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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代生育禁忌習俗中的性別與權力

2024-06-03 18:59:34孫朝陽焦杰

孫朝陽 焦杰

DOI:10.16366/j.cnki.10002359.2024.02.15

摘要:兩漢社會出現(xiàn)了比先秦時期更為嚴苛的生育禁忌,人們普遍認為產(chǎn)婦不潔且危險,產(chǎn)孕異常、忌日出生的嬰兒會妨害父母。因此,承擔生育重任的產(chǎn)婦和某些“特殊嬰兒”被當作禁忌對象,產(chǎn)婦在分娩之前必須離開日常生活的居所,到特定地點分娩,產(chǎn)孕異常、忌日出生的新生兒也會被棄之不育。兩漢社會流行的生育禁忌觀念,不僅是對產(chǎn)婦不潔和“特殊嬰兒”妨害父母的擔憂,背后還隱藏著更為深層的性別與權力關系。漢代父權制文化深入發(fā)展,丈夫在家庭中的權力不斷增長,夫權不斷強化,針對產(chǎn)婦和嬰兒的一系列生育禁忌實則是權力壓迫和性別歧視在家庭關系中滲透的結果。

關鍵詞:漢代社會;生育禁忌;驅逐產(chǎn)婦;生子不舉;性別與權力

作者簡介:孫朝陽(1975—),男,河南濮陽人,陜西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博士生、安陽師范學院法學院副教授,主要從事社會性別史研究;焦杰(1964—),女,遼寧海城人,陜西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中國古代性別史和文化史研究。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后期資助項目(19FZSB047)

中圖分類號:K23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2359(2024)02010806收稿日期:20230215在漢代,由于醫(yī)療水平低下和人們對生育問題認識的局限,生育是極其危險的事情。出于戀生惡死、趨吉避兇的心理,承擔生育重任的產(chǎn)婦和某些“特殊嬰兒”在當時被當作禁忌對象對待。產(chǎn)婦在分娩之前必須離開居所,到特定地點分娩;產(chǎn)孕異常、忌日出生的新生兒也會被棄之不育。關于這些問題,不少學者從文化人類學、宗教學和民俗學等方面加以闡釋,認為生育禁忌由生殖崇拜轉化而來,是圖騰崇拜遺存、巫術思想信仰、迷信及生育活動本身等多種因素作用的結果。這些分析雖然各有道理,但并不全面,因為這些研究僅就生育而談禁忌,并未將禁忌的產(chǎn)生與流行置于一定的社會文化背景之下,也沒有關注到生育禁忌與父權制家庭權力框架之間的關系。事實上,漢代生育禁忌不僅事關產(chǎn)婦和嬰兒,更事關丈夫和父親。因此,深入探究漢代生育禁忌話語背后的權力關系,可以更好地認識漢代社會的家庭關系和性別文化。

一、驅逐產(chǎn)婦習俗中的性別與權力

在漢代社會,有一種觀念非常普遍,即產(chǎn)婦是危險和不潔的。產(chǎn)婦生產(chǎn)之前,或被逐出家門,“丘墓廬道畔”,或出居乳舍,不許回娘家生產(chǎn),這些習俗表面上顯示的是對婦女生產(chǎn)極為厭憎的心理,實質上卻是漢代社會性別與權力關系的體現(xiàn)。

(一)“丘墓廬道畔”。漢代社會,產(chǎn)子之家與喪事之家都被視為不祥而受到歧視。據(jù)崔寔《四民月令》記載,中原地區(qū)對喪家及產(chǎn)乳家都很忌諱,祭祀前“舉家毋到喪家及產(chǎn)乳家”?!墩f文解字》云:“乳,人及鳥生子曰乳,獸曰產(chǎn)?!痹袐D生產(chǎn)不但為外人所厭憎,也為自家人厭憎。外人避之唯恐不及,家有吉事,或外出遠行、入山林過川澤者,都離產(chǎn)婦遠遠的,唯恐被其禍及。甚至還有將產(chǎn)婦送到野外,搭個棚子讓其在里面待產(chǎn),滿月才能回來的做法。《論衡》記載:“諱婦人乳子,以為不吉。將舉吉事,入山林,遠行,度川澤者,皆不與之交通。乳子之家,亦忌惡之,丘墓廬道畔,踰月乃入,惡之甚也?!睂@種歧視產(chǎn)婦的做法,李貞德認為主要是由于分娩血水污穢而產(chǎn)生的產(chǎn)乳不吉觀念和婦女身份由妻子、媳婦到母親的轉換等李貞德的觀點為一家之言,不過尚有拓展的空間。筆者認為漢代驅逐產(chǎn)婦,除了分娩血水導致的產(chǎn)婦污穢觀念作祟外,還受到先秦產(chǎn)婦移居側室禮俗的影響,是先秦禮儀的世俗化發(fā)展。

