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隧道那一端

2024-06-24 08:43:29王溱
青年作家 2024年5期
關鍵詞:房東太太歌會面具

他叫魚生,不是日本人,也不怎么愛吃日本料理,但我們的的確確是在一家日本料理店里認識的。

那是我為數(shù)不多的奢侈行為之一,那家店很貴,一餐飯花去了我整整一套護膚品的錢。他倒像是那家店的??土耍习迥镉H自給他送清酒過來,他親昵地捏了一下老板娘的手。老板娘掩嘴笑,身上色彩夸張的演出款和服一抖一抖,臉上依舊看不出任何表情。她臉上刷了一層慘白的“油漆”,眉毛像毛筆點上去的,嘴巴的位置畫了個渾圓的“紅唇”,圓得叫人懷疑一直嘟著嘴。這滿餐廳熙熙攘攘的人愿意花大價錢來這里吃幾片凍冰冰的魚和幾團微酸的米飯,為的就是看老板娘拿著折扇在小舞臺上跳來跳去。沒有音樂,給她配樂的是一個赤腳坐在地上敲鼓的老頭。鼓響一聲,她就動一下,聲控木偶似的。

這樣的表演,我并不感興趣,我感興趣的是把他們拍下來,連同那些好看的食物一起發(fā)到朋友圈,如此這頓飯才算沒有白吃。鏡頭轉(zhuǎn)向他時,他正微仰著脖子,手里的筷子隨著鼓點一下又一下打著節(jié)拍,眼神極盡陶醉。我按動快門的時候,忘記關閃關燈了,他朝我看,我尷尬地朝他笑。

這是日本的傳統(tǒng)劇,叫能。他走過來對我說,手里還拎著那瓶清酒。

兩桌很自然并成了一桌,我們聊了起來。他給我解釋了什么是能,又說可惜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不愛看了。又說越是簡單的表演,它里頭的內(nèi)涵越是豐富。我問他是做什么工作的,他說他在一家藝術院校任教,搞戲劇研究,每年國內(nèi)上演的戲他幾乎都會看一遍,偶爾還跑到國外去看。我忽然就想起自己曾經(jīng)放過的狠話:等賺夠了錢,老娘就收山不干了,天天像西方貴婦一樣搖著扇子看戲!

見我笑,他一臉詫異。

你笑什么?

我趕緊說沒什么沒什么,你過上了我夢寐以求的生活。

什么生活?

有錢,有閑,還有——天天看戲!

哈哈哈,他笑起來,說,戲倒是幾乎天天看,但我一點也不閑,也不需要很多錢。

騙誰呢,我噘嘴道,大劇院的票可動不動就幾百上千的。

真的,他認真地說,我是搞戲劇研究的,上了新戲人家會來請我去看,寫寫評論,有時一天要趕兩三趟,晚上還要熬夜寫劇評,可不像你想的那么清閑。

今天這個也是?我問。

今天不是,他搖頭,這是我自己掏錢看的,不屬于工作。

你每天看戲,居然還會自己掏錢看表演?我嘖嘖咂舌。

有什么奇怪的,他聳聳肩說,工作是工作,娛樂是娛樂。

大概是清酒起了作用,他的臉色泛紅,碩大的鼻頭布滿了紅點點,就像眼前那塊紅蟹子壽司。稍長的頭發(fā)被他修長的手指抓得有點亂,這么看他還真像個藝術家了,剛開始我還以為他也就是個有錢沒處花的暴發(fā)戶大叔。

我見他眼睛一直隨著那老板娘轉(zhuǎn),便順勢問:老板娘多大了?臉上的粉太厚了看不出來。

他微微一笑,說她這妝就相當于面具。戲劇里的面具可是很精妙的東西,你猜想她多大她就多大。

這話像個哲學家說的。很快他就恢復了戲劇學家的身份,開始給我講戲劇的事兒,講他們?yōu)槭裁匆嫶蠡?,講哪些地方的戲要戴面具,那面具都什么樣。

最后他許諾:你要是喜歡看戲的話,下次可以跟我一起去。

真的?我可以?這可太叫人驚喜了!

