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夏,閑坐故園木格窗下,翻閱清少納言《枕草子》中的風雅句子,寫小鎮(zhèn)賣花女,“薄荷綠色及踝長裙,長發(fā)束起,面容平淡,人與花一樣安靜”。有如清風颯至,明月入懷。窗外薄荷飄香,菰蒲風動,日子通透而清爽。
薄荷,味辛性涼,棲居院角,低語心事,如城隅的靜女。薄荷蒼綠,可平心底波瀾,除燥熱;縷縷淡香,綿長久遠。被林語堂認為中國男人都喜歡的蕓娘是薄荷綠色的,神態(tài)中有著天然植物的清香和雅韻。蕓娘本身就是一株嬌小清逸的薄荷,眉梢眼角的溫柔縈繞于沈復心頭。老家院角,春風吹拂,薄荷挨挨擠擠,推推搡搡,內斂嬌羞,身著綠紗,清透雅致。摘一片葉子入嘴,滿口清涼。紫色的碎花不起眼,素凈無華,低調而與世無爭。
她們優(yōu)雅嫻靜地長在墻角地頭,綠葉互生,葉緣鋸齒井然有序,淡紫的小花開在暮色里,香氣幽微。風輕輕掠過,鳥兒喳喳碎語,薄荷不為所動,按照自己的節(jié)奏生長著,從容坦然。薄荷清香,如帳幔中懷抱琵琶的女子,風韻流瀉。我喜歡用食指和拇指并攏,掐下薄荷嫩葉,指間會殘留一縷清香,聞著舒心,感到天地清曠,歲月靜美。
鄉(xiāng)間巧婦面目清麗,衣著素凈,能用薄荷制出各種鄉(xiāng)土美味:薄荷茶、薄荷粥、薄荷餅、薄荷糕、薄荷糖。采幾片薄荷葉,洗凈沖茶,茶香氤氳,有一股空山鳥語、牧童吹笛的曠遠幽香。手搖蒲扇,斜躺藤椅,看葉片沉浮,隨意蕩漾,慢品細啜,浮躁消遁。喝一口薄荷粥,最是消暑。薄荷似荷,荷風清涼,“清風北牕下,自謂羲皇人”。慢慢地感覺心靜了,喧囂塵事遠了,清淺流年,這清香的薄荷茶、薄荷粥便是簡單的幸福。
煮薄荷粥時,先把鮮嫩的薄荷放入水中,用文火慢熬,直到薄荷汁液盡出后方用勺子撈出殘渣,放入淘洗干凈的綠豆和粳米繼續(xù)燒煮。等到粥即將煮好時再加入適量的冰糖,最后用猛火再次煮沸即可。熬粥時,鍋內綠豆翻騰起舞,粒粒綿軟,湯色鮮翠,清香彌散。
煮粥要先大火煮開,后小火慢熬。煲粥放水,適量為佳,煮粥過程中羼水,水米分離,粥就淡而無味。煮好后揭開鍋蓋,豆香、米香夾雜著薄荷的清香撲面而來,把人淹沒。薄荷粥甜而不膩,粥水呈現(xiàn)沁人心脾的綠,如淺灘新芽,令人食欲大增。鄉(xiāng)野生活,也因此有了雅致與禪意。
小城街角常見青桐樹下有一女子叫賣薄荷糖,聲音清如山泉?;@里的薄荷糖晶瑩剔透,條紋清晰,用透明糖紙包裹,如襁褓里的嬰兒,粉嫩可愛。剝一塊輕吮,薄荷香浸透肺腑,清爽滋味潮涌一般沖擊味蕾,令人想起寂寞小巷、檐角瓦松、石板青苔,妙處難與君說。
薄荷糕,跟青團色澤相近,既清新爽口、提神開胃,又疏散風熱、解郁理氣。在瓷缽中搗爛薄荷葉制好薄荷汁后,將糯米、粳米摻和,靜置至米粒發(fā)酥,磨成細粉,盛入瓷盆中,加冰糖、蜂蜜、薄荷汁攪拌均勻,上鍋蒸熟。也可用模子把生糕坯上鍋蒸,蒸出來的薄荷糕精致養(yǎng)眼。出鍋的薄荷糕色澤淡雅,若碧玉雕成。輕咬一口,清涼之感從舌尖上彌漫開來,味蕾陷入鮮美的沼澤中。
薄荷棲息于詩詞中,泛著幽綠之光。漢代揚雄作《甘泉賦》,記載了漢武帝在甘泉離宮內種植薄荷,其中有“攢并閭與苃葀兮,紛被麗其亡鄂”一句。苃葀便是薄荷的別稱。宋朝薄荷常見,多用來泡茶,李綱詩云:“我亦乘桴向海涯,無人復獻雨中花。卻愁春夢歸吳越,茗飲濃斟薄荷芽?!标懹晤}畫薄荷扇贊曰:“薄荷花開蝶翅翻,風枝露葉弄秋妍。自憐不及貍奴黠,爛醉籬邊不用錢?!北『苫ㄔ谇镪栂戮`放,一只貓酣臥花叢中,睡意朦朧,洋溢著田園詩情。
“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本拖褚煌氡『芍嘁槐『刹?,在裊裊香氣中徐徐地喝、慢慢地呷,與凡塵兩不相礙,于清淡中品出原味,恪守本真,不亦快哉。燠熱夏日,有薄荷相伴,清涼出塵,安穩(wěn)恬靜,市井生活也綿軟悠長。
編輯:薛華 icexue032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