先秦時期,孕婦臨近產(chǎn)期,必須移居側室。據(jù)《禮記·內(nèi)則》:“妻將生子,及月辰,居側室,夫使人日再問之,作而自問之,妻不敢見,使姆衣服而對。至于子生,夫復使人日再問之,夫齊,則不入側室之門?!毕惹刭F族宮室有燕寢和正寢之別,正寢是男主人祭祀前齋戒和生病時休息的地方,也是舉行喪禮的地方;燕寢則是家人日常生活起居的地方。孕婦分娩前必須從燕寢遷到側室去待產(chǎn)。嬰兒出生之前,丈夫雖然每天都要兩次過來詢問情況,但皆止于門外,妻子并不與丈夫見面,而是派保姆與丈夫溝通。等到孩子出生后,丈夫仍然不能與妻子面對面,直到滿月,丈夫都不能進入側室之門。普通百姓當然沒有燕寢和正寢,條件不好的家庭甚至沒有正室和側室,孕婦生產(chǎn)時沒有多余的房間供其使用,那么則由丈夫回避?!抖Y記·內(nèi)則》又曰:“庶人無側室者,及月辰,夫出居群室,其問之也,與子見父之禮無以異也?!笨傊惹貢r期,無論是貴族階層還是普通民眾,無論是有條件還是沒有條件,臨產(chǎn)的孕婦都必須與丈夫隔離。盡管禮法要求丈夫持續(xù)關注生育過程,但絕不能與妻子見面,這種狀況一直持續(xù)到滿月為止。若將先秦產(chǎn)婦與丈夫隔離的禮俗再往前推演,則可以發(fā)現(xiàn),《禮記·內(nèi)則》所載產(chǎn)婦移居側室或者丈夫出居群室,其實就是原始時代隔離產(chǎn)婦習俗的禮儀化發(fā)展。在世界范圍內(nèi),隔離產(chǎn)婦是普遍存在的文化現(xiàn)象。這一習俗源自“母權時代的原始秘儀——生育儀式和經(jīng)期禁忌”,是婦女自我神秘的手段。原始秘儀發(fā)展為隔離習俗則變成男子的自我保護措施,并在進入父權制社會后“被男性加以篡奪并利用,成為他們控制女性的儀式,男性由被逐出者變成了逐出者,女性由儀式的實施者變成了被禁錮者”。為了保證男子的安全,臨產(chǎn)的婦女必須與丈夫隔離開來。漢代更加嚴苛的生育禁忌和驅逐產(chǎn)婦行為,就是原始時期男子的自我保護措施的再次呈現(xiàn)。

不過,漢代驅逐產(chǎn)婦現(xiàn)象主要發(fā)生在江南地區(qū),中原一帶則比較少見。王充《論衡》云:“江北乳子,不出房室,知其無惡也。至于犬乳,置之宅外,此復惑也。江北諱犬不諱人,江南諱人不諱犬,謠俗防惡,各不同也。”彭衛(wèi)、楊振紅認為驅逐產(chǎn)婦的習俗“并非如《論衡·四諱篇》所說的‘江北諱犬不諱人,而是廣泛存在于華夏大地,所異者只是程度不同”。這一說法雖然比較客觀,但也有可商榷之處。我們認為不論江南江北,產(chǎn)婦生產(chǎn)是不祥的觀念普遍存在,但因地域文化不同和條件所限,各地對待產(chǎn)婦的做法是不同的。比如在洛陽,驅逐產(chǎn)婦的現(xiàn)象比較少見,或者說沒有,因為王充在洛陽游學多年,對洛陽情況比較了解,“江北乳子,不出房室”的話絕不是信口開河。事實上在北方的上層社會,產(chǎn)婦生產(chǎn)并不移居于外?!妒酚洝酚涊d:“菑川王美人懷子而不乳,來召臣意。臣意往,飲以莨菪藥一撮,以酒飲之,旋乳。臣意復診其脈,而脈躁。躁者有余病,即飲以消石一劑,出血,血如豆比五六枚?!薄俺家馔闭f明菑川王美人生產(chǎn)時并沒有移居宮外,而是將淳于意召到王宮里來為她接生。《漢書》也載:“孝成皇帝,元帝太子也。母曰王皇后,元帝在太子宮生甲觀畫堂,為世嫡皇孫?!鳖亷煿乓龖恐Z:“甲觀在太子宮甲地,主用乳生也。”則知上層社會的產(chǎn)婦并不逐出家外,因為家中有專門的房間供其生產(chǎn)。

