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23年,廣州知識產權法院共受理版權糾紛案件3149件,其中,一審案件1773件,二審案件1344件,其他案件32件;審結版權糾紛案件1524件,其中,一審案件501件,二審案件1006件,其他案件17件。一年來,廣州知識產權法院較好地完成版權案件審判工作,審結了一批具有典型意義的案件,現(xiàn)選取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案例向讀者介紹。
關鍵詞:不正當競爭;侵權糾紛;美術作品;實質性相似
案例一:網易(杭州)網絡有限公司與北京微字節(jié)網絡科技有限公司、廣州州葉網絡科技有限公司、海南駿比高網絡科技有限公司、上海淘進網絡科技有限公司侵害著作權糾紛案
一審:(2020)粵0192民初27790號
二審:(2021)粵73民終5227號
(一)基本案情
網易(杭州)網絡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網易公司)是知名度極高的《夢幻西游》《夢幻西游無雙版》《迷你西游》手游的開發(fā)者和涉案14幅美術作品的著作權人。網站“橙子建站”上的《大圣輪回》游戲的下載宣傳頁面使用了多個被訴侵權圖案。廣州州葉網絡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州葉公司)、海南駿比高網絡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駿比高公司)是案涉侵權網頁所宣傳的《大圣輪回》游戲的收費運營主體,上海淘進網絡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淘進公司)是《大圣輪回》游戲網頁下載的游戲收費主體。北京微字節(jié)網絡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微字節(jié)公司)是橙子建站的主辦單位。該建站工具是案外人北京巨量引擎網絡技術有限公司的官方落地頁廣告制作工具。網易公司認為淘進公司通過橙子建站制作、發(fā)布的《大圣輪回》手游宣傳下載頁面侵害其涉案美術作品著作權,四被告構成共同侵權,訴請四被告停止侵權并連帶賠償網易公司經濟損失及合理維權支出共計100萬元。
72c32c9eb2887d78ea5b794e0cfbe60370d0b5b7140a36931be2c5f07494c791(二)裁判結果
一審法院判決微字節(jié)公司、州葉公司、駿比高公司、淘進公司停止侵權并賠償網易公司7萬元。
二審法院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三)典型意義
本案涉及廣告主利用廣告落地頁建站工具發(fā)布侵權廣告時,該建站工具提供者是否構成侵權的問題。本案嚴格區(qū)分了兩類建站工具提供者并分別作出不同性質認定,避免了簡單化地全盤否定新興商業(yè)模式,有利于規(guī)范引導移動廣告新業(yè)態(tài)有序發(fā)展,持續(xù)推動文化創(chuàng)意產業(yè)繁榮,實現(xiàn)了版權保護與新興經濟發(fā)展的利益平衡。
1.明確作為廣告發(fā)布者的建站工具提供者不適用網絡服務提供者的歸責和免責原則
判斷建站工具提供者是否構成侵權以及構成何種侵權的關鍵在于明確建站工具的具體建站服務內容及性質認定。實踐中存在以下兩類基本建站工具提供者:其一,在建站工具提供者僅提供中立的建站技術服務的情形下,應認定其因技術中立而不構成侵權,比如第三方建站工具提供者通常屬于此種情形;其二,在建站工具提供者不僅提供落地頁制作工具技術服務并能實際核對廣告內容、對廣告發(fā)布具有決定能力的情形下,應認定該建站工具提供者亦為廣告發(fā)布者。
