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澤木
三年級開始,我告別了村校,到鎮(zhèn)里上學。這意味著我無法每天吃到母親做的新鮮菜。我和那些已經在鎮(zhèn)里讀書的伙伴們一樣,靠霉干菜下飯。
開學前一天,母親為我準備第一個星期的霉干菜。她往鍋里倒了許多豬油,還加了一些黃豆。聞著鍋里飄來的香味,我舌下生津。第二天,我接過母親手中的菜桶,滿臉欣喜。我很期待在學校的第一餐飯,期待我的霉干菜引來無數羨慕的眼光。
到了學校后,我著急地拿出箱子里的菜桶,一位同學大叫起來:“嘿,你的霉干菜怎么這么黑?”我?guī)缀醣凰穆曇魢樍艘惶M瑢W們紛紛圍過來欣賞我母親的“杰作”,并不約而同地嘲笑起霉干菜的長相。對比其他同學色澤金黃的霉干菜,我的確實丑陋不堪。我像只斗敗的公雞,滿臉頹喪。
回家后,我抱怨母親。她喃喃:“怎么會呢?我放了這么多油,又加了黃豆,聞上去不知有多香。”我大喊:“你炒的霉干菜太難看了!”她提高了分貝:“菜是拿來吃的,不是用來看的?!边@道理我懂,然而年少的虛榮讓我情不自禁地本末倒置。母親安慰我:“你放心吧,這次炒出來的霉干菜肯定比上次的好看?!?/p>
結果并不像她說的那樣。母親這次炒出來的霉干菜依然丑陋不堪。年少的虛榮緊緊地箍住我,以致我以貌取菜,沒有再去品嘗就將它棄在箱子里。取而代之的下飯菜,是小店里的豆腐乳與榨菜。同學們對這兩樣菜很感興趣,總是搶著把筷子伸進我的飯盒。我雖然經常被他們搶得無菜下飯,但心口卻溢出幸福。此后我都用豆腐乳與榨菜下飯,并因同學們的競相爭搶而幸福不已。母親炒的霉干菜,在周五被我原封不動地倒進泔水桶。我不知道,如果母親知道這事,會有多傷心。
一年后,學校有了食堂,我和母親都結束了為霉干菜而苦惱的日子。
我小學畢業(yè)的時候,母親來學校幫我拿行李,她從我的箱子里拿出一袋黏糊糊的東西,說:“這不是自家做的柿子干嗎,你怎么放著沒吃?”我愣愣地站著,半天說不出話。那是母親親手做的柿子干,我習慣性地怕同學笑話,就沒好意思吃。母親疑惑地問我:“你咋不吃呢?”我低著頭,還是沒說話。她臉上的困惑漸漸成了失落。她一聲不吭地把發(fā)爛的柿子干扔進垃圾桶,自言自語道:“多好吃的柿子干,我熬了好幾夜才做出來的,你居然讓它在箱子里發(fā)爛。”我喉頭發(fā)緊,鼻子發(fā)酸,一瞬間,心里的愧疚波瀾壯闊。
我讀大學時的一個寒假,母親買來許多板栗。晚飯后,她系上圍裙,鍋前灶后忙個不停。她把炒好的板栗放在箅子上,滿心期待。炒板栗味道很好,只是樣子依然差強人意。她的目光充滿探詢的意味,我認真地點點頭說:“好吃,真的好吃。”她松了口氣,笑了,臉上滿是欣慰。我平靜的內心像被突然投了石子兒,泛起苦澀的漣漪。我一直都沒有好好吃過母親做的東西,對她來說是多么殘忍的事。
開學前一晚,我叫母親給我炒些板栗,說要帶到學校吃。她像領到圣旨的大臣一般高興,連忙系上圍裙朝灶臺走去。我看著她的背影,心像被一只大手捏住一般難受。
到了學校,我在寢室里津津有味地吃著母親炒的板栗。室友狐疑地看著我,我猶豫了許久,終于如釋重負地說:“我媽炒的板栗,你要嘗嘗嗎?”他愉快地拿了一個?!皢眩孟?,我原來以為這黑乎乎的東西不好吃呢?!彼鋸埖卮蠼衅饋?。
那天下午,我與室友分享了我母親的杰作。后來,我忽然有些傷感。前些年,我披著虛榮的外衣,辜負了母親給我的許多愛。而今,我終于能舍棄虛榮,發(fā)現母親給我的愛,原來那么綿長。
成長心語
母親的愛在她為孩子做的一點一滴之中,要用心體會。
適用話題
成長、母愛、心靈的溝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