沒問題的,他說,也就跟他們說一聲的事。

閨蜜問我,花了大血本去那么貴的地方吃飯,有沒有認識一兩個有錢的單身漢?

我打哈哈說那里只有中年大叔,哪來的有錢單身漢?

閨蜜狂翻白眼,說你不是吧姐姐,下了重本還這么不上心?你都三十了啊,再不積極點你就抱著你的法律書過一輩子吧!

我剛要反駁又及時收住了口。決定不露聲色。

這個“重本”我自然不是白下的。初步估算了下,那餐飯花了我差不多兩千八,后來他陸陸續(xù)續(xù)帶我去看過幾場戲,都是正中央的好位置,票面價1280,嘿嘿,這么一算,我還是賺了不少的。

當然我賺的不止這個。

他姓虞,我叫他虞先生,手機通信錄里備注的卻是“魚生”,后來熟了就直接喊他魚生了,反正他也聽不出來。從他略為稀拉的發(fā)量和一板一眼的說話習慣,我成功推斷出他博士的身份。學識淵博是一定的,他說起各種戲來如數(shù)家珍,聽得我這個當律師的都一愣一愣插不上話。

男人有了學識和才氣,多少可以彌補外貌的不足,再看他的紅斑點鼻子,配上四方臉的憨實面相,不得不說還挺可愛的。

一個差不多以劇場為家的人會有自己的小家嗎?我一直不好意思問他。

有一次我故意不開車,看完戲他開著他的明黃色小金龜送我回去。我指著這個位于CBD的高檔公寓對他說,我就住這兒,十七樓。他仰頭看了看密密麻麻的燈,竟深深嘆了口氣。

他說:人吶,就喜歡把自己關籠子里。

我不服氣,這里租金可不便宜。

那你住哪里?我故意問。不知他聽沒聽出我語氣里的挑釁。

我在鄉(xiāng)下租了個房子。他說。

鄉(xiāng)下?那也太遠了吧?我驚訝極了。

不遠,就在附近。

附近?這附近全是高樓大廈霓虹璀璨,哪有鄉(xiāng)下?

有的,你知道筆山那個隧道吧?就在隧道那一端。他說。

我聽說過那個隧道,就是沒走過。我猜測,他隧道那邊的房子一定很不錯吧?他說起那房子時眼睛分明閃過一道幸福的光,那就是證據(jù)。

隧道那一端,的確有個村莊。

記得第一次把車開進這個隧道的時候,我竟有種整輛車翻過來了的感覺,就像電影里翻車的特效那樣,人在駕駛位上翻轉(zhuǎn),再翻轉(zhuǎn),然后是表情的特寫,很清晰,甚至可以拉近看清瞳孔里的一絲興奮。沒錯,是興奮,不是慌亂。出隧道后我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漸漸恢復了常規(guī)意義上的理智,依舊優(yōu)雅地握著方向盤,沒有背脊發(fā)冷,沒有后怕。

我早就習慣了。

往日里當我踏上扶手電梯時,腦子里總要幻想著到達時踏板會忽然掉落,就像新聞里說的那樣,整個人被鉸進傳送帶里。然而當電梯真的到達踏板時,我仍舊漠然地踩上去,面無表情地離開。再比如站在高一點的窗戶邊時,我會想象自己從窗口墜落,然后以一種電視劇里常見的姿勢砸到地面上,再被人用粉筆在地上畫出一個人形來……說杞人憂天都算好聽的,有時候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有精神病。

大概我只是缺乏安全感吧,這城市給不了我這種東西。

隧道那一端跟我的想象還真有點不一樣。本應作為地球裝飾品的道路,在這里卻更像是傷疤,橫七豎八,觸目驚心。奇怪的是每一條“傷疤”都有一個很討喜的名字,這些名字被導航里那個毫無波瀾的女中音讀出來,頗具喜感。

