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我國最早的方志方言文獻,肇始于南宋末年。有元一代,迄今沒有見到涉及方言的地方志,從明代開始,地方志中漸次出現方言的記載,到清初至乾隆時期達到方志方言文獻的第一個波峰。從方志方言文獻的產出量、方言內容歸屬的明確性、編輯體例的定型性幾方面來判斷,明代當屬于方志方言文獻的發(fā)端期,清前期是發(fā)展期,清中期是成熟期。方言之所以入志,至少基于五個方面的緣由。
[關鍵詞] 方志; 方言文獻; 方言學; 漢語史
[中圖分類號] H07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1005-3115(2024)03-0015-07
來新夏先生曾指出:“中國地方志以其起源早、持續(xù)久、類型全、數量多而享譽世界。據《中國地方志聯合目錄統(tǒng)計》,由宋至中華民國方志,今存八千二百六十四種,十一萬余卷……稽現存舊志以清修為最多,有五千七百余種,約占舊志百分之七十至八十,民國時期有千余種,明有近千種,而宋元存今者不過數十種而已?!保?]
據丁喜霞等學者的統(tǒng)計,認為“現存舊方志有‘方言’專欄的有1000種左右,是方言研究的‘直接材料’和‘間接材料’”[2]。方志中的漢語方言,開拓了文獻語言學的一個重要領域,是方言學、漢語史研究的重要資源。但是,漢語方言入志起自何時,發(fā)展軌跡怎樣,方志方言文獻成熟于何時、其標志是什么,這個問題迄今尚未有人探討過。筆者立足于宋末、明代、清前中期的方志方言文獻,就此問題進行了比較深入的研究,形成一己之見,在此試為申說。
一、方志方言文獻的發(fā)端期
方言入志,是從哪個朝代、什么年間開始的?數百年前已有學者就此問題進行過探究,如在清乾隆時期纂刻的《永北府志》中曾指出:“自揚子云作《方言》,后世國史往往附載方音。如遼、金二史及《元史·巴師巴傳》所附錄是已。國朝陸清獻公作令靈壽,手勒邑志,獨另立方音一門。論者謂公留心民事,獨得體要。是后省郡志往往仿之?!保?]
這段論述認為,揚雄《方言》后,后來的史書多附載方音,還以遼、金二史及《元史·巴師巴傳》所附錄為例。但在地方志中,“獨另立方音一門”自“國朝陸清獻公”始,“是后省郡志往往仿之”。明確指出地方志中增列方言內容是清代的事情。
這一觀點是否正確,我們可以拿近年出版的有較大影響力的兩套漢語方言文獻集成來驗證:一是華學誠主編、曹小云等輯校的《歷代方志方言文獻集成》,一是李藍主編的《中國方志中語言資料集成》。前者全面系統(tǒng)地查閱了7000余種舊方志,對其中所見的966種方言文獻進行了深入細致的整理,對文獻修撰者、成稿或刊刻時間、所輯文獻出自原方志所在卷數、版本等進行了介紹。具體認為,宋元之前,方言相關內容尚未納入方志載記框架之中;大約從明朝開始,修撰者開始有意識地把方言詞語、方音、俗語、歌謠等作為方志的一個組成部分加以記錄。后者完整輯錄了明代至民國600年間保存在中國志書中的所有語言文字資料,指出:“從地域分布看,覆蓋了全中國。從時間跨度看,歷經明、清、民國三個時期,前后歷時五百八十一年?!保?]雖然該著沒有認定方志方言文獻產生的時間,但從輯錄的方言文獻從明代開始,意味著明代是方志方言文獻之上限。
