重修金門閘。此次工程將“舊龍骨中段二十丈升高四尺,兩旁十八丈各升高五尺,所有舊龍骨之高八尺七寸者全行拆卸,新龍骨放長進深六尺”,⑤并在閘壩外部加廂埽段,使整體更加堅固。隨后又于龍骨上添筑一道攔水埝,南北壩臺再各加一座挑水壩,從而達到分泄洪水,削減洪峰的作用。另一次是宣統(tǒng)元年(1909年),此次修建也是清政府對金門閘的最后一次整修。根據(jù)《重修金門閘記》碑⑥記載,此次施工主要 “辟閘洞十五于其上,洞皆高八尺,寬丈四尺,是亦足以暢其流矣。又于閘洞之上,平板為橋,復之以土,大汛時可以利往來,行者不致于病涉,則尤便民之道也”。⑦經(jīng)過興修,金門閘由乾隆年間改造的減水壩再次恢復為閘,“閘廢而壩者百七十年,今而后復還其閘之舊矣”,⑧且進行的改造與現(xiàn)代涵閘的原理和構(gòu)造不謀而合,成為金門閘由傳統(tǒng)技藝向近代科技轉(zhuǎn)型的一次重要實踐。
求賢壩即求賢灰壩。乾隆三年(1738年),總河顧琮請建此壩于北岸三工處。在同治時期,求賢壩已“廢圯五十余年,減河皆淤淀成阜”,①導致永定河宣泄不暢,漫溢成口,失去了減水功能。同治十二年(1873年),李鴻章諭令石景山同知及永定河北岸同知,于當年重修灰壩,次年四月求賢壩竣工。光緒二年(1876年),又加高龍骨二尺五寸,迎水出水簸箕各加高一尺五寸。六年(1880年),再次加高龍骨二尺五寸,遞減至迎水出水簸箕高五寸,兩金墻連迎水雁翅各加高三尺。②
除了金門閘和求賢壩之外,晚清政府在永定河下游兩岸的閘壩建設上也取得了一定成果,如南上汛灰壩的修理包括改筑壩頂、加筑壩臺、添加護樁等工程均可作為代表,此外還有用于保護堤坡免受沖刷破壞的挑水壩和攔河防洪的攔水壩等。這些閘壩的修筑,與堤防工程和河道工程連為一體,共同保護著永定河下游兩岸村落的安全。
3.河道工程
河流治理可以分為堵和疏兩項。若將堤防工程當作“堵”的代表,則河道工程則可以看作是“疏”的演化。不過河道工程要消耗大量銀兩,其成本遠高于堤防工程。如同治八年(1869年),從南四工十七號挑挖一段引水河道到下口竇店窯村止,共長一萬一百四十八丈(約等于今天的33公里),共計消耗白銀七萬九千八百七十七兩六分,③而南四工的堤防工程用銀一萬六千六百二兩二錢,④河道工程的驚人開銷由此可見一斑。因此,晚清時期河道的治理困難重重,治理效果也受影響。
晚清的河道工程主要有以下三項:一是挑挖引河。當汛期來襲,主河道無法承載時,就需另挖新河道用以分泄洪水,減小堤岸防洪壓力。如同治三年(1864年),永定河河勢漸次北趨,導致鳳河淤墊,洪流倒灌,使東安縣三十余村受災嚴重,必須另擇河道重新挑挖。于是,劉長佑在“北六工以下之柳坨地面挑挖引河,引溜歸入舊有大河形之處。計自柳坨至張坨二十余里,再由張坨至胡家房止有二十余里。展寬挑挖……達津入?!薄"萁?jīng)過此次開浚,永定河復歸故道。不過受技術(shù)限制,挑挖引河工程面臨著諸多問題,例如挖掘的引河深度和寬度不夠,導致洪水來襲時引河河道無法將其約束,從而出現(xiàn)宣泄不及的情況。
二是疏浚河道?!吨袊茖W技術(shù)史概論》載:“中國所有的天然河流和人工渠道都有淤塞問題,尤其是北方多沙河流和與之相連的人工渠道,淤積問題更為突出?!雹抻蓝ê右蚝沉烤薮?,被稱作“小黃河”,所以為了保持河道暢通,時常對下游河道進行疏浚十分必要。咸豐年間因采取“只修堤防,而不深加疏浚”⑦的措施,導致下游河身愈高,形成建瓴之勢。到同治八年(1869年),部分河段河身幾乎與堤相平。如《永定河續(xù)志》載:永定河 “淤塞太久,河中壅成沙洲,高平堅實,樹木蕃生”,①使汛期到來時河水無處宣泄,以致兩岸河堤處處潰決。曾國藩、李鴻章于是提議增加銀兩,恢復疏浚舊制。同治十一年(1872年),清政府組織河員對永定河下游中泓進行疏浚,“上自盧溝橋,下至鳳河,計挑二百余里”。②但該時期清政府的財政狀況不佳,導致下游疏浚工程難以為繼,數(shù)年之后永定河河道又復淤墊。