漸漸的,那個女中音就卡殼了,半天不吭聲,我循著慣性開進了一個村莊。車子緩緩開過村口的石碑時,那種不安全感消失了。

村與村果然還是不同的。在這里我找不到印象中農(nóng)村的靜謐與蕭條,倒像是闖進了一個巨大的劇場,上演的還是那種有獨特風情的輕喜劇。嗯,怎么形容呢,這里的人穿得都很……五彩繽紛?浮夸?總之就像戲劇里的角色一樣,即便是打滿補丁的衣褲,在聚光燈下也閃耀著璀璨的光輝。

幾個頭上包著彩虹條紋頭巾的婦女聚在一起閑聊,我斷定她們會聊很久,根據(jù)是她們把手上的勞作工具變成了拐杖——倚著拐杖聊可半點不費勁。褲腳滾著珠片花邊的娃娃在她們身邊追逐嬉鬧,老人則坐在涂鴉的竹椅上曬太陽,他們凸起的顴骨和身上的衣裳一樣在陽光下呈現(xiàn)出綢緞一樣的光澤,但那衣裳不是綢緞的,我認不出是什么材質(zhì)。

我猛地意識到自己是一個入侵者。我入侵了一部格格不入的劇,這部劇與我的人生沒有半毛錢關系。

幸好沒有人理會我這個入侵者。我停了車,一個人在村里瞎逛,瞎找。這里的房子大都是兩層樓高,平頂,外部刷成土黃色,看起來大同小異。魚生會住在哪一棟呢?

我拿出手機錄了個小視頻,發(fā)給魚生。網(wǎng)絡那端靜悄悄,依舊沒有任何回復。自從上次我們一起看了一部科幻話劇之后他就消失了,我發(fā)多少微信給他都如同被黑洞吸了去。電話莫名其妙成了空號,就連他的微博也一直沒見更新。

他不會是出什么事了吧?我的心早就懸到了麥芒尖上。他工作的那個藝術院校我知道,可我不敢去找。一個女人貿(mào)然上人家單位去打聽一個男人,終究不是那么回事。再說了,我們什么關系都不是,我甚至不知道他有沒有結婚。

他住的村莊,是我最后的指望了。

都怪黃昏下的稻穗太美麗,我錯過了能送我離開的最后一縷陽光。

姿態(tài)葳蕤的稻田延續(xù)了整個“劇場”的浮夸風,金黃得像是刷了顏色的道具。傍晚的微風把它變成了一片金色大海,一浪接一浪沖擊著我的眼睛和腦袋,我無暇想其它問題。

果然不出我所料,那幾個聊天的婦女直到看不清對方的臉了才戀戀不舍道別散去,我隨便攔住一個打聽這村里有沒有旅店,那婦女咧開大嘴露出閃閃發(fā)亮的牙齒,伸手指向不遠處一棟亮著燈的三層小樓,說,旅店就沒有了,那棟樓倒是有房間可以租,你過去問問吧。

只有那一棟可以租?

是哇,咱村里就只有那一棟是出租的。

關鍵信息!若她說的是真的,魚生很有可能就是租住在那里!我連道謝都忘了,撒腿就往那邊跑。

作為這個村里唯一一棟三層高的樓,它鶴立雞群。我興奮地敲門,開門的是一個穿著拖地長睡袍的健碩女人,那睡袍上繡的全是玫瑰花,密密麻麻的,我都能聞見花香了。

她是這棟房子的房東。她說這棟樓只有一個租客,是一個拍戲的,姓虞,租了三樓最東邊的那間房。

我興奮大叫,對對對,我要找的就是他!說著就往樓上沖。

鐵將軍把門,敲了許久也無人應,我只好又悻悻下了樓。

他人呢?我問房東。

不知道,很久沒見他了。

他一直沒有回來?

