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蘇皖鄂贛江淮官話與周邊方言的接觸演變研究及數(shù)據(jù)庫建設”(項目編號:19ZDA307);江蘇省社科基金青年項目“明代以來南京官話歷史文獻研究”(項目編號:21YYC001)。
作者簡介:劉彥哲(1990-),女,吉林白城人,博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方言學。
摘要:大運河是流動的文化,是流動的歷史,是流動的資源。千百年來,它承載著中華民族的奮斗與創(chuàng)新的精神,見證了中華民族的繁榮興盛,產生了深遠的歷史文化影響。江蘇作為大運河的起源地,其地域文化、民情風俗的形成與運河息息相關。該文探討大運河江蘇段的歷史變遷對沿岸民俗文化的影響,主要包括民間曲藝、民居建筑、信仰習俗等民俗文化形態(tài),地方名物、節(jié)日習俗、口彩禁忌、民間傳說等方言文化,西方傳教士等對大運河沿岸民情的記載,總結出大運河江蘇段文化具有南北交融、包容統(tǒng)一和開放創(chuàng)新三大特征,以期推動大運河江蘇段文化的保護與傳承。
關鍵詞:大運河;江蘇段;民俗;方言;歷史;文化
中圖分類號:K878.4?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文章編號:2096-4110(2024)04(c)-0089-04
The Influence of the Grand Canal on Jiangsu Folk Culture
LIU Yanzhe
(School of Liberal Arts, Nanjing University, Nanjing Jiangsu, 210023, China)
Abstract: The Grand Canal represents a dynamic culture, a flowing history, and a flowing resource. For thousands of years, it has carried the spirit of struggle and innovation of the Chinese nation, witnessed the prosperity and flourishing of the Chinese nation, and generated profound historical and cultural influences. Jiangsu, as the birthplace of the Grand Canal, is closely related to the formation of its regional culture and folk customs. This article explores the influence of the historical changes along the Jiangsu section of the Grand Canal on the local folk culture, including folk music and drama, traditional architecture, religious customs. It also examines dialectal aspects such as local specialties, festival customs, linguistic taboos, and folklore. Additionally, it considers the accounts of Western missionaries on the local customs and sentiments along the Grand Canal. In summary, the cultural landscape of the Jiangsu section of the Grand Canal demonstrates three major characteristics: the integration of northern and southern cultures, inclusiveness and unity, and openness to innovation. The aim is to promote the preservation and inheritance of the cultural heritage along the Jiangsu section of the Grand Canal.