三是改移下口。永定河下口一帶的淤積至光緒年間已十分嚴重,出現(xiàn)了上壅下潰的情況,導致該處屢遭漫決。鳳河及北運河也因此受到影響,“兼之沖刷鳳河,往往闌入北運”。③光緒十七年(1891年),李鴻章派胡燏棻及吳廷斌共同勘察永定河下口形式,并主持改口工程。該工程在河身偏南的鄭家樓處挑挖引河十四里有余,將下口改至南下八汛二十二號,使永定河可經(jīng)楊家河匯入大清河,然后由天津三岔河入海河。此次改河考慮到南八工下汛 “二十二號以下距清河尚十余里,地勢遼闊,均屬大洼荒港”,④可以作為散水勻沙之地,大清河也不至淤墊。然而該舉措并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且破壞了原有水系分布,導致大清河亦受到永定河泥沙的影響。
總體而言,由于永定河含沙量巨大,且下游地勢較緩,容易使泥沙在河道中停留,所以需對下游河道進行經(jīng)常性治理,才能保證行水暢通。但河道工程的實施,不論是挑挖新河還是疏浚河道,都對永定河河流水系、沿河植被的生存環(huán)境及地貌的改變產(chǎn)生影響。
二、晚清治河工程的環(huán)境影響
晚清時期永定河下游的堤防、閘壩、河道工程的修建呈現(xiàn)出逐漸衰敗的情形,雖然光緒年間出現(xiàn)了短暫的興盛,但此時期治河形式的變化加快了當時下游地區(qū)環(huán)境惡化的速度。其對下游河流、湖泊及社會環(huán)境產(chǎn)生了深刻而久遠的影響,主要體現(xiàn)在造成永定河河道淤積,周邊水系環(huán)境惡化,以及下游兩岸土壤土質(zhì)沙化和鹽堿化三個方面。
(一)河道淤積問題的加劇
清代的治河工程加重了永定河河道淤積問題,甚至使其走向了惡性循環(huán)。在康雍乾時期,永定河下游兩岸因筑堤,出現(xiàn)了“夾束泥沙,擁止入水”⑤的現(xiàn)象。晚清時期進行的河道和堤防工程,顯著地加快了河道淤積速度,使永定河在這一時期完全成為了一條懸河。當時工程大多采用對永定河兩岸堤防采取先加高或培寬,后加筑壩或小堤的辦法,以達到護岸和御洪的目的。如“南八下汛十三號以上堤段卑薄,仍嚴飭改河道趕緊盤做裹頭,加高培厚,無使續(xù)塌,并筑挑水大壩,以資搪護”。⑥但諸如此類工程的實施,使河道不斷被侵占,以致河槽越治越窄,泥沙越聚越多,出現(xiàn)“容水無幾,每逢水長三五尺,即漫淹至堤”①的情況。泥沙的大量積墊造成了河道的擁堵,河床隨之被抬高,而平原地區(qū)地上河的河床加積和抬高有一定限度,超過這個限度河流必然要改道。同治三年(1864年)永定河河身日高,已成建瓴之勢,使河流無法由中洪行水,河勢因此發(fā)生了遷移,日漸北徙。
在河道因堤防工程加速淤積的同時,晚清政府時斷時續(xù)的疏浚工程,并沒有起到改善河道的作用,反而加重了淤積的情況。停留在河床中的泥沙隨著水流不斷向永定河尾閭匯聚,造成下口壅塞,河水因此無法順流而下,以致“胸腹節(jié)節(jié)受病”,②河道地勢越來越高。此外,治河官員挑挖減河的目的是宣泄汛期時來襲的洪水,但主河河身高于減河時,會導致減河反客為主“奪正河之全溜”,出現(xiàn)“正河干枯,積沙日高”的情況,加速永定河的淤積。③最終形成地上河,且不斷向下延伸并加高,進而影響永定河下游出水口。隨著河床的延伸,清政府又不得不采取加筑和延伸堤防的措施,減輕洪水對下游州縣的影響。根據(jù)《清代海河灤河洪澇檔案》統(tǒng)計,原本七八年才會泛濫一次的永定河,至晚清因河流環(huán)境的惡化,成為了平均2到3年就會泛濫的災河。
(二)周邊水文環(huán)境的破壞