嗯。

我鼓起勇氣說,他好像失蹤了,你能給我開下門嗎?我看能不能找到點什么線索。

哦,失蹤呀,他經(jīng)常失蹤的,大概消失在哪部戲里了吧?房東太太說著,順手拋過來一串鑰匙。

二號鑰匙就是,你自己去看吧。

你都不知道我是誰,就把鑰匙都給我了?我一臉難以置信。

房東太太說,能來找他的當然是他的朋友呀。

你就不需要看下我身份證什么的?

為什么要看身份證?身份證能代表什么?房東太太倒詫異了。

我百分之一百肯定,這就是魚生的房間。

一進門我就看到墻上掛了一排青面獠牙的彩色面具,那是他一個演儺戲的朋友送給他的,他跟我講過。那朋友是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一輩子就只專注于演儺戲,即便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幾個人愿意看儺戲。

我弓起食指輕輕敲了敲,木的,上面涂了彩漆,跟他給我介紹的一模一樣。記得他說過,別看這些面具兇殘猙獰,面具下的藝術家個個是慈眉善目的虔誠面孔,他們的眼睛清澈如水,水底沉著寶藏。他還說,一個人有沒有用心去做一件事,別人是能感覺得到的。

感覺?感覺也太主觀太不可靠了吧!我沒把他的話當回事。

好吧,我承認,他消失之前我們吵過一架。那天晚上,就是看完那部科幻話劇散場之后,他照例送我回家。路上我說起了最近接的一單官司,沒想到二人竟因此第一次起了爭執(zhí)。這事我本不想提,作為一個律師,拿了錢就該替我的當事人辦事,我不認為有什么錯。至于我的當事人到底錯沒錯,那是法官的事??婶~生不這么認為,他瞪大了眼睛看著我,嘴巴微張,好像站在他跟前的是個什么怪物一樣。

他問我,你真的認為你的當事人沒罪?

我說是有懷疑,但法庭上講的是證據(jù)。

他說證據(jù)是死的,人是活的,你該用心去判斷的。

我有些不高興了,說我的工作就是尊重證據(jù)。

有些東西,還真不是證不證據(jù)的事兒,證據(jù)也不一定都指向真相,他的語氣漸漸加強。

我抬頭,正好看到他眼睛里奔騰的金色海浪。那抹金色跟黃金比要光亮些,跟陽光比又穩(wěn)重些。那一瞬間我有些動搖,也許他是對的,但我是個律師,上學時腦袋就按程序設定好了,什么樣的證據(jù)指向什么樣的結論,容不得半點差池。參加工作后我更是每時每刻都在尋找證據(jù),這些證據(jù)保障了我的經(jīng)濟來源,構成我生活的一切。我得賺錢,眼下除了錢,我真不知道還有什么能給我安全感。

我干脆在他床上坐了下來,歇會兒,慢慢看,慢慢找。

床是雙人床,但只放了一個枕頭,釋放出讓人欣喜的信號。我掂了掂屁股,床很軟,很有彈性,很適合整個人躺在上面什么也不想,放空。

除了床和幾個書柜,剩下的空間幾乎都被各種稀奇古怪的物件占滿了,非要說這些東西有什么共同點,那就是色彩都很夸張,五彩斑斕,我猜想應該都是跟某種戲劇有關的東西。

茶幾上有茶具,茶具邊有水壺,水壺摸起來竟還有溫度,我拿起來晃了晃,里頭有水。

摁下開關,水很快就開了。我沒有泡茶,卻恍惚看到了魚生坐在窗邊喝茶的樣子。水咕嚕咕嚕把蒸汽噴到他臉上,他的表情無比恬靜。

我實在太喜歡這里了,我去求房東太太讓我在這個房間里住一晚,房東太太并無異議。

你就住吧,他同意就行,房東太太說。

他會同意的,我厚著臉皮說。

為了表示我的謝意,不擅長夸人的我破天荒夸了房東太太,夸她這睡袍真漂亮,像是從戲里走出來的。

房東太太很高興,全身的玫瑰被她晃動著。

是吧?這是為今晚的歌會準備的。她說。

歌會?