Key words: Grand Canal; Jiangsu section; Folk custom; Dialect; History; Culture
“江蘇是中國大運河的起源地?!盵1]春秋時期,吳王夫差就開鑿了北起末口(今淮安北)、南至邗城(今揚州西北)的邗溝,溝通了長江與淮河,為后代運河修建奠定了基礎。西漢時期,吳王劉濞開“東邗溝”(今通揚運河、運鹽河前身)。開皇七年(587年),隋文帝開鑿山陽瀆。山陽瀆大致循著邗溝故道疏浚、修筑而成,北起山陽(今江蘇淮安),經射陽湖到江都,再向西經揚州、儀征后入長江。大業(yè)元年(605年),隋煬帝再修山陽瀆,將河道改直并加寬,成為溝通淮河、長江的交通要道。第二年開鑿通濟渠,通濟渠東段自開封起,在“江蘇省泗洪縣至盱眙縣以北注入淮河”[2]。隨后又開鑿永濟渠,重修江南運河等航道,形成了貫通南北的大運河。唐宋大運河的整體格局基本沿用了隋代。元代由于政治中心的北移,運河無需繞道洛陽,由折線變?yōu)橹本€,從淮陰北(今淮安)直通黃河,不需要再途徑盱眙、泗洪等地,將江南與北京直接聯(lián)系起來。明清時期大運河成為溝通南北的國家命脈。
大運河江蘇段現(xiàn)在主要流經徐州、宿遷、淮安、揚州、鎮(zhèn)江、常州、無錫、蘇州等,它們的興衰與運河的發(fā)展息息相關。泗洪、儀征等地作為曾經的重要節(jié)點和樞紐,見證了大運河的歷史變遷。此外,大運河又通過老通揚運河、串場河等與泰州、南通、鹽城相連,又經由長江將南京與運河聯(lián)系起來。正可謂“江蘇沒有一座有地位的城市能夠離開運河講自己的文化”。這些地區(qū)依托江蘇四通八達的運河網絡,共同構成了獨具特色的大運河江蘇段文化帶。
1 大運河與南北交融的民俗文化
大運河不僅促進了經濟的發(fā)展,更吸納了沿線南北文化的精髓,通過不斷碰撞和融合,沉淀出包容開放的大運河文化。這種交融在江蘇——中國自然地理和人文地理的南北過渡帶——體現(xiàn)得尤為突出,具體表現(xiàn)在大運河江蘇段的民居建筑、信仰習俗等各種民俗文化形態(tài)上。
大運河江蘇段的民居建筑“既有北方官式建筑特點,又具南方徽派建筑與浙派建筑風格”[3]。住宅多為按中軸線布局的多進穿堂式廳房,常見青磚、黛瓦、馬頭墻等,很多私人宅院還建有小巧玲瓏、曲徑通幽、移步換景、虛實結合的江南園林,比較典型的有南京甘熙故居,揚州盧氏鹽商住宅、汪氏鹽商住宅,蘇州拙政園等。江蘇因水系發(fā)達,水網密布,有很多獨具特色的建筑元素,比如住宅多建有利于采光、通風、排水、防潮的“天井”,同時,各屋都向“天井”排水,也寓意“有財不外流”。
大運河兩岸居民享受著漕運帶來的便利,同時也面對著洪災水患等苦難,因此產生了多種水神信仰,而大運河促成了南北不同水神信仰的廣泛傳播。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大運河江蘇段的媽祖信仰。媽祖,又稱天妃、天后等,原為我國福建沿海地區(qū)信仰的航海保護神,后因海運與運河漕運密切相關,這一信仰傳播至大運河沿岸。元代《至順鎮(zhèn)江志》就有關于天妃廟的記錄:“宋淳祐年間,貢士翁帶翼遷創(chuàng)于此。”[4]清代《蘇州府志》記載:“天后宮在郡北中路橋,宋宣和五年賜廟額順濟。紹興二十六年,封靈惠夫人,賜廟額靈應?!盵5]可見南宋時,大運河江蘇段已經有媽祖信仰。明初由南京出發(fā)的“鄭和下西洋”大航?;顒尤〉每涨俺晒?,明成祖朱棣為感謝媽祖護佑,于永樂五年(1407年)修建了南京天妃宮,并立碑記錄,現(xiàn)仍位于下關獅子山麓。清初閩商至宿遷、泗陽經商,修建媽祖廟并作為會館,民國《泗陽縣志》記載:“天后宮在眾興鎮(zhèn)西騾馬街,規(guī)模宏敞,殿宇輝煌,系閩商會館。”[6]現(xiàn)在江蘇泗陽還有旅游文化勝地媽祖文化園。