不惟上層產(chǎn)婦生產(chǎn)時不逐出家門,北方普通人家的產(chǎn)婦也多在家產(chǎn)子?!痘茨献印け窘?jīng)訓》中有“刳諫者,剔孕婦”的記述,高誘在注釋中指出:“孕婦,妊身將就草之婦也?!蓖醭洹墩摵狻芬灿涊d:“方包曰:‘《淮南子》稱婦人產(chǎn)子為就草。北人臥炕,以草藉席,將產(chǎn)則去席就草也。按此,則北方乳子不出室也?!庇纱丝梢耘袛啵瑵h代下層社會婦女生產(chǎn)也不被驅逐,就是在其平時生活的炕上生產(chǎn),只不過生產(chǎn)前要先去掉炕上鋪的席子而已。

(二)出居乳舍。漢代社會,各地文化和風俗發(fā)展并不一致,有些地方的確存在驅逐產(chǎn)婦的現(xiàn)象,尤其是下層社會?!笆藷o側室者,及月辰,夫出居群室”,《禮記·內(nèi)則》的禮法只適用于先秦宗法制社會,兩漢時代流行一夫一妻個體小家庭,男子娶妻之后往往析門別居,若非富裕之家,自然沒有可供丈夫避居的群室。而秦漢以后,隨著個體家庭成為主流,董仲舒順應時代的變化,將陰陽思想與儒家的君臣、父子、夫婦倫理結合到一起,夫權得以進一步強化。在夫權至尊的原則下,出于趨吉避邪的緣故,只能將產(chǎn)婦驅逐出去。因為在野外待產(chǎn)很危險,有些地方便出現(xiàn)了專門為產(chǎn)婦提供服務的乳舍,很多孕婦到了預產(chǎn)期便離開家,住到了乳舍里,滿月方歸?!讹L俗通義》里有兩條乳舍的記載,所謂“潁川有富室,兄弟同居,兩婦皆懷妊,數(shù)月,長婦胎傷,因閉匿之;產(chǎn)期至,同到乳舍,弟婦生男,夜因盜取之,爭訟三年,州郡不能決”?!叭昴现馨?,字翁仲,為太尉掾,婦于乳舍生女,自毒無男,時屠婦比臥得男,因相與私貨易,裨錢數(shù)萬”。潁川、汝南在長江以北,其有乳舍的記載與《論衡》有異,但并不意味著王充“江北乳子,不出房舍”的記載有誤。我們認為,潁川、汝南有乳舍應該與其地理位置有關。兩地雖地處江北,但地理位置偏南,南接荊楚,正處在江南文化與中原文化的交匯之處。而江南地區(qū)極少受周禮文化的影響,原始時代驅逐產(chǎn)婦的習俗應該一直存在,也就是《論衡》中所說的“丘墓廬道畔”,故潁川、汝南“諱人”的做法很可能是受了江南的影響。從《風俗通義》的記載來看,潁川富室和汝南周霸都是富裕人家,家中應該不缺房子提供給產(chǎn)婦,她們出居乳舍說明該地“惡”產(chǎn)婦的風氣非常濃厚。而王充是會稽上虞(今屬浙江)人,出仕之后主要在江南任職,對江南情況比較了解;雖然他曾長期在洛陽游學,但對潁川、汝南的情況并不一定十分了解,他不知道這二地有乳舍是很正常的。