七夕歌會呀!房東太太說,你來得湊巧,就是今晚。

我翻看手機日歷,還真是七夕。這個節(jié)日從來沒在我的關注范圍內(nèi)。

不過你得稍微打扮下,房東太太打量了我一下說。

要怎么打扮?我窘了,這趟出來可什么都沒帶。

你看著辦呀,房東太太笑道,至少得看起來像是有愛情的樣子。

愛情?我可沒有。差點就有了。

歌會在哪里舉行呢?我趕緊轉(zhuǎn)移話題。

房東太太指向門外,就那兒,祠堂前面。你看,篝火已經(jīng)點起來了。

真的。我們?nèi)サ臅r候,篝火邊上已圍了一圈盛裝打扮的人。說是盛裝,其實都是鄉(xiāng)村常見的衣服款式,只不過顏色鮮艷些,或者花紋夸張些。有幾個男人戴了紅色的圓檐帽,帽子上還插了長長的鳥尾羽。歌會的形式跟我想的差不多,就是所有人拉著手圍著篝火又唱又跳,我沒想到的是他們唱的水平會那樣高,男男女女還分了聲部,不用音樂伴奏也很有層次感。唱的是什么我一句都聽不懂,一會兒像鳥叫,一會兒像馬嘶,一會兒又像蟲鳴,讓我這個自詡?cè)f物之主的人類自慚形穢。他們很投入,儼然把自己當成某種動物了。我以為這種盛況只有在某些少數(shù)民族或者什么原始部落才能見到,沒想到它就存在于城市CBD的邊緣,幾乎可以說就在眼皮底下。

聽了一會兒,我自作聰明地對房東太太說,我聽出來了,你們唱的是情歌,我感受到了。

房東太太歡樂地甩動著她的長睡袍,沖我豎起了大拇指。睡袍上的玫瑰花甩呀甩,甩到我眼睛里,這下我真的感受到了。

房東太太喘著粗氣說,再過幾天是中元節(jié),我們也會有歌會,你最好穿隆重點的衣服來參加。

我沒聽錯吧?中元節(jié)?中元節(jié)也能辦歌會?

中元節(jié)為什么不能有歌會?房東太太反問。

你們這里可太有意思了,我發(fā)自內(nèi)心地贊嘆。

是吧,小虞也這么說呢。

他在這里住了很久了嗎?

好幾年了吧。

我想了想,決定臨走前在他的房間里留一張字條。

就在我差點忘記魚生的時候,他忽然在我夢里出現(xiàn)了,面目模糊,像戴了一個透明的儺戲面具。我依舊穿著最經(jīng)常穿的黑色西裝套裙,白紋襯衫,黑皮鞋。我追上去想跟他說話,說不上,越著急,越說不上。往日里說話滔滔不絕的我在夢里就像個啞巴。

我去翻一本解夢的書,里面說一個人在真實世界里說的話太多了,做夢時就會夢見自己是個啞巴。知道了這一點對我一點幫助都沒有,畢竟律師就是靠嘴巴賺錢的,越多的話,等于越多的錢。匯總起來算的話,我一天二十四個小時,至少得有七八個小時是在說話。

