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羅鹿鳴,1963年生于湖南祁東縣,高級經濟師。系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攝影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金融作協(xié)副主席,先后創(chuàng)建常德市詩歌協(xié)會、湖南省金融作家協(xié)會、湖南省詩歌學會、中國建設銀行湖南省分行寫作協(xié)會,出版詩集與報告文學15部。
鄉(xiāng)愁,典型的實用主義者
離開故鄉(xiāng)的人才有鄉(xiāng)愁
真的如此嗎
高鐵列車載著的鄉(xiāng)愁是著急的
紡織流水線上的鄉(xiāng)愁有點柔軟
裝配車間的鄉(xiāng)愁硬朗、挺括
城市森林里的鄉(xiāng)愁落下來
在高處飄搖,在低處腐化
即使躺在舒坦的水墊床上
天花板上的星辰,都朝故鄉(xiāng)墜滑
那些沒有離開家鄉(xiāng)的人鄉(xiāng)愁何在
那么多生在城里長在城里的人
難道沒有故鄉(xiāng),難道鋼筋混凝土
太強硬,不能將柔軟的鄉(xiāng)愁儲藏
其實,鄉(xiāng)愁的保險柜沒有密碼
打開鄉(xiāng)愁的鑰匙,總是不在手上
鄉(xiāng)愁不是呼吸,不是回春之藥
酷暑難耐的人,需要一把蒲扇
換成電風扇或空調亦是一樣的
衣單顫栗的人,需要一盆炭火
換成暖氣片、電烤箱亦是一樣的
鄉(xiāng)愁是典型的實用主義者
架構心的虹橋,潤滑靈的齒輪
晨讀
七點半,我讀書快兩個小時了
拉開白窗簾,天還睡眼惺忪
院子里的鳥們還沒起床
珠頸斑鳩、紅耳鵯、暗綠繡眼鳥
還有黑領椋鳥、紅嘴藍鵲、鵲鴝
好像都在做著迎春的大夢
只有初葉的鳳凰木清醒地告訴我們
昨天立春了,今天還是冬天
有一對新婚夫婦,把早晨挽在胳膊上
似乎把人間的煙火與溫情挽緊了
八旬岳母已開始指示智能馬桶沖水
外孫女的鼾聲均勻,像沒有風浪的海平面
而老婆在開窗,每天的空氣都是新鮮的
只有我書桌上的一摞詩集,關門閉戶
等待著自己的紅顏知己,走入內芯
又往窗外看了一眼,有幾只鳥在飛
原來,鳥們不是沒有醒
它們早已從我的鳥類圖鑒里起身
不是不會發(fā)聲,只是沒有發(fā)聲
它們在等待自己發(fā)聲的時機
大雁北伐
端起鄱陽湖這杯酒
怎么飲也飲不盡
為北伐的大雁
壯行
冒著江南三場大雪
雁、鶴、鸛、鴨提前一個月啟程
誓師之后,鳥們朝北挺進
所到之處,扳開凍土的拳頭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北伐的鳥軍團,攜帶暖氣流
一路攻城掠地,盤踞
北方的嚴寒,正在瓦解
解放出來的冰雪之淚
與眾鳥和鳴,慶祝勝利
春天備好產床,為遠征的鳥們
將英雄的凱歌生殖,繁盛
乘坐高鐵的拷問
天空為何壓低了帽檐
且陰沉著臉
大地為何慘白
凍雨和大雪又來禍害人間
AI的高速列車已經駛出
GPT-4正在預備一場巨風暴雪
腦機接口人醒了,用意念點擊鼠標
而Sora突降,一把將我們推向幻境
人工智能的高鐵已經剎不住了
回頭無岸,故鄉(xiāng)
在一夜之間會消失不見
人,制造非人
非人,會把這列高鐵開往哪里
在跟元宇宙與未知親近的時候
人與肉體、靈魂正越離越遠