筆者從《歷代方志方言文獻集成》中,發(fā)現了南宋紹定時期的一個方言文獻——《吳郡志》,為范成大纂,紹熙三年(1192)修,紹定二年(1229)刊刻。《吳郡志》的方言內容為“吳語謂來為厘,本于陸德明‘貽我來牟’‘棄甲復來’皆音厘。德明吳人,豈遂以鄉(xiāng)音釋注,或自古本有厘音耶?吳謂罷必綴一休字曰罷休。《史記》吳王語孫武曰‘將軍罷休’。蓋亦古有此語”[5]。這是非常重要的一篇文獻,可謂方志方言文獻的先聲。其收錄了雖然不到百字,但對“吳語謂來為厘”的現象進行了溯源探究,對“吳謂罷必綴一休字曰罷休”,揭示了單音節(jié)詞變成并列式雙音節(jié)詞的語法現象,并舉出古代書證探其來源,指出“蓋亦古有此語”,這是非常可貴的,可謂開了為方言詞溯源之頭,也是“釋方言詞+書證”格式的發(fā)端,對后來方志方言之編纂影響深遠。
二、明代為方志方言文獻的奠基期
因迄今尚未發(fā)現元代地方志中的方言文獻,先聲難以為繼,到了明代才有了改觀,自洪武開始,弘治、正德、嘉靖、萬歷、崇禎年間都編纂過含各地方言的地方志。以洪武《蘇州府志》為例,這是迄今筆者所見到的第二個方志方言文獻。該志于洪武十二年(1379)纂成,“方言”中概述了吳語發(fā)音特點,如吳人以“來”為“厘”,灰韻入支(即來為厘之類)、支韻入齊(兒為倪之類)、庚韻入陽(羹為岡之類)、虞韻入麻又入東。其核心內容為對80個方言詞語的解釋,分別是“寧馨、若何、儂、呆、鱟(虹)、薄相、縮朒、客作、放手、黃撰、蘇頭、修娖、喝賜、受記、數說、含胡、儇利、手記、急須、鹽(去聲)、摙、眠娗、脗縫、?甎、蘆?、多許、事際、過世、阿廥廥、溫暾、暾、參差、佽飛、奔、惽涂、窟窿、突樂、張、望、鈍、當、欽、跋、吞、倘、掇、伴藏、囥、猛積、頓、澆、閂、暖、欺負、咤異、利市、鈍事、添按、囫圇、唱喏、僵礤、窠坐、反供、閑邊、個邊、沒雕當、無張主、笨、不即溜、賣弄、偶湊、眾、一花、賺錢、倒地、頭面、腳手、家生、家伙、遐個”[6]140。在解釋中,對絕大多數詞語都摘引了古代書證。該志繼承了紹定《吳郡志》“吳語謂來為厘”和“吳謂罷必綴一休字曰罷休”的成說,增加了“那”和“哉”兩個句尾語氣詞的解說:“語尾每曰‘那’;事已了將了皆曰‘哉’。”[6]141
《蘇州府志》對方言詞語的解釋方法對后來的方志方言編纂影響也很大。例如明正德年間(1506-1521)編纂的《姑蘇志》也記錄了方言,但與《蘇州府志》比較,容量大大縮減了,只解釋了14個方言詞,而且除了“蔑面、蹇”兩個詞外,其余12個詞都與《蘇州府志》相同,解釋體例也完全一致,價值遠遜《蘇州府志》。
雖然洪武年間的《蘇州府志》已有了方言的記載,但方言并沒有正式進入官方的修志視域。永樂十年(1412),明廷頒布過《修志凡例》,對志書中有關建置沿革、分野、疆域、城池、里至、山川、坊郭、鄉(xiāng)鎮(zhèn)、土產、貢賦、風俗形勢、戶口、學校、軍衛(wèi)、郡縣廓舍、寺觀祠廟、橋梁、古跡、宦跡、人物、仙釋、雜志、詩文等編纂,均作了具體規(guī)定[7]。這可以說是近代史上由官方頒布的最早的《修志凡例》。但這版《修志凡例》中尚未出現方言,說明尚未將方言規(guī)定為入志內容。
前已述及,明代的方志有近千種,但我們就《中國方志中語言資料集成》(以下簡稱《資料集成》)、《歷代方志方言文獻集成》(華學誠主編《古代方言文獻叢書》,中華書局2021年版,以下簡稱《文獻集成》)及波多野太郎《中國方志所錄方言匯編》[8](以下簡稱《方言匯編》)進行了梳理和統(tǒng)計,明代所出含方言志的志書只有31種,其中洪武時期1種,弘治時期2種,正德時期5種,嘉靖時期7種,萬歷時期12種,崇禎時期4種(如表1)。在這31種含方言的方志中,將方言歸屬“風俗(民風)”類者有20種,歸屬“地理(地輿)”類者有4種,歸屬于“人民(人事)”者有2種,單列者有4種,歸“風俗(民風)”類者占2/3。這種傾向性也為后世的方志編纂者之方言歸屬奠定了基礎。