晚清官員對永定河下游河道的治理,雖然起了減水泄洪的作用,但破壞了原本的河流系統(tǒng),也給周圍河湖水系帶來了嚴重的環(huán)境問題。咸豐年間,永定河“河勢漸形北徙,不數(shù)年,鳳河淤墊,下口高仰”,④為避免泥沙對鳳河和北運河的影響,清廷對永定河進行了第十四次改道。此次工程將河道改經(jīng)叉光、二光之間,但“叉光、二光之間河槽過狹,易生他變”并非容水之區(qū),⑤導致北道尾閭的母豬泊等處被淤塞過半,淀泊萎縮退化情況趨于嚴重,而為了固定挑挖后的新河,又屢增堤堰SPiS0DpIoFt+555XYiVqJg==,最終積重難返。鳳河的淤塞問題沒有因改道而得到有效解決,反而使河流環(huán)境進一步惡化。光緒十六年(1890年)永定河水勢直灌鳳河,導致“鳳河河身十里淤成平陸”,⑥一方面河流地貌受到影響,另一方面其水質(zhì)也遭到破壞,含沙量增加。
清政府于同治十一年(1872年)重新疏通了堵塞許久的金門閘減河,減河上自金門閘,下至佟村,全長四千一百七十丈。新減河與金門閘共同發(fā)揮著分泄永定河河水的作用,但河中所含泥沙也經(jīng)由減河流入牤牛河,再“直抵大清河雄屬之百草洼”,⑦百草洼從前為蓄水之區(qū),到光緒年間逐漸被填為平陸,直至消失。又光緒十七年(1891年)胡燏棻和吳廷斌將永定河下口改至鄭家樓后,河水可經(jīng)該口直接匯入大清河,使它代替鳳河成為永定河泥沙新的承載者。如《大清河圖說》中記載,“蓋永定河以堤束溜攜沙而行,下流匯入大清河”,⑧導致“大清河水患日見嚴重”。⑨隨后再由大清河入東淀,所含泥沙也同河水而來,加快了東淀湮廢的速度??梢姡砬逭疄橄粲蓝ê铀?,將隱患轉(zhuǎn)移至附近水系,盡管起到了臨時御水的效果,卻加重了大清河與東淀的容水負擔,使兩處河湖環(huán)境遭到破壞。
(三)土壤環(huán)境的沙化及鹽堿化
一些治河舉措對水文環(huán)境的改變,致使土壤質(zhì)地受到影響,產(chǎn)生了土地的沙化及鹽堿化現(xiàn)象。這里主要包括兩方面內(nèi)容,一是土壤肥力產(chǎn)生變化。如前所述晚清堤防工程的修建,增加了永定河河患發(fā)生的頻率,使距離河堤較近的土地迭遭河水沖刷,沙化情況愈發(fā)嚴重,而距離河堤稍遠的地區(qū),卻因淤泥在水消后沉積到附近田地,起到了肥沃土壤的效果。清末固安縣土質(zhì)的變化,佐證了這一點,“境內(nèi)土壤迭受河水沖沖決,故沿河兩岸平沙無垠絕少膏壤……咸豐三年永定河南三潰決水勢浩蕩空前,距口門較遠地方濁流所過,粘土饒淤,自此縣南一帶,土質(zhì)為之一變……宣統(tǒng)三年南三決口沿河及城關(guān)附近被淤,良因粘土白沙比重不同,故經(jīng)流較遠之處與距河近者有別,故每經(jīng)決口雖同感洪濤之禍,而膏瘠懸殊”。①這種變化一方面使沿河村莊獲得了好處,村民搶占沿河淤地,用以農(nóng)業(yè)耕種,另一方面也使永定河下游州縣境內(nèi)出現(xiàn)土質(zhì)分布不均的情況。引起部分百姓的不滿,為獲得較好的土地,開始侵占河道淤地進行耕作,河流的空間因此遭到擠壓,泥土含有的肥力也在不斷被消耗,形成惡性循環(huán)。
二是治河舉措也對永定河及其周邊環(huán)境的植被造成影響,加劇土壤沙化。同治十一年(1872年),清政府于稻田村進行的建壩及減河挑挖工程,使永定河由減河涌入該村,導致大半田地“被淤,竟成廢壤”, ②濁流影響到該地區(qū)的灌溉,曾經(jīng)上下十余里的膏壤因此不復存在,也間接造成此處植被的減少。同時,修筑永定河下游水利工程需要較多的木材和秫秸,使植被被大量采伐,部分莊稼被提前收割,這些都造成了沿岸植被的減少,加劇了永定河下游兩岸土壤沙化的情況。如晚清永定河下游兩岸的搶護工程多以柳樹作為御洪的材料,通常在河流中沉入柳樹或?qū)⒊膳诺牧鴺錂M臥于堤根處,減緩永定河兩岸河水的流速。清末永定河頻繁的泛濫,無疑增大了柳樹的需求量。又如秸料在埽工中的大量使用。光緒年間,清廷逐步恢復了儲備秸料的定制,秸料的數(shù)量也由咸同年間的每年一百二十萬束增長到每年二百四十萬束。由于光緒時期永定河泛濫的頻率依然很高,且永定河下游工段綿長,埽廂林立,所以搶修秸料常出現(xiàn)不敷大汛使用的狀況。加之秸料本身具有易腐爛、不耐久的特性,這樣一來,為了滿足晚清河工用料上的需要,清政府每年就需采購大量秫秸,通?!皻q修搶修秸料,定例俱在沿堤十里采買”,③如固安縣每年需“供秫秸至數(shù)十萬”。④然而依然無法滿足晚清時期每年河工的用量,“仍須遠處購運”,⑤以作補充。這樣的大量收購行為導致植被和農(nóng)作物被大量采伐,使沿河兩岸的水土保持能力遭到削弱,加快了下游兩岸部分地區(qū)的沙化速度。
