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運用語義地圖模型研究方法，結合語義地圖連續(xù)性假說與語義地圖模型，首先搭建出甲骨文介詞“自”的多功能語義概念底圖，并進一步繪制出甲骨文介詞“自”的語義圖，通過甲骨文語料庫實印證，探索出介詞“自”時間范疇、方所范疇與當事范疇間語義節(jié)點聯(lián)系，以更直觀可視化揭示出“自”蘊含性關聯(lián)，有助于進一步探索甲骨文介詞的深層結構和機制。

關鍵詞：語義地圖模型；語義地圖；甲骨文；自；介詞

中圖分類號：H141;K877.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4）20-0062-04

A Semantic Map Model of the Preposition “Zi” in Oracle Bone Scripts

Yuan Yuyan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

Abstract： With the research method of semantic map model， this paper combines the hypothesis of semantic map continuity and semantic map model. Firstly， it builds a multi-functional semantic conceptual base map of the preposition “Zi” in oracle bone scripts， and then draws a semantic map of it. After that， with the verification of the corpus of oracle bone scripts， this paper explores the semantic connections of the preposition “Zi” among the temporary category， spatial category， and participant category to visually elucidate the implicit association of “Zi”. This conduces to the further exploration of the deep structure and mechanism of prepositions in oracle bone scripts.

Keywords： semantic map model; semantic map; oracle bone script; “Zi”; preposition

0引言

（一）“自”的研究現狀

“自”在甲骨文和先秦簡牘中是使用較多的介詞之一，本義表示“鼻子”。前人學者在論著中早有涉及對甲骨文“自”的論述，在早期甲骨文字詞探究中主要圍繞詞匯性質、意義以及用法展開，佐以實例例證。但前人研究對于甲骨文介詞“自”各用法間存在的蘊含性關聯(lián)以及詞匯語法化路徑還需尋求更加可視化的呈現模式。文章所使用的語料來源于先秦甲骨文金文簡牘詞匯資料庫，并尋求運用語義地圖模型研究方法對甲骨文介詞“自”進行全面考察，以發(fā)現甲骨文介詞“自”發(fā)展演變的模式和規(guī)律，文章首先進行語義地圖相關理論介紹，其次展開甲骨文介詞“自”的多功能語義梳理與功能底圖的構建，最后綜合呈現出甲骨文介詞“自”的語義地圖。

（二）語義地圖模型理論基礎

語義地圖模型（Semantic Map Model）是語言類型學中的一種新興跨語言歸納型研究方法，通過借助幾何圖形來表征語言中語素的多功能性，為人類語言的共性與個性提供視覺表征［1］。語義地圖模型的在實際運用中存在諸多假設，句法成分在形式和意義上常常不表現為一對一的模式，通過對實際詞匯語用考察，其間各多義性義項間存在非任意性關系，假設這種意義在人的理解中是具有相似性的，這種具備相似性的句法語義具備相應的認識及概念基礎，就可以經由多功能性的相似的概念邏輯底圖得到普遍的概念關系圖。語義地圖模型的繪制建構方法主要分為四步。一是功能的選擇。在進行語言間比較基礎上，對某范疇下特定語法形式進行所承擔功能的系統(tǒng)羅列，在該句法語義范疇下構建形成“節(jié)點”，構思概念空間。二是功能的排列?；谏鲜稣Z義地圖的假設性原則，根據具有多功能意義的不同表現形式節(jié)點顯示內部邏輯，在平面上鋪陳開對應的語義功能［2］。三是概念空間的建構。基于語言間的多義性語法功能形式不同的特點，在比較過程中將所羅列出的語義節(jié)點排列在合適的位置，并根據該區(qū)域間的實際聯(lián)系，繪制成初步邏輯“底圖”。四是語義地圖的繪制。基于已經繪制完成的邏輯底圖，運用節(jié)點之間的連接線以及語義框在底圖上框定特定語言中的多義性語法形式所占據的位置區(qū)域，在所繪制的語義地圖中，實際運用的連接線長短和粗細等特征可以反映節(jié)點之間聯(lián)系的疏密關系，如概念節(jié)點距離底圖節(jié)點越近，表示它們之間的語義聯(lián)系越親密［3］。