關于乳舍的出現(xiàn)與性質及其分布情況,20世紀80年代,秦建明認為乳舍是漢代“專門接生的婦產(chǎn)院”,“臨產(chǎn)孕婦與初生嬰兒可以得到較專門的社會保健待遇”。21世紀初,李貞德認為“汝南、潁川均為漢代州郡,而更大一些的州郡及都市也可能設有乳舍,并且住院的產(chǎn)婦有屠夫之妻,說明產(chǎn)院并不專為統(tǒng)治階層而設”。近年王子今又提出了一種新設想:“乳舍也使人聯(lián)想到時代條件相近的在復雜文化情境中所出現(xiàn)之‘義舍‘義米肉等社會公共服務設置?!边@些說法是否言之成理均須討論,但在文獻匱乏的情況下,這些推測均有益于研究思路的拓展。不過,在兩千年前的兩漢社會,民間醫(yī)生或許有不少,但以男醫(yī)為主體且完全依靠自然分娩的時代,出現(xiàn)以孕婦生產(chǎn)為服務對象的醫(yī)院則不可能。盡管春秋時代的越國曾經(jīng)有將分娩者“令醫(yī)守之”的記載,但那是越王勾踐臥薪嘗膽時為發(fā)展人口所作的特殊安排。所以,乳舍專為產(chǎn)婦服務是沒有問題的,但肯定不具有醫(yī)院性質,當然也不會提供醫(yī)療看護。乳舍只是給被逐出的產(chǎn)婦提供一個相對安全的生產(chǎn)空間,讓她們度過所謂的危險期。相較而言,王子今所主張的乳舍類似于“義舍”“義米肉”等社會公共服務設施則有一定的道理,不過乳舍是否免費亦可商榷。而從洛陽“諱狗不諱人”和《淮南子》產(chǎn)婦就炕去席落草而生的記載來看,北方很多地方產(chǎn)婦生產(chǎn)是不出房戶的,因而乳舍在北方應該并不普遍。

(三)不宜歸生。漢代社會流行的生育禁忌中有“不宜歸生”(歸娘家生產(chǎn))一條。相較于驅逐產(chǎn)婦“丘墓廬道畔”,歸生顯然是一件于嬰兒、產(chǎn)婦及夫家都極為有利的事情。但在漢代社會,歸生也是產(chǎn)婦必須嚴格遵守的生育禁忌。據(jù)應劭《風俗通義》記載,“不宜歸生”的原因是“俗云:令人衰”,即產(chǎn)婦歸生對娘家人不利。在先秦宗法制社會里,婦女自出嫁之日起便與娘家脫離了血親關系,非有大故不能回娘家。所謂大故,指的是家有喪事,最大的喪事便是三年之喪?!抖Y記·雜記下》曰:“婦人非三年之喪,不踰封而吊。”若無大故,一個已婚婦女要回娘家,必須征得丈夫同意,若丈夫已逝,則需要兒子同意。故年輕喪偶的魯母師,“臘日休作者,歲祀禮事畢”,向兒子們請假回娘家探視,與諸婦約定“夕而反”,“天陰還失早,至閭外而止,夕而入”,故“大夫美之,言于穆公,賜母尊號曰母師”?!读信畟鳌贩Q其“誠知禮經(jīng),謁歸還反”。兩漢社會,個體小家庭占主流,禮法對已婚婦女與娘家關系的限制已不像宗法制社會那樣嚴格,出于自我保護或者關愛女兒的考慮,被驅逐的產(chǎn)婦們可能會回娘家生產(chǎn),“歸生”成為漢代社會一種禁忌,說明產(chǎn)婦回娘家生產(chǎn)的現(xiàn)象曾經(jīng)是比較常見的。

那么,所謂“不宜歸生”,是否因為婦女生產(chǎn)是血光之災而影響娘家的安危呢?當然不是。應邵在《風俗通義》中很明確地指出“令人衰”的說法都是騙人的把戲,真正的原因是“婦人好以女易他男,故不許歸”。在“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傳統(tǒng)社會里,無子為“七出”之首的禮法使得妻子時刻有地位不穩(wěn)的憂慮。即便有“三不去”禮法保障,但無子或不能生育長子也意味著老年沒有或缺乏足夠的保障,因此產(chǎn)婦被逐出雖然是悲慘的事情,但卻為她提供了一個穩(wěn)固家庭主婦地位的機會。如果生育的是女兒,她可以在娘家人的幫助下?lián)Q回一個兒子。根據(jù)《風俗通義》里潁川富室長婦偷弟婦之子,周霸妻以金換屠婦之子的記載來推測,漢代產(chǎn)婦歸生以女易子的事情時有發(fā)生,為了防微杜漸,保證子女血緣的純正性,“歸生令人衰”的話語便被建構起來。