明代方志方言在體例上已初具雛形,可以概括為如下幾種類型:1.描述方言讀音。格式為“某為某”,如萬歷《沃史·風俗考》:“紅為魂。東為敦。北為卑。都為兜。國為圭?;驗榛亍A鶠榱?。函為寒……”[9]2解釋方言詞義。格式為“謂/言某曰某”“某曰某”,前為共同語詞,后為方言詞,如正德《松江府志·風俗》:“謂人曰渠,自稱曰儂。問如何曰寧馨,謂虹曰鱟?!保?0]3通過書證探究方言詞語。格式多為“某曰某,書證某”,如嘉靖《廣東通志初稿·風俗》:“斥男女之賤者,男曰獠(《五代史·南漢世家》所謂‘憝獠’者可證。),女曰夫娘(見《輟耕錄》)?!保?1]4探析方言字音成因。如萬歷《廣平縣志·人民志》:“常音曰剎、曰舍、曰咱,此出自牙音,屬商,兩口張,感乎風氣者也。變音呼父為伯,呼母為姐,呼伯為大爺,呼昨為夜,顛倒反覆,此染于俗者也?!保?2]
從方志方言數量逐步擴展、方言內容歸屬具有趨同性、解釋體例已粗備幾方面綜合來看,以明代為方志方言的奠基期是可以確定的。
三、方志方言文獻的發(fā)展期——清前期
清朝建立后的順治、康熙、雍正三代,可以視為清前期,也是方志方言文獻的發(fā)展期。首先,清前期是方志方言文獻數量增長較快的時期。我們就《資料集成》《文獻集成》及波多野太郎《方言匯編》進行了梳理和統(tǒng)計,順治時期出版了《臨邑縣志》等4種含方言的志書,康熙時期出版了《揚州府志》《新修廣州府志》等47種含方言的志書,雍正時期出版了《陜西通志》《山西通志》等9種含方言的志書。特別是康熙一朝,方志方言文獻數量超過了整個明代,掀起了一個小高峰。
其次,清初開始,官方重視方志的編纂,也給方言入志帶來了契機。順治十八年(1661),河南巡撫賈漢復鑒于明末“冰火交訌、文獻同燼……”下令府州縣逐次纂修各級地方志,而后“設館局、聘名彥、購遺書”,開始編纂新版《河南通志》,于順治十七年(1660)纂成《河南通志》50卷??滴踉辏?662),賈漢復被調任為陜西巡撫,認為有必要纂修新版《陜西通志》,于是“遍檄八郡,裒聚掌故,招集英彥,芟繁就簡,黜陋存雅”,于康熙七年(1668)纂成《陜西通志》32卷?!蛾兾魍ㄖ尽贩马樦伟妗逗幽贤ㄖ尽?,又依實際情況進行調整,按32個類目分卷,分別為:星野、疆域、山川、建置沿革、城池、公署、學校、祠祀、貢賦、屯田、水利、茶法、鹽法、兵防、馬政、帝王、職官、名宦、選舉、人物、孝義、烈女、隱逸、流寓、仙釋、風俗、古跡、陵墓、寺觀、祥異、雜記、藝文[13]。值得注意的是,康熙十一年(1672)清政府擬修《大清一統(tǒng)志》,命令各省纂修通志,將賈漢復主修的《河南通志》《陜西通志》頒發(fā)全國,以為示范。雍正時期規(guī)定地方志60年一修。這兩個規(guī)定,就將修志體例和修志時間以法定形式固定下來了。雖然賈漢復主修的《河南通志》《陜西通志》中尚無方言的欄目和內容,但到了雍正時期,方言入志的情況明顯得到改善,例如查郎阿修,劉于義、沈青崖纂,于雍正十三年(1735)刊刻的《陜西通志》,正式編入了方言內容,放在卷45“風俗”目中,共4000余字。除《陜西通志》外,還出版了《山西通志》《山東通志》《廣東通志》等含方言內容的省級志書,即在省級通志中,方言終于有了一席之地,足以起到示范效果。說明方言的地位已逐漸為官方和編纂者所認可。
