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尷尬的身份

我的敘事，一直想象著美麗而遙遠的非虛構，卻因為身份的多重性，以及世界及自我渾身的矛盾性，一直尷尬著。骨感的現(xiàn)實，深刻無比根深蒂固源遠流長，身體與夢中的夜來香，一下子很難摻和摻和摻和在一起，世界且尷，且尬?！拔摇辈皇俏?，我就是“我”。

上午9時，“我”準時穿上警察制服，一是因為信仰，二是因為職業(yè)，這都是每年每月每日每時每刻不可回避別無選擇的固有屬性，生活在這個時刻充滿了不確定性及矛盾性的人世間，誰不帶一點點這樣那樣的屬性？沒有任何屬性的人，是不存在的。難道你沒有屬性嗎？外面的世界，時刻鮮花盛開，我卻一定要時刻整裝待發(fā)?！拔摇钡钠?，就懸掛在褲腰的附近，一直這么這么這么懸掛，就像一座擁擠的橋，十分熱鬧的時候，卻又在寂寞地等待著什么。等待寂寞，如此而已。身體的外面，喧囂不止，也一直在發(fā)生著什么，熙熙攘攘熙熙攘攘熙熙攘攘，這個世界一直這么熙熙攘攘?！拔摇痹诿利惾f分的花城廣場巡邏，到處都是需要仰起脖子來看的高樓大廈，高樓大廈，高樓大廈，周圍全部是人，人，人，他們看廣州塔，我看他們。珠江的水，一直一直一直這么流，長流不止，流到了海里，終于成了南海的波濤；岸上的人，日夜載歌載舞且行且駐，有人伸竿下水釣魚，有人在蔚藍的天空放飛無人機，最后都散去，還原成為這座城市的常住戶口或者旅客，留下一座夜夜歡騰不止的城。所有的人都是夜合歡，在夜來香的誘惑中日日茍且。所有的高層建筑，都成了廣州塔附近的其他塔，且林立，且閃爍，且高聳。因此，我們一直在眼花繚亂，眼花繚亂，眼花繚亂。這就是“我”一半的日常生活。

但是，有朝一日，某時某刻，“我”會穿上便衣上街，街上全部是和我一樣的人，個個人模人樣的，肚子里的想法估計也差不多：找點樂子，或賺點小錢，最后肯定是什么也沒有搞到，自掏腰包，買點東西買點東西買點東西，與昨日完全相同，再度淪為現(xiàn)代生活的尋常消費者而已，為廣大奸商又做了點“貢獻”?！氨阋隆笔恰拔摇钡牧硗庖环N人生經(jīng)驗，點點滴滴斷斷續(xù)續(xù)，也是橫橫豎豎數(shù)十年。人的社會屬性，基本取決于所穿的服飾，穿什么就是什么屬性。因為，服飾是人的主動選擇，表達了人的意向和目的。穿尋常服飾，你很可能就是個平頭老百姓，僅有東西南北中長毛夷狄男女老幼的區(qū)別而已；穿金戴銀，闊人；穿任何制服，可能是官差，也可能是仆人；什么都不穿，絕對生物人。任何馬甲，都是最好的偽裝。白天，一律是生活的身體；晚上，一律是身體的生活。如此如此。嘿嘿。嘿嘿嘿。

其實，一切都很尷尬，全面尷尬，一日三餐而已，卻想操全世界的心。哈哈。任何樓盤，越搞越高，道路越來越光亮，光而且亮，人也高矮胖瘦紅黃黑白形形色色越來越多，惡人與良民并處其間，罪犯與警察亦并處其間。江河的水，在人海中蜿蜒蜿蜒再蜿蜒，終于成為活色生香的喧囂游龍。每一日，或者夜里，循例穿上警察的制服，“我”就成了警察，但衣服里面的“我”，無論如何，卻真的就是一具全骨架的肉身，全裸的肉身，肉身，肉身，純粹肉身，真正肉身，并且思想。任何人的肉身，都在自己的衣服下面思想著，這正如滿街游走的鋼筋混凝土道路，五花八門，承受來路不明的壓力，依舊勇往直前。于是，衣冠楚楚，大話王，美麗話筒，警察，市民，思想者，活人，俗人，廣州，空氣，水資源，蕓蕓眾生，財富，人行道，瘋狂的混凝土，外國流浪漢，根系發(fā)達的樹，稀薄，塔們，塔吊們，奸商，地下空間，機關，暗娼，純粹，吃軟飯，霉，狡猾的水泥，恐怖分子，打工，和尚，門庭，草們，癟三，貪官，走地雞，真理，一切時間和地點，包括此在和彼岸，真的都充滿了不確定性。尷尬，一切尷尬由此應運而生。

尷尬是一種別無選擇的中間型游移狀態(tài)，既是矛又是盾，人人自知；尷尬是自己的，尷尬的原因卻是別人賜予的，也是環(huán)境造成的；而群體性的尷尬，尷尬的群體，就是一種尷尬的基本存在。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尷尬；之所以存在，是因為尷尬，是因為“我”是人。這篇“警察人類學敘事”所敘述的，都是“我”自己“親歷”的事情，以人類學的眼光去看待，所以叫作“警察人類學敘事”；用文學的筆法去記錄，所以叫作“小說”，盡管存在“非虛構”因素，仍然是“小說”；人類學研究人類的體質和文化，用生物學、文化學的觀點去觀察人類的體質、心理及行為?！熬臁笔且环N特殊職業(yè)，也是一個特殊群體，從人類學的角度進行觀察和研究，應該會有所發(fā)現(xiàn)?！拔摇碑斶^5年師范學校的語文老師，民俗學博士，接著當了30多年基層警察，算是在人類學、民俗學“田野”之中的實地直接參與者，而且是親身融入的無縫對接式參與，視角是多重交叉的，但始終保持著“他者”（The Otherness）的立場。作為一名民俗學博士，“我”很愿意把“警察”這個特殊群體的情況用人類學的思維進行深度思考。警察人類學敘事，既不是警察史，也不是英雄史，更不是政治史，乃是社會史、生物史、生命史、生活史、文化史、特殊族群史。筆者的這篇看起來很文學的貌似寫實的文字，意在建立一個特殊的人類學的視角，跳出“傳統(tǒng)”來觀察“警察”這個特殊群體，其中當然包含了筆者本人的某些貌似很“狹隘”的心理經(jīng)驗，但于智者他者的理性思維也許會有所裨益，故不揣冒昧一試。因為十分害怕有人真的會“不明白”，引發(fā)了“革命性”的誤會，就不得不對“非虛構”和“小說”這兩個概念做一點自我說明：這是一個純文學的概念，但并非邏輯性的概念，是指介于小說與報告文學之間的詩性寫實敘事文體，一只腳在大地，一只腳在太空，就這么很油膩很油膩地行走。文中的所有案件，以及事實，除了“警察視角”是真實的之外，嘿嘿，其實均為某種詩性想象的余興之發(fā)揮而已，也是一種純然形而上的人類學聯(lián)想余緒，一分純粹事實，九分純粹想象，君勿當真。之所以是“我”，其意即“非我”也；之所以“筆者”，亦“非我”也。警察，人類學，敘事，是三個完全“非我”的概念。嘿嘿。嘿嘿嘿。我尷尬，我自在；我一直尷尬，故一直自在，你也一樣，你們也一樣。

2. 步行街的目的性與俗語

人的目的性，就是其本質所在，而幾乎所有的目的性，都會從眼神里泄露出來，人或動物都一樣，欲望與情感都是從眼神里流露出來的。沒有眼神，就沒有思想和目的。步行街的目的性，就是無邊無際的人氣。多年前，與妻在廣州的一個著名步行街逛街買東西，妻眼尖，突然就發(fā)現(xiàn)前面有三個顴骨突出的小扒手，正在用金屬鑷子夾前面一個女人挎包里的錢，三個扒手并排跟著那女人走，中間那個扒手行竊，兩邊的扒手掩護，且行且扒，與那女人同步行走。周圍的人，似乎渾然不知；三個扒手，似乎也渾然不知周圍的人。人在盜竊時的心理狀態(tài)，必定十分古怪，任何盜竊似乎都是一種有我無他、有物無人的僥幸現(xiàn)場?！拔摇碑攬鲎プ×诵懈`的那個，其余兩個趁亂逃走，周圍擠滿了人，居然無人圍觀。押送去附近的派出所時，那個被扒竊的戴近視眼鏡的女人卻咬緊牙關說，她沒有被扒，也沒有丟東西，硬是走掉了，硬是不肯去做證。她在時代的江湖里狡猾如泥鰍，人性的雨季說來就來。其實，“我”也早就注意到這三個扒手，因為他們的眼神全部集中在前面那女人的挎包上，三個腦袋是擠在一起的。他們三個人，錢一到手就會飛快轉走逃跑，我只能先發(fā)制人，先“壞”了他們的“好事”，去抓了再說。警察的眼神，敏銳、低調、隱秘、沉著、冷峻，并充滿探詢之意，如鷹眼，與眾不同；走在大街上，只需要看眼神，即知對方是不是正在執(zhí)行任務的便衣警察，或者竊賊，但也只有經(jīng)驗豐富的警察才能看得出來。

警察觀察和發(fā)現(xiàn)疑犯，也先是從捕捉其眼神入手的：逃犯眼神躲閃，不敢對視；扒手不看人，只看口袋，眼神多在別人腰部以下；入屋盜竊疑犯只看門鎖門窗，以及陽臺、水管；“釣金魚”的疑犯只看住宅的窗口，用竹竿等物伸進去鉤走錢財物品；“托棺材”的疑犯眼神很專注，只看別人腿部以下的挎包、行李袋等，趁機行竊；“開天窗”的疑犯眼神專注，不看別的，只會盯著過往行人的口袋、挎包看，趁機用刀片劃開口袋、挎包行竊；“站街女”會主動與人對眼神，盯著人看，并媚態(tài)示意；“碰瓷者”會長時間盯著過往的行人、車輛看，眼神比較專注、緊張，擇機自摔后索要天價“賠償”；“拉褲腳”者會盯著過往行人的褲腳、口袋、挎包看，拉人褲腳轉移注意力，同伙趁機行竊；劫匪會東張西望，時而目露兇光；詐騙疑犯也會主動盯著人看，眼珠子會發(fā)亮；街頭流氓會反復打量過往女子的性感部位，眼神輕浮，眼珠子也會發(fā)亮；強奸疑犯大多從側面、背面看人，眼神閃爍而兇狠；走私疑犯往往眼神游移、焦慮，因為害怕被警察發(fā)現(xiàn)；販毒疑犯的眼神平淡虛空，時有焦慮、緊張、恐懼感，害怕警察突然來抓捕；吸毒人員眼神呆滯、無助，會盯著人看；黑幫人員的眼神內斂，目光偶爾有霸兇之氣；敲詐勒索疑犯眼神大多與常人是一樣的，平時根本就看不出來任何端倪，只有被抓住后才會露出悔改之意，這個特點和貪污犯差不多；性變態(tài)疑犯眼神猥瑣，斜眼看人，有的也存兇殘目光；恐怖分子的眼神散淡，暗藏殺氣；間諜最會偽裝眼神，正常接觸常常會無所發(fā)現(xiàn)，只有暗中多觀察，才能找到其真正的關注點，然后順藤摸瓜，前提是觀察者自己不被間諜發(fā)現(xiàn)。當然，眼神只是判斷因素之一，還要結合現(xiàn)場的其他因素進行綜合判斷，才能下結論?，F(xiàn)場是一種特定的心理情境，引發(fā)出人的特征性反應，并先從眼神中流露出來。凡遇到著裝警察，眼神躲閃、畏懼的，大多有前科或正準備作案，或者膽小。步行街的目的，是打著文化的招牌，集中一條街做小生意，不準任何車輛進入擠占空間，卻允許任何人進入，越多越好，越密集越好，到處如云似火最好。而這里的人性，主要是吃、買、賣、逛、賣相，再就是騙和偷了。其名稱是有邏輯錯誤的，任何一條街都是可以步行的街，所以這種集中火熱的街應該叫“不準任何車輛進入街”，或者“無車街”，才合乎邏輯。如今，在這種街上巡邏，其實也就是四處逛逛，也賣個相，因為這種“步行街”已經(jīng)全街無賊。

街頭俗語釋義：“釣金魚”是指用竹竿伸進窗口鉤走衣物挎包及財物，各地都有，南方的“城中村”較多這種案件，因為天氣炎熱，多不關窗；“托棺材”是指趁人不備偷走別人身邊的挎包、行李袋及其他財物，又稱“拎包”，各地都有，火車站、汽車站、餐館最多；“開天窗”是指用刀片劃開口袋、挎包偷走錢財物品，各地都有，街頭最多，后來導致行人都將挎包掛于胸前，以防盜；“站街女”是指站街招嫖的女子，各地城鎮(zhèn)都有，南方較多；“碰瓷”是指趁機主動摔倒或摔碎東西，然后索要所謂高價“賠償”，有的一個村的人以此為生；“拉褲腳”是指一名疑犯彎腰去故意拉扯過往行人的褲腳，稱掉了東西，有的還會真的在地上擺一枚硬幣，以轉移行人注意力，另外的同伙則趁機盜走行人口袋、挎包內的手機或其他錢財物品，這些疑犯大多來自南方G地。任何語言中，技術和人性含量最多的，就是俗語，乃是行業(yè)成熟的標志。社會中的某個行業(yè)成熟了，就一定會有很多俗語流行，其中一部分還會流傳下去，成為生活傳統(tǒng)。