一、甲骨文介詞“自”的多功能性

在甲骨文詞匯資料庫中共檢索到1 423例“自”的用句，用其本義表示“鼻子”的有“貞有疾自，不惟有（害）?！蔽恼轮饕獓@“自”的介詞語義展開分析，目前甲骨文中介詞“自”主要有三種用法，即介引時間、處所和當事對象［4］。典型示例如下。

（1）自今至于己酉不雨。（甲骨文合集 03521正.6）

（2）貞自五日我弗其。（甲骨文合集 06834正.2）

（3）貞自今壬寅至于甲辰子商基方敦。（甲骨文合集 06571正.4）

（4）癸丑卜爭貞自今至于丁巳我弗其。（甲骨文合集 06834正.4）

（5）貞自今至于乙酉我。（懷特氏等所藏甲骨 865）

（6）甲子允有來自東無于薛。（甲骨文合集 00137反.3）

（7）庚辰乞自十屯。（甲骨文合集 05512臼）

（8）允有鑿明有云昃，亦有鑿有出虹自北于河，在十二月。（甲骨文合集 13442正.24）

（9）甲戌卜爭貞我勿將自茲邑祀作若。（甲骨文合集 13525）

（10）丁丑卜貞自魚歲卜有祟。（甲骨文合集 15486）

（11）午貞王步自于轡。（小屯南地甲骨 82.1）

（12）有來自東。（英國所藏甲骨 642）

（13）來自西不惟。（懷特氏等所藏甲骨。945.1）

（14）甲子允有來自東無于薛。（甲骨文合集 00137反.3）

（15）有來自南以龜。（甲骨文合集 07076正.27）

（16）癸酉卜：貞翌甲戌用以羌晹日甲用自上甲允晹。（甲骨文合集 00268正.1）

（17）貞：勿自上甲至下乙。（甲骨文合集 00419正.1）

（18）戌卜：貞獻百牛用自上示。（甲骨文合集 102.3）

（19）癸酉卜：貞父乙之自羌甲至于父。（甲骨文合集 00226正.1）

（20）癸酉卜：爭貞來甲申大匸自上甲五月。（甲骨文合集 14859正.1）

（21）癸丑卜：王曰貞翌甲寅乞自上甲衣至于毓余一人無茲一品祀在九月遘示癸彘。（甲骨文合集 41027.1）

（22）丁亥卜：大貞卜曰其有，歲自上甲王乞。（英國所藏甲骨 1924.2）

（23）丙辰貞：其大禦自上甲其告于父丁。（小屯南地甲骨 2707.3）

（24）癸巳卜：爭貞翌甲午自上甲至于多毓衣。（懷特氏等所藏甲骨 32）

基于對甲骨文“自”的實例考察，其多功能性分別體現在句法、語義和語用三方面，我們側重語義分析并對其進行綜合功能性梳理。首先，在表示時間意義上，介詞“自”的賓語類型多以時間名詞、時間短語和同位短語的形式呈現。例如，“自今、自癸巳、自今癸巳、自今五旬、自卜三日……”，“自”字介賓結構常單獨使用或同“至于”短語共同表示時間意義，如例（5）中表示“今”到“乙酉”時段不會下雨。在分析時間這一層語義上，基于事物是在不斷發(fā)展且變化著的，因而會帶來時點和時段的區(qū)別，其中時點又包括時間起點、事件時點、特定時點以及時間終點等，分別對應動作行為或狀態(tài)的開始、持續(xù)和終止的時間，時段表示動作行為或狀態(tài)持續(xù)的區(qū)間［5］。如例（3）中“自今壬寅至于……”就是表示時段意義，其中起點時間為“今壬寅”，終點時間為“甲辰”，這同單純后接一個時間詞表示時點意義不同?！白浴弊纸橘e結構在句法結構上常自用或與“至于”同現，在語用上“自”字介賓結構多表示突出強調時點或時段意義，起到語義焦點的作用，并且其常出現在句首或句中位置，分別充當句子狀語，起到引出話題的作用。