永定河兩岸土地的沙化及鹽堿化,一方面影響永定河下游兩岸筑堤材料的選擇。其下游兩岸全系浮沙,且顆粒太細,石堤無法在下游沙地建造地基,因此只能選擇土料筑造堤防。另一方面造成下游兩岸農(nóng)作物的生存條件逐漸惡化。例如光緒九年(1883年),李鴻章在籌辦來年備防秸料時,提到“沿河地畝水沖沙壓,產(chǎn)量甚少”,①尤其是兩岸高粱產(chǎn)量的減少。此種對環(huán)境的破壞,又反作用于晚清永定河治理當中,造成光緒末年永定河下游沿岸料物不足,出現(xiàn)“價昂料短,不堪應用”②的現(xiàn)象,只能多加運腳從遠處購買,增加了晚清永定河治理負擔。
總之,晚清政府繼承了前中期的治理內(nèi)容,對永定河下游的治理依然集中在堤防、河道和閘壩三個方面。例如晚清時期對閘壩的修復,重新起到了削弱洪峰,分泄洪水的作用。不過清代前中期財力尚充足,能支撐每年的日常維護,且遇到較大水災時能做到及時搶護。而到了咸同年間,清政府無力再支撐高昂的治河費用,且“疏導之費亦十倍于筑堤”,③為了節(jié)省經(jīng)費,只能改變原有的治理方式。這種改變引發(fā)了一系列連鎖反應,晚清時期被動的堤防策略、渠道化的修建思路,使治理官員在面對永定河泛濫時,只能不斷加高堤防,兩岸河堤越修越高。高聳的堤防一方面擠壓了河流的容水空間,削弱了河道的容水能力;另一方面使永定河下游形成一個封閉的空間,不斷加固的堤防使泥沙無法向其他地方qY3T3aO/tAIqAi8qZMdJKUMhMkonrr48R22Tgs/aI0s=延伸,且下游海拔又普遍較低,除汛期之外,其余季節(jié)水量較小,水流相對較緩,無法帶走河道中的泥沙,只能不斷堆積于河床之上,逐漸變成天然的蓄沙池。
此外,晚清政府無暇顧及治理永定河,使這一時期的日常維護較為松懈。時有時無的疏浚工程作用甚微,無法解決永定河下游河身淤墊過高的情況。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清政府采取了挑挖引河的方式,將河中的泥沙轉(zhuǎn)移到附近的大清河及鳳河之中。該做法雖然使永定河行水情況出現(xiàn)了短暫的好轉(zhuǎn),卻給大清河、鳳河、北運河及周圍湖淀造成了消極影響,使這些河流均受永定河中的泥沙困擾。而且,這樣的治理措施并沒完全解決永定河的淤積問題,河中依然沉積著較多泥沙。隨著汛期來臨,泥沙就隨洪水堆積到永定河下口地區(qū),不僅堵塞了該地區(qū)的河道,而且增加了水患發(fā)生的頻率。迫使清政府采取改移下口的措施,將永定河下游的出口移至淤塞較輕的地區(qū)。如此治標不治本的方式,使得下口的河流及湖淀不斷接收永定河中大量的泥沙,等到此處淤滿,便改移至新的地方,如此往復形成惡性循環(huán),河流環(huán)境在治河活動的干擾中日益惡化。
三、晚清永定河治理困境及反思
晚清時期,政府對永定河下游的治理,雖然起到了防災救災的效果,但卻對區(qū)域內(nèi)水文和土壤環(huán)境造成了深遠的影響。其原因與晚清日益衰落的財政狀況密切相關(guān),同時人為性的因素也不能忽視,因為政府對水患治理是否重視,官員采取的治理舉措是否得力,會直接關(guān)系到治理工程的質(zhì)量,災荒程度的增減。治理措施缺乏全局規(guī)劃、工程質(zhì)量良莠不齊,勢必會加重災荒和區(qū)域環(huán)境的承載力,造成不可逆的環(huán)境破壞。然而像此類問題,并非偶然間出現(xiàn)的,根本在于清代中后期國家的經(jīng)濟狀況及河防腐敗問題。