3. 環(huán)市路黨校教授的晚餐

有這樣的一個貌似事實的事實：2021年4月28日，“我”與省委黨校袁教授共進晚餐，在環(huán)市路附近“四省辦事處”二樓的“貴州餐廳”，吃了171元的菜，辣得冒汗，袁教授搶先買單，“我”沒買成。我們聊了很多有意思也沒什么意思的話題，聊的動機和目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記得了?！拔摇边@么寫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變成了極簡的紀實文學，同時還有10000多種紀實表達法。而日記，則可以這么來記錄：4月28日，與省委黨校袁教授共進晚餐，在老地方“貴州餐廳”，教授買單。人類學、民俗學、社會學，則可以這么表述：公元2021年4月28日，“我”與攸縣老鄉(xiāng)、省委黨校袁教授去環(huán)市東路“四省辦”二樓的“貴州餐廳”吃貴州菜，點了一葷二素三個菜，都很辣，但還是比不上我們家鄉(xiāng)湖南的那么辣。席間，聊了很多話題，似乎與家中老人的養(yǎng)老有關，與兒女婚姻有關，也與自己今后的退休生活有關。這是一次兩個湖南老鄉(xiāng)的純閑聊聚餐，無任何額外目的，地點在廣州市越秀區(qū)的環(huán)市東路附近。而警察人類學敘事，可以這么寫：那日傍晚，陽光明媚，一名民俗學博士警察，也就是“筆者”本人，應邀與一名省委黨校行政管理學教授在鬧市區(qū)吃便飯，剛欲落座三樓，發(fā)現(xiàn)鄰桌一男二女貌似有點什么問題：一男長發(fā)長須臉清瘦如浪漫藝術工作者，二女抽煙染金發(fā)錐子臉大眼珠白色超短裙全身一模一樣的，好像孿生姐妹又不是，三人摸摸捏捏親熱成一團，不避諱外人，甚為喧囂，說的是十分嘹亮的方言，紅口白牙，用胸腔共鳴，遠方的味道很濃，懸崖的味道也很濃。于是，警察與教授走下二樓換了個靠窗的雙人座，繼續(xù)吃辣度很高的貴州菜?？隙ㄓ袉栴}，警察邊吃邊想。教授卻說，腿那么長而白，看起來還是很漂亮的。職業(yè)不同，視角不同，結論就不同。有個創(chuàng)業(yè)園孵化器的展覽館，很多單位領導帶隊去參觀，聽講解，回來都說好，旁邊其他展覽館去的就不多。日子一久，就有人看出了“門道”：孵化器展覽館的那個女解說員，個子高，長得甜相，且腿特別長、白，還穿一件黑短裙，顯得模特兒似的。食、色，性也。“我”覺得，這一男二女貌似與毒品有關，嗨。任何一個城市，無論大小，似乎都有環(huán)市路，就跟一定要有黨校和黨校教授一樣，要不然不像個城市。黨校教授主要是給官員們講政治的，有時候也有眉飛色舞的小道消息。廣州的這個省委黨校是在建設大馬路上，恰好就在環(huán)市路附近，而廣州的環(huán)市路又恰好只有一個環(huán)，純粹單環(huán)，一切都比較簡單，就是沿途立交橋多了一點，常有波浪起伏感。

袁教授和一個警察在鬧市一起吃飯，共進晚餐，也有點意思。之所以共進晚餐，是因為彼此之間是老鄉(xiāng)關系，并且常討論學術及時政問題。旁邊的那一桌，腿長毛黃的，很熱鬧，說的是嘹亮順口的方言，感覺喉嚨很粗獷，看來也是老鄉(xiāng)。身在外鄉(xiāng)，老鄉(xiāng)的口音就是個江湖暗號。如果口音密閉性太強，外人根本聽不懂，則可能會成為江湖的獨一無二，但也極易從內部攻破，堡壘其實是最容易攻破的，世界上的所有堡壘都是從內部攻破的。老鄉(xiāng)可能是天下最古老的堡壘。一條白蘿卜的大腿，也可能是堡壘。走出飯店，我們還知道，方圓多少多少米的大范圍內，必有蟑螂活躍，嘿嘿嘿?？匆婓?，人會憤怒，蟑螂?yún)s是一定不會憤怒的，也不會知道人的憤怒的，因為根本無須知道。任何蟑螂，只依據(jù)固有的目的性爬行游走，鉆縫，或飛翔即可，被擊殺了也來不及憤怒，最多爬快點而已，最多來不及逃而已。人卻會一生弄出許多情緒出來，自以為是，且自我陶醉。由此可知，蟑螂是純粹的目的性動物，人只是毫無目的性的情緒動物。人會在月光下算計，失眠，而蟑螂不會。蟑螂從不主動遷徙，只逃跑，盡管四處流浪，也自測距離，持有氣質，大將風度也不炫耀。任何時候都不屑于區(qū)分食物的所有權，以就地取材為樂，吃完就走，不戀棧，也沒有什么邊界意識，不分等級，沒有什么階級，亦無財富觀念，所有的平地都是娛樂廣場，所有的懸崖都是油膩觀光圈，不抱團不設套不交換。有食物的地方，就是家鄉(xiāng)，一切物種平穩(wěn)發(fā)展。嘿嘿。但是，人蟲殊途，人畜殊途。世界蟑螂。

4. 火車站的同行

無論國內國外，警察圈子內部，都有這樣的俗語流傳：天下警察是一家；天下刑警是一家；沒當過刑警的人，沒當過警察。任何情況下，穿便衣的時候，見了面招呼一句“兄弟！”，便知道身份了，不用亮證件，很方便的，只須對個“暗號”而已。多年前，火車站很亂，“我”穿一身整齊的警服下車出站，肩上二杠二星，俗稱“二毛二”，二級警督警銜，大蓋帽?！拔摇笨匆妰蓚€長發(fā)尖臉的小青年，公然把醫(yī)用金屬鑷子舉在手中敲打，閃閃發(fā)光，在人叢中鉆來鉆去，鬼鬼祟祟的樣子。“我”沖上前去，伸手連奪了三次，竟然都沒把那鑷子奪到手，氣！“我”正準備搞個大動作時，其中一個小青年笑笑地亮出了他的警察證，說是反扒刑警。“我”恍然大悟：真正的扒手是不會暴露作案工具鑷子的，這倆便衣兄弟大約閑悶得慌，居然把鑷子當鼓槌使，胡亂敲打，結果差點被“我”當賊來抓了。又有一次，還是在火車站的站前廣場，一個中年男子把一個小青年掀翻，雙方在地上扭打起來?！拔摇庇终么┍阋侣愤^，見狀喝問“什么事？”，準備強力干預，那個屁股對著“我”的中年男子順手把衣服下擺撩開，露出了腰間的“六四”式手槍，槍套上還并排嵌有五粒金燦爛的子彈！他只說了一句“鐵路刑警！”，接著又反問了一句“你是干什么的？”“我”趕緊亮證。于是，合力擒住了犯罪嫌疑犯，上了手銬帶走。忽然想起多年前，“我”研究生畢業(yè)剛入警隊，周末晚上踩單車回母校，在學校西門口遇到一個女生的挎包被搶，于是“我”猛追。疑犯看見“我”猛追過去，就把包扔回給那個女生。“我”追上疑犯，在草地上搏斗了很久，都沒能制服，疑犯的力氣特別大，胳膊比“我”的小腿還要粗。搏斗時，有三個小伙子站在旁邊一直圍觀，“我”表明了警察身份，這幾個人也沒有任何反應，不肯出手幫“我”。疑犯最終逃跑了，“我”在草地找回自己的近視眼鏡后，發(fā)現(xiàn)單車也不見了?；氐絾挝?，一個老警察告訴“我”，那三個一直站在旁邊的小伙子，是同伙，口袋里面握著刀子。警察單獨一個人的時候，是“獨狼”，也可能是單打獨斗者，最后可能是一種手無縛雞之力竹籃打水一場空的結局，便衣警察，尤其會面臨種種需要應對的尷尬局面。城市火車站向來最復雜，也是最熱鬧的江湖，因為同行們很多，干什么的都有，誰都不知道人山人海中的那些人到底在想些啥，而且還是光天化日之下的。任何時候，認清同伙，是江湖的生存之道，同行不一定就是同伙。一方面人各有志，另一方面術業(yè)有專攻。說得難聽點，就是蟹有蟹道蝦有蝦路。

5. 抵抗多樣化惡心

警察是一種特殊職業(yè)，日子長久了會磨煉出特殊的抗疲勞、抗饑餓、抗惡心、抗嘔吐、抗恐懼的綜合實戰(zhàn)能力，而且會積淀成為職業(yè)性的集體無意識。這一點，在心理上，往往比軍隊還要強，特別是和平時期的軍隊。兇殺案的尸體，日子久了的話，會發(fā)出惡臭，畸形腫脹，面目猙獰，各路警察都得到場處理：痕檢找指紋痕跡，物檢找涉案物品，法醫(yī)驗尸，重案刑警開展現(xiàn)場走訪調查，派出所警察保護現(xiàn)場，指揮員召集案情分析會確定偵查方向。這一切，都要在現(xiàn)場完成，自然越快越好，于是幾十個警察一起熬夜成了例行公事，大一點的案子，會有幾百個警察熬夜奔忙。警察的行話中，有命案偵破“黃金24小時”的說法，如果在24小時內還確定不了兇手的身份，兇手就已經(jīng)逃跑得很遠了，案子就會很難破了，有的會拖到十多年甚至更長時間才能破。所以，現(xiàn)場調查極其重要，警察綜合性的心理抗衡能力更重要。多年前，“筆者”參加一個“城中村”的兇殺案現(xiàn)場調查，恰好是在午飯的時間，“我”沒來得及在單位食堂吃，就在現(xiàn)場附近買了一個青椒肉片的盒飯，一邊走一邊吃，走到現(xiàn)場的那棟三層小“握手樓”時，鼻子里面立刻充滿了腐臭咸魚的味道，過路人說怎么這么濃的咸魚味兒？是哪里在賣臭海鮮？“我”卻憑經(jīng)驗馬上就知道，這是尸體發(fā)臭的味道，起碼有一個星期的時間了，夏天天太熱。于是，趕緊扒完飯，快步上樓，因為刑警隊早就到了?，F(xiàn)場在三樓的一間暗黑小出租屋，就只有一張很小的床，上面躺著一具惡臭腫脹的男尸，裹在破舊的被子里面，被子已經(jīng)滲透尸水發(fā)黑。男尸肚子鼓脹如牛，面孔發(fā)綠，蒼蠅亂飛。幾個刑警就站在門口通風見光處吃著有肉的盒飯，并討論現(xiàn)場的情況，見“我”進來了，有個人故意漫不經(jīng)心地問，這兒還有青椒肉絲的盒飯，你吃了嗎？“我”知道是在故意刺激試探“我”，看“我”敢不敢在這種環(huán)境下吃飯。“我”說，剛吃了，你們吃，于是他們接著吃。接下來的處理過程，拍照，提取指紋等痕跡，物證裝袋標號，驗尸，召開案情分析會。因為太臭，時間長了憋不過氣，只能輪流分批進屋干活，每半個小時左右換一批人，有人專門買了幾瓶劣質白酒，在手臂上反復涂抹，以驅除惡臭味，但法醫(yī)卻先要用鼻子去聞尸臭，作為判斷死亡時間的一個重要依據(jù)。一會兒，說要把尸體抬到頂樓光線好的天臺去解剖，但樓梯太狹小，四個人抬不了，只能由一個大個子的刑警背上去，后面一個人幫忙抬腳，才慢慢搞到樓頂上的天臺。解剖搞完后，還要弄回床上去。在案情分析會上，確定為搶劫殺人，大概搶了幾百塊錢，兇手用短刀在被害人腹部捅了三刀，致死。刑警走后，派出所警察打電話通知殯儀館來車，運走死者遺體?！拔摇币矞蕚浠爻窌r，卻發(fā)現(xiàn)隨身攜帶的筆記本不見了，上面記有案子的基本情況，仔細一想，很可能是當時屋里太擠，順手放在了尸體旁邊的窗臺上。于是，一個人又走回那間還擺有尸體的小屋里，去尋找，果然就在窗臺上邊找到了，攤開的，筆也扣在邊沿上，身后就是那個無辜的逝者，躺在床上，仍舊裹著破舊被子，似乎在冥冥之中望著我，等待著警察們替他申冤?！拔摇边M屋時還真擔心，筆記本是被他（被害人遺體）壓住了。一般來說，尸臭的味道，類似發(fā)臭的咸魚，有的也像死蛇死老鼠的味道。發(fā)脹的尸體解剖時，為防止突然爆炸，會先用手術刀在腹部小心地戳一個小孔，放出氣，尸水會迸射出來，成一個老高老高的水柱，如噴泉。這種活兒，只有法醫(yī)做，其他人做不了。有個老刑警說，他每次去了尸臭現(xiàn)場后，回家都是偷偷將身上的臭衣放在另外一個盆子浸泡很久，自己洗了單獨晾曬，對家里人閉口不提現(xiàn)場的事。警察的家屬，大多學會了忍耐，不多嘴，享受孤獨的日常生活。在多姿多彩的社會生活中，與各種各樣的人性打交道，一定要學會忍受各種人性的現(xiàn)場，以及現(xiàn)場的各種惡心。城市的夏天，有時候也會很惡心，且十分悶熱。