微字節(jié)公司在本案中提供的服務主要為廣告用戶提供落地頁廣告制作工具,包括文本、圖片、視頻等廣告內容的添加及優(yōu)化,表單、咨詢、多線溝通等廣告功能的增加,廣告轉化服務、流量分配、廣告效果統(tǒng)計等,該服務并非簡單地僅為用戶提供信息存儲,亦不屬于法律明確規(guī)定的自動傳輸、自動接入、搜索鏈接、文件分享的網絡服務,故不適用上述網絡服務提供者的歸責和免責原則。即微字節(jié)公司不能據(jù)此主張免責。
2.厘清判斷建站工具提供者是否構成侵權的審查思路
不同落地頁形態(tài)下的廣告發(fā)布者對落地頁控制能力存在差異。通常而言,落地頁的承載頁面往往由廣告主或其合作伙伴控制,廣告主有權利且有能力隨時調整、變更落地頁具體內容,故普通廣告發(fā)布者對落地頁的控制能力較弱。
但是,若廣告發(fā)布者作為落地頁廣告制作工具的提供者,廣告主基于其提供的工具制作廣告,廣告內容亦存儲于廣告發(fā)布者的服務器內,則廣告發(fā)布者對落地頁內容享有較之普通廣告發(fā)布者更強的控制能力。
對于作為廣告發(fā)布者的建站工具提供者的責任認定,應從其對所發(fā)布廣告內容審查能力的強弱、是否因所發(fā)布廣告內容直接獲得經濟利益、侵權信息是否顯著以及顯著程度等因素予以動態(tài)系統(tǒng)考量,以最終判斷建站工具提供者對侵權行為是否盡到合理注意義務。
本案中,在微字節(jié)公司作為廣告發(fā)布者,且具有較強審查能力,又從被訴侵權廣告直接獲得經濟利益,加之被訴侵權廣告的侵權信息明顯的情形下,應認定微字節(jié)公司未盡到其合理注意義務,對被訴侵權廣告內容侵害網易公司信息網絡傳播權構成應知,進而應認定其構成廣義共同侵權中的幫助侵權。
案例二:維詩康裝飾材料(上海)有限公司與廣州朗詩墻紙有限公司侵害著作權糾紛案
一審:(2020)粵0104民初29232號
二審:(2021)粵73民終4810號
(一)基本案情
維詩康裝飾材料(上海)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維詩康公司)稱“Clark”“Boyd”作品類別為美術作品,作者和著作權人均為維詩康公司。維詩康公司主張廣州朗詩墻紙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朗詩公司)在其生產、存儲、展示、預售和銷售產品型號為KR8及其他采用同樣設計的墻布產品上使用的被訴侵權圖案侵犯了維詩康公司上述兩幅美術作品的版權,訴請朗詩公司停止侵權并賠償經濟損失100萬元及合理支出35809.6元,共計1035809.6元。
(二)裁判結果
一審法院判決駁回維詩康公司的全部訴訟請求。
二審法院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三)典型意義
本案對工業(yè)產品的版權保護與外觀設計專利權保護之間關系的厘清及范圍界定進行有益探索,嘗試在案件中平衡保護個體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有效防止當事人的權利濫用行為,對于該類型案件的處理有著示范性意義,有利于維護商業(yè)市場的有序發(fā)展,彰顯了司法保護促進工業(yè)創(chuàng)新和高質量發(fā)展的導向。
1.明確受《著作權法》保護的實用藝術作品的判定依據(jù)
鑒于《著作權法》所列舉的作品種類未包括實用藝術作品,但有美術作品。因此,對于實用藝術作品的認定,應依據(jù)《著作權法》所規(guī)定的美術作品標準進行判定。
