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雁
摘? 要:《詩經》誕生于農耕文明時代,是農業(yè)勞動者艱難生活的烙印。它將民間的世俗風情和農民的勞動狀態(tài)引入詩章,描繪了處于社會底層的農民及其生活心態(tài)。換言之,《詩經》把農民生產勞作、日常生活與情感心理勾連起來,放置于亂世社會的詩性表達之中?!对娊洝方嬃素毧喽鴪皂g的農業(yè)勞動者形象。勞動者負擔統(tǒng)治者暴斂的重負與繁重的徭役,面臨災荒與戰(zhàn)爭的威脅,譜寫出“饑者歌其食,勞者歌其事”的哀歌。這彰顯出《詩經》中深刻的現(xiàn)實主義精神內蘊。
關鍵詞:《詩經》;農業(yè)勞動者;現(xiàn)實主義;形象建構;詩性表達
學界公認《詩經》成書于農耕文明崛起的時代,其作品“在道德觀念與審美情趣上打上了農業(yè)文明的烙印”[1]。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勞動者是農業(yè)文明的主要創(chuàng)造者與農耕文化發(fā)展的推動者。他們在農耕經濟緩慢發(fā)展的過程中,忍受著賦稅徭役的壓迫,時刻面臨無妄之災(包括天災與人禍)的威脅,難以掙脫饑餓的枷鎖,用堅忍與幽怨唱出了一曲曲哀而不傷的歌。本文基于《詩經》對農業(yè)勞動者形象的描述,辨識其形象的成因及社會文化意義,并探討這一詩性所書寫的現(xiàn)實主義精神內蘊。
一、《詩經》中農業(yè)勞動者命運的普遍性
“風”是當時對地方音樂的稱呼;《國風》是從《詩經》時代各地諸侯國廣泛搜索集成的,有著鮮明的地方特色。唐代孔穎達在解釋“風”的時候指出:“國風之音,各從水土之氣,述其當國之歌而作之。”[2]朱熹亦言:“風者,民俗歌謠之詩也?!保?]《國風》浸染了民間世俗風情,再現(xiàn)了民眾的悲歡離合與平凡曲折的生活。
《詩經》中能表現(xiàn)這一點的詩章如《曹風·蜉蝣》:“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憂矣,於我歸處?!保?]蜉蝣是一種朝生暮死的昆蟲,此處借蜉蝣悲嘆生命之悲苦、渺小。再如《曹風·下泉》曰:“愾我寤嘆,念彼京周……四國有王,郇伯勞之。”[5]傷感周王室之衰微,懷念往昔之盛世。又有《王風·兔爰》曰:“我生之初,尚無為。我生之后,逢此百罹。尚寐無吪!”[6]感嘆生活在這樣動蕩的年代里,不如長睡不醒。憤慨之情溢于言表。傅斯年先生解此詩曰:“遭時艱難,感覺到生不如死。此《詩三百》中最悲憤之歌?!保?]《詩經》時代,正值社會轉型期,奴隸制逐漸走向崩潰,社會動蕩不安。戰(zhàn)亂、饑饉、瘟疫、剝削和壓迫使百姓隨時面臨死亡的威脅,從心底生發(fā)出人生竟不如短命的蜉蝣的悲嘆,可哀,可憤,可嘆。這些詩在一定高度上,對底層農業(yè)勞動者的悲劇命運進行了宏觀描述,具有普遍意義上的人文關懷與寫實精神。
二、《詩經》中農業(yè)勞動者貧困的具體成因
(一)剝削者的橫征暴斂
《詩經》時代,剝削者對勞動者殘酷壓榨?!段猴L·碩鼠》以碩鼠比喻貪婪的剝削者,字字滴血,斥責了統(tǒng)治者竭力搜刮民脂民膏,絲毫不顧百姓死活的惡行,控訴不公平的社會,表達了百姓強烈的不滿和怨恨。尤其是詩末尾兩句“樂郊樂郊,誰之永號”[8],展露出現(xiàn)實的黑暗與生活的窮困。在此情形下,勞動者萌發(fā)出要離開剝削之地,找尋安居樂業(yè)的理想棲息地的美好企盼,讓人悲憤又無奈。
《魏風·伐檀》也有同樣的思想傾向。其中的“坎坎伐檀兮,寘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漣猗”[9],生動地刻畫出這樣的一幕:汗流浹背的伐木者們在河邊揮舞著工具伐木造車,面對水中輕緩的波浪即興而歌。好一幅熱烈、激揚的勞作畫面!但伐木者們的心卻是無助的、冷漠的。因為彼君子“不稼不穡”“不狩不獵”,卻能“取禾三百億”,[10]庭有縣貆、縣特、縣鶉,百姓怎能無怨?