6. 感覺死亡

臥底是一個較長時間的秘密偵查活動，打入犯罪團伙內部，除了精準的人選之外，還要有機會，并有內外配合，其中情報的傳遞方式極其重要。真實身份的隱匿、轉換，偽裝身份的獲取、表演、利用，角色扮演等，需要強大的心理素質以及應變能力支撐。演員是假戲真做，臥底則剛好相反，真戲假做，時刻拿命相搏。這種臥底，需要根據(jù)不確定、不可逆的真實場景，一個人孤身面對充滿敵意的“合作演員”群體，隨機自編自導自演，而且永遠只有一次機會，不能修改，臺詞、表情、動作、道具等都不能出錯，出錯即死。任何臥底，都是一場致命的演出，有的人僥幸脫身，有的則鎩羽而歸，甚至丟了性命。最成功的臥底，是任務完成后連對手也敬佩，甚至一直沒有發(fā)覺。

“筆者”的一個刑警同事，蓄發(fā)不修邊幅，打入一個黑幫團伙三個多月，在“城中村”的出租屋吃喝拉撒睡玩都混在一起，僅暗藏一把折疊式水果刀防身，任務完成后脫身離開時，伺機施計，讓團伙因利益而內斗，并引出另外一個團伙參與，警察借機將兩個團伙一網(wǎng)打盡。這個臥底刑警是副大隊長，個子單瘦，看上去就像街頭游蕩的古惑仔，因為孤身入黑幫，心里高度戒備和緊張，天天睡不好覺，三個月瘦了十多斤，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形銷骨立，渾身汗臭，如同流浪漢，差點認不出來?！肮P者”參加一次緝毒行動，因為長得像個老師，就被派去先與毒販接頭，引出毒販浮頭。毒販本來早就已經(jīng)起了疑心，準備不做這筆“生意”，但因暗中觀察了很久，覺得怎么看“我”也不像個警察，心中想著發(fā)大財，在接頭地點（一間小餐館）反復兜了很多圈以后，還是來了。中間，“我”為了傳遞情況，跑到附近高架橋下的一根水泥柱子后面尿尿，真的尿尿，一名同事立即在黑暗中走了過來，也湊在一起真的尿尿；剛說完情況，毒販也跑過來了，一起尿尿，企圖監(jiān)視“我”。毒販被抓后，他還是不相信“我”是警察。這次誘捕，毒販的保鏢趁亂逃跑，被開槍擊傷大腿抓獲，這個保鏢居然是獲得國內高級別大獎的柔道高手，其間曾兩次將右手順勢搭上我的左肩，那是要動手的前兆。坐在我對面的毒販，隔著飯桌，也兩次將右手悄悄伸進右邊的褲子口袋，我直覺他是握著一把小巧玲瓏的手槍對準我的，食指在扳機上。我感覺到了死亡的威脅，鼻子里面居然真的聞到了一種墳墓泥土的味道。掀翻飯桌，直接干，還是忍耐住，等到時機成熟再動手，我當時一直猶豫著。那晚，整個餐館的大部分食客，都是便衣刑警。這次經(jīng)歷，甚多曲折驚險，“我”寫成了小說《感覺死亡》，刊登在《廣東公安報》（1998年5月14日，第4版）。很多人以為就是小說而已，其實是紀實，加了點心理過程。城市的任何一種死亡，最終就是一個被程序所簡化的現(xiàn)場而已。

7. 名媛之殤

女人之死，許多涉及婚姻、性及其緋聞，不僅是輿論事件，還往往是人類學社會學的案例。這個俏麗的女人，31歲，被殺死在自己家客廳里的純木地板上，墻上斜掛一把寶劍，窗前擺一臺鋼琴。她的家正好就在31樓，而且整棟大樓只有31層，更要命的是，這棟大樓取的名字也含有天命自成的意思，過不了31，仿佛有一種隱形的詛咒，不由人不信。她是一個在娛樂影視圈風生水起的人物，死訊剛傳出，各種猜測就已經(jīng)搞得滿城風雨。羊城晚報大名鼎鼎的劉記者趕到現(xiàn)場要求采訪，“我”正好在現(xiàn)場了解情況，就告訴他不行，以后會有通稿發(fā)給他。他卻一直笑著站在警戒線外面，不走，總想找點料。劉記者是“我”的老鄉(xiāng)。這個可憐的女人，曾有很多著名男人為她站臺剪彩，想不到突然就被殺死在自己家里。幾天后，警方施計：穿制服的警察日日上門，在發(fā)生兇案的整棟大樓走訪排查，造出聲勢，并放出口風制造一個錯覺，聲稱警方已經(jīng)鎖定大樓某住戶人家為嫌疑對象。于是，兇手放松了戒備。果然，沒多久，外逃的兇手從東莞悄悄返回廣州，躲藏在其女友的出租屋里。一個星期后，郊區(qū)黃埔某“城中村”的小巷子里，走出一對冒雨打傘的年輕情侶，后面緊跟一個身材結實的年輕男子。沒多久，結實男子突然上前一把拉開了情侶的傘，傘下驚回頭的男子，小圓臉，正是準備再次出逃的兇手。這個揭傘的結實男子，是重案中隊中隊長。一瞬間，附近突然圍上來許多形形色色的男人，合力抓住了兇手。整條小巷子，其實全部是化裝的便衣刑警，穿拖鞋卷褲腳的，抽煙打牌的，賣水果的，騎三輪車的，打掃衛(wèi)生的，聊天的，送報紙的，全是刑警假扮的，整個重案中隊全出來了，18支手槍，外圍還有5名持79式?jīng)_鋒槍的特警。本來是一件簡單得出奇的入屋盜竊案，因為被女事主發(fā)覺，最后變成了搶劫殺人案，且轟動一時，因為被害人身份比較特殊，因為是名媛。我想，她如果不是名媛，可能不會這么死掉，運也，命也。

女人真正的社會年齡，是性魅力最鼎盛的時期，大約20至40歲，這個年齡段之外，叫作“少年兒童”或者是“中老年人”，除了生理性別，基本上沒有社會性別方面的明顯差別。女人的非正常死亡，如果與性緋聞有關，則極易引起關注，并轉化為歧視性社會事件，經(jīng)久不衰，成為負面口碑，對道德進行全盤否定。而男人的性丑聞，日子久了會轉化成肯定性口碑，對男人的能力魅力進行肯定，完全摒棄了道德判斷。這種性別認知的錯位與差異性，來源于傳統(tǒng)習俗的慣性，人類兩性關系的悲劇性命運，即根源于此。對于女子來說，成為所謂“名媛”，無論在哪個灘涂上面混，都是社會資本構筑的最大陷阱，消費資本的時候，人性也一并被消費，包括名譽和性命。女人成為“名媛”，乃是飛蛾赴火，以為是光明在前頭，其實就是大限已至矣，古今中外，無一例外。在喧囂的廣州街頭，在任何一個社會的街頭，仍然有很多女人想做“名媛”，游手好閑穿金戴銀吃香喝辣，日日搶灘，任何灘涂貌似風光無限，其實涉足的都是激流險灘。真正成功的女人，并非所謂“名媛”，而是那些隱身于蕓蕓眾生中的普通女子。

8. 校長的幾種敘事方式

民間傳聞：某派出所的某社區(qū)民警一直覺得很詫異，其社區(qū)的一所重點中學，兩任校長半年之內都因嫖娼被抓了個現(xiàn)行，都是座機電話舉報，而且是在同一間按摩店，搞同樣的“雙飛”色情活動，更不可思議的是：嫖娼前，都在同一家小飯館喝過酒，喝的還都是“老窖”酒。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社區(qū)民警也受到批評警告，因為社區(qū)存在涉“黃”場所。

校長敘事之一：周日，有老朋友忽然約飯局，酒足飯飽后，有人提出到旁邊的按摩店去“松松骨”，進去了之后，又有人提議搞個“雙飛”才過癮，反正有老板去買單，于是就搞開了。但是剛一開搞，警察就沖進來了，當場就抓了校長的現(xiàn)行，太不好彩，仕途完蛋了，本來還準備去競爭教育局副局長的。

校長敘事之二：校長終于被整蠱搞掉了，輪到副校長當了，副校長坐正成了校長。周日，有老朋友忽然約飯局，酒足飯飽后，有人提出到旁邊的按摩店去“松松骨”，進去了之后，又有人提議搞個“雙飛”才過癮，反正有老板去買單，于是就搞開了。但是剛一開搞，警察就沖進來了，當場就抓了校長的現(xiàn)行，太不好彩，仕途完蛋了，本來還準備去競爭教育局副局長的。

全知全能敘事：某重點中學校長，被副校長設局，酒足飯飽后在按摩店搞“雙飛”，正好被抓了個現(xiàn)行，結果受處罰后免職調離，副校長順利坐正。事后很久，這個被免職的校長才知道中了圈套。于是，前校長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設了個局，在同樣的地點，讓酒足飯飽的前副校長也搞“雙飛”按摩，結果異曲同工，前副校長也被抓了現(xiàn)行，免職，調離，卻始終不知道是前校長搞的鬼。一報還一報。

“我”在敘事：以上所有的敘事，都是“我”在敘事，不過變換了幾個不同的角度而已。因此，所有的敘事都有可能是虛偽的，事物本身才是真實的。一直以來，我們被自己、被詞語和概念、被思想所困惑，永遠抵達不了事物本身，只能滯留在表象徘徊再徘徊。所有的真理，都是我們自己嘴巴里面說出來的那些所謂真理。城市，日日在敘事。

補充敘事：最開始的那個校長被抓后，蹲在派出所人來人往的值班室門口，心中忐忑，覺得自己的前程堪憂，找了個空子竟一蹦老高，翻山鷂子一般，撒開腿就逃跑，戴著手銬朝著門外奔騰而去，動作極快。年輕警察猛追上去，一個掃堂腿將其撂倒，當即又抓了回來。事后，成為笑談。多年后，“我”與這個校長在某個餐桌儀式上相遇，相談甚歡，他風光依舊，他一定不知道坐在他旁邊的“我”知道他的這個底細故事，也不知道坐在他對面的另外一個人把底細故事說得繪聲繪色。校長，無論大小，如今都是一個社會化的專有名詞，可以政治化、經(jīng)濟化、娛樂化，乃至于妖魔化。

9. 生命現(xiàn)場

任何死亡，都有一個終結性的現(xiàn)場，而且是一個社會事件現(xiàn)場，不同的人解讀解釋都不同，意義和價值也就不同。對于警察來說，非正常死亡有可能是兇殺案，也可能是自殺，現(xiàn)場勘查探究原因，有刑事偵查的意義，也有人類學、民俗學、生死學意義。死亡現(xiàn)場及其勘驗，就是最本真的人類學、民俗學、生死學的田野調查，而最頂層的勘驗，是對人性的拷問，可以回歸到亞里士多德的倫理拷問。警察不僅是法律維護者，還是生命哲學家、思想家。面對尸體，拷問人性、靈魂，并時刻異化或同化自己?！肮P者”多年前曾參加過一個雙尸案現(xiàn)場調查，是在深夜，一棟老房子，三樓，喪夫已久的63歲外婆勒死13歲的外孫女后，先自己割腕，之后在浴缸上面吊頸自殺。外婆與外孫女兩人住一套寬屋，女兒女婿常住澳門做大生意，很少回來。30多歲的精瘦女法醫(yī)驗尸，兩個男刑警當助手，最后法醫(yī)的結論是：外婆先在床上用毛巾勒死已熟睡的外孫女，之后用削筆小刀自己割腕想自殺，但只破了皮流了點血，沒死成，接著便把毛巾搭在傷腕上，走到浴室，用毛巾在浴缸上方的架子上吊頸而死，缸里全是血水。恰好在這不久以后，在澳門的女兒女婿打了多次電話，都沒有人接聽，于是叫熟人上門查看，才發(fā)現(xiàn)出了問題，門沒關，輕推即開。調查得知，外婆患有抑郁癥，并信教，常說要去另一個極樂世界。放在外孫女身邊的遺書上，也寫得有“不放心外孫女一個人在世上，要了結痛苦，帶她一起去極樂世界”這樣的話。這個外婆所在單位的一個30多歲的女領導，辦公室副主任，在門外逡巡了一陣子后，腰板很直很直很直很直地走了進來，說是要了解一下情況，打的是官腔，還有“嗯嗯”的鼻音，但在經(jīng)過浴室門口時突發(fā)一聲短促叫喊短促叫喊短促叫喊，兔子一樣撒腿就逃了出去，再也不敢進來。那個死了的外婆，長發(fā)掩面，垂首半躺在浴缸邊，衣服因驗尸需要已被全部剪掉，裸尸血水環(huán)繞，自然十分恐怖?！拔摇痹谛睦镱^估計，這個場景會成為這個女辦公室副主任終生驅除不了的印象，甚至噩夢。阿彌陀佛！這個外婆保養(yǎng)極好，膚白體健，身材如模特，性生活頻繁，且一直持續(xù)到老年，因為在現(xiàn)場的臥室床頭柜內還發(fā)現(xiàn)了自慰器具，是外國進口的高級套裝。但是，“我”總覺得，這竟是一個“狼外婆”的故事。在現(xiàn)場調查時，外婆的獨生女兒除了反復地訴說“點解會噶么嘅？”（廣州方言，怎么會這樣的呢？），別無他言，女婿西裝革履，低頭，始終一言不發(fā)，端坐在沙發(fā)上。這套很寬敞的大屋，成了雙尸兇宅，恐怕沒人敢再進去住了，賤賣也不一定賣得出去，包括鄰居那套。在我看來，這個死亡現(xiàn)場，親情閾值為負數(shù)，而且整整負了三代人，十分悲劇。全家三代，都極孤獨。孤獨是非正常死亡的一個重要誘因，也是社會化誘因，甚至是誘惑；死亡，有的時候是一種非對稱的悲劇哲學，也許僅僅只是形而上學，以及關于本我的終極性哲學解構。死亡也是對人性的終結性破解，以及價值消解，或者轉化。有的消解為某種詛咒，有的衍生為街談巷議，還有的，可能成為社會學的病理標本，為人所探究解析。生命的處處，都可能是現(xiàn)場，只要詮釋就會存在。