再次,清前期,含方言方志編纂時間跨度大,地域空間也非常廣,編纂者數量更是不計其數,但是明顯有一個比較一致的認識,方言在方志中絕大多數都歸屬于方俗、風土、民風之中。據我們統(tǒng)計,在前述《資料集成》《文獻集成》《方言匯編》3種方志叢書中,清順治時期所出4種含方言的志書中,屬“風俗(民風)”者3種,單列者1種;康熙時期所出47種含方言的志書中,屬“風俗(風土)”者有32種;屬“地理(地里)”者9種;單列者2種,屬“人民”者1種,屬“版籍”者1種,“雜志”1種,“摭談”者1種;雍正時期所出9種含方言的方志中,屬“風俗”者7種,單列者1種,屬“地理”者1種。方言志歸入風俗(民風),也已基本成為修纂者的共識。
編輯體例基本定型,可分五種類型:
第一,描述方言讀音。格式多為“某讀作某”,如康熙《靈壽縣志·地理志》:“學讀作鸮。習讀作西。極吉讀作幾。祿讀作路。郁讀作於。”[14]與明代“某為某”的格式相比,“某讀作某”更加準確、明顯。
第二,解釋方言詞義。格式除了明代方志已有的“謂/言某曰某”“某曰某”式外,產生了“某某/某某者,某某也”的新訓式,前為方言詞,后為詞義。如康熙《寧鄉(xiāng)縣志·地理》:“雷堆,言不振刷也;蓋辜,昏濁之譏也?!薄八罄?,細也,便捷而詳密也;耶撘沒剌者,不著意也?!保?5]
第三,通過書證探究方言詞語。格式上完全繼承了明代即有的“某,書證某”“某曰某,書證某”式,沒有出現新的訓式。
第四,解釋方言俗字。格式為“某,音某,某也”,列舉方言俗字,然后注音,再釋義,如康熙《宣化縣志·風俗志》:“圪,上音格,下音勞(讀去聲),山之窩處也;,上音格,下音喇,縫也……瞎同,人入井也;戲同,三人不出頭也。”[16]這種訓釋方式,在明代方志中尚未見到,可謂出新。
第五,探討方言發(fā)音機制。如康熙《松江府志·風俗》:“儂,我也。見《古樂府》,音屬徵陽聲,由鼻音出,則爾儂二字合謂汝也;由喉音出,則我儂二字合謂我也?!保?7]雖然明代方志中已有了對方音發(fā)音部位的描述,但對方言中合音現象的分析,還是比較早的。
綜上,可以證明清前期是方志方言文獻的發(fā)展期。
四、方志方言文獻的成熟期——清中期(乾隆時期)
首先,到了乾隆時期,各省普遍纂修通志,方言入志的趨勢已然形成。從數量上看,出版了《福州府志》《續(xù)修臺灣府志》等108種記載方言的志書,大大超過自南宋、元明及清雍正期間的所有方志方言數量。從纂修機構來說,既有府志、州志、縣志,還有《佛山忠義鄉(xiāng)志》等幾種鄉(xiāng)志,遍及省、府、州、縣、鄉(xiāng)各個行政層級,說明方言入志已經普遍,方志方言文獻的基礎已經夯實了。
其次,乾隆時期所出含方言的108種志書中,歸屬“風俗(風土)”類者計93種;“地理(里)志”類者6種,單列5種,“雜記”類1種,“人物(人事)”類2種,“摭遺”類1種。將方言歸于“風俗(民風)”門類者占86%,反映出強勢的認同和導向,這也是方言方志成熟的一個重要表現。
再次,體例已完全定型。除了具備明代和清前期方志方言文獻解釋方言讀音、解釋方言詞義、書證溯源、解釋方言俗字、探討發(fā)音機制五種體例外,還增加了方言詞音義兼釋加書證、語言理論探討兩種類型。方言詞音義兼釋加書證的格式為“言某曰某,音某,書證某”,如乾隆《吳江縣志》:“言人猶豫不前猛者曰‘墨杘’,音如‘眉癡’,皮日休《反招魂》‘上曖昧而下墨杘’。言人蘊藉不躁暴者曰‘眠娗’,音如‘緬忝’,出《列子》。言人進退不果曰‘佁儗’,音如‘熾膩’,司馬相如賦‘仡以佁儗。’柳子厚《夢歸賦》‘紛若倚而佁儗兮?!保?8]