(一)晚清永定河治理困境
1.咸同年間治河投入下降
由于道光和咸豐初年的財政危機,清政府遂從咸豐四年(1854年)開始縮減永定河的財政投入。據(jù)《(光緒)畿輔通志》中記載:“昔年北河領(lǐng)項約十萬兩之數(shù),各汛工程,尚不致草率。即有異常盛漲,搶險工料足敷,亦不至頻年潰決。至咸豐四五年間,因“庫款支絀,河工領(lǐng)項減半,而又以半銀半鈔給發(fā),約計只銀二萬余兩”。①財政撥款減半發(fā)放,且藩庫又以半銀半鈔的方式進行支給,使咸同年間永定河歲修搶修的款項大約只有原來的四分之一。咸豐七年(1857年),戶部在每年秸料銀的款項中又縮減了一千零五十兩的預算,讓本就不敷使用的秸料費用更加拮據(jù)。雖然經(jīng)同治三年(1864年)和八年(1869年)劉長佑和曾國藩的奏請,每年修防銀增加到了六萬余兩,但與道光二十年(1840年)所規(guī)定的每年九萬四千七百兩的定制相比,依然相差三萬余兩。由于晚清政府大幅縮減了永定河治理工程的財政預算,導致其下游治理格局發(fā)生變化,治理規(guī)模大不如前,總體呈現(xiàn)出衰落的趨勢。此外,晚清時期財政的緊縮,使政府對永定河下游水利工程的重視程度也受到影響。
2.政府重視程度的變化
清初,隨著國力恢復和社會發(fā)展,清政府在逐漸穩(wěn)固統(tǒng)治地位后開始關(guān)注明末以來由于戰(zhàn)亂等問題而嚴重失修的各類水利工程。緊鄰京畿的永定河,如前所述,既是京畿及周邊地區(qū)生活、農(nóng)業(yè)用水之源,其河患亦對皇城造成威脅,因此清代統(tǒng)治者尤其重視它的治理工作,在其下游兩岸興建了許多大型水利工程。如康熙四十九年(1710年),皇帝令工部官員于永定河下游兩岸“筑土堤一千八百丈,挑水壩七座,連護堤埽用過埽六百三十個”。②又如乾隆皇帝在面對永定河下游如何治理的問題上,提倡采取堵疏兼施的辦法,認為永定河下游堤壩的修建,固然有防止泛溢的作用,但如果河道梗塞嚴重,則河身必致淤墊,影響下游行洪,因此疏浚工程必不可少。不過,維持水利系統(tǒng)需要大量的勞力、物力和財力,代價極為高昂。如康熙十六年(1677年),靳輔于白洋河及清河修筑新堤,用土299萬立方尺,銀35.9萬。③河堤初步的修建已是一筆不小的花費,后續(xù)的加固與維護工作更是需要政府持續(xù)投入。故政府對治河工程在態(tài)度上的重視與經(jīng)費上的支持就顯得尤為重要。
時至晚清,咸同年間動蕩的社會環(huán)境,使統(tǒng)治者自顧不暇,這一時期永定河下游的治理活動出現(xiàn)了松懈的跡象。與清代前中期相比,晚清時期所采取的措施顯得十分單一與被動,大多是在永定河泛濫時,對下游兩岸堤防進行簡單的修繕和鑲補,疏浚工程幾乎荒廢。據(jù)《永定河續(xù)志》載:從咸豐元年開始(1851年)到同治十二年為止(1873年)的22年里,有關(guān)永定河下游河道疏浚及挑挖的記錄僅有三次。另外直隸總督桂良在奏折中提到,咸豐六年(1856年)南七工①堤埝漫溢,雖由水勢猛驟所造成,但守河官吏和河兵“既不知預防,臨時又不能搶護”,②使永定河于下游地區(qū)肆意泛濫。可見,咸同時期無論是中央還是地方,對永定河下游水患治理的重視程度都明顯不足,不僅開展的工程十分倉促,而且政府的治河態(tài)度起伏不定,造成了這一時期水患越治越亂的局面。
3.晚清河工流弊叢生