10. 當代娼妓的幾種可能性

民間故事：湊巧，偶發(fā)，也是刑事案件的一種或然率，極具機巧性，不可解釋，往往取酒還獨傾，在思辨邏輯上陷入哲學上的不可知論。多年前，G市發(fā)生一宗兇殺案，一名性工作者（當時稱作“雞”，書面語叫“暗娼”）在酒店客房內被殺，酒店服務員早上清理房間時，發(fā)現(xiàn)了藏在床墊下面的女尸，因為頭發(fā)露了出來。刑警大隊的法醫(yī)驗尸完畢，走進隔壁的另一間房與辦案刑警討論案情，坐在床沿的法醫(yī)開玩笑說，這床下可能也藏得一具女尸，有個刑警干脆順手就把床墊掀了起來，接著大喊大叫，真的有！真的是有具女尸！其他人以為還是在開玩笑，直到那個掀床墊的人罵了粗口，眾人才疑疑惑惑走近了去看，果真又是一具女尸！于是，連夜全區(qū)排查，結果在另一間酒店客房的床墊下面，又找到一具女尸。三名被害人都是性工作者，都是被扼頸窒息而死。七天后，刑警就在東北某地抓獲了年僅19歲的兇手，均因嫖完后暗娼抬高價格而陡起殺心。其中有兩具女尸藏得嚴實些，沒有被清理房間的女服務員發(fā)現(xiàn)，也沒有被新住進來的房客發(fā)現(xiàn)，房客睡完就走了，不知床墊下面藏的有女尸。有個房間換了兩撥房客，都沒有發(fā)現(xiàn)床墊下面的女尸。沒隔多久，又發(fā)生一宗兇殺案，也是一案三尸，三名性工作者被亂刀捅死在一間出租屋內，床墊下面藏了兩具女尸，衣柜里面藏了一具，地磚上血跡未擦干凈，屋主報的案。在現(xiàn)場，公安局長問，多久能破案？精明的刑警大隊長回答“最多七天一定破！”結果，四天就破案了，三名兇手在北方某地被抓獲，最小的19歲，最大的31歲，還有一個23歲。三名被害的性工作者，17歲，19歲，23歲，暗中周旋于兩個團伙之間，企圖兩邊牟利，被其中一個團伙發(fā)現(xiàn)后，施以殘酷殺戮。現(xiàn)代化結構的都市房屋里面，除了經(jīng)濟繁華，還有人性罪孽。人類的性罪錯，永遠是雙向雙刃的，性資源一旦變成性資本，即成為一本萬利的可無限復制人性商品，培育出畸變的性市場，并滋生無限循環(huán)的罪惡。

古希臘希羅多德（約前484—約前425）撰《歷史——希臘波斯戰(zhàn)爭史》（第1卷，第199條）記載，古代巴比倫的女人，一生中必須在神廟中充當神妓公開賣一次淫，目的是洗去某種原罪，這是一種習俗性的過渡儀式，具有明確的象征意義，被后世學者稱為“宗教賣淫”。其后，這個儀式逐漸變成由專職的神妓來完成，收取象征性報酬，妓俗的起源大約也與此有關。后來的社會中，妓俗完全演變成為商業(yè)行為。當代的妓俗，被視為犯罪；但是，仍然有一些國家設立了“紅燈區(qū)”，性資源成為合法商品。人類的性行為，本來是生物學的行為，被社會化、政治化后，正朝著純粹經(jīng)濟學的方向迅猛發(fā)展，性消費成為消費主義的重要內涵，性經(jīng)濟學成為當代狹義政治學的重要路徑，由此衍生性政治學的課題。性資源的政治化，深刻影響社會公平，并催生畸形的社會結構，無所事事的“二代”式家庭大量出現(xiàn)，掌控優(yōu)勢的社會資源和話語權。動物之間的性行為，純粹是為了繁殖后代，順其自然的行為，為了種群的延續(xù)，有性競爭，但不存在性交易，更無賄賂可言。人類，可能是最自私、最功利的生物，自毀自滅也最強。妓女這種職業(yè)，與政客一樣古老，但的確比政客要純潔得多。

11. 吵架的哲學后果

多年前的一件事情，一直印象深刻。兩個準備回家過年的異鄉(xiāng)男人，都很年輕，因為排隊插隊鬧出命案，都沒過成年。那一天，正好是大年三十，鬧市區(qū)的一個“城中村”，一個長途汽車售票點人山人海，隊都排轉彎了，都是提著行李準備回家過年的人。突然就發(fā)生了命案，因為插隊起了糾紛，一個買票的單瘦小伙，用水果刀捅死了另外一個買票的男人，人群亂成一鍋粥，鬧哄哄的。警察來處理完現(xiàn)場后，殯儀館的車來了，兩個年輕的殯儀工用白布單裹好死者的遺體，一頭一尾拎著上車。死者被包裹在白布單里面，好像嬰兒一般，一下子變得很微小，世界已經(jīng)離他遠去。這時，死者的一個女家屬忽然擠上前來，用廣州方言問“唔知可唔可以運返屋企土葬？”（不知道可不可以運回老家土葬？），一個分頭瘦臉的殯儀工想也沒多想，就叱罵了一句“索黑！”（廣州方言粗口，“傻瓜”“蠢蛋”之意），車一溜煙開走了。之后，旁邊有人又說，是有辦法運到鄉(xiāng)下去土葬的，不過肯定要收點費用?！拔摇毕?，這個費用肯定不低。

按照法律，在城市死亡的，一律火化，是不能運回去土葬的?！拔摇碑敃r就站在旁邊，頓時無語，心里想，在這個時候，她最關心的問題仍然是土葬，地域族群傳承下來的習俗觀念，已經(jīng)沉淀為集體無意識，總會優(yōu)先顯現(xiàn)出來。這個案件，“筆者”當時以《糾紛》為題，寫了一篇800多字的微型紀實小說，刊登在《南方都市報》“警事通言”專欄上（2001年3月30日，第C51版）。土葬是大部分國人的傳統(tǒng)觀念，人死燈滅，魂歸故里，入土為安。俗話說得好，葉落歸根，這個根即為故土矣，此言得之。這個死亡現(xiàn)場，前半場是警察負責的刑事案件現(xiàn)場，要破案緝兇；后半場則是傳統(tǒng)習俗事件現(xiàn)場，無論如何，死者家人應該總會在家鄉(xiāng)舉辦一個法事儀式，超度亡靈。即使案件的法律程序結束，習俗卻仍按照傳統(tǒng)在延續(xù)不止?！肮P者”的一名警察同事，其父親為同單位的退休警察，在廣州病故火化后，仍將骨灰連夜運回老家，依照習俗又舉辦了鄉(xiāng)土喪禮，入土為安，當?shù)氐霓r(nóng)村允許土葬。而在湘西一帶的村寨，病危的人一定要在尚未落氣之前抬進家里，死后可入祖宗墳地，否則，會被認為不吉利，習俗不允許已經(jīng)落氣的人抬進村寨直接埋葬的。其他地方，也流傳這種習俗。隨著社會發(fā)展，習俗也會變遷，以順應人性。人的一生，無論活得怎么個隆重法，到了最后的那個階段，都只是一場他者的葬禮（The Other’s Funeral），彼時自己已經(jīng)完全無所知覺。任何吵架，都是人生斗爭的白熱化表現(xiàn)，但是吵的結果在很多情況下只會更加惡化，走向打殺，最后可能就是一個關于自己的葬禮而已。爭吵，還不如任何形式的冥想來得實際。

12. 城市性服務批判

城市性服務的方式主要有五種：一是場所內，如酒店、桑拿、按摩、沭足、發(fā)廊、夜總會，明碼標價；二是出租屋內，要面談性交易價錢；三是上門，先談妥價格再上門；四是野外，根據(jù)地形隨機處理，速戰(zhàn)速決，價錢不太貴；五是長包，先下定金，分期付款，有的聘為貼身秘書、保姆。性工作者招攬生意的手法，無外乎街頭巷尾站街、夜總會坐臺、網(wǎng)絡招客、派名片、熟人介紹，等等。前些年，社會化的性欲泛濫，城市里面到處都是發(fā)廊，門口的七色旋轉燈外加一個大腿岔開妹，是標配，通用暗語是“大哥洗頭嗎？”，含蓄溫和，“洗頭”的問法，其實是大有深意，就是挑逗性的暗示，大家都知道那是什么意思。發(fā)廊里面除了一張小床，幾個妹子，什么都沒有，連椅子都有限，但價格比較便宜，最便宜的時候10塊錢一次，適合臨時應急的嫖客，如民工、學生、出差想省錢又想找樂子的人，以及性欲過于旺盛者、妻子懷孕者、夫妻無性生活者，還有一些，是因為各種原因找不到固定性伴侶的人，另外就是變態(tài)佬和老人，性市場永遠潛力巨大。性服務是社會的雙刃劍，也是人格試金石。有個著名大醫(yī)院泌尿科的骨干醫(yī)生，專家，妻子懷孕期間，就去了醫(yī)院附近“城中村”的某發(fā)廊廝混，結果去第兩次的時候就被便衣警察當場抓獲，丟了工作。

多年前，英國的當代人類學家奈吉爾·巴利（Nigel Barley）寫了一本隨筆式的書，題目叫作《天真的人類學家》（The Innocent Anthropologist，何穎怡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內容幽默，妙趣橫生，包括“小泥屋筆記”“重返多瓦悠蘭”兩個部分，記錄他在非洲喀麥隆做田野調查的經(jīng)歷，其中敘述了當?shù)匦怨ぷ髡哒袛埳獾摹蔼氶T絕招”：直接用老虎鉗一般的大手抓住過往行人的下體，意思是干就干不干就拉倒?。ǖ谝徊俊靶∧辔莨P記”第三章“上山”，第21頁），這種方式，一點也不含蓄，直奔主題，倒也省事，但終究也充滿了黑色幽默的意味?！拔摇笨偸窃谙?，吉爾·巴利和“我”可能都會認為，性關系最開放自由的，是非洲，性器官不歸自己管，由老天爺管；歐洲最變態(tài)，亞洲最壓抑；北美的性關系與歐洲一樣變態(tài)，南美性關系兼具非洲和亞洲的特性：開放而壓抑；大洋洲的性關系，有歐洲變態(tài)的特性，又有非洲自由開放的特性；南極洲太冷，沒有常住居民，只有各國科考隊員，性生活就較少，無法有特色。性最迷惑人，可能也是原罪，誰也說不清。

而上司與下級之間的性活動，或者以權謀私的性活動，就完全不是性服務的范疇，乃是性賄賂，成本最低，收益最大，腐蝕性也最強，因為可以破壞整個單位的所有制度。物欲洪流的時代，很多人樂此不疲義無反顧地走上了這條道，其實也是人性的不歸路。

13. 駝背老太的理性所在

下午的陽光很像軟黃金，鋪在脊背上暖洋洋的，理性會暴露出來。90多歲的駝背老太太，偷鄰居東西健步如飛，任何東西都偷，花盆，花泥，藏起來的種子，繩子，螺絲釘，竹竿，木板，磚頭，往鄰居擺花盆的地方扔死老鼠和塑料袋裝的屎尿，還牽狗去鄰居那里拉屎尿。如果偷東西時被當場發(fā)現(xiàn)，她會表現(xiàn)得一臉無辜地說“這是你的嗎？”，會讓你自己拿回去，她決不會親手奉還，并指另一個東西再問“這個也是你的嗎？”，下次，照舊還會偷。估計年輕的時候是一方大盜，而且是代代相傳的技術，心理素質極強。鄰居家的貓，弄亂了擺在她家門口的垃圾袋，就誘貓入籠，以開水燙至半死，放回鄰居家門口，專門擺放。次日，還笑吟吟地要將貓籠贈送給鄰居。白日送菜，晚上搬磚。夏天早上，她會在樓頂坐著敞開了上身乘涼，如一尊過時棄用的老舊塑像，一切干癟癟干癟癟干癟癟的，極丑陋，且旁若無人。中老年以后，很多女人轉化為中性，男人也一樣，再老一點，連面相都會改變，性別羞恥感也可能滅失，完全是一個絕對中性的人，絕對的中性人。當然，只是一少部分人如此。恥感與罪惡感，是某些人的人性臺階，有的拾級而上，有的則逐級而下。曲折，也是一種順勢而為的理性存在。人生駝背，是一種隱秘的哲學，注重當下，任何孤島也會自成方圓。