烏倫古湖
坐在蘆葦與矮沙棘叢里
眼里全是鳥們的一舉一動
偶爾,鳥們空出來一點檔期
目光也在追鳥尋鳥的路上
鳥人們差一雙直上青云的翅膀
鳥以類聚,有家國情懷
烏倫湖是水鳥的家園和祖國
你看:極危的白頭硬尾鴨
它硬氣尾巴上豎,劍指蒼天
比很多人的脊梁骨還硬
疣鼻天鵝自隱高貴
在遠處的淺水灣低調而行
翹鼻麻鴨在夕照里秀著恩愛
不像那只大白鷺臨波獨照孤影
一雙高長紅腳的黑翅長腳鷸
自以為高人一等,不斷厲鳴
黃昏被它們的叫聲撕得支離破碎
此刻。詩不見了,靈感
已沖破蚊蚋的剿圍
隨一行潛鴨或鷗燕飛落到了遠方
那里一定有另一個烏倫湖等著
另一群魚蝦在盼著鳥的寵幸
進入老年
我抓著你的腳入睡,滑入夢的魔鬼城
鼾聲之鳥,一只接一只,對夜時空宣示主權
你的腳從我的手心逃逸,掌控力日漸萎靡
黑暗抽身,不動聲色,作了無形之匿
光明攻占白天的領地,傍晚又撤出了陣地
青春早已躲貓貓了,城頭也換了幾茬大王旗
如日中天的壯年也如鄉(xiāng)村的老屋崩潰
如今來到黃昏的邊緣,準備進入人生的極地
我們十指相扣,越扣越緊,任憑草長鶯飛
落霞與孤鶩,成為我們逐漸消隱的背景
把寂靜當極地的關鍵詞,并與此詞相依為命
風暴與海嘯已從生活的悲劇與喜劇中剝離
將從容和淡定當作每天都必修的課程
再咬牙切齒的鼾聲,也在包容之內
家仇國恨與雞毛蒜皮的事,不再拎得清
雄才武略的曹操:“譬如朝露”
我們屬于自然循環(huán)中微不足道的一枝一葉
我們成為互相的背影、各自的背景
像晝與夜互相吞食,風與樹互相依存
柔軟的心地,可以供奉春遷秋徙的鳥類
空空如也
橫嶺湖空空
水已將袖子卷到了胳膊
不斷褪下的湖水
露出了大湖的底褲
南洞庭空空
空空如也的湖底
只剩下皸裂的傷痛
薺菜是湖底唯一的留守兒童
它們的眼淚早已干枯
洞庭湖空空
空出來的地方
讓給了農場與村莊、魚塘和稻菽
白鶴、小天鵝、東方白鸛
都化做了一滴滴白色的淚珠
豆雁、鴻雁、斑頭雁是渾濁的淚珠
人也是空空
滿負荷的行囊像潮水泄去
把青春的衣衫脫在岸上
把理想交給一帆孤影,把金錢留給波浪
隨身帶著的功名,腐朽在墓冢
空出來的浪花,還給虛榮的芳草
空出來的云朵,托付給一行消隱的白鷺
盛開的灰燼
春天的尾巴在花叢尚未完全藏匿
夏天高燒之頭已跨越柵欄伸了過來
這灼人的桃花,這招搖的鮮美
這烈日催開的火焰,我看到了熄滅
灰燼正在產生,重瓣的月季
與比我外孫女頭顱還大的繡球花
造訪的蜜蜂短暫的停箸
游人的目光在上面掃著二維碼
紅得滲血,勝過明星女媛的紅唇
白得像大理石里升起的冷妍面孔
黃得比金庫冷藏的黃金還熱切
這些杯大碗大的花朵,正被無形
而高舉的時光之錘敲打,瓷器欲碎
我為其拍下一張張艷照來對抗死亡
這樣暫存的永恒也行走在烏有之鄉(xiāng)
輪椅上白發(fā)覆雪的老外婆從花廊穿過
垂髫的外孫女正迎面跑來,在遠方盛開
捕蝶
草地不時傾斜,摔跤
灌叢一次次地失手
白色的蹁躚的小仙子
從她的捕蝶罩里逃出生天
沒來路的風,在樹梢搖頭
不看好她當一個捕蝶者
她太瘦了,缺乏速度與高度
像蝴蝶一樣飄來,又飄去
上午的白云笑話她空手而歸
下午的太陽直接抿嘴
白蝴蝶變成了花斑蛺蝶
蝶戀花,是人間正道
三番兩次的追逐者,求美
兩次三番的躲避者,求生
不明就里的外公外婆臨窗下望
外孫女長出了翅膀,且越長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