此外,蘇北一帶還信奉流行于北方地區(qū)的碧霞元君,又稱泰山奶奶、泰山娘娘等。比如曾受到清朝統(tǒng)治者高度重視的淮安惠濟祠,“雍正五年,敕賜天后圣母碧霞元君”[7]。乾隆帝首次南巡時拜謁惠濟祠,并撰寫《御制重修惠濟祠碑文》,此后還多次親臨拜祭,賜詩作、匾額等?,F(xiàn)只存遺址和乾隆御碑。又如泰州最大的尼姑庵“古準提庵”曾供奉碧霞元君,因此俗稱“奶奶廟”“泰山行宮”。
大運河帶動了兩淮鹽業(yè)的興盛,隨著鹽業(yè)生產生活的日益重要,各地又出現(xiàn)了鹽宗信仰。兩淮地區(qū)較早拜祭鹽宗的是泰州,明代就建有祭祀春秋時期鹽政之祖管仲的管王廟(現(xiàn)位于海陵北路)。據(jù)黃炳煜考察[8],清同治元年(1862年),兩淮鹽運使喬松年還建成了祭祀夙沙、膠鬲、管仲三位鹽宗的鹽宗廟,并著有《新建鹽宗廟記》,足見泰州當時鹽運的重要性和經濟的繁榮,不愧為《海陵竹枝詞》中的“淮南賴有小揚州”[9]。
值得注意的是,農歷五月初五的端午節(jié)尤其凸顯了運河影響下江蘇民俗文化的南北交融。聞一多在《端午考》中認為:“端午可能最初只是長江下游吳越民族的風俗,自從東漢以來,吳越地域漸被開辟,在吳越文化與中原文化的對流中,端午節(jié)才漸漸傳播到長江上游及北方各地?!盵10]而大運河無疑在端午節(jié)的傳播中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江蘇民間在端午節(jié)都會吃粽子,賽龍舟,飲雄黃酒,吃“五黃”(黃鱔、黃魚、鴨蛋黃、雄黃酒、黃瓜等),懸掛菖蒲、艾葉、鐘馗像、五毒(蛇、蝎、蜈蚣、壁虎、蟾蜍)圖,用菖蒲艾葉水灑地、洗澡,婦女小孩要佩戴五色絲線和香囊,用雄黃在小孩額頭上畫“王”等,來驅疫辟邪消災。這都源于五月自古即有“惡月、毒月”之稱,很多禁忌和習俗古已有之,體現(xiàn)出人們對衛(wèi)生防疫的重視。宋代高承《事物紀原·卷八》載:“夏至陰氣萌作,恐物不成,以朱索連以桃印文施門戶。故漢五月五日,以朱索五色即為門戶飾?!薄拔逶挛迦?,以五彩絲系臂辟鬼及兵,令人不病瘟?!?[11]蘇州端午習俗是江蘇各地端午節(jié)習俗的代表和集大成者。2009年,蘇州作為中國端午節(jié)四大傳承地之一,其“蘇州端午習俗”入選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的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成為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
2 大運河與包容統(tǒng)一的方言文化
大運河將整個江蘇有機地聯(lián)系起來,在漫長的歷史歲月中,各地民眾逐漸形成了共同遵循和認同的生產生活方式。無論是持楚風漢韻的蘇北,還是操吳儂軟語的蘇南,在地方名物、口彩禁忌等方言文化上均呈現(xiàn)出包容統(tǒng)一的特征。
江蘇民間對很多物事的命名具有共性,很多日常用詞具有較強的一致性。比如:“地震”,徐州、南京、揚州、鹽城、泰州、南通、蘇州方言均稱為“地動”?!按虻尽?,淮陰、鹽城、高郵、泰州、南通、常州、無錫、蘇州都說“摜稻”?!坝蜅l”,鹽城、高郵、揚州、南通、海門、常州、無錫、蘇州、常熟都叫“油炸檜”?!爸星锕?jié)”,鹽城、高郵、泰州、常州、無錫、蘇州叫“八月半”?!凹t豆”,鹽城、揚州、泰州、南通、常州、蘇州都說“赤豆”?!盎ㄉ保}城、高郵、揚州、南通、無錫、常州、蘇州都叫“長生果”?!白娓浮?,泗陽、泗洪、淮安、盱眙、寶應、高郵、揚州、鎮(zhèn)江、泰州、南通都稱“爹爹”。
江蘇各地的口彩禁忌體現(xiàn)了人們納吉驅邪、趨利避害的心理,寄托了祈求平安、健康等美好愿望。江蘇民間在結婚時都會掛紅色雙喜字,寓意“好事成雙,雙喜臨門”;婚床上放紅棗、栗子等,寓意“早生貴子”等;通常在春節(jié)等節(jié)日時,忌諱說“死”等字眼。
3 大運河與開放創(chuàng)新的文化特征
大運河江蘇段還是重要的外交通道,是溝通中國與世界的關鍵一環(huán),是中外文化交流的橋梁。唐代來自新羅、日本的遣唐使,乘坐的使船都是先到達鎮(zhèn)江、揚州,再沿大運河北上,經洛陽到長安。明代南京作為首都,是“鄭和下西洋”大航海活動的起點。明清時期,不少西方的使者、傳教士、旅行家記述了大運河沿岸的民情、民風、民俗等,將運河文化進一步傳播到世界各地。
利瑪竇的日記曾多次提到運河的交通運輸?shù)惹闆r。