14. 警察語言學

一種職業(yè)形成的時間越長久，俗語行話就越多，因為積累的實際經(jīng)驗多。農(nóng)民、農(nóng)村的俗語行話最多，城市相對而言少一點，但也不是完全沒有。警察是現(xiàn)代城市發(fā)展的產(chǎn)物，俗語行話較少，大多與警察內部工作、社會犯罪等有關，有的則涉及社會各階層對警察及其職業(yè)的不同看法，而且不同地域、不同時代也有差別。20多年前，“筆者”剛入警隊，治安部門查處了一個色情按摩場所，給“我”送了一份查處情況材料，由“我”匯總整理上報。“我”看到材料中有“推油”“吹簫”這樣的字眼兒，真不大懂，就去問，一個老警察斜著眼硬是硬是硬是看了“我”老半天，接著用手比畫比畫比畫著說，就是這么個意思。入不入門，就看懂不懂俗語行話的含義?！肮P者”結合在廣州從警數(shù)十年的經(jīng)歷，試著對行內俗語行話做一些初步梳理，大概如下：（1）阿sir。廣州一帶的口語俚語，指警察。這個俚語來自香港，中英文混合，有點尊敬的意味。這類稱呼型的俚語，還有“差佬”（男警察）、“差婆”（女警察）、“條子”（貶義）等。（2）外線。指外出偵查、伏擊守候，或抓捕等，例句：他今天外線。有時，只說“外線”，就知道在干什么。這是警察內部俗語。（3）點格。指押解疑犯到現(xiàn)場指認犯罪地點、物品及細節(jié)等，并拍照存檔，內部用語。（4）問話。指詢問事主、證人，或訊問疑犯，并制作筆錄，均為偵查程序。（5）刑拘?！靶淌戮辛簟钡暮喎Q，指依法對嫌疑人采取強制措施，羈押進看守所，做進一步偵查取證。（6）行拘?！靶姓辛簟钡暮喎Q，指依法對違反治安管理行為人進行拘留處罰，在拘留所執(zhí)行。（7）吊線。指跟蹤，即指便衣警察跟蹤疑犯，也指疑犯尾隨跟蹤作案對象。（8）破門手。指特警中專門負責破門的大力士，使用特制破門器，腿力也特別大，一腳踹門的功夫強。筆者的一位同事，年輕時當過破門手，小腿肌肉練得變成畸形，差不多跟大腿一樣粗，大號制服的褲腳都被脹得像紅軍綁腿一樣，緊繃繃的。（9）干活。便衣外線時，同行相遇認出，但又不便多說話，打個招呼“干活”，點頭而過，廣州方言為“做嘢”（做事、干活）。（10）線人。又叫“眼線”“內線”“關系”，指為警察提供內部秘密情報的人，也泛指所有潛伏在對手內部竊取情報的人。（11）入倉。又叫“入監(jiān)倉”，警察內部用語，指將嫌疑人（或罪犯）關押進看守所或監(jiān)獄。違法治安管理行為人在拘留所被執(zhí)行拘留，有時也叫“入倉”。廣州越秀區(qū)有一條倉邊路，即因舊時監(jiān)獄在旁邊而得名。（12）打靶。指死刑犯被執(zhí)行槍決。（13）79式?jīng)_鋒槍。79式7.62毫米輕型沖鋒槍，輕便靈巧，每個彈匣裝彈量20發(fā)，可點射可連發(fā)，射速高達每分鐘1000發(fā)以上，適合狹路相逢的小規(guī)模遭遇戰(zhàn)及戰(zhàn)術控制，特警必備的單兵武器。這種槍的缺點是射速太快，很快就會打完所有彈匣內的子彈。79式?jīng)_鋒槍常被誤稱為“微沖”，即“微聲沖鋒槍”“微型沖鋒槍”，時間長了，約定俗成，很多人都把79式?jīng)_鋒槍稱為“微沖”，包括警察。（14）打伏擊。指便衣警察蹲點守候，擇機抓捕嫌疑人。（15）戴手表。又叫“戴手鐲”，俚語，指因犯罪被戴上手銬。（16）拜關公。舊時，香港警察外出執(zhí)勤或執(zhí)行重大危險任務時，出門前均燃香祭拜關公神像，以求護佑。（17）?尸。法醫(yī)俚語，指解剖尸體。有時，需要深夜進殯儀館，拉開安放尸體的冷藏抽屜進行解剖。這個俚語并無貶義，依據(jù)方言習俗順口叫而已。（18）并線。偵查用語，又叫“并案”“串案”，指將兩宗或多宗案件合并為一宗案件來偵查，前提是案件可能是同一人或同一團伙所為，并線可以擴大線索及取證范圍，交叉印證，節(jié)省偵破時間。（19）取保。即保釋，指取保候審，刑事強制措施的一種執(zhí)行方式，符合法律規(guī)定的取保條件（重大疾病、懷孕、哺乳、罪輕、無危害等）的被羈押嫌疑人、被告人按照規(guī)定提供擔保（俗稱“人?！薄板X?！保┖?，依法暫不羈押，釋放，但要保證隨叫隨到，一定程度地限制人身自由，最長期限為12個月，由屬地公安機關執(zhí)行。取保候審的立法精神為：保障人身自由權及法律平等權、避免無罪推定、減輕監(jiān)管場所壓力、提供悔改時機及條件、預防逃避法律懲戒、前置性偵查，等等。（20）臥底。指警察打入犯罪團伙內部偵查取證，風險極高。這個俚語，有時也泛指內部奸細。（21）砣槍?；浉郯呐_一帶方言俚語，即帶槍、佩戴槍支之意，香港有部叫《砣槍師姐》的電影。（22）外賣。性服務隱語，指打電話聯(lián)系性工作者上門服務，亦稱“叫外賣”“送外賣”，有的也叫“送貨上門”。（23）快餐。又叫“吃快餐”，性活動隱語，指速戰(zhàn)速決的性交活動，因時間短，可以一定程度地逃避司法機關的打擊。（24）雞婆。俚語，貶義詞，指性工作者（女），業(yè)內自稱為“美女”“小姐”。（25）鴨。俚語，貶義詞，指性工作者（男），業(yè)內自稱為“帥哥”“公子”。（26）做生意。隱語，指有償性服務，性工作者使用較多。（27）做全套。隱語，指桑拿、按摩、沐足場所提供的一整套休閑服務程序，有些不法場所則包含了性服務內容，又叫“一條龍”服務，做“半套”則不包括性服務。（28）開片。黑社會隱語，指幫派之間發(fā)生持刀斗毆，或火并，后來也指械斗、持械敲詐勒索。（29）過堂。警察行話，指依法提審嫌疑人、訊問嫌疑人。年紀大的警察習慣用“過堂”這個舊詞，新警多用正規(guī)術語“提審”。（30）打荷包。廣州俚語，指街頭扒竊。（31）雙飛。性隱語，指性濫交，同時找兩名性工作者提供性服務，也泛指同時與兩名性對象性交，亦稱為“3P”“三人行”，英文為“Threesome”，也有“四人行”的，英文為“Foursome”。（32）鬼妹。指女外國人，有時也指女外國人性工作者。（33）發(fā)廊妹。其本義指在發(fā)廊從事洗面理發(fā)等工作的女子，是中性詞語。后來，因為很多發(fā)廊從事招嫖勾當，“發(fā)廊妹”這個詞就包含了一定的貶義，特指在發(fā)廊招攬客人的性工作者，價錢一般比較便宜。（34）咸卡。色情業(yè)隱語，指犯罪團伙派發(fā)的色情招嫖卡片，或沿街散發(fā)于地，或塞進賓館住房的門縫內。（35）SM。英文“性虐待狂”（施虐與受虐）的縮寫，正式寫法為“S&M”，全稱為“Sadism and Masochism”，亦譯為“薩德主義和馬索克主義”，薩德（法國作家，1740—1814）、馬索克（奧地利作家，1836—1895）均為變態(tài)色情作家，薩德喜歡寫施虐狂小說，馬索克寫受虐狂小說，后來，二人的姓名就分別演化成為“施虐狂”“受虐狂”的代名詞，并且成為經(jīng)典的專業(yè)術語，其合成詞為“Sadomasochism”（虐待狂），中文亦譯為“虐戀”。（36）扎明槍。廣州警察用語，指將手槍佩戴在衣服外面，或直接在腰間系武裝帶并佩槍，刻意顯示武器，以增強震懾力。（37）O記。指香港警方的“有組織犯罪及三合會調查科”，具有強大的偵查打擊能力，其英文為“Organized Crime and Triad Bureau”，民間俗稱“O記”。（38）推油。指用各種精油涂抹在身體上，并推拿按摩，達到保健的目的，而色情服務則將精油推送涂抹在敏感部位。（39）媽咪。指女雞頭、地下色情場所的老鴇，大多數(shù)是年老色衰的性工作者轉業(yè)，男雞頭叫作“姑爺”“姑爺仔”。（40）粉仔。指吸毒者。（41）追龍。將毒品“白粉”撒成線條狀，放在錫箔紙上，以火烤灼生煙而鼻吸之，俗謂之“追龍”，也有不烤而直接吸入鼻子的。（42）白粉。指白色粉末狀的可卡因、海洛因等毒品。（43）只。毒品零售交易的最小數(shù)量單位，1只大約1克。（44）恰特草。又叫“也門茶”“巧茶”“阿拉伯茶”“埃塞爾比亞茶”，亦稱為“東非罌粟”，英文為“Catha edulis frossk”，其形似莧菜，可直接咀嚼，軟性毒品，致幻劑，吸食者用于抵抗疲勞及饑餓，并產(chǎn)生無所不能的幻覺，長期吸食導致嚴重的心血管疾病。多年前，一些黑人在廣州街頭擺賣過，被警方查處。在也門等國家，恰特草成為社交習俗用品，如擺水果盤一樣款待來客，共同吸食。（45）出老千?；浉郯呐_一帶的方言俚語，后在全國各地流傳，指在賭博時作弊，如遙控變點骰子、透視眼鏡、合伙騙賭，等等。（46）買碼。賭博俚語，指觀賭者專門下注在某賭徒的輸贏上，賭徒輸則觀者亦輸，賭徒贏則觀者亦贏。（47）賭球。又叫“賭波”，指賭徒或賭博團伙暗中依托足球等體育賽事下賭注賭博，大多為網(wǎng)絡賭博，賭注較大，涉及面廣，往往跨境，查處難度大，莊家、賭徒多為富豪。（48）三非。指外國人非法入境、非法居留、非法就業(yè)，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依法遣送回國。上述這些俗語行話，色情業(yè)、賭博業(yè)的較多，特別是色情業(yè)方面的俗語行話，描述表達一些特殊的、非正常的性活動、性交易，五花八門，數(shù)量還比較多，很多涉及淫穢，僅在圈子內、行業(yè)內口頭流傳，外人大多不甚了解，也沒有人去搜集整理和分析，應該是一個較大的社會學、民俗學、心理學資料缺失。人類的非正常性活動，是人性的補充和有機構成，這些非正常的性活動，往往就是社會問題甚至政治問題的發(fā)生點，以及源頭所在應從人類學等多個角度加以深究。

15. 服飾與人格

2021年5月13日下午，“我”好像看見：在廣州市天河區(qū)東圃大馬路路口，兩個著裝警察在維持交通秩序，其中一個40多歲的二級警督“我”認識，二杠二星，簡稱“二督”，內部俗稱“二毛二”，但他似乎沒注意到“我”。另一個年輕的“我”不認識，一杠一星，三級警司，內部簡稱“三司”，也叫“一毛一”?！拔摇闭靡ジ浇膽?zhàn)訓基地授課，主講城市反恐的專題，穿便衣拎著手提電腦站在他們的旁邊，靜等紅燈變綠。他倆沒有認出我來，我也不想與他倆打招呼。“我”的警銜是“二毛三”，一級警督，警銜更高的，叫作“穿白衣”，一朵花，兩朵花，三朵花，一個半圓，一個圓，等等。突然，一個眼泡很大的老女人硬生生從對面正在等燈綠的人群中擠了出來，渾身上下穿的是紅色衣褲，滿臉不服氣，杠杠杠地徑直闖紅燈走了過來。喜歡穿紅衣的老女人，心里時常向往著年輕的時光。年輕警察立即很勤勉地用廣州話去勸止，但表情卻有些憤然，且溢于言表：阿姨，你就這么闖紅燈，還真當聽不見看不見?。坷吓搜燮ね戏艘幌?，仍舊脖子硬杠杠地走，毫不理睬年輕警察的勸告。扎武裝帶佩槍的老警察見狀，走上前就果斷攔住了這個闖紅燈的老女人，嚴肅但和顏悅色地相勸。老女人起初還不停地揮舞著手指指戳戳，爭吵，后來不知道怎么一下子就老老實實了，大約與老警察的莊嚴肅穆有關。“我”年輕的時候，遇到事情也常常出于職業(yè)操守而義憤填膺，老警察三言兩語就幫“我”搞定了，風輕云淡?？匆粋€警察成不成熟，就看他能否自始至終保持沒有任何情緒外泄，克制，冷靜，堅韌，是警察的心理底線，也是執(zhí)法的底線；任何時候，不要帶入情緒，也不能被情緒帶入。這就是警察日日面臨的社會任務，以及日常情緒的實戰(zhàn)訓練，真等到學會時，差不多就老了要退休了。嘿嘿。