二、生子不舉習俗中的性別與權力

生子不舉是兩漢時代生育禁忌中的重要內(nèi)容。在某些特殊日子出生的孩子,或出生時身體有異的孩子被視為不祥的征兆,因此會被棄養(yǎng)。從表面上看,生子不舉是為父母安危著想,但實質上仍然體現(xiàn)了父權的利益?!讹L俗通義》所載生子不舉的禁忌頗多,所謂“不舉并生三子。俗說:生子至于三,似六畜,言其妨父母,故不舉之也”;“不舉寤生子。俗說:兒墮地便能開目視者,謂之寤生;舉寤生子,妨父母”;“不舉父同月子。俗說:妨父也”;“俗說:五月五日生子,男害父,女害母。故田文生而嬰告其母勿舉,且曰‘長與戶齊,將不利其父母”;“不舉生鬢須子。俗說:人十四五,乃當生鬢須,今生而有之,妨害父母也”。同樣的記載也見于《論衡》,“諱舉正月、五月子。以為正月、五月子殺父與母,不得(舉也)。已舉之,父母禍(偶)死,則信而謂之真矣”;“五月子者,長至戶,將不利其父母”。

關于漢代生子不舉,已經(jīng)有不少學者從不同角度進行了很多研究,其中李貞德的研究與分析最全面,她將生子不舉的情況分為產(chǎn)孕異常、時日禁忌兩類,認為“在產(chǎn)孕禁忌下,似乎沒有性別之分……但若由于貧困苦役等社會因素,必須以棄子殺嬰節(jié)制家庭人口時,便可能有性別選擇的差異”。不過,學者的研究要么是在陳述生子不舉的幾種情況,要么就是從趨吉避兇的民俗心理或社會因素來分析其原因,很少有人從性別角度考察生子不舉習俗如何產(chǎn)生及發(fā)展的,更沒有考察其間權力關系的運作。其實,生子不舉習俗在漢代的普遍流行,也與戰(zhàn)國以來夫權的強化有密切關系。

殺嬰習俗產(chǎn)生于原始社會,但彼時殺嬰主要出于優(yōu)生和族群生存的考慮,殺嬰對象沒有男女之別。進入父權社會以后,男丁受到重視,殺嬰才有了性別選擇。不過,在婚姻戀愛相對自由的時代,女性貞節(jié)觀尚未建立,為了保證父系家族繼承人血緣的純潔,上古時代有“首子不舉”的習俗 關于上古時期首子不舉習俗,學術界主流的觀點是為確保父系血緣的純潔,也有人認為與原始時代的獻祭習俗有關。我認同主流的觀點,因為所有的殺首子緣由都指向了一個目標“宜弟”,而所謂“宜弟”實則是“宜父”,只有殺掉首子才能保證父系血緣的純正。。《史記·夏本紀》所記載“予(辛壬)娶涂山,(辛壬)癸甲,生啟予不子,以故能成水土功”,講的便是禹與涂山氏結婚之后不舉首子的故事。當然《史記》對此的解釋是為了“成水土之功”。商王雖不殺首子,但生子必占卜,卜之不吉,則棄之不養(yǎng)。胡新生認為卜是“貞問此子與商王之間是否有血親關系”,其說非常精辟。生子而卜的習俗一直到周代立國,實行聘娶婚制,“聘者為妻”“奔者為妾”后才發(fā)生改變。《史記·日者列傳》載有司馬季主與人談論先秦占卜習俗云:“昔先王之定國家,必先龜策日月,而后乃敢代;正時日,乃后入家;產(chǎn)子必先占吉兇,后乃有之。自伏羲作八卦,周文王演三百八十四爻而天下治?!辈贿^,春秋時期男女自由婚戀風氣較濃,未婚野合現(xiàn)象較多,故周代雖然生子不卜,卻有“三月廟見”之禮以防新婦珠胎暗結,擾亂父系血緣的純潔 。