根據(jù)《著作權法實施條例》第二條的規(guī)定,《著作權法》所稱作品是指文學、藝術和科學領域內具有獨創(chuàng)性并能以某種有形形式復制的智力成果。因此,獨創(chuàng)性和可復制性是作品的基本屬性。根據(jù)《著作權法實施條例》第四條第(八)項的規(guī)定,美術作品是指繪畫、書法、雕塑等以線條、色彩或者其他方式構成的有審美意義的平面或者立體的造型藝術作品。因此,雖實用藝術作品兼具實用性和藝術性的雙重屬性,但實用藝術作品在尋求獲得版權保護時,對其獨創(chuàng)性的判斷應注重于藝術性,即美術作品的獨創(chuàng)性,要求實用藝術作品由作者獨立完成且作品應具有審美意義,達到一定的藝術創(chuàng)作高度,表現(xiàn)作者在美術領域的獨特創(chuàng)作和思想。
2.對工業(yè)產品的版權保護與外觀設計專利權保護之間關系的厘清及范圍界定進行有益探索
實用藝術作品在類型上更接近外觀設計專利產品。因此,在判定實用藝術作品是否達到具有審美意義的獨創(chuàng)性問題上,外觀設計專利產品的新穎性及可專利性判定標準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但是,實用藝術作品受《著作權法》保護的期限遠長于外觀設計專利的保護期,且相對于外觀設計專利而言,實用藝術作品的版權缺乏授權審查程序及失權宣告程序。由此可見,相對于外觀設計專利而言,實用藝術作品的版權易于通過個案訴訟獲取,缺乏失權登記程序,且獲得保護的類別范圍更廣。即當事人通過侵害著作權糾紛來確認實用藝術作品的版權,不僅可實現(xiàn)其作品確權的目的,還可免去專利相關審查程序,并可以較少的成本獲取對工業(yè)實用藝術作品的最大保護。綜上,基于實用藝術作品的版權保護期限、確權程序、失權程序及其法律后果等因素考慮,雖專利法能夠對實用藝術作品提供保護,不影響當事人對其中具有獨創(chuàng)性的藝術美感部分主張版權法保護,但在認定具體的工業(yè)藝術作品是否屬于版權保護客體時,工業(yè)實用藝術作品達到的藝術創(chuàng)作高度應高于外觀設計專利產品。否則,將導致未能獲得外觀設計專利權保護的工業(yè)產品通過主張版權的方式,獲得期限更長的保護。這不僅導致外觀設計專利制度被架空,而且違背專利保護制度的法旨,不利于工業(yè)創(chuàng)新發(fā)展。
綜上,法院認為,涉案“Clark”“Boyd”墻紙設計均屬工業(yè)產品外觀設計,現(xiàn)有證據(jù)尚不足以證實其相對于現(xiàn)有設計而言已達到版權法意義上美術作品的藝術創(chuàng)作高度。因此,維詩康公司稱“Clark”及“Boyd”屬于極簡主義的美術作品,并主張對“Clark”“Boyd”墻紙進行版權保護的意見依據(jù)不足。
案例三:林樂怡與楊治、北京精典博維文化傳媒有限公司、北京聯(lián)合出版有限責任公司、廣州購書中心有限公司著作權侵權及不正當競爭糾紛案
一審:(2016)粵0106民初12068號
二審:(2018)粵73民終3169號
(一)基本案情
查良鏞(筆名金庸)所著《射雕英雄傳》《笑傲江湖》《天龍八部》《神雕俠侶》四書由三聯(lián)書店于1994年5月在中國內地出版,該四部作品曾多次人選中國內地、中國香港及外國教材,并曾被多次改編為電影、電視劇。楊治于2000年創(chuàng)作《此間的少年》并發(fā)表于網絡。2002年,該作品由西北大學出版社出版,書名為《此間的少年:射雕英雄的大學生涯》。《此間的少年》另有華文出版社2003年、2004年、2007年三版、北京聯(lián)合出版有限責任公司(以下簡稱聯(lián)合公司2001 -2011十周年紀念珍藏版、2012年版以及《此間的少年2》(網絡版)?!洞碎g的少年》中出現(xiàn)的絕大多數(shù)人物名稱來自查良鏞涉案四部小說,且主要人物的性格特征、人物關系、人物背景都有較多相似之處,但故事情節(jié)不同。查良鏞在二審期間離世,其繼承人林樂怡參加訴訟。林樂怡主張《此間的少年》存在侵害涉案查良鏞作品改編權、署名權、保護作品完整權及人物角色商品化權之情形以及構成不正當競爭,訴請四被告停止侵權以及賠償損失500萬和維權合理開支20萬元。