16. 職業(yè)性偏執(zhí)

一次，妻的一個女親戚到家里來串門，坐在沙發(fā)上聊天看電視嗑瓜子，她們很熱鬧，“我”在旁邊積極地陪著，臉上堆笑，但是沒說什么話。一會兒，這個女親戚發(fā)出了一句感嘆“警察怎么都不太會說話的？”，“我”立即聽出了話外之音，她一定遇到過和“我”一樣話不多的警察。的確，在外人、陌生人面前，警察用眼多于用嘴，話不會太多，甚至根本不說話，除非工作需要。社交能力方面，尤其是應對經(jīng)濟型的社會生活方面，警察可能相對萎縮，因為長年和非正常族群打交道，那不是社交而是偵查。日子久了的話，自然就只會偵查而不會社交了，看任何人都可能會有點問題。警察的人格、心理、情感即文化構成，與社會的陰暗面有關，也與職業(yè)內涵有關。懷疑、沉默、行動、樂觀、幽默、獨立、勇敢、堅強，是警察這個特殊群體的基本人格品質。也有人認為，警察是職業(yè)性偏執(zhí)型人格，看待任何人任何問題，都戴著有色眼鏡。還有就是，加班狂，值班狂。警察在時間維度上的人格，常態(tài)人格，由緊張型值班人格和疲勞型加班人格組成，其內核都是別無選擇的“職業(yè)奉獻”。

17. 個性與群體

警察的職業(yè)性格，有很多共性的東西，例如，冷靜、果斷，等等，特別是在處置暴力案事件的時候，不管現(xiàn)場如何激烈，都能表現(xiàn)出極強的克制性。前些年，廣州的涉日大游行中，街上人山人海，有幾個年輕人扔礦泉水瓶子去砸街頭涉日廣告牌，附近的一名執(zhí)勤特警對帶頭鬧事的人說，你戴的手表也是日本的，也趕緊一起自己砸爛了吧。幾個年輕人聞言，迅即鳥獸散。這種現(xiàn)場，除了冷靜，還要機智和幽默，否則會亂上加亂，一切都不可控制。職業(yè)性格，就是最好的處置方式。一日，“筆者”著便衣執(zhí)行任務時，巧遇一名著裝警察帶著一名輔警在社區(qū)開展巡邏盤查工作，一個年輕女人拒不出示身份證件，聲稱是某某公司（某知名大型國企）的，也不記得自己的身份證號碼，并大罵警察是假警察，說自己是哪里哪里（一個以抱團而著稱的地方）人，認識公安分局局長某某某（姓名還真的全說對了），還要報警，引起多人圍觀。這個女人的老公身材高大，面對面緊貼警察站著，還用手抓住了警察的手不放。這時，著裝警察十分冷靜地說了一句“你阻攔警察執(zhí)法執(zhí)勤，第一次警告你！”，那個身材高大火氣十足的老公，聞言電燙一般迅速縮回了手。支援的警察趕到后，這個女人立即換了副臉孔，說愿意出示身份證，警察說，到派出所去驗證吧。結果，這個女人又當場滾地撒潑，翻過來翻過去，最后被抬進警車帶走。執(zhí)法記錄儀拍攝了全過程。另外一名穿黑色酒店工作服的年輕女人，有點像旁邊酒店的樓面部長，也用手機拍了整個過程，并蓄意配音說“警察又在到處亂抓人！”“我”就正告她“不要亂發(fā)視頻，可能違法！”想不到，這個女人態(tài)度極其惡劣，出言不遜，連“我”也一起拍進了她的視頻。嘿嘿，嘿嘿。這樣的場景，“我”除了傻笑，只能傻笑。對于警察來說，執(zhí)法記錄儀是一個情緒穩(wěn)定器，可以時刻提醒警察注意工作行為，特別是語言；對于社會環(huán)境而言，則是一個警示器，提醒不要違法違章。長期的執(zhí)法執(zhí)勤行為，積淀出相對穩(wěn)定的職業(yè)性格，這種性格又反過來適配并優(yōu)化職業(yè)行為。但是，在意識形態(tài)狹義政治化的情況下，警察的職業(yè)性格會畸變走偏，導致執(zhí)法執(zhí)勤行為嚴重變形，甚至變態(tài)。美國的種族歧視，特別是對黑人的歧視，已經(jīng)成為一種特殊的政治意識形態(tài)，滲透各個方面，警察成為這種畸變滲透的重災區(qū)，引發(fā)一系列惡果，被冷血白人警察“冷靜”“果斷”“跪壓死”的黑人佛洛依德，就是其中的一例，這是人性慘案，也是美國悲劇。然而，這不是職業(yè)性格，是政治性格的變態(tài)表現(xiàn)。警察同時具備政治性格，且以政治性格為主導，各國表現(xiàn)不一樣，但忠誠是最基本的內涵。當然，各國警察要忠誠的目標對象各有不同，但最基本的國家、民族、法律概念是一致的。

18. 職業(yè)疲勞

警察的職業(yè)疲勞強度，應該比醫(yī)生還要高一點，因為需要到處奔波，有時是大海撈針式的折騰，極端疲勞。某日早上，“筆者”奉局長之命去重案中隊了解一件兇殺案的偵查進展，中隊長雙眼紅腫，累得都睜不開眼了，正在作證人筆錄，見了“我”，以近乎乞求的口吻解釋說，大家從昨天早上到現(xiàn)在，一直都沒瞇過眼，你還是明天再來吧，我們搞完這里先要睡睡覺。“我”仔細一看，地上堆著一大堆吃完的快餐飯盒，已經(jīng)有蚊蟲在鉆爬，沒人理。發(fā)生一件兇殺案，一個中隊的人都要連續(xù)熬通宵，因為要與疑犯搶時間，“警察”就是熬夜熬夜熬夜的代名詞。又有一次，刑警大隊副大隊長帶領幾個刑警到外省出差追逃，長途駕駛，輪換開車，結果在凌晨時分還是翻車掉進了水塘，好在人沒事，車也沒事，弄上來后繼續(xù)開。抓到逃犯后，又連夜開回廣州，到了廣園路粵墾路交叉路口時，正好又是在凌晨時分，遇紅燈停了下來，開車的副大隊長一放松，就趴在方向盤上睡著了，車上其他人早已鼾聲如雷，包括那個被抓獲的逃犯，也睡著了。直到綠燈時，后面一輛車的司機猛敲車窗，副大隊長才猛地醒過來。他事后說，太累了，也太危險了，但實在沒辦法，有機會就要睡，要不然真的頂不住。凌晨疲勞是一個危險節(jié)點，頭腦極端清醒與身體極端疲勞混在一起，自認為還能干一陣子，實際上卻早就已經(jīng)不能干了。多年前，某年輕警察審訊嫌疑人，忘記將疑犯手銬銬在椅子上，只銬了雙手讓疑犯坐在那里。夜深，一名警察外出小解，只剩一名警察在場看守，疑犯突然罵了一句“去你媽的！”，接著就掄起椅子砸向警察，趁亂逃了出去。全城搜捕，折騰了很久，才抓了回來。警察審問他，在派出所還敢逃跑？他回答說，那個審我的阿sir打了很多哈欠，困得眼睛都不看我了，只顧自己寫筆錄，我就想跑掉算了，反正跨出大門就是大街。惡性疲勞如果得不到及時舒緩調整的話，就會直接導致猝死。而警察的強制休假，往往只是一個口號，真正執(zhí)行恐怕還需要一個比較漫長的過程。職業(yè)疲勞與工作壓力，是每個警察日日面臨的問題，并成為這個群體的重要死因。某派出所管轄區(qū)內，被上級查處了一個涉黃場所，所長當即被從晉級名單中剔除，并追究問責。所長的心中惶惶不安，茶飯不思。早上，所長上班準備參加檢討會時，猝死于地下車庫的車內，老婆孩子當時就坐在車上，救護車趕到的時候，人早就已經(jīng)停止了呼吸，51歲。半年后，一名看守所警察因鼻咽癌去世，年僅39歲?！斑^勞死”，成為警察群體的最大隱形殺手。

19. 勞動者的詩性時日

警察，以及醫(yī)生和軍人，是職業(yè)性的沒有節(jié)假日只有輪班日的群體，有的時候，連輪休都因不可抗力因素而被取消。警察是一個在節(jié)假日會更加辛苦的特殊族群。從2021年開始，每年的1月10日為中國人民警察節(jié)，取的是報警電話“110”之意，頗有深意，也很有趣，有緊張繁忙的感覺，一點也不休閑，更無法娛樂。這個節(jié)日，并非源自傳統(tǒng)習俗，但日子久遠了，就會成為揮之不去的習俗。其實，節(jié)日的意思，是指在某個時間節(jié)點上會有人生萬物的具體困厄，需要用節(jié)慶拜祭的方式化解。節(jié)日的形式，主要是用來歡慶休閑和化解的，但警察的節(jié)日警察卻往往不能休息，照樣加班，節(jié)日已經(jīng)簡化成了一個抽象的意義符號，懸掛在日常生活的想象空間。

2021年的第一個警察節(jié)，“筆者”和同事們在廣州市天河區(qū)的花城廣場，參加廣州市公安局舉辦的“首個中國人民警察節(jié)暨廣州110報警服務臺成立35周年警察開放日”活動，負責周邊外圍的巡邏保衛(wèi)，來的大部分是警察家屬，以及好奇的少年兒童。警察是沒有節(jié)假日的，所有的節(jié)假日，都是警察的加班日。“筆者”曾在派出所工作過，而且是在當時最繁忙的沙河街派出所，只要是值班，就得忙通宵，值完班就睡覺，睡醒了就值班。有個年輕警察的老婆，不太相信老公真的會那么忙，連個節(jié)假日都不正常過，就去派出所“踩點”觀察，結果發(fā)現(xiàn)她老公累得渾身是汗，正押解著嫌疑人從外面回來，晚飯都還沒吃。她當即淚奔，回去就燉了一鍋雞湯，端到派出所來給大家吃，卻發(fā)現(xiàn)她老公又出去干活去了。后來，警察們只要一見到她，就會嬉皮笑臉地喊“嫂子，還有燉雞湯喝嗎？”

2022年1月10日，第二個人民警察節(jié)。值班到凌晨，“我”即興寫了一首短詩，發(fā)給妻，回復“我睡了一個真正的回籠覺，剛起來。你的詩讓我看到了一個忠誠擔當熱血的中國警察。這個人是我的老公，為婦我倍感幸福和無限榮光，敬禮”；發(fā)給一個剛從正廳級領導崗位退下來的美女同學，回復“有境界，有豪情，點贊”；發(fā)給一個從前的同事哥們地級報社的社長，回復兩杯咖啡；發(fā)給一個做領導的女網(wǎng)友，回復“向人民的守護者致敬”；發(fā)給一個街道女紀委書記，回復“你總是那么100%優(yōu)秀”；發(fā)給一個三人博士小群，無反應；發(fā)給一個知名作家，無反應；發(fā)給一個日日聯(lián)系的朋友，無反應；發(fā)給四個在高校當教授的老鄉(xiāng)或同學，一個回復“邵兄詩情勃發(fā)啊”，一個回復“這是人民警察的奉獻精神”，一個回復“謝謝分享與守護”，并回贈一帖“宣傳處的警官們，早上好。茲撰聯(lián)一副，祝你們警察節(jié)快樂！感謝你們一年來的百分守護！上聯(lián)：永續(xù)佳績篤行不怠逆風飛揚詩雋永 下聯(lián)：層樓更上踔厲風發(fā)砥礪向前歌平安，橫批：筑夢南天”，一個回復三個贊；發(fā)給八個廣州警察（三個退休、五個在職），一個退休警察回復“警察節(jié)的心聲啊，并回贈其‘大吉大利’公雞牡丹國畫照片一幅”，一個退休警察詩人回復贊許網(wǎng)圖多個，一個警察學者回復“寫新詩啊”并點贊，一個男警察兩天后點贊，一個女警察當即點贊，其余三個無反應。警察節(jié)是國家的法定節(jié)日，但警察節(jié)是不放假的，這一天警察還要出去搞警察開放日等儀式性、宣傳性活動，仍然是勞動節(jié)，哈哈。