有些方志方言文獻已上升到語言理論探討的高度,所以學術探究也成為方志方言文獻的一個內容。如乾隆《臨晉縣志》的論說:“《管子》云:五方之民,其聲之清濁高下,各象其川原泉壤,故其音不能無偏……有四聲,于是乎有七音。有七音,于是乎有三十六字母。齒牙唇舌,輕重上下之間,各得其音之所近……若夫厚交曰燃板、拼死曰顱頭、岡陵曰圪列之類,無音可釋,無義可明,懵然而哆有令人聽之而生迷惑者。蓋自秦漢以來,內史三輔而外,以河東為首郡,臨邑當時逼近西京,語言文字猶近于雅,自永嘉南渡,五部分居,音之變易彌多矣。”[19]
清后期至民國期間,方志方言的體例無外乎上述諸類,所以,體例的定型無疑是方志方言文獻業(yè)已成熟的標志之一。
五、地方方言入志的緣由
方言何以入志,明代的方言志書中尚未見有論及者。到了清代,自康熙到乾隆時期,這一問題就明確成為探究對象,大致有如下五種觀點:
第一,方志中載方言,可以辨風俗、通性情,達古今音韻文字之變。如康熙《江寧縣志》:“五土異宜,五方異音,此天地自然之氣也。故察之可以辨風俗、通性情,達古今音韻文字之變?!保?0]
第二,方志中載方言,可以應風謠之采,補舊纂之缺略。如康熙《余杭縣新志·版籍》:“車書一統(tǒng),同軌同文。然土俗異宜,《周官》有職方氏,即有訓方氏。各隨俗土音設像胥,布之重譯。凡方言皆能通,太師以合樂語。余邑錯近武林都市,及接壤吳興諸邑,而音多燥急。間考其詼諧雜出之語,其有合于典籍書史者備錄之,應風謠之采,以補舊纂之缺略焉?!保?1]又如康熙《連陽八排風土記》:“今集諸瑤語,譯以華言,聊欲資采訪之異聞云耳?!保?2]
可以補風俗之未備。如乾隆《寧河縣志·風物志》:“按四方之民,言語不通,而筮仕者又皆東西南北之人,語之不分,情何由達?故雖不得強為同,而不可不明為辨也……然則審風氣之殊,以通天下之志者,必自發(fā)言始矣。因稽合異同,以補風俗之未備?!保?3]
第三,方志中載方言,以志古今時變之慨。如康熙《臨晉縣志·禮俗》:“臨晉在唐虞三代尚矣,秦漢以來,內史三輔而外,河東實為首郡,當時語言文字逼近西京。自永嘉南渡,五部分居,始變中華之音。嗣后余分潤位,間代相乘,耳濡目染,雜糅益甚。蓋象胥不能遍諭,而瞽史不能悉聽矣。附方言,以志古今時變之慨焉?!保?4]
第四,方志中載方言,以滿足問禁問諱之需要,為交際助力。如康熙《江陰縣志·風俗記》:“《禮》:‘入國問禁,入門問諱?!揭糁槐妫瑢o禁諱之不明乎?是以一方之言,不盡通于他國者,烏容弗志?!保?5]
第五,方志中載方言,乃官場施政的需要。如乾隆《鎮(zhèn)安府志·風俗》指出:“風氣不同,語言各別。粵西一省,或百里一變,或數十里一變,不但鎮(zhèn)郡然也。居官蒞事不解土語,容有滑吏作奸、民隱莫達之慮。茲于漢土屬略采數則,附載于編?!保?6]又如乾隆《普安州志》指出:“茲仿揚雄作《方言》,并仿金元史記羅羅數語,以備將來有事于此者,展卷而通其音,不致如胡崧之不知音而竟返也。志方言?!保?7]
另一方面,方志中載方言,也是官場交際的需要。如乾隆《河源縣志》指出:“夫民間方言俗語,所在多有,不可枚舉。而粵東士子,奉命設官教習以來,一切鄉(xiāng)音,尤須改正,然后可以通仕籍而當廷對也。”[28]
綜合上述觀點,方言入志的重要性已從不同側面充分顯現,值得肯定。不過囿于時勢,站位還缺乏一定高度,尚未認識到語言文字是國家長治久安的重要基石,是國家文化軟實力的重要載體。這種認識,清末民初的方志方言編纂者才振臂呼出,彌補了這一缺憾,后續(xù)將另文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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