(二)裁判結果
一審法院判決楊治、北京精典博維文化傳媒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精典公司)、聯(lián)合公司停止涉案不正當競爭行為、消除不良影響,楊治賠償經濟損失168萬元和維權合理開支20萬元,精典公司、聯(lián)合公司就其中的30萬元和3萬元承擔連帶責任。
二審法院改判認定楊治構成不正當競爭,楊治、聯(lián)合公司、精典公司構成版權侵權,判決楊治消除影響并賠償林樂怡經濟損失及合理費用188萬元,聯(lián)合公司、精典公司mwhGFvKSGt0zLCJjB7DrMw==就其中33萬元承擔連帶責任。
(三)典型意義
同人作品是對已有作品二次創(chuàng)作的結果,同人作品往往在角色、背景、情節(jié)等方面與原作品既有聯(lián)系又有區(qū)別,這也是同人作品備受爭議的主要原因。本案為我國“同人作品”第一案,涉及的法律適用問題較為復雜,且查良鏞為海內外知名作家,具有較高的影響力,社會關注度較高。本案界定了利用在先作品進行二次創(chuàng)作的“同人作品”是否構成侵權的判定標準。
1.明確文學作品的綜合性成分也可以成為表達的一部分
對于思想與表達的關系,并不能僵化地做字面理解。表達并不局限于文字、線條、造型、圖形等作品的具體表現(xiàn)形式,而是包括一定程度上的抽象。對文學作品來說,表達不僅指文字這一作品呈現(xiàn)的最終形式,當內容成為表達思想的形式時,該內容也是表達的一部分。以小說為例,其表達包含兩個層面:第一層面是直觀的,是作品的“外在的表現(xiàn)形式”,即將作品向外界呈現(xiàn)的文字;第二層面是作品的“內在的表現(xiàn)形式”,指作品的“綜合性成分”,存在于構思、論證及描述中的連續(xù)性和發(fā)展過程等作品內在結構中,如小說中的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走向的安排與設計。作品的獨創(chuàng)性既可以體現(xiàn)在作品的整體上,也可以體現(xiàn)在組成作品的各個部分中。例如,小說通常以一個或數(shù)個主要人物為中心,通過完整的故事情節(jié)和環(huán)境描寫來反映社會生活。而故事情節(jié)往往包括一系列精心設計、安排的場景,描述人物間錯綜復雜的關系和矛盾沖突,藉此推動故事的發(fā)展并逐步細致地展現(xiàn)人物性格和命運。這一系列的場景描寫既是整部作品的組成部分,也是相對完整表達作者思想的一個微縮作品。由是觀之,作品作為整體可以基于獨創(chuàng)性而產生版權,作品中體現(xiàn)出作者個性智力創(chuàng)造的部分也可以基于獨創(chuàng)性而受到著作權法的保護。作品中的部分,即便是較小的一部分,比如小說中的章、節(jié)、、段落甚至是作品中人物講的一個笑話、段子,只要該部分已經相對完整地表達了作者的思想、構想、意圖且符合獨創(chuàng)性的要求,就可以受到版權法的保護。