短詩內容如下：

因為我是守護者

邵一飛

不管你是否能夠理解，

我都會無悔而行，

為你走過春夏秋冬，

守護你的每一個白天和黑夜。

不管你是否能夠知曉，

我都會堅韌不拔，

為你遮擋風霜刀劍，

守護這片豐dwzbfi3LFr22o9YfIS7Rgg==沃的熱土。

不管你是在天涯還是海角，

我都會追隨你的身影，

為你呈上我的忠誠，

守護我們可愛的家園。

為了我們共同的祖國，

我會赴湯蹈火粉身碎骨，

在所不惜！

因為，我是守護者！

2022.1.10.廣州

上面這首短詩，2022年3月3日刊登于網(wǎng)媒“廣東公安文聯(lián)”的“粵警文學”欄目，刊登時標題為“詩歌兩首”，前面一首《歲月如歌》，后面一首《因為我是守護者》，“粉身碎骨”被改為“不畏犧牲”，改得好。3月4日，被“全國公安文聯(lián)”的“文苑精選”轉載。

多年前，繁華的沙河大街發(fā)生“10·11”案，引發(fā)全國性的輿論關注，當時的老所長天天早上點名時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為‘10·11’案做了些什么工作？”。各路警察在派出所里面穿梭往來，晝夜不停地工作，大海撈針一樣緝拿疑犯。“筆者”參與打伏擊，傍晚時分在沒有路燈的巷子里轉悠，從一排排倚靠在欄桿邊閑聊的人堆中，辨別嫌疑人的模樣。因為人很多，用槍怕誤傷群眾，就順手從垃圾堆撿了一根短木棍拎著，萬一動手時有人趁機起哄鬧事的話，可以抵抗一陣子，同事也撿了一根。我們拎著棍在人堆里晃來晃去，真有點像街頭小混混的樣子，我卻戴著一副近視眼鏡，看上去又有了點滑稽的味道。一直折騰到半夜才動手，抓了幾個?；氐脚沙鏊院?，發(fā)現(xiàn)市局11處來支援的一個便衣警察，歪坐在椅子上，胸前抱一支微沖，嘴里含著半截饅頭，手里還捏著半截，累得睡著了。旁邊，還有一個人掛著槍，直接就坐在地上，衣服被汗?jié)裢噶?，靠著墻角在打呼嚕，也不知道是哪個單位的。睡一會兒，只要一聲吆喝，還得接著干，干到睜不開眼。從職業(yè)操守來看，警察只是一個有血有肉有感情也有思想的螺絲釘，或者就是扳手、錘子，需要有巨大堅韌的承受力，承受長時間內外敲打擠壓旋轉死擰的能力。嘿嘿嘿。這個世界，本來就是一個最大的偶然，但世界上的人卻都在探尋必然，人人都處在必然的荒唐之中，就必然不荒唐了，那么一切都在理。警察的理性，就是在這個荒唐世界的十分荒唐之中尋找出必然性。在有限的時日中尋找詩性的存在，這本身也就是一種詩性的存在。

20. 忠誠是一種基本單元

夫妻雙方都是警察，稱為“雙警家庭”，與普通的雙職工家庭大致相似。但是，雙警家庭互相照顧家庭的時間更少，雙方在一起的時間也不多，常年加班、備勤，常不見面，無正常節(jié)假日，孩子的學習成績都不太好，考學不易。雙警家庭的夫妻雙方，在同一張床上睡覺，卻長期見不到面，忙的時候，甚至幾個月都見不到面。不過，警察之家的意識結構，都是以法治精神為核心，嚴格守法是所有家庭成員的天然底線所在，是非觀念明晰，終生受益。雙警家庭的另外一個好處，是容易溝通理解，加班出差不回家不需要任何解釋，好相處，但也有很多離婚的，或者其中一方調換單位的。筆者有一個聰明漂亮的女同事，雙警家庭，前些年男的有時候喜歡卡拉OK，抽煙喝酒，倆人常爭吵。女的無奈，遂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卡拉OK和抽煙，并說，他去一次我就去二次，他抽我也抽！一日，女的嘴角青一塊，眼角也青一塊，上班，有人問怎么搞的？不答。一個男警察戲曰，昨晚發(fā)生戰(zhàn)斗，老公打的，左邊一拳，右邊也一拳！她仍不作聲。后來，她才說，敢打，老子就展示給所有人看！另一個雙警家庭，男的整天嚷嚷著“早就想離婚了的”，因為老婆管得太緊，沒一點自由。但老婆的電話一響，立刻老實得跟模范丈夫一樣，小心翼翼地對話。還有獨身的警察，天天健身暴走的，肱二頭肌十分發(fā)達；女獨身警察也有個性，喝咖啡，曬圈，偶然抽雪茄。嘿嘿。廣州的警察，每年都有花市保衛(wèi)，過年前三天都在各個花市密集巡邏站崗，從來沒有真正的過年，最多讓家屬孩子來到花市和自己一起照張相。也有“丁克式”的雙警家庭，不要孩子，把雙方父母接到一棟樓居住，方便照料，上下班也無牽掛。除了雙警家庭，還有“兩代家庭”，父母、子女、媳婿等同為警察，還有不少兩地分居的已婚“單身警察”，也有少數(shù)不結婚的獨身警察。總的來說，每一個警察家庭，都是一個最忠誠最守法的社會基本單元，必要的時候，還是一個無需動員的積極作戰(zhàn)單元。一日為警，終身為警，這是政治，也是人格和信仰。這一點，與軍人之家相同。一個家庭的意識形態(tài)結構，主要取決于父母親的言傳身教，其中，職業(yè)事業(yè)認同方面的天然教育，潛移默化，往往占據(jù)首要地位。

21. 偶然性后面的必然性

警察一起執(zhí)行任務時，有人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地就響槍了，或者該響的時候突然啞火，令人猝不及防、措手不及，業(yè)內謂之“鬼槍”，言之均膽戰(zhàn)心驚。警察內部有俗諺曰：“不怕偷不怕?lián)?，也不怕毒販拍頭黨，就怕兄弟打鬼槍。”（1）穿越的跳彈。三名便衣警察在狹窄的出租屋內抓捕毒販，毒販在僅能容身一人的樓道玩命地向樓下奔逃，三名警察猛追，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跟在最后面的那個瘦警察突然就響槍了，子彈越過前面的兩個胖警察，正好擊中對面過道的墻，電光石火之間，碎磚屑石灰粒濺滿跑在最前面的那個魁梧警察的臉，眼前一片模糊，毒販此時卻被墻的跳彈擊中受傷，抓獲。很久以后，魁梧警察每次談及此事，都手抖，后怕。開槍的瘦警察卻說，別怕，心里有數(shù)的，槍有準頭的。其實，他也有點后怕，但不知為什么當時想也沒多想，就掏槍射擊了。情急之下，不及多想，依靠職業(yè)本能就做出反應了，大約身體及心理的應急機制在起作用，這與平時的養(yǎng)成有關。久不用槍，會失去某些應急功能，而經(jīng)常實戰(zhàn)的，則會主動反應。（2）一彈過雙腿。在曲折的老街巷子里面，幾個警察追捕逃犯，眼看就要拐進另一條黑暗的小巷，跑在后面的警察突然開槍，子彈很詭異地擊穿了逃犯的雙腿，而且竟然是橫向洞穿兩只小腿肚，仿佛站在逃犯側面開槍一樣，逃犯頓時崩潰，失去反抗心理，高舉雙手癱坐在地，束手就擒。一名警察忽覺耳根灼疼，順手一摸，是一道帶血劃痕，原來是子彈飛過去時留下的，都搞不明白子彈到底是怎么飛過去的。另外一名警察的肩部衣服也被子彈劃破了一道半寸長的口子。也就是說，這粒子彈在飛行的過程中擊中了四個目標。事后分析，所謂“橫向洞穿”，實際上仍是“縱向洞穿”的，逃犯急速逃跑時，子彈先洞穿后腿，緊接著洞穿前腿，由于彈著點都是小腿肚子，所以初看起來就貌似“橫向洞穿”。（3）新警狙擊。一名入室搶劫慣犯，作案累累，并有命案在身，擅長攀爬，夜間在“城中村”“握手樓”的屋頂行走，如履平地，來去自如，多次從警察的追捕中逃脫。一日凌晨，警察在巷子里面打伏擊，只差幾步就要抓住了，這名“飛行大盜”突然竄上了樓頂，在樓頂奔逃，幾名老警察打了很多槍，都沒打中。一名在遠處守候接應的新警在黑暗中瞄都沒瞄，反手就是一槍，“飛行大盜”應聲跌落，最終救治無效死亡。子彈從左頸動脈斜穿而過，從前額出來。（4）生命潛能?；疖囌景l(fā)生傷害案件，一名男子雙手各持一把菜刀，揮舞亂砍，有人受傷。兩名警察到場處置時，這名菜刀男揮刀沖向其中一名警察，這時只聽見兩聲槍響，菜刀男手中的兩把菜刀應聲落地。菜刀男呆在了原地，周圍響起掌聲，說碰到神槍手了。原來，是另外一名警察及時開的槍，本來是想打腿的，卻擊中了兩把菜刀。這名開槍的警察，平時25米的手槍靶射擊練習，成績并不出色。生命爆發(fā)力，是指潛能的集中迸發(fā)，包括心理能量。在極端環(huán)境下，實現(xiàn)精準射擊，是警察的特殊能力的體現(xiàn)，更是生命意志的表達。（5）先啞后響。一名警察臥底毒販團伙，與外圍隱蔽接應的警察約定：毒販交易毒品時即鳴槍示警，里應外合，一網(wǎng)打盡毒販。毒販交易時，這名臥底警察迅速掏槍，表明身份，并朝天鳴槍，卻沒有打響，似乎卡殼了。毒販保鏢見狀掏槍欲反抗，臥底警察很自然地把槍對準了保鏢，并下意識地扣動了扳機，槍卻又響了，保鏢被當場擊斃。毒販趁機打開了鐵質防盜門，奪路而逃，正好迎面碰上屋外準備攻入的警察，被擒。本來，由于毒販及保鏢在場，臥底警察要快速打開這鐵門里應外合也非易事，外面的警察要想沖進來，破門也要花時間。想不到，毒販卻自己打開了門。事后，臥底警察把手槍做了完全拆解，仍然搞不明白第一槍啞火的原因。（6）樓梯太陡。多年前的某日深夜，“我”與幾名同事到某“城中村”出租屋抓捕一名持槍在逃毒販，人在五樓，是頂樓。大家端著手槍沖上樓梯時才發(fā)現(xiàn)，過道十分狹窄，只能容一人勉強通過，于是只好一個接一個往上沖。樓梯又很陡，往前面看，只看得到前面那個人的屁股。最前面的幾個警察踢開門，抓住了那個毒販往樓下押送時，“我”才發(fā)現(xiàn)，不知道什么時候，緊握在手里的“五四”式手槍早已打開了保險，上了膛，而且右手食指已預壓了扳機，只要稍微帶一點力，或者抖動一下，就可能會擊發(fā)走火?！拔逅摹笔绞謽屚薮?，當時槍口的前面，就是同事們的屁股，屁股的前面還是屁股。大約是在高度緊張的狀態(tài)下，已經(jīng)下意識地完成了一系列的應急動作；真正的訓練到位，就是能夠把戰(zhàn)術動作變成下意識動作，形成身體和心理的協(xié)調反應、主動反應、積極反應。所有的日常生活，可能是沒有任何邏輯的意義碎片，偶然性與必然性也僅僅只是人的一種自我認知。（7）20年也只在一瞬間。一個臨時起意組織起來的搶劫團伙，在岑村山里殺人劫財埋尸后潛逃。這一逃就逃了20年，警方專案組人員退休了又補充新人，窮追不舍20年，每一任專案組成員都通過檔案資料牢牢記住了五名嫌疑人的面相及面部細節(jié)，展開深入持久的調查。20年后，專案組終于先后在豫鄂等地抓獲了其中四名早已隱姓埋名且相貌大變的嫌疑人，只剩下一名嫌疑人仍在逃。在押送四名嫌疑人回廣州的列車上，一名偵查員突然電光石火地來了靈感：一個坐在車廂門口的男子，神情慌亂，好像就是那名仍未抓到的逃犯。于是，迅速奔回，擒住那名男子，一查，果然就是該案沒有抓獲的那個在逃犯。這個逃犯聽說同伙被抓，急急忙忙想逃離，結果卻與偵查人員坐上了同一趟列車，而且還在同一節(jié)車廂。偵查員說，他鼻子有點凸起，看人的眼神是斜的，和檔案照片上的太相似了。