在我巧舌如簧引經(jīng)據(jù)典的努力下,我給被告當辯方律師的那個官司終于打贏了。法官宣布了我的當事人當庭釋放。

也就是那時候開始,我睡覺開始磨牙了。人通常是不會知道自己磨牙的,我先是夢見自己磨牙,霍——霍——,醒來時隱隱約約覺得自己磨牙,于是我在床前放置了攝影機,證實了自己確實在磨牙。我從影像聲頻中去分析磨牙的頻率,綜合了好幾晚的數(shù)據(jù)才計算出這個40.68的平均值,這數(shù)值很精確,卻不見得有力,我已經(jīng)不相信任何可以呈上法庭作為證供的東西了。網(wǎng)上說成人磨牙是缺鈣,我感覺是整個身體缺了一塊,一大塊。但這種殘缺反而有利于我順利進入睡眠。都說缺心眼的人睡得沉,何況我缺了大半個人。睡得太沉就容易做夢,我夢見自己正在參加一場葬禮,周圍很多熟悉的面孔,有閨蜜,有我的同事,有我?guī)兔Υ蜈A官司的人,也有我眼睜睜看著入了監(jiān)獄的人,甚至我還看到了魚生!我往前走,赤著腳,周圍有人哭了起來。墓碑越來越近,墓碑上的照片越來越清晰,那輪廓是那么熟悉,我不敢再往前了……

我在心里默默數(shù)著數(shù)字,三十四,三十五,三十六!剛剛好,車頭就在這一刻沖出了隧道。

是的,我又到隧道那一端去了。勻速,每次都是開80碼,生怕快了或是慢了就沒法去到我想去的地方。

村莊依舊色彩斑斕。黃色的房屋像一個個巨大的檸檬散落山間,婦女們的頭巾也還是彩虹色的,也許這樣更便于她們隨時從中挑選喜歡的顏色。這回房東太太換了一件紅色和綠色相間的長睡袍,這讓原本就胖乎乎的她看起來像個切開的大西瓜,很清涼解渴。

頭上頂著鮮紅蝴蝶結的房東太太說,小虞回來過一次,又走了。我沖到他房間去看,果然墻邊多了好幾個我沒見過的面具模型。我寫給他的紙條還在桌上,用一個漂亮的筆筒壓著,上面多了一句他的回復。我拿起來讀了一遍,忽然感覺到心臟的位置有點痛。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疼痛的感覺了。

我決定干脆搬過來住,我就不信等不到魚生回來。只是老這樣白住也不是辦法,我跟房東太太說干脆我付租金吧,我朋友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回來。

她很高興地說,太好了,我將擁有第二個租客了!

我詫異極了。之前只有虞先生一個租客?

當然,她說,我們?nèi)逡簿退粋€租客。

就沒別人來租房子?我想起自己住的那棟公寓,密密麻麻全是租客。

租什么房子?除了給小虞,誰會想出租自己的房子呢?她用夸張的動作又一次把二號鑰匙扔給我。

不需要簽個合同什么的嗎?我問。

簽什么合同?

租房合同呀,也好留個證據(jù)什么的。

證據(jù)?她滿臉不解,房子就擺在這里,你能住就住,要什么證據(jù)? 我啞口無言。你知道,作為一個律師,對這樣的事是很難忍的,就好像一個裁縫看到別人穿的衣服領子一邊大一邊小一樣難受。但我并不打算與她繼續(xù)糾纏,如今我對什么事都沒那么執(zhí)著了。

我問房東太太這里叫什么村,她說叫歡喜村,我打開導航搜了半天,確實有一個叫歡喜村的,在千里之外。

不管怎樣,歡喜村是真叫人歡喜的,尤其是有歌會的時候。房東太太說我很會趕巧,她們剛好又要舉辦中秋歌會了。

這次我是有備而來,我的行李箱里全是各種花里胡哨的衣服,都是我平時看著好看忍不住買的,一直沒機會穿。這回該讓它們當回主角了,那些黑不溜秋的職業(yè)裝,我一件都不想帶。

中秋歌會是在一個陡峭的懸崖上舉行的,我挽著長裙艱難攀爬,爬了很久才爬到頂上。我問房東太太為什么要跑到這里來舉辦歌會,房東太太說,這是離月亮最近的地方。我抬頭看,被頭頂碩大的月亮嚇了一跳。

中秋歌會的歌與上次七夕歌會的歌是不一樣的,我從她們的歌聲中聽到了花開的聲音、花粉掉落的聲音、小草從石縫里鉆出來的聲音,還有樹葉抖著身子想要飄起來的聲音。

我戴上面具,不自覺就跟她們手挽手跳了起來。這是一個有著年輪紋路的木頭面具,從魚生的房間里挑選的,戴在我的臉上服帖得就跟定做的一樣。面具看起來有點猙獰,但她們都不害怕,圍著我越唱越歡。

你跳得真好呀,她們夸我說,表情和動作都好極了!