本案中,《此間的少年》中出現(xiàn)的絕大多數(shù)人物名稱來自查良鏞涉案四部小說,且主要人物的性格特征、人物關系、人物背景都有較多相似之處。雖然就單個人物形象來說,難以都認定獲得了充分而獨特的描述,但整體而言,郭靖、黃蓉、喬峰、令狐沖等60多個人物組成的人物群像,在角色的名稱、性格特征、人物關系、人物背景等方面都體現(xiàn)了查良鏞的選擇、安排,可以認定為已經充分描述、足夠具體到形成一個內部各元素存在強烈邏輯聯(lián)系的結構,屬于《著作權法》保護的“表達”。故《此間的少年》抄襲《射雕英雄傳》《天龍八部》《笑傲江湖》《神雕俠侶》四部作品中人物名稱、性格特征、人物關系的行為屬于《著作權法》所禁止的剽竊行為,楊治侵害了涉案四部作品的版權。
2.明確小說的情節(jié)可屬于版權保護的“表達”
情節(jié)是小說的三個基本要素之一,通常是由人物設置、人物之間的關系、場景、故事發(fā)展線索等許多要素構成。情節(jié)既可以是相對抽象的故事概括,也可以是比較具體的細節(jié)展現(xiàn)。具體的情節(jié)如果具有獨創(chuàng)性且受到充分描述,可以成為版權法保護的客體。而抽象的情節(jié)有可能是不受保護的“思想”,也可能是受保護的“表達”。在具體的作品中,“思想”與“表達”的界限遠不及概念層面上那樣分明。有學者提出對文學作品從具體細節(jié)到主題思想不斷漸進地抽象概括,會形成一個金字塔形的結構。在這個金字塔的頂端是純粹的“思想”,底層是純粹的“表達”,兩者涇渭分明。在實踐中如何精準地找到“思想”與“表達”的分界線仍然是非常困難的,只能依據(jù)作品的特點、性質、種類等具體情況進行具體判斷。但如果文學作品中的抽象情節(jié),比如事件的發(fā)生、發(fā)展和先后順序,角色人物的設置、交互作用和發(fā)展,作品結構安排、場景設計和故事的推進等,已經充分描述、足夠具體到形成一個內部各元素存在強烈邏輯聯(lián)系的結構時,該情節(jié)就已脫離“思想”范疇,從而屬于可保護的“表達”。
本案中,將《此間的少年》故事情節(jié)與查良鏞涉案四部作品對應部分進行比對,雖然《此間的少年》中的人物名稱、部分人物關系與涉案四部作品相同,但并沒有將情節(jié)建立在查良鏞涉案四部作品的基礎之上,也基本沒有提及、重述或以其他方式利用查良鏞涉案四部作品情節(jié)中的獨創(chuàng)性表達?!洞碎g的少年》故事情節(jié)與查良鏞涉案四部作品相比,兩者故事發(fā)生的時空背景不同,推動故事發(fā)展的線索與事件、具體故事場景的設計與安排、故事內在邏輯與因果關系皆不同,兩者的表達不構成實質性相似。故《此間的少年》沒有侵犯查良鏞涉案四部作品中對應故事情節(jié)的版權。
案例四:上海網之易吾世界網絡科技有限公司與廣州華多網絡科技有限公司、廣州虎牙信息科技有限公司、廣東太平洋互聯(lián)網信息服務有限公司著作權侵權及不正當競爭糾紛案
一審:(2018)粵0106民初13437號
二審:(2021)粵73民終883號
(一)基本案情
2016年5月,上海網之易吾世界網絡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網之易公司)經授權獲得《我的世界》在中國境內的分銷和運營權?!赌虊K》是由廣州華多網絡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華多公司)研發(fā)的一款支持萬人同服的3D沙盒RPG社交手游,2017年華多公司將該游戲轉讓給廣州虎牙信息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虎牙公司),隨后虎牙公司在網站、微信公眾號、微博等平臺對《奶塊》游戲進行了宣傳并提供下載服務。網之易公司認為華多公司在其研發(fā)運營的《奶塊》游戲中大量抄襲《我的世界》所屬美術資源及游戲整體畫面,構成著作權侵權,且在游戲宣傳推廣及游戲內容中實施混淆行為,整體抄襲《我的世界》核心內容即游戲玩法規(guī)則,構成不正當競爭,訴請判決華多公司、虎牙公司、廣東太平洋互聯(lián)網信息服務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太平洋公司)停止侵權、消除影響,并賠償經濟損失及維權合理開支共2000萬元。
