凸凹
張廣水出身在一個巴掌大的小山村。村子很閉塞,從村子走到外邊的馬路上,要走三十里的山路。所以他長到十四歲——初中畢業(yè),從來就沒有到過山外。
那時搞普及教育,開復(fù)式班,村大隊部旁邊有兩排石板房,一排是小學教室,一排是初中教室。校長由村支部委員、大隊會計張有德兼任。他四十出頭,但因為長得比較老,所以學生們叫他老校長。老校長算盤打得好,賬目記得清楚,但對搞教育卻一竅不通。因此他不怎么管學校的事,總是坐在大隊部里,寫寫算算。他負責敲上下課的鐘。所謂鐘,不過是掛在門前矮樹上的兩塊銹鐵,鐵銹卻聲脆,叮叮當當?shù)?,滿山都是聲音。他身邊沒有鐘表,他敲鐘都是估摸著時辰敲,前后竟差不了幾分鐘。那棵掛銹鐵的矮樹是杏樹,仁是苦的,成熟了也沒有杏肉,在山里人的概念里,它就是一棵廢樹。但張有德嗜酸,杏子剛長到指甲蓋那么大,還沒有坐出果仁,就被他一顆一顆地摘著吃了。他說,杏子在青的時候,只有酸脆,每顆都好吃。學校就兩個老師,一男一女。都很年輕,模樣也都說得過去。他們同時教著小學和初中的課程,一個上午教小學,一個上午教中學,下午就輪換過來,他們自己協(xié)調(diào),合作得很好。他們和學生打成一片,下課的時候,男老師跟男同學一起磕房子,女老師跟女同學一起踢毽子。他們一起住在學校,一起吃在一個灶間,生火吃飯,像一對夫妻。按理說,朝夕相處,且米面油鹽,自然會親親密密,但是,他們除了交流教學上的事,很少談?wù)摷议L里短,見面只是點頭笑,客客氣氣的。即便是少小無猜的孩子們,也覺得他們之間關(guān)系有點冷。對此,張廣水有一次忍不住問老校長:“他們怎么這樣?”老校長說:“這樣就對了?!睆垙V水又問:“怎么就對了?”老校長說:“你一個小屁孩兒,問這個干什么?”
張廣水報名入學的時候,叫張蛋子。男老師一撇嘴,“你這不是正經(jīng)名字,我給你起個學名吧?!蹦欣蠋熛肓讼耄澳憔徒袕垙V水吧?!薄盀槭裁??”老師說:“你看,你們村最缺的是什么?對,缺水嘛。你看,老師住在這里,近處都沒處打水去,只能到對面山腳下,那口被廢棄了的煤窯巷子里去挑水,女老師身子弱,每次都是我去。既然缺水,就企望水,而廣水,就是多水、到處有水的意思。”張廣水頓然覺得這名字很正經(jīng),便說:“今晚上放了學,我去給你挑水?!崩蠋熣f:“不能,讓別人看見了,會說我體罰學生。”張廣水很嚴肅地說:“你就跟他們說,是我心甘情愿?!睆垙V水說到做到,放學之后,他真的去給老師挑水。他的身高勉強能挑起扁擔,一走起路來,兩只水桶一上一下的,為了避免磕著桶底,他把兩只手托在扁擔下,以保持平衡。挑回來的時候,桶里的水還是滿滿的。男老師說:“你真成,是塊料子?!边@情景被女老師發(fā)現(xiàn),她冷冷地瞥了男老師一眼,“哼”了一聲。老校長也發(fā)現(xiàn)了,卻無聲地一笑,什么也沒說。
男老師夸了他一句“是塊料子”,張廣水就來勁了,每天放學之后,他都想給老師們挑水。男老師覺得這可使不得,就跟他搶扁擔。竟搶不過他,只任由他去挑。其實也不是真的搶不過,是因為男老師懶了,有些半推半就。那女老師看得清楚,鼻孔里不住地“哼”。男老師便當著女老師說:“這有多不合適?!睆垙V水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