通過婚姻六禮與嚴格的內(nèi)外之分,除非是非婚生子,春秋時代的貴族很少有棄子不養(yǎng)的情況了,即使偶爾有之,棄而不養(yǎng)的也通常為女嬰。比如襄公二十六年,“宋芮司徒生女子,赤而毛,棄諸堤下”;“府之小妾生女而非王子也,懼而棄之” 。前者因為生下來身體異樣被棄,后者僅僅因為是個女嬰而被棄。戰(zhàn)國時代雖有殺嬰現(xiàn)象,但多發(fā)生于下層社會,被殺者主要是女嬰?!俄n非子》記載云:“父母之于子也,產(chǎn)男則相賀,產(chǎn)女則殺之?!币恢钡浇?,下層社會殺女嬰的現(xiàn)象都比較普遍,殺男嬰幾不可見。當然,特殊情況下,比如勞役賦稅過重,戰(zhàn)亂災荒,或家庭貧困,為減輕養(yǎng)育負擔的考量,也有殺男嬰的現(xiàn)象 李貞德:《女人的中國醫(yī)療史:漢唐之間的健康照顧與性別》,臺灣三民書局股份有限公司,2008年,第138—158頁。。在殺首子習俗于中原絕跡的情況下,為什么又出現(xiàn)了生子不舉的禁忌呢?是否如俗所說不利父母而殺子呢?最早記載生子不舉的文獻是《史記·孟嘗君列傳》:“初,田嬰有子四十余人,其賤妾有子名文,文以五月五日生。嬰告其母曰:‘勿舉也。其母竊舉生之。及長,其母因兄弟而見其子文于田嬰。田嬰怒其母曰:‘吾令若去此子,而敢生之,何也?文頓首,因曰:‘君所以不舉五月子者,何故?嬰曰:‘五月子者,長與戶齊,將不利其父母?!背Q缘溃夯⒍静皇匙?。田嬰為什么要以妨礙父母的名義殺死兒子田文?從整個事件的記載來看,對五月五日生子危害的擔憂只是父親田嬰的意思,田文之母并不認同這一說法,只是在“舉”與“不舉”問題上她沒有發(fā)言權,所以只好采取“竊舉生之”的方式將兒子養(yǎng)大。

漢代文獻中還有兩件生子不舉的記載,同樣也只顯示了父親對忌日生子危害的擔憂。《漢書·五行志》載:“哀帝建平四年四月,山陽方與女子田無嗇生子。先未生二月,兒啼腹中,及生,不舉,葬之陌上,三日,人過聞啼聲,母掘收養(yǎng)。” 因胎兒在母腹中便能啼哭,不是孕期常態(tài),故而一生下來便被埋掉了。雖然這條資料并沒有說明不舉子的決定是誰做出的,但三天以后聽說兒子仍然活著,田無嗇就跑去把兒子挖出來收養(yǎng),顯然孩子被棄養(yǎng)是山陽方的決定,很可能并未征得田無嗇的同意?!段骶╇s記》載:“王鳳以五月五日生,其父欲不舉,曰:‘俗諺:舉五日子,長及戶則自害,不則害其父母。其叔父曰:‘昔田文以此日生,其父嬰敕其母曰:勿舉。其母竊舉之。后為孟嘗君,號其母為薛公大家。以古事推之,非不詳也。遂舉之?!蓖貘P是王政君的同母弟,在漢代曾權傾一時。因為出生在五月五日而差點被父親棄養(yǎng),幸虧他的叔父堅決反對,他才得以長大成人。在決定王鳳生死的問題上,發(fā)言權掌握在王鳳的父親和叔父手里,他的母親是缺席的。

從上述記載來看,漢代社會忌日生子不舉通常是父親的決定,而母親通常是反對的。因此,《風俗通義》中諸多“俗云妨父母”本質上都是擔心“妨父”,都是出于父親對自家安危的擔憂,只是為了爭取妻子的同意,便建構了不利父母的一套話語。事實上,春秋時代并沒有寤生子不舉的禁忌。《左傳》隱公元年:“初,鄭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莊公及共叔段。莊公寤生,驚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惡之?!边@件事《史記·鄭世家》亦載:“生太子寤生,生之難,及生,夫人弗愛。”雖然這兩條資料關于寤生含義的解釋有所不同,但武姜因此而討厭莊公則是事實,以致她還打算廢長立幼,只不過莊公非但沒有被棄養(yǎng),而且后來還做了國君。此外,在春秋時代,出生長相怪異者也不會被遺棄?!笆弭~生,其母視之,曰:‘是虎目而豕喙,鳶肩而牛腹,溪壑可盈,是不可饜也,必以賄死。遂不視?!彼藻簧硬慌e與五月五日子不舉的禁忌都出現(xiàn)在戰(zhàn)國以后,而且很可能出現(xiàn)在上層社會多子女家庭里。對上層社會男子而言,多配偶制使其“奉祖先,繼后嗣”的要求能夠輕易達到,故生子不舉習俗便發(fā)生了變化,由考慮血緣純潔變?yōu)榭紤]自身安危。