(二)裁判結果
一審法院判決華多公司、虎牙公司、太平洋公司停止對網之易公司代理的《我的世界》游戲整體畫面的侵權行為以及停止在《奶塊》的游戲內容及宣傳中實施混淆行為,華多公司、虎牙公司共同賠償網之易公司經濟損失2000萬元(含合理開支1.85萬元),太平洋公司在10萬元范圍內對華多公司、虎牙公司上述債務承擔連帶清償責任。
二審法院改判駁回網之易公司的全部訴訟請求。
(三)典型意義
網絡游戲玩法規(guī)則的保護一直是版權司法保護的熱點和難點問題,本案對于網絡游戲玩法規(guī)則的保護路徑,在判斷游戲規(guī)則的相似件時要考慮哪些因素,如何平衡基礎玩法規(guī)則在先使用人、在后使用人、游戲玩家及社會公眾之間的利益等方面均做了有益的探索。
1.厘清游戲玩法規(guī)則與游戲視聽畫面的關系
首先,游戲玩法規(guī)則內化于游戲開發(fā)者預設的軟件程序,并在游戲程序與玩家的交互過程中以文字、圖案、聲音等形式組合對外敘述表達,而游戲連續(xù)動態(tài)畫面是其中一種綜合視聽表達。但是,游戲玩法規(guī)則能被視聽畫面具體表達,并不意味著其當然涵蓋于游戲畫面版權的保護范圍。游戲中某些玩法屬于簡單、基礎、抽象的思想,或者某些通用、常規(guī)的規(guī)則本身屬于公有領域,這部分不受《著作權法》保護自不必多言。但是,即使對于游戲玩法規(guī)則范疇內已經形成獨創(chuàng)性表達的那一部分內容,如其構成作品,也可能與游戲畫面作為類電作品的獨創(chuàng)性表達有所不同,兩者屬于不同性質的客體,不可混為一談。若簡單、籠統(tǒng)地將畫面表達與非畫面內容合二為一,實則將性質不同的獨創(chuàng)性表達在同一作品的范疇內予以等同替換,超出了濤戲畫面版權的保護范圍。
其次,不能以游戲元素的相似性直接推定游戲視聽畫面構成實質性相似。游戲開發(fā)者按照相同的玩法規(guī)則來設計游戲資源/元素時,可以形成不同的表達。
最后,應著眼于游戲視聽表達來判斷游戲整體畫面是否實質性相似。
本案中,從兩款游戲的整體視聽效果來看,《我的世界》游戲畫面偏暗、色溫偏冷,整體呈現(xiàn)像素方塊的風格;《奶塊》游戲畫面明亮、色溫偏暖,整體呈現(xiàn)卡通可愛的風格。聚焦于游戲畫面中具體視聽表達來分析,《我的世界》游戲資源/元素在形象上較方正且邊緣銳利,大部分建模造型簡單粗糙、細節(jié)較少;《奶塊》游戲資源/元素在形象上較圓潤且邊緣柔和,大部分建模造型豐富立體、細節(jié)較多。兩款游戲中大量游戲資源/元素在平面圖標、建模造型、動畫效果上有較大差異。
綜上,法院認為兩款游戲整體畫面不構成實質性相似,虎牙公司、華多公司未侵犯網之易公司對《我的世界》游戲整體畫面享有的版權。
2.明確在不正當競爭中游戲玩法規(guī)則相似性判斷的方法
涉案兩款游戲以游戲元素及其組合設計呈現(xiàn)玩法規(guī)則,故分析玩法規(guī)則的相似性,不能孤立看待單一游戲元素或其某一方面的屬性設計來進行比對,否則將割裂由多個游戲元素組合所形成的玩法要素系統(tǒng)。具體比對時,不僅要綜合考慮游戲元素的名稱叫法、美術形象、功能用途、獲得方式、合成規(guī)則、數(shù)值屬性(如有)等方面設計,也要考慮游戲元素之間的關聯(lián)及耦合關系(即游戲元素組合體系)。