《從南京到北京》中記述:“為了從南京由水路到達北京皇城,中國的皇帝從這條河(揚子江)到另一條由于它那洶涌流水的顏色而叫作黃河的河流,修建了一條長運河。”[12]
《陸路去南京的旅程》寫道:“他橫渡揚子江后,經過一條實際是人工河流的長運河,到達當?shù)氐氖赘?zhèn)江,經過這條河還可以航行到著名的蘇州港和同樣著名的杭州港,即浙江省的首鎮(zhèn)。運河通至南方,所以從不凍冰,但它太窄,船只過于擁擠,所以不管往哪個方向都不能行駛很快。”
《關于服裝和其他習慣以及奇風異俗》記述:“全國被許多河流和運河劃分開來。他們比我們西方人更多地用船來旅行,他們的船比我們的更考究更寬敞。例如:一個官員的游艇就大到可以容納他的全家人,和在他們家時一樣的自在,開支全部由公家支付。船上有廚房、臥室和起坐間,裝飾得看來更像是闊人的住宅而不像是游艇。有時候他們在船上豪宴并在湖上或沿河泛舟取樂。這類游艇內部通常涂各種非常光潔的瀝青顏料,即葡萄牙人稱之為漆的東西。全部裝飾非常悅目,正如其中的各種香料也非常好聞。”這反映了當時中國造船技術的發(fā)達,南京現(xiàn)在還留有寶船廠遺址。
還有一些記錄了運河設計的精妙和工程的偉大。明末來華的葡萄牙傳教士安文思寫道:“他們便征用無數(shù)的工人,付出巨大的代價,以無比的勤勞,開辟了一條穿越幾省,長達三千五百中國飛郎,即二百四十五葡萄牙里格的運河……特別是中國人所稱的‘天妃閘……當船只逆流而上,到達這座閘門下時,船夫在船首系上許多繩索,由四五百人,有時更多人,視船的輕重和貨物的重量而定,在運河兩岸拖拉。” [13]安文思描繪了船只通過淮安天妃閘的場面。天妃閘是大運河江蘇段上重要的閘口,處于黃淮交匯處,地勢險峻,水流湍急,水位落差大,船舶通過比較困難。
此外,朝鮮崔溥的《漂海錄》、英國喬治·斯當東的《英使謁見乾隆紀實》、喬治·馬戛爾尼的《馬戛爾尼勛爵私人日志》、羅馬尼亞學者尼古拉斯·巴塔魯·米列斯庫的《中國漫記》等均對大運河有所記錄,彰顯了我國的實力與大國風范,體現(xiàn)了運河文化帶開放創(chuàng)新的特征。
4 結束語
大運河突破了自然地理的阻礙,是溝通南北的動脈。同時促進了文化的交融,深刻影響了沿岸的風土人情和地域文化,滲透到了民俗的各個方面,儼然一條跨越時空的文脈。江蘇大運河文化帶的特征是南北交融、包容統(tǒng)一,且不斷創(chuàng)新發(fā)展。大運河不僅是祖先留給我們的寶貴遺產,更是世界的文化遺產。在保護和傳承大運河文化時,我們也不應忽視一些正在快速消逝的方言文化和民俗文化現(xiàn)象。
參考文獻
[1] 賀云翱,干有成.中國大運河江蘇段的歷史演變及其深遠影響[J].江蘇地方志,2020(3):20.
[2] 嵇果煌.中國運河三千年[M].上海:上??茖W技術出版社,2020.
[3] 顧黔.中國語言文化典藏·泰州[M].北京:商務印書館,2022.
[4] 俞希魯.至順鎮(zhèn)江志[M]. 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0.
[5] 李銘皖,譚鈞培,修.馮桂芬,纂. 同治蘇州府志(中國地方志集成·江蘇府縣志輯第8冊)[M].南京:鳳凰出版社,2008.
[6] 李佩恩,修.張相文,王聿望,纂.民國泗陽縣志(中國地方志集成·江蘇府縣志輯第56冊)[M].南京:鳳凰出版社, 2008.
[7] 胡裕燕,修.吳昆田,等,纂.光緒清河縣志(中國地方志集成·江蘇府縣志輯第56冊)[M].南京:鳳凰出版社,2008.
[8] 曾凡英.中國鹽文化:第8輯[M].北京:中國經濟出版社,2015.
[9] 泰州市政協(xié)學習文史聯(lián)絡委員會. 泰州竹枝詞[M]. 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9.
[10]聞一多. 聞一多全集[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2.
[11]高承.事物紀原(四)[M].北京:商務印書館,1937.
[12]利瑪竇,金尼閣.利瑪竇中國札記[M].何高濟,等,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
[13]安文思,利類思,許理和.中國新史[M].鄭州:大象出版社,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