在表示處所意義上，介詞“自”后的賓語類型主要為處所名詞和方位名詞。張玉金（2019）通過窮盡式檢索甲骨文語料的方式指出，特定的表達格式可以表示范圍意義，同樣囊括在處所意義中，不過最主體部分還是各級各類的處所和方位詞語，如詞語“十屯、茲邑、東、南、西、北……”［6］。而表示范圍意義的詞語，張玉金總結有如“有去自雨”句式，是指從下雨的狀態(tài)中察覺出慢慢減弱的跡象，同樣“毋去自雨”表示從下雨看沒有減弱的跡象，雨一直在下沒有停下來。以上這三類從句法角度來看，“自”字介賓結構表示處所意義常在句中充當補語，如例（7）；或在動詞前充當狀語，如例（10）。表示方位意義“自”字介賓結構常在句中充當補語，如例（6）；或在動詞前充當狀語，如例（12）。表示范圍意義的“自”字介賓結構常在句中充當補語。在語用層面，在句中如若需要使用“自”字介賓結構，則反映出說話人欲求強調焦點作用，這樣的語用結構常常靈活出現在句子首末位置，也即前置或后置。

在表示當事介詞意義時，文中談及的當事通常作為一個詞語使用，表示與某事物有直接關聯(lián)或處于某種事情的狀態(tài)，甲骨文中當事介詞“自”的賓語表示其對接的對象，謂語動詞常表示對應該對象的行為動作意義。學者張玉金先生對當事意義“自”字介賓結構中出現的動詞已做詳盡論述，其中具備表示給予、表示索取、表示告知意義中的一種，或該句式同時出現施事和受事者。我們在關注當事意義的語義層面分析時，謂語是考量的核心，即由動詞的語義配置不同而帶來賓語語義的不同。如果在語境中表示的是給予意義，那么對應的賓語就是將要給予者的對象并從他產生動作行為，如果在語境中表示的是索取意義，那么對應的賓語就是將要索取的對象并從他開始產生動作行為，如果在語境中表示的是告知意義，那么對應的賓語就是將要告知的對象并從他開始產生動作行為。

以上便是所梳理出的當事語義功能。而在句法和語用層面，“自”字介賓結構常在句中充當補語，而當位于句首位置時，則充當句子的狀語；語用上同樣“自”字介賓結構起到語用焦點作用，著重意在強調所要傳達出的核心內容，并且伴隨著賓語靈活性地前置與后置。

二、甲骨文介詞“自”的語義及其關聯(lián)

現代漢語介詞“自”表示起始、由來或根據等，甲骨文中三類介詞“自”在語義上看，均可同現代漢語中“從……開始”句式對應，只是后接賓語類型不同，某種程度上語義一致。上文我們完成了對三類介詞用法的多功能語義探究，在語義層面存在共性聯(lián)系，既可以自用，也可以同“至/至于/于……”搭配連用，表示進一步的語義。比如，時間介詞“自”可表示時點或時段語義，時點在形式上常表現為“自+時間詞”自用或“自……至于……”連用，時段在形式上常表現為“自……至于/至……”結構連用，如例（3）中“自今壬寅至于甲辰”是指從時點“今壬寅”到時點“甲辰”這一時段。處所介詞表示事物狀態(tài)存在或位移時，單用“自”表示“起點”意義，如所在、所從、所處、所達等，而在同“于”搭配使用時表示進一步的位移終點意義。當事介詞“自”在甲骨文中自用時常后接祭祀的對象起始意義，介詞“自”也是從“自”本身表示起始的意義語法化而來，進而用作虛詞時其后可以接表示相關意義的對象，如在例（22）中“歲自上甲王乞”中的“自上甲王乞”中的祭祀對象起點指的是上朝第一個王“上甲微”，上甲微是商湯之前的第一位先王，而“自上甲”表達的是祭祀時從商朝第一個王開始祭祀的序列，這一用法在甲骨文實例中大量出現。而在同“至于/于……”搭配使用時，則進一步表示祭祀對象起始以及所至意義，如例（19）中“自羌甲至于父”表示祭祀對象從“羌甲”開始直至“父”結束，“羌甲”和“父”都是商代先王和先祖的名字，在商代的卜辭中經常提及以用于祭祀或其他儀式。