此外,對玩法規(guī)則層面的相似性分析不能脫離玩家的游戲體驗,尤其是對于涉案這一類型游戲而言,玩家的游戲體驗依存于游戲中所要經歷的收集、合成、燒煉、建造等一系列游戲行為,故還需考慮玩家體驗某一玩法的必經步驟或流程——常體現(xiàn)為游戲中從低級資源/元素到高級資源/元素的逐步發(fā)展脈絡。同時也要注意,該類型游戲通用、必要、基礎的玩法或者直接來源于現(xiàn)實世界經驗規(guī)律總結的規(guī)則等公有領域要素,應剔除在判斷兩者玩法規(guī)則相似性的考慮范圍之外,以免在先使用者壟斷游戲基礎玩法規(guī)則,禁錮后來者的創(chuàng)新空間。綜上,應當以游戲元素具體設計的比對為基礎,從游戲元素組合所形成的要素系統(tǒng)上加以分析,并考慮玩家在游戲中經歷的步驟流程,從而綜合判斷兩款游戲整體玩法規(guī)則的相似性。
本案中,綜合來看,《奶塊》與《我的世界》雖然存在相同的游戲元素、合成規(guī)則及數(shù)值設計等,但游戲元素組合所形成的多個要素系統(tǒng)并不完全相同,且兩款游戲在玩家角色設定、游戲特色系統(tǒng)、游戲任務設置等均不同,玩家以此為基礎的游戲體驗也不相同,故難以認定《奶塊》整體抄襲了《我的世界》游戲玩法規(guī)則。由于《奶塊》與《我的世界》游戲整體畫面、玩法規(guī)則均不構成相似,故網之易公司主張的版權侵權及不正當競爭行為均不成立,依法改判駁回其全部訴訟請求。
案例五:廣州市銳視文化傳播有限公司與奧特影業(yè)有限公司合同糾紛案
一審:(2019)粵0104民初11370號
二審:(2021)粵73民終2070號
(一)基本案情
2002年1月15日,辛波特將其獲得獨占使用權的9部奧特曼作品中的第4部至第8部作品在中國市場的獨占使用權轉授予奧特影業(yè)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奧特公司),授權期限為自2002年1月15日之后的6年。2002年8月23日,奧特公司向廣州市銳視文化傳播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銳視公司)授予上述第4部至第8部奧特曼作品的獨占性商品權及轉分權等權利,授權期限為2003年1月1日至2007年12月31日。2005年,奧特公司與銳視公司就涉案合同達成合作,銳視公司所獲得的授權權利基本延續(xù)兩公司2002年簽訂的合同。2006年8月,奧特公司未完成奧特曼系列新片的制作,未能如期交付作品。2008年12月24日,辛波特向成立于2008年11月18日的日本公司UM株式會社轉讓了9部奧特曼影視作品的商品化權等所有權利。隨后,UM株式會社將相關作品的商品化權利的排他獨占性授權運營權利授予珠海奇奧天尊文化發(fā)展有限公司,授權期限自2016年7月1日起30年。銳視公司認為,其前期已支付相應的合同款項,但奧特公司未如期交付作品,構成違約,請求法院確認涉案合同合法有效。奧特公司則認為,銳視公司并未在許可期限內按照約定支付許可使用費,構成違約,反訴請求確認涉案合同已經于2008年1月15日解除。
(二)裁判結果
一審法院判決確認涉案合同于2008年12月24日解除,奧特公司向銳視公司返還第一期投資款人民幣2618933.72元和墊付款項人民幣675314元并賠償利息損失、支付律師費、翻譯費人民幣42688元。
二審法院改判確認涉案合同權利義務于2023年2月5日終止,銳視公司向奧特公司支付人民幣43235.85元。
(三)典型意義
在法律適用上,本案基于現(xiàn)有法律規(guī)定探討了版權合同中“轉讓不破許可”這種例外情形在不同場景下的適用規(guī)則,為類案審理提供了參考思路。而且,本案也提供了一種比較研究的視角,通過思考版權合同“轉讓不破許可”與《民法典》中“買賣不破租賃”制度價值追求的區(qū)別之處,得以從一個側面反思利益平衡與意思自治、無形與有體等方面的關系,呈現(xiàn)出版權法律關系不僅要審視雙方當事人利益,還要考量社會公共利益方面。