晚清時期,永定河河工面臨的問題主要分為兩方面。其一是永定河下游兩岸百姓占耕河道淤地的情況越來越嚴重??滴跷迨荒辏?712年)頒布了“盛世滋生人丁,永不加賦”的政策,使清代人口數(shù)量迎來了爆發(fā)式的增長??滴跞拍甑降拦馊辏?700—1850年),人口總數(shù)從1.5億增長到4.3億,③150年的時間里人口數(shù)量膨脹了將近三倍。迅速增長的人口導致耕地嚴重不足,清政府為了緩和日益突出的人地矛盾,一定程度上允許農(nóng)民適當?shù)恼几訛┯俚?。乾隆二十三年?758年)方觀承奏:“今將淤地各于所居村莊就近撥給,每戶撥地六畝五分;宛、涿、固、霸州縣戶多地少,每戶撥地五畝……俱照原定租數(shù),一例征收報解……此后凡有淤出之地,悉照此辦理,不特有益公役,并可永杜爭端。至兩岸越堤內(nèi),亦有淤涸可種之地,除實在本系旗民地畝未經(jīng)撥補者,仍聽本人領(lǐng)種外,余俱令廳汛等督率河兵栽種葦柳”。④清政府對這種占耕行為的默許,使一部分河道被附近村民侵占,永定河下游河面愈窄。到咸同時期,此類問題更加突出,甚至出現(xiàn)占耕河灘淤地的村民妨礙治理的情況。如同治三年(1864年)永定河河道徐繼鎕擬于永定河下游北七工安吉屯處試行挑挖引流工程,卻遭到村民馬兆鳳等人的阻撓,請求另從他處挑挖。徐繼鎕奏:“馬兆鳳等赴工求援及楊冠瀛等赴京呈請改挖天河身(今天堂河)之舉,皆因圖占下口河身淤地,竟忘為應讓河流之區(qū)”。⑤后經(jīng)徐繼鎕及天津道李同文等官員詳細查勘后,決定放棄在吉安屯挑挖引河的方案,改由武清縣所屬的義光、二光、魚壩口等處挑挖引河,使永定河由該處達津歸海。⑥
其二,永定河下游的分段管理制度逐漸崩壞。雍正四年(1726年),正式確立了由永定河下游沿河各州縣的州判、縣丞、主簿等官員兼管河務的制度。永定河下游兩岸堤防綿延四百余里,由宛平、涿州、良鄉(xiāng)、固安、永清、東安、霸州、武清等州縣分段管轄,同時各段負責征收各縣河淤地畝、柳園隙地、RKj95Soy0ggxP9lsQRP2mQipzh7QIEVa1RGJnjMPs3g=葦場淤地等處地租及調(diào)遣防汛搶險民夫。這一制度的優(yōu)勢在于下游各工段的權(quán)責因此更加分明,起到了提高防汛效率的作用,但隨著管理的逐漸松懈,該措施的弊端也逐漸暴露,下游各州縣漸生畛域之見。至咸同時期情況愈加嚴重,各州縣地方官“日久玩生,應解地租既多積欠,遇有要工,復不認真督勸。以致人夫短少,物料奇貴”。甚至出現(xiàn)“大汛搶險及堵筑漫口大工、購料覓夫,正當吃緊之際,近堤居民居奇勒掯,所要重價”①的現(xiàn)象時,地方官卻因無協(xié)防之責且也無任何處分,常常置若罔聞、互相推諉。
如前所述,由于晚清時期政治和經(jīng)濟的原因,使這一時期政府對永定河下游水患治理工程受到影響。隨著咸豐四年(1854年),清廷對永定河投入的減少,治理官員失去了充足的經(jīng)濟保障。為適應這種情況帶來的變化,清政府開始重新探索適應當下狀況的治理方式。因這一時期的治理既要節(jié)省經(jīng)費,又要解決永定河泛濫的問題,所以政府只能不斷縮小永定河的治理規(guī)模,治理方式也從系統(tǒng)建設轉(zhuǎn)向為局部修防。同時,晚清政府對永定河下游治理工程的重視程度亦發(fā)生轉(zhuǎn)變,積極主動的治理方式被消極被動的防御措施取代。此外,清代前中期所訂立的部分制度到清晚期,漸漸暴露弊端,如河流灘地被占耕、官員玩忽職守等問題嚴重影響了永定河下游的治理效果。因此,晚清時期呈現(xiàn)出了與清代前中期不同的治理模式,而咸豐四年(1854年)治河經(jīng)費的大幅縮減,成為了晚清時期永定河治理工程衰落的導火索。
(二)造成困境的反思及治理教訓
1.造成困境的成因
晚清時期永定河的治理面臨著諸多困境,造成這些問題的原因,大致可分為三個方面:一是嘉道年間,清政府財政狀況的惡化。二是河防腐敗問題的出現(xiàn)。三是河防職官設置的局限性。