兩漢時期,父親出于對自身安危的擔憂,也表現(xiàn)出對生育的禁忌。根據(jù)出土的戰(zhàn)國秦漢時期竹木簡《日書》的記載,秦漢時人對生子時日的禁忌非常多,“禁忌日生之子,或為盜,或身殘,或早夭,或妨于父母兄弟等,攻解此類不吉的方法之一,乃是棄之不養(yǎng)”。這些禁忌既包含父母對嬰兒未來的擔憂,也包含父母對自身及其他兄弟的擔憂,但《風俗通義》所載兩漢之際對忌日生子的擔憂都與妨礙父母有關,嬰兒本身及嬰兒的兄弟則不在考慮范圍。另外,睡虎地秦簡甲種《日書·玄戈》中有一條禁忌是“戊午去父母同生,異(簡五四正叁)者焦寠,居癃(簡五五正叁)”,但在《風俗通義》中卻只有“不舉父同月子,俗說妨父也”的禁忌。與父同生妨父,與母同生不忌,這種情況表明,生育禁忌的流傳過程存在著有目的的選擇,而選擇權應該掌握在父親手中。事實上,在父權強大的社會里,產(chǎn)后虛弱的母親是沒有能力表達自己意愿的,尤其是產(chǎn)婦特殊的身份,比如田文母是妾,田無嗇可能連妾的名分都沒有,她們連自己的權益都無法維護,又怎么有能力維護一個忌日出生的嬰兒呢?因此,生子不舉習俗流傳甚廣,忌日出生的孩子被棄者不少。據(jù)《世說》記載:“胡廣本姓黃,五月生,父母惡之,乃置之甕,投于江湖。翁見甕流下,聞有小兒啼聲,往取,因長養(yǎng)之,以為子。登三司,流中庸之號。廣后不治其本親服,云:‘我于本親已為死人也。世以此為深譏焉?!庇謸?jù)《后漢書·張奐傳》記載,東漢河西一帶,“其俗多妖忌,凡二月、五月產(chǎn)子及與父母同月生者,悉殺之”。后來張奐任武威太守,“示以義方,嚴加賞罰,風俗遂改”。

結語

兩漢社會流行的生育禁忌背后隱藏著深層的性別權力關系。與先秦社會相比,漢代產(chǎn)婦得到的待遇明顯低得多。雖然生育的過程在先秦時代也是不潔的、危險的,但是產(chǎn)婦大都會受到良好的待遇,貴族婦女生產(chǎn)移居側室,庶民婦女生產(chǎn)則丈夫出居群室。為了保護婦女的生育功能,喪服制度對婦女的要求也相對寬松,比如三年之喪期間男子必須倚廬、寢苫以示哀悼,但“婦人不居廬,不寢苫”,以免給婦女身體造成傷害。然而到了漢代社會,由于丈夫過度關心自身的安危,產(chǎn)婦由被照顧保護的對象變成被厭憎的對象,產(chǎn)婦的身體健康也被放到次要位置。當然,由于文化發(fā)展不同,周禮的影響不同,驅逐產(chǎn)婦的惡習主要發(fā)生在江南地區(qū),北方和中原地區(qū)產(chǎn)婦主要在家生產(chǎn)。在某些地方,如潁川和汝南,也許是受江南“惡”產(chǎn)婦之風的影響,出現(xiàn)了“丘墓廬道畔”的變通形式——乳舍。表面上看,這些習俗是先秦乃至原始時期產(chǎn)婦不潔觀念和隔離產(chǎn)婦習俗的延續(xù),實質上卻是強化的夫權和父權在漢代婦女產(chǎn)孕過程中的體現(xiàn)。不論是“丘墓廬道畔”和“不宜歸生”,還是“生子不舉”,掌握話語權的都是丈夫和父親,妻子和母親的意愿可以忽略不計。毫無疑問,漢代社會生育禁忌背后體現(xiàn)的是漢代家庭中性別與權力的關系。

[責任編校解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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