三、甲骨文介詞“自”的語義地圖模型

結合上文中對甲骨文介詞“自”的多功能語義探究與考察結果，我們繪制出甲骨文介詞“自”的語義地圖，如圖1所示。

該語義地圖模型直觀展示出甲骨文介詞“自”的各項語義演變以及排列分布情況，在繪制過程中結合實例出現的語義節(jié)點，根據以點帶線的繪制方法呈現出來，其中該模型右上部分為甲骨文介詞“自”的語義起源與語法化路徑，而我們研究的主體介詞“自”在甲骨文部分衍生出三類主要用法，也即三個箭頭指示的時間介詞、處所介詞以及當事介詞，在時間介詞用法中根據其介詞后接賓語類型梳理出表示時點和時段意義的詞類，其中又可進一步細分為表示起點時間、終點時間、方向時間和所在時間意義，且在語義地圖中運用連接線的長短粗細來反映實例情況，再進一步針對時間語義剖析，甲骨文“自”介賓結構在單句中常用于描述事物或狀態(tài)的情況，分別體現為狀態(tài)的發(fā)生、狀態(tài)的進行、狀態(tài)的延續(xù)和狀態(tài)的結束，而在特殊語境下還可表示時間狀態(tài)的循環(huán)意義，共同構成時間介詞的語義圖。在表示處所意義上的介詞“自”用法中，根據其介詞后接賓語類型梳理出表示時點和時段意義的詞類，其中又可進一步細分為場所意義、方位意義、范圍意義和處所意義，詞類基本以處所名詞和方位名詞及其引申或指代用法為主，這一類用法語義同現代漢語“從/由……（到）……”類似，表示的事物或狀態(tài)位移或存在情況，如例（6）中“有來自東”，即表示的語義內容是大雨單出表示處所意義的語義，它其中包含表示位移或存在的語義特征，而我們在分析出現的實例后發(fā)現，表示位移的語義主要有四類，即所在、所從、所處和所達，在“自”介詞結構單用時常體現其中一種，在同“至/至于”形成“自……至/至于……”結構時體現兩種或兩種以上的語義。在表示對象意義，即當事對象時介詞“自”用法中，根據其介詞后接賓語類型梳理出表示時點和時段意義的詞類，其中又可進一步細分為三類，分別為當事對象的索取語義特征、當事對象的給予語義特征、當事對象的告知語義特征。這三類產生是由于在涉及多位祭祀對象時需要考慮到次序先后問題，這時“自”的出現便可闡述清楚祭祀對象的起點意義，而在同“至/至于”形成“自……至/至于……”結構時體現出祭祀對象的起點至終點意義。

四、結束語

可見，關于甲骨文介詞“自”的語義地圖模型建構體現出這一語言類型學研究方法的獨特優(yōu)勢，在前人研究基礎上我們能從甲骨文資料庫大量實例中總結出“自”在概念底圖以及語義圖中的語法化路徑，同樣以其直觀性和可視化幫助我們發(fā)現語言中的模式和規(guī)律，在探究“自”語義節(jié)點過程中進一步揭示出蘊含性關聯(lián)，有助于進一步探索甲骨文介詞的深層結構和機制［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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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袁浴榿（2001—），男，漢族，湖北黃岡人，單位為中國人民大學，研究方向為語言學。

（責任編輯：張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