首先,嘉道年間清政府財政狀況逐漸惡化。清代中后期,尤其是嘉慶、道光年間,頻繁的農(nóng)民起義及外國勢力的入侵,極大消耗了清朝的元氣。根據(jù)史志宏、徐毅的研究,軍費是清朝國家歲出中開支最大的一項。②乾隆年間經(jīng)歷了大小金川、準噶爾、藏王及回部的叛亂,此時清政府憑借雄厚的財力,尚能應付戰(zhàn)爭的支出,但巨額的財政消耗為嘉道年間經(jīng)濟的衰弱埋下了伏筆。嘉慶帝繼位后,王朝各方面的危機逐漸浮出,內(nèi)亂頻仍,爆發(fā)了川、湖、陜教匪之亂、紅苗之亂及洋匪之亂等戰(zhàn)爭。據(jù)《清史稿·食貨志》載,僅上述三次較大戰(zhàn)亂,就消耗了近2億1千3百90萬兩白銀。③以嘉慶十七年(1812年)為例,清廷歲收不過4013萬兩,可見軍需消耗之大。道光年間,國勢日漸衰微,收入減少的同時,軍費支出卻有增無減,兩次回疆叛亂,消耗1830余萬兩,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除賠款的2100萬外,軍費支出同樣高達一千數(shù)百萬兩。④軍需作為一項臨時性支出,卻成為了嘉道年間清政府沉重的負擔。嘉慶之后政府財政的窘迫,其原因有多方面,例如河工、賑務、賠款等方面的支出及田賦稅收的減少,但戰(zhàn)爭造成的巨大消耗,給中央財政帶來的直接、間接影響是不容忽視的。以致到咸豐年間,國庫幾乎空虛,而太平天國的興起,吸引了統(tǒng)治者大部分注意力。此時,永定河治理工程既無法為政府帶來財政收益,又不能用以抵御外國的侵略,因此,對于永定河下游的河工,晚清政府只能采取頭痛醫(yī)頭,腳痛醫(yī)腳的措施,治河投入也相應縮減。
其次,河防腐敗問題日趨嚴重。嘉慶、道光年間,社會的動蕩,削弱了中央對官員的監(jiān)督,腐敗問題滋生。永定河河防工程中,物料的采辦和工程的營造,往往易發(fā)生貪腐事件。部分官員借公帑以肥私囊,將應辦物料克扣偷減,導致料垛外強中干,徒有其表。同時,永定河下游沿河的各河廳及汛員,也并未認真巡邏,僅在大汛時才駐工防守,其余時間皆遠離汛地,相率偷閑,甚至“積土采草虛應故事”,①栽種的護岸柳株被偷竊都無人察覺,使清代前中期定下的防范制度成為一紙空文。嘉道之后,這種中飽私囊的情況更加嚴重,且隨著河漕保舉人數(shù)的增長,一些鉆營取巧者,也趁機混入了河務隊伍。這些官員即不知“做埽搶險如何布置”,又不知“臨事之進占掛纜如何經(jīng)營”,只知多方勒扣。②在如此腐敗的環(huán)境里,永定河治理工程成為了他們斂財?shù)墓ぞ?,官員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工程質(zhì)量可想而知。
再次,河防職官設置的局限性。在河政職官的設置來看,清政府力求使治理責任明晰。永定河的職官設置,由上到下分別是直隸總督、永定河道、南北岸同治和通判、各縣縣丞或主簿,統(tǒng)治者欲通過此設置,做到各工段,各司其職??涤呵瑫r期,尚能發(fā)揮一定作用,而在晚清官員腐敗,監(jiān)管機構(gòu)失效的情況下,這種制度并不能使各段官員的責、權(quán)完全明晰。治河官員管轄地域限定后,在面對水患時,只會著眼于各自轄區(qū),力求自己管轄范圍內(nèi)不會出現(xiàn)嚴重的漫溢,導致各工段之間不能相互溝通,協(xié)調(diào)解決水患問題,對永定河的治理造成了一定的限制。
2.晚清永定河治理的教訓
晚清的堤防工程、閘壩工程及河道工程,是在特殊的時代下,朝野君臣反復商討后,采取的措施,在當時除此舉措外,或許并無良策。這些工程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對民國時期,乃至當今的河流治理都造成了一些負面影響。如今永定河治理時面臨的一些基礎(chǔ)性難題,如泥沙治理依然困難重重,淤積較高之處甚至形成沙丘和風沙帶,且支流過多,分水情況嚴重,非汛期時斷流現(xiàn)象時有發(fā)生等,都與晚清以來治河舉措造成的環(huán)境影響息息相關(guān)。