22. 現(xiàn)代生死觀

城市里面的死亡，任何時候都在意料之中，似乎只是尋常的生理中止事件，永久停止呼吸而已，但其中的社會意義卻往往錯綜復雜。各種各樣的死亡，將生命的意義社會化，并且陌生化?！拔摇庇H歷，“我”記錄，生與死的任何碎片，都是一個完整的邏輯現(xiàn)場。（1）棄嬰的無名村莊。一名棄嬰，臍帶尚未剪斷，冰冷地磕死在華南師范大學圍墻外的鐵軌上，女法醫(yī)尸檢后，斷定為父母深夜拋棄，頭顱磕碰硬物顱內瘀血致死。簡陋的襁褓中，夾了一張紙條，寫了“大王莊，陳小花”幾個字，是用藍色的圓珠筆寫的。她剛一出世，就離世，短暫似曇花。她的故鄉(xiāng)，又到底在哪里呢？我望著女法醫(yī)手掌中的女嬰，無語，哽咽。她就這么簡單地來簡單地去，無聲地來無聲地去，仿佛與這個熙熙攘攘的人間世界完全無關，甚至連看都沒看過這個世界一眼。（2）乞丐之死于他鄉(xiāng)。禺東西路附近的一截拐角墻邊，避風暖和，兩名來自外鄉(xiāng)的乞丐爭地盤，吵了很久，各自散去。凌晨時分，其中一名乞丐用磚頭砸死了另外一名熟睡的乞丐，逃跑了。警察在白云區(qū)的一個墻角邊抓獲了兇手乞丐。僅僅一次陌生偶然的相遇，卻變成了性命攸關的暴風驟雨，他鄉(xiāng)成為意料之外的墳場。（3）中年暗娼的偶然性死亡。一名19歲的體育學院大學生，20元網(wǎng)約一名45歲的“城中村”暗娼，事畢暗娼蓄意起價，要求多給5元，并爭吵撕扯，遂被扼死在綠蓮社區(qū)的出租屋里。一個星期后尸體發(fā)臭，鄰居報案，警察從現(xiàn)場的一臺舊電腦上找到線索，很快破案。她來自遠方，他也來自遠方，生命都終止在遠方；生命中，往往有不能承受之輕、之重、之縹緲、之偶然。（4）停車場一泡肆無忌憚的尿。深夜，幾個人酒后開車到登峰街的一間娛樂城KTV消費，在地下車場尿尿，保安員制止，不但不聽，這幾個人還持刀行兇，多名保安員被捅傷，其中一名傷重不治。廣州警方破案時，順藤摸瓜扯出遼寧、廣州兩地涉黑團伙大案，一大批團伙疑犯被遼粵兩地警方一網(wǎng)打盡，首犯宋某被判處死刑。多名執(zhí)法官員及一個著名律師因充當“保護傘”也被法律嚴懲。想不到，這個看起來其貌不揚的宋某，竟長得有一個黑社會的騷毒尿脬。嘿嘿，錦衣玉食，甚至鐘鳴鼎食，往往敗絮其中。當見利忘義成為本質，邪惡就會蔓延。暴力與暴利，永遠是一對邪惡的孿生兄弟，有的時候西裝革履講人話，有的時候拿大砍刀講黑話。鏡片后面的奸邪目光，永遠在算計利，不擇手段，寡廉鮮恥。偶然一泡野性的尿，卻暴露了真相；暴力與暴利，是社會頑固的毒瘤，如鯁在喉。（5）城市劫匪的末日。三名城市劫匪自制威力巨大的定時炸彈，放置在一輛出租車的車尾箱內，然后打的去勒索城郊接合部的一家知名大型超市。在超市門口下車后沒多久，出租車的后半截就整個被炸飛上了天，近處四輛汽車的玻璃被遠距離震碎，遠處還有兩輛小汽車竟起火燃燒，煞是奇怪。出租車司機當時也下車進了超市，于是躲過一劫。后來，劫匪還在一些知名酒家飯后留下偽裝成生日蛋糕的定時炸彈，勒索酒家，作案多起，有的炸響了，有的沒炸。一個月后的一個下午，陽光慘烈，這三名劫匪并排蹲在黃埔大道一家銀行的門口，企圖再次作案，被悄悄跟蹤而至的天河刑警當場擊斃。那個年輕的刑警說，這是他第一次真正開槍射擊。當時，“我”看見，人行道上留下三具躺平的尸體、三支已經(jīng)上膛的手槍、六枚用易拉罐自制的炸彈。這，也是人間世界的另類死法。無論何人，多行不義必自斃，人在做天在看。（6）變態(tài)奸殺者的心理陷阱。多年前，羅某刑滿釋放后，在廣州火車站一帶開小貨車替人拉貨為生，染上嫖癮不能自拔。一次，嫖完后，暗娼對其顯露蔑視之意，極大挫傷了羅某的自尊心，遂扼死該暗娼，并碎尸，器官制作成標本，藏在其住處的小閣樓。此后的四年時間內，羅某惡性循環(huán)，先后扼死19名暗娼，碎尸，拋尸，制作器官標本。警方組織大批人力開展偵破。一次，羅某在火車站故伎重施，欺騙并搶劫一名外省女子未遂，警方接到報警后，抓獲羅某并搜出了碎尸標本，轟動一時的系列奸殺碎尸案件告破。而這個案子的偵破，又應了一句俗諺，多行不義必自斃！但是，風塵中的任何一種生命，竟然脆弱如浮萍草芥矣。

23. 不是花中偏愛菊

城市的黃昏，往往多事。“我”仍然記得，多年前的那個黃昏，年輕的巡警小涂和小黃像往常一樣，在河水村巷子里共騎一輛警用摩托車執(zhí)勤巡邏，誰也想不到接下來會遭遇致命槍擊。他們發(fā)現(xiàn)并追捕一輛可疑摩托車，在激烈的追捕過程中，疑犯突然回身反手連開數(shù)槍，一顆子彈穿過小涂的頭部，一顆子彈穿過小黃的右胸。倒地后，小涂用對講機呼喚“06總臺，我是0108巡組，我中彈了！”，之后犧牲。小黃朝著疑犯逃跑的方向匍匐爬行幾十米后，昏倒在地，昏倒之前用身體緊緊壓住了握在手中的手槍?，F(xiàn)場來了很多警察，官也來了，只有一張無靠背的小木凳，誰的官最大誰坐，其他人只能站著。坐唯一小木凳的官換了五次，來的人一個比一個官大。小木凳是旁邊小賣部老板的，就只有一張小木凳。頭發(fā)花白的紀委書記蹲在草叢中，順著血跡和車轍印，仔細搜尋遺落的彈殼。半年后，這個姓萬的疑犯在江西與當?shù)鼐桨l(fā)生激烈槍戰(zhàn)，并投擲手雷，之后被警方擊斃。傷亡，對于警察來說，是最大的“職業(yè)暴露”，除此之外，臥底時被發(fā)現(xiàn)，也是致命的“職業(yè)暴露”。時刻直接面對死亡的職業(yè)，可能只有警察和軍人。

某日下午，在廣州天河區(qū)的一條狹窄的小巷子里，被追捕的疑犯突然拔刀轉身反刺，緊追不舍的年輕便衣警察本能側身，鋒利尖銳的刀刃硬生生從便衣警察的左胸刺入，鮮血迸流，刀尖離心臟只有兩毫米！這個警察忍痛舉槍射擊后昏倒在地，昏倒前仍然職業(yè)性地用身體緊緊壓住了手槍。生死一瞬間，這個昏倒在地的便衣警察身邊，就是他日日為之巡邏守護的大街小巷，以及熟人和陌生人。他的血，就是為這一方喧囂繁華的土地而流，為川流不息奔忙不止的百姓鄉(xiāng)親而流。此后，北京接見載譽而歸，之后省里接見，市里、區(qū)里接見，各路記者舉著話筒輪番采訪，各種公益活動自然會紛至沓來?！拔摇笨匆娨环N疲憊而堅守的眼神，好像迎風而舞的大漠紅柳一般，依舊充滿自信和爽朗。正是因為有了這樣的堅守者，我們的城市才這樣美好。如今，這個做了多年社區(qū)工作的英雄警察在某個派出所擔任教導員，人到中年，孩子在上中學，父親的勇猛成為街坊傳奇故事。自然，也引發(fā)許多警察家屬的擔心和牽掛，每日里的執(zhí)勤，或者便衣偵查，暗藏著多少不可預測的危險因素？平安歸來，才是最大的心愿。

小丹孤單，很瘦，未婚，就像干冷大漠的一叢不怎么起眼的駱駝刺，風吹過的時候全部是骨感和力量，四面八方，任何時候都是。小丹說，他曾在現(xiàn)場親手收拾整理犧牲戰(zhàn)友的遺體碎片。今年31歲的小丹，穿過三種制服：曾經(jīng)在北疆陸軍某部服役，退伍后又在南疆入職當上反恐警察，一次在執(zhí)行抓捕任務時，子彈打光，遭遇炸彈偷襲，盾牌炸飛，整個右小腿被炸得反向九十度扭曲，落下傷殘，不得不再次轉行，脫了警服回到南方老家，卻又毫不猶豫穿上了輔警制服，一如既往站崗巡邏，守護別人的平安。終老，他將回到粵西偏僻的農(nóng)村。這便是小丹的似水流年。壬寅初春，在廣州天河的防疫隔離酒店，“我”與小丹一起守護在瘦狗嶺一帶隔離的客人，見到了筋骨強健意志堅定的小丹，從他的眼神里，“我”看見生死疆場磨礪出來的那種視死如歸的大無畏精神。而在南方的這個大城市，骨感的小丹和“我”一樣，隱沒在燈紅酒綠的深處，無人讀得懂時間深處流過的一切意義。也許，意義瞬息即逝，也許從來就沒有存在過。時間的河流，只有碰到礁石的時候，才會激起浪花。

從人類學的角度，記錄、描述和分析警察的死亡，可以了解人類的職業(yè)性死亡特別是政治性職業(yè)死亡的一般情況，宏大敘事、悲憫及崇高即由此而生。而這，也正是警察人類學敘事的重要切入點所在，這樣的話，這種職業(yè)性死亡的意義就有可能成為哲學考量、社會考量、人性考量、歷史考量，而不僅僅是政治考量。死亡，是一種不可逆轉的分離和隔絕事件，并衍生悲傷、思念及恐懼情感。警察的死亡，通常是被預先放置在一種極端化的結構主義語境背景下的政治性認知事件，“正義”與“邪惡”“光明”與“黑暗”“警察”與“疑犯”，以及“殉職”“犧牲”“獻身”等詞語，成為描述性的傳統(tǒng)話語，多義的生命往往被簡化為單向的政治名片，甚至只是詞語碎片而已，價值變成了屏蔽。一個人死了，一個警察死了，這種固有的多重意義及價值，卻常被絕對化，以至于簡化。無論如何，敘事方式就是價值觀。一個警察死了，一個兒子死了，一個丈夫死了，一個父親死了，一個男人死了，一個熟人死了，一個陌生人死了，一個人死了，等等，都是不同的價值認知，任何人都無法逃避這種與生俱來的價值認知。選擇，或者不選擇，都是價值觀。死亡的價值，在于對生命及其存在的警示和考量；警察之死，其價值積淀在于救贖與啟示，刺激社會良心與公平正義，但這是以生命為代價的，乃是一種菊花般的效應，我就想起了唐代詩人元稹的《菊花》詩，其詩云：“秋叢繞舍似陶家，遍繞籬邊日漸斜。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本栈ǎK究會綻放出一種燦爛無私的詩意。

可是，“我”的敘述，干嘛一定要跟著傳統(tǒng)的結構走，干嘛一定要聽從別人詞語的召喚，干嘛一定要堅守著時空的界限？白馬過隙的時候，到底是“隙”在，還是“馬”在？白馬非馬耶？人一生的時間分為三種，一是生物時間，即生老病死；二是社會時間，即職業(yè)事業(yè)；三是自我時間，即價值與成敗。而人生空間，均由這三種時間所設定。警察的時間，卻只有一種，即社會時間，幾乎全是海浪一般的社會時間。太陽屬于自己，月亮是別人的。

無論如何，警察就是警察，“我”就是“我”。我握在手里的國產(chǎn)92G手槍，威力大，精準，彈匣理論裝彈量20發(fā)，實際上最多只能裝彈15發(fā)，因為彈簧承受的壓力太大，壓多了會卡彈。我戴著戴了幾十年的近視眼鏡，右臂直舉，20米速射，打光兩個彈匣，彈著點全部集中在8環(huán)以上，比較滿意。在特戰(zhàn)隊當過狙擊手的射擊教官仔細看了彈著點以后，點頭說了一句，打得還可以。他以為我會打得稀里嘩啦的。其實，稀里嘩啦本來就是人生的一種必然狀態(tài)，但大多數(shù)人沒有在意，更沒有留意。何必那么精準？何必一生追求精準？嘿嘿，嘿嘿嘿。不過，“我”是沒做任何戰(zhàn)術動作，站姿直接射擊的，那些比“我”年輕的警察，要攜帶一身裝備在短跑打滾躲閃隱蔽捕捉等一連串戰(zhàn)術動作之中，雙手側身握槍，擇機連續(xù)射擊，擊中目標才算及格。人老了，終究會被物換星移的一切時空所淘汰。

嘿嘿，“我”終于看見了我，“我”的本我，正從時間隧道深處走出來，竟如任何花蕊一般，外面的世界，全部是外鄉(xiāng)異鄉(xiāng)他鄉(xiāng)，就不是故鄉(xiāng)，卻仍然琳瑯滿目琳瑯滿目琳瑯滿目。外面的世界完全是一個視覺的世界，到處都是人和碑一樣的房子。除此之外，一無所有，簡直一無所有。一片偶然的云飄來，又飄去，皆因偶然。終究，愚鈍的舌尖聞到了一陣似有似無的奇香妙氣，好像飛天的縹緲一般，卻很實在地存在于身體的周圍，于是這個向來空洞無比的世界有了存在感，有了任何意義上的響聲。有響聲，才會有價值。噯。

我的耳朵聽到，啪，啪，啪。外面的世界，響聲還真大。

責編：周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