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學敏
大多的地方把這種食物叫做韭菜盒子。九寨溝地處偏僻,起了個名字,叫做韭角子。我不知道這叫法是九寨溝獨有,還是從廣袤的西北傳上來,族群和方言變化的緣故,演變成了這種叫法。兩種都很形象,一個是把菜包著的盒子,一個形狀像角。差不多,一說便知是那么回事。
割韭菜一詞出現(xiàn)在網(wǎng)絡上已不是什么好詞,多用于股市或商圈,或還有象征。韭菜的屬性總是被反復收割。過去,在田間、地頭零零星星種著,算不得正經(jīng)蔬菜。想起了,割一茬,也無傷大雅。
一般農(nóng)戶人家的自留地是舍不得種韭菜的。日子過得殷實的人戶,留一溜地,種上韭菜也是很稀奇的。
我印象最深的是我們家也曾種過那么一小塊地的韭菜。1984年的7月,我剛畢業(yè),等學校發(fā)派遣證的時候,也就是18日晚上,當時還叫南坪縣的縣城后山下暴雨,關廟溝,趴拉溝和縣城白水江上游幾公里的撮箕溝,同時暴發(fā)了災害性泥石流。南坪縣城附近十多公里范圍內(nèi)均受災。我們家就在離關廟溝口不遠的地方。我回到家那天晚上,又是大雨。左右鄰居沒一家人敢睡覺。我便冒著大雨,摸黑去關廟溝口看水勢。在溝口,遇到年齡比我大幾歲的親戚,也在看水。他說,我都來了半天了,沒事,回去睡覺。放在現(xiàn)在的話,自然有人來疏散群眾,有機構專門預警。這洪水過后,我家在關廟溝的自留地,因為地勢高,只被泥石流毀了一個角。整理過后,我記得種過一段時間的韭菜。
這是我們家在我的記憶中,第一次種韭菜。
真正的好吃嘴們都是講究時令來吃的。比如每年第一批的明前春茶。經(jīng)過整整一個冬天大自然的滋養(yǎng),吸足了天地之間的精華,此時鮮葉內(nèi)的營養(yǎng)物質(zhì)最為豐富,口感最好,香氣最濃,自然是上等的佳品。其實,人們吃的,品的已是時間,時間越長,人與飲食之間的感情越深,越能懂得食材的美好。現(xiàn)在,買糧吃的農(nóng)戶越來越多。周圍的鄰居們把能澆上水的好地,都拿來種蔬菜,自家吃的米面,大都在超市里買。
前兩年,有一次去甘肅采風,一位家里還有地在種的當?shù)卦娙藢ξ抑v,他們家吃的白面是自家種的兩年生的小麥磨的。兩年生,當時就把我蒙住了,一個急轉變才明白,冬小麥就是兩年生,而當年播的春小麥便是一年生。
回頭又說韭菜。奶奶年輕時候會做吃的,在她那個年代,尤其是年輕的時候,算是講究的人了。后來,日子過得一天比一天緊,吃得東西沒了,可是,手藝還在。韭菜和茶一樣,一茬茬地,要割到秋天?,F(xiàn)在城里的人是無法知道頭茬韭菜的香的。一律的大棚產(chǎn)出,韭菜們整齊地軟弱,看都看不見日月,哪還談得上吸取日月之精華,自然沒了香味。還有溫差對水果蔬菜的品質(zhì)也有很大的作用,大棚里的恒溫,讓蔬菜們連一丁點的歷練都沒有經(jīng)受,好吃從何談起。只有讓能夠喝出明前春茶的妙的人,去吃吃這頭茬韭菜,他自然就會懂得。
每年,頭茬韭菜什么時候上市,奶奶就會惦記著,給我們做一次韭菜角子。
韭菜都是縣城周邊的農(nóng)民自己種的,一大早從地里割來街上賣,買回家,還新鮮著呢。把韭菜擇干凈,清水洗了,放在筲箕里,把水汽晾干。和面,案板上的面團揉得適度后,用盆子一扣,不管它,讓面自己慢慢在那里醒。豆腐切成粒,在油鍋里炒,顏色炒得些許黃,舀在盆里。有雞蛋更好,打好的蛋,在鍋里炒得零零碎碎。切好的韭菜,豆腐,雞蛋在盆里攪勻,放些鹽、花椒之類的佐料。面揪成一小團一小團,搟成皮。
一般有兩種包法,直接包是一種,花邊是一種。
我自小就學花邊的包法,這與漂亮與否無關。其實普通的包法,最考手藝,稍有失誤,便會漏餡,而花邊的包法便不會漏餡。包花邊的費時間,花邊炕好后比其它地方的面硬、死,口感不好,正應了那句老話,中看不中吃。說白了,就是包大餃子。
然后是炕。鍋要大,火不能大。
那時沒有平底鍋,鍋越大,相對弧度越小,有利于把韭角子兩面翻來炕。一般是干炕,就是不放菜油,原因是窮。被菜油加持過的韭角子,又是一道風景了。包韭菜的面炕熟,韭角子就熟了。因為包得緊,又是從鍋里直接到嘴里,韭角子里的熱汁燙著嘴,也是難免的。
一年中,如果條件允許,奶奶會給我們做兩次韭角子。
一次是在頭茬韭菜上市時。另一次是秋天,最后一茬韭菜罷市時。過去,喜歡吃韭菜的人知道,這最后一批韭菜的味道不比第一批差。想想原因,應該是氣溫,越來越?jīng)?,韭菜自然長得越來越慢,時間也自然長了。人世間,最讓感慨就是時間,人世間許許多多的美好無不是時間熬出來的。
城里市場上買的韭菜,都是大棚里長的,加上割下來后,運到城里的批發(fā)市場,再到離我家最近的菜市場,然后,還要等我有空時買來家中,一路,已走失了本真的味道?,F(xiàn)在,很多的菜已經(jīng)沒有了韭菜本身的味道,就正常了。別說是沒了韭菜味,就連什么時候是頭茬,一般的人是絕對無從知曉了。
現(xiàn)在大棚里的韭菜,還沒有韭黃好吃。
這韭黃本是見不得天的作物,與現(xiàn)在的種植手法相差不多,口感也就差不多。小時候喜歡吃韭黃。倒不是韭黃本身有多好吃。山里面沒人會種這像是得了白化病的韭菜一樣的韭黃,主要是稀罕。再就是因為稀罕,所以韭黃就得和肉一起炒,就是那川菜中的韭黃肉絲。只要是肉,那時就沒有不喜歡的。
口味越來越寡淡,現(xiàn)在的韭菜已沒多大意思。不由得讓人想起九寨溝的荒坡上,春天會長一種野韭菜,當?shù)厝私袔r韭,韭菜味濃得嚇死城里人。我在想,為什么這么多搞蔬菜研究的人,不去把那巖韭培植一下,也好讓人找到韭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