晚清時期不管是統(tǒng)治者還是地方官員,對于永定河的治理都缺乏長遠打算。不管是筑堤束水,還是時有時無的疏浚工程,都是臨時性的舉措,只考慮到了一時,而忽視了長遠的利益。例如,一味的筑堤束水,給永定河下口的三角淀及海河帶來了嚴重的泥沙問題。并且,治水是一項需要多地聯(lián)動的工程,基層官員為了考核,只關(guān)注于自己的轄區(qū),對不屬于自己的管理范圍,則漠不關(guān)心,導致晚清永定河的治理無法形成系統(tǒng)的工程,使得洪水今年漫溢于此,明年漫溢于彼的情況時有發(fā)生。此外,不管是中央官員還是地方官員,都輕視了環(huán)境的變化。永定河最大的問題在于上游的水土流失,但晚清時期只關(guān)注下游地區(qū),治標不治本,耗費了大量nrSSxyTeJDf7VRaJ71wR3EOS4b8EL3aF1bWHZS+vM4A=錢財,收效卻不明顯。從1854年到1912的58年間,永定河下游的水文及土壤環(huán)境越來越惡劣。
晚清時期永定河治理的教訓和負面影響,為今人治理永定河提供了許多啟示。若想徹底治理永定河的問題,恢復永定河的生態(tài),就應該標本兼治,綜合治理,才能減輕永定河的水患問題。
結(jié) 語
晚清政府對永定河下游進行的治理工程,在一定程度上減少了河患帶來的危害。然而與此同時,更為隱蔽而深遠的影響卻發(fā)生在河流本身、周圍水域及兩岸地區(qū)水文環(huán)境的改變上。結(jié)果是,清政府雖在治理上勞心勞力,水患卻并未改善,反而泛濫更加頻繁,同時下游其它河道也受到影響,水文環(huán)境幾經(jīng)變遷。究其原因,有以下幾點值得后人警醒。
首先,晚清時期對永定河的治理相當被動。受種種條件所限,只能在河流泛濫時進行臨時性處理,工程也只集中于部分工段上,治理方法亦難返積重之勢。盡管時人對永定河與周圍水系的互生關(guān)系有一定認識,但內(nèi)憂外患之下無暇顧及,只能挖肉補瘡,其治理反而嚴重影響了下游河湖的水文地貌。于是永定河下游淤積情況愈發(fā)嚴重,河床不斷抬高,陷入治理-惡化的死循環(huán)。
其次,清末治理永定河的官員大多都是憑經(jīng)驗治水,缺乏長遠規(guī)劃,難以形成較為系統(tǒng)的治理思路,受時代局限,也沒有追溯下游淤積根源的問題意識。官員之間相互推諉,其治理往往只能考慮局部利益,一些措施如大量增加河工用料,導致沿河兩岸大量植被遭到采伐,削弱了該地區(qū)水土保持的能力,進一步加劇了河流環(huán)境的惡化。
總之,晚清時期清政府對永定河的治理,出于對皇城及順直地區(qū)部分州縣的安全考慮,將治理重點放在了其下游沿河兩岸。這種方法雖然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減災、防災的效果,但是未能將治理工程放在永定河下游流域及周圍區(qū)域的整體環(huán)境的范疇內(nèi)進行宏觀統(tǒng)籌,也未能實現(xiàn)根治水患的目的,反而加重了附近河流及湖淀的環(huán)境壓力。當今,永定河的治理遵循“節(jié)水優(yōu)先、空間均衡、系統(tǒng)治理、兩手發(fā)力”的思路,從過去單純在下游采取固堤防洪的措施逐步向整體性環(huán)境治理、生態(tài)修復的方式轉(zhuǎn)變,如在上游修建涵養(yǎng)型水庫、在下游建設蓄水湖、人工濕地以及在沿河岸地區(qū)構(gòu)建生態(tài)防護林等,并努力在永定河流域打造生態(tài)屏障和生態(tài)廊道,促使該河流及附近河湖的整體環(huán)境問題得到改善。因此,對晚清時期永定河下游地區(qū)的治理研究,不僅對于水利環(huán)境史研究具有重要意義,也為當代永定河的防治與應對提供參考。
責任編輯:徐 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