我難以置信:戴著面具你們怎么看得到表情?

現(xiàn)在輪到她們難以置信:表情還需要用看的嗎?

我大受鼓舞,跳得更起勁了,胳膊是胳膊,腿是腿,哪哪都活過來了。很快,我又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舞蹈可是我的強項,當年要不是家里人說學跳舞很難掙錢非要我讀法律,我早就去了舞蹈學院。

從懸崖邊俯瞰,遠處有一大片擁擠的燈光,密密麻麻,大概是我平時工作的那個CBD吧?再伸長脖子看,正下方一片漆黑,只有一只螢火蟲從我跟前輕輕飛過。

怪了,在這么高的懸崖邊跳舞,我腦子里竟然沒有會往下墜的想法。

閨蜜很擔心地問我,你沒事吧?怎么感覺你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樣,微博也不更新,朋友圈也不發(fā),電話都不一定打得通。

我淡淡地說,沒事,我只是搬到隧道另一端住了。

她在電話里大叫,你瘋了?那么遠你怎么上班?

我說,開車上班。

我能想象閨蜜的眼珠子已經(jīng)翻到什么程度,好一會兒她才說,遠歸遠,上班還是得積極點,頭兒都有點不高興了,說你最近接案子有點太挑哦。

我說,不是挑,我只是不想讓心臟跳得太快。

電話那頭沉默了,我也跟著沉默。后來閨蜜像上庭辯護前那樣清了清嗓子,很客套地問我到底住哪兒,說她周末如果有空就過來看看我。

我婉言謝絕了,她這話純屬客套。就算是真的,她應該也找不到這個村莊,這是只屬于我和魚生的村莊。

昨天我下班回到房間里的時候,桌上又有魚生給我的留言。他說:沒有人會忽然消失不見的,每個人都只會跟與自己處在同一維度的人聯(lián)系。

我琢磨了很久這句話的意思,后來在開車穿過隧道時終于恍然大悟。電視劇里那些穿越的鏡頭都太假,從一個時空到另一個時空,哪里是一陣昏迷再醒過來就能到達的。它應該是像開著車過隧道那樣,人和車向前沖,從一個個拱形的光圈當中穿過,空氣則向后卷,在車的兩側(cè)呼呼摩擦著,地上發(fā)亮的線牽引著車朝遠處唯一那個光亮的出口沖過去,等眼前一亮的時候,人就穿越了,或者說,人和車就一起穿越了。

我穿越的不是時空——沒有“時”,只有“空”。隧道那一端的人與這個世界再怎么格格不入,他們也是活在這個時代的,他們也上網(wǎng),也刷手機?!闷婀?,手機竟成了他們是現(xiàn)代人的重要證據(jù)。

但除手機外的其它證據(jù)都非??梢?。很多時候他們簡直不像活在這個時代,比如他們明明有很多地,卻寧愿空著也不拿來蓋房子,比如他們經(jīng)常會跑去別人家吃飯,卻從沒有人想過要開一家飯館,他們這里的景色這么美,卻從來沒想過要發(fā)展旅游……到底真相如何,我分不清,也不敢去搜集更多的證據(jù)。事情往往就是這樣的,你知道得越明確,它消失得越快。

我可不想隧道那頭的世界消失。

我還在等他。

【作者簡介】王溱,生于1981年5月,廣州文學藝術創(chuàng)作研究院專業(yè)作家;小說發(fā)表于《小說選刊》《青年文學》《莽原》《作品》《廣州文藝》,著有《同一片海》《第一縷光》《超乎想象》《觸摸塵?!返龋滑F(xiàn)居廣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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