根據(jù)法律規(guī)定,對于在先簽訂的專利許可合同,專利權在后轉讓不影響在先專利許可合同的效力;同理,在后的專利申請權轉讓合同也不影響在先技術秘密轉讓合同的效力。就負擔行為即合同效力的角度而言,對于在先簽訂的商標許可合同,商標權在后轉讓不影響在先商標許可合同的效力;就處分行為即針對許可使用權而言,對于在先許可合同是否能夠繼續(xù)履行即在先被許可人是否繼續(xù)享有商標使用權的問題,則適用登記對抗原則,當在先商標許可合同經過商標局登記備案的,視為已然符合公示公信的要求,即使此后商標權發(fā)生轉讓,在先被許可人依然可以對抗受讓人,繼續(xù)享有在先約定的商標許可使用權。因此,上述商標許可沖突解決規(guī)則相比專利許可的規(guī)則而言更為完善,不僅規(guī)定了在后轉讓對于在先合同效力的影響,也進一步規(guī)定了在先被許可人可以基于登記對抗原則適用“轉讓不破許可”的例外,繼續(xù)享有在先約定的許可使用權。綜合專利法和商標法及其司法解釋的相關規(guī)定,由于專利權、商標權、版權等知識產權具有無形性的共同特性,所涉及的授權許可等處分行為不同于有形物以交付、占有為要件,因此知識產權交易難以避免可能存在多次許可沖突、在先許可與在后轉讓沖突等爭議;也正是由于這種共同的無形性特征,故知識產權許可沖突解決規(guī)則也應當具有共通之處。因此,除了專利權、商標權和技術秘密以外,包括版權在內的其他知識產權領域雖然對于在先許可與在后轉讓的沖突問題沒有明確規(guī)定,但可參照適用專利法、商標法以及技術秘密相關司法解釋的規(guī)定。
在版權領域,對于在先簽訂的版權許可合同,版權在后轉讓不影響在先版權許可合同的效力;至于在先被許可人是否能夠繼續(xù)享有許可使用權,則應當適用登記對抗原則,非經登記不得對抗善意的版權受讓人;但對于具有主觀過錯的版權受讓人,即使在先被許可人沒有進行許可登記備案也得以對抗,繼續(xù)享有在先許可使用權。
本案中,銳視公司通過“辛波特—奧特公司—銳視公司”的授權許可鏈條獲得“1976年合同”第4-8部奧特曼作品在中國的獨占使用權在先;其中,辛波特授權許可奧特公司在中國的獨占使用權至2018年12月31日止,奧特公司與銳視公司約定的轉授權期限截至2023年2月5日之前,此外銳視公司也在國家版權局進行了許可備案登記,關于版權許可的授權期限僅登記至2017年12月31日。因此,辛波特2008年12月24日向UM公司全部轉讓“1976年合同”權利的事實,不影響本案爭議的奧特公司與銳視公司之間授權許可合同的效力;若UM公司屬于善意第三人,根據(jù)登記對抗原則,則銳視公司在登記備案的2017年12月31日之日前享有“1976年合同”第4-8部奧特曼作品在中國的許可使用權;若UM公司在受讓“1976年合同”權利時存在明知或應知銳視公司在先許可使用權的事實,存在主觀過錯,2008年UM公司受讓“1976年合同”權利的事實不能對抗銳視公司在先許可使用權,并且銳視公司享有的許可使用權期限應根據(jù)在先許可合同來確定,而非僅限于登記備案的2017年12月31日。根據(jù)現(xiàn)有證據(jù),不能證明在后受讓“1976年合同”權利的UM公司相對于在先許可的銳視公司而言屬于善意的受讓人,故銳視公司享有的許可使用權期限應根據(jù)在先授權許可合同來確定,而非僅限于登記備案的2017年12月31日。
(案例一至案例五作者:譚海華、林奕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