被稱贊為“《詩經》農事詩中最優(yōu)秀的作品”的《豳風·七月》一詩,從春耕寫到夏忙,從秋收寫到鑿冰,以時令為順序,詳細地描繪了先秦時代的農耕生活,樸實無華,深刻淳真。其中有因貧苦而產生的哀怨:十一月北風緊,十二月冷森森,“無衣無褐,何以卒歲”“穹窒熏鼠,塞向墐戶”。[11]嚴冬時節(jié)堵好墻洞熏老鼠,關閉北窗封涂門戶,以抵御寒風,居室何其陋也!更凄慘的是他們八月里摘葫蘆,九月里收麻子,到頭來卻只能又采苦菜又砍柴,靠那些粗糙的野菜果腹。陳子展說此詩是“關于奴隸們一年四季怎樣為奴隸主(公與公子)從事耕種生產而自己卻過著挨餓受凍的生活的最古老最詳細而又最真實可靠的韻文記錄”[12]。詩中還有“我朱孔陽,為公子裳”[13],映射出一種無奈的哀怨。此外,詩歌還描寫了秋收過后幾次小規(guī)模打獵和大規(guī)模狩獵,但小規(guī)模打獵如“一之日于貉,取彼狐貍”,是要“為公子裘”[14];大規(guī)模狩獵所獲得的“言私其”要“獻于公”[15]。這反映了勞動者與剝削者生活的懸殊,顯示出剝削者對勞動者的盤剝,積郁著勞動者對剝削者不勞而獲的不滿。
(二)災荒的無情沖擊
《詩經》時代是“靠天吃飯”的時代,古人應對自然災害的能力遠不及現(xiàn)在,天災會使勞動者貧困的生活雪上加霜。從維護統(tǒng)治與自身形象出發(fā),古代稍有“仁心”、稍微“圣明”的統(tǒng)治者都會關注災民?!对娊洝防镉胁簧倜鑼懡y(tǒng)治者救災、祈雨的篇章。但需要指出的是:一場災難若引起了統(tǒng)治者足夠的重視,必然已經對生產生活造成了很大破壞。例如饑荒若受到統(tǒng)治者極大關注,必然已經使民眾流離失所,餓殍遍野。
證之于《詩經》,則有《小雅·鴻雁》一詩。其詩第一節(jié)說:“之子于征,劬勞于野。爰及矜人,哀此鰥寡。”[16]漫漫原野,矜寡孤獨之人舉目即是。再對比統(tǒng)治者救災的行動,便可知災民之浩蕩、災情之嚴重,不禁讓人哀嘆民生多艱!
戰(zhàn)亂導致的災荒是致使勞動者貧苦加劇的原因之一?!缎⊙拧ぼ嬷A》第二節(jié)說:“苕之華,其葉青青。知我如此,不如無生!”[17]《毛詩序》認為這首詩的旨意為“大夫閔時也”,“君子閔周室之將亡,傷己逢之,故作是詩也”[18]。戰(zhàn)亂頻繁,使人發(fā)出不如不降生的哀嘆,足以見得民眾食不果腹,困苦異常。
旱災是古代農耕社會的重災,可以對農作物造成毀滅性的打擊,使無數(shù)勞動者破產。就連不可一世的統(tǒng)治者逢天旱時也要跪天祈雨?!洞笱拧ぴ茲h》第三節(jié)言“旱既大甚,則不可推”“周余黎民,靡有孑遺”[19]。天降荒旱,災滿人間;萬物焦枯,存者悲苦。第五節(jié)又說“旱既大甚,滌滌山川。旱魃為虐,如惔如焚”[20],大地像被烈火焚燒,莊稼難以存活。剝削者尚有往年存糧,勞苦者何以為食?統(tǒng)治者怕饑民暴動,統(tǒng)治不固,便祈禱雨露。《毛詩序》言此詩乃“仍叔美宣王也。宣王……遇災而懼,側身修行,欲銷去之”,似有理據(jù),但說“天下喜于王化復行,百姓見憂”[21],則有牽強附會之嫌。陳子展言“宣王元年以邵穆公為相。是時天大旱,王以不雨遇災而懼,整身修行,欲以消去之。祈于群神,六月乃得大雨。大夫仍叔美而歌之,今《云漢》之詩是也”[22],強調了宣王欲復興王化之狀;然而全詩中赤日炎炎,哀鴻遍野,哪里得見“天下喜于王化復行”?大夫自然歌頌其王,而民眾已遭旱災,損失慘重,豈因一雨驟降而民眾安樂乎?豈因一雨驟降而壓迫不存乎?傅斯年認為此詩為“喪亂之音”,“恐亦是東遷后語,大兵之后,繼以兇年,故曰:‘天降喪亂,饑饉薦臻?!保?3],甚為精當。
鼠災也給勞動者埋下饑貧的種子。在《魏風·碩鼠》里,勞動者把剝削者比喻成貪得無厭的碩鼠。只有深切體會過碩鼠的危害才會有這樣飽含憤怒的比喻。郭璞認為碩鼠“形大如鼠,頭似兔,尾有毛,青黃色,好在田中食粟豆”[24],是破壞莊稼的“能手”,勞動者普遍深受其害。
此外蟲災亦頻繁發(fā)生?!缎⊙拧ご筇铩返诙?jié)談及勞動者在田間滅蟲的辛苦形象:“去其螟螣,及其蟊賊,無害我田稚?!保?5]陸璣認為“螣”是蝗蟲[26]。朱熹對此解釋得更清楚:“食心曰螟,食葉曰螣,食根曰蟊,食節(jié)曰賊:皆害苗之蟲也?!保?7]詩里還說“田祖有神,秉畀炎火”,這從側面表現(xiàn)出勞動者對蟲災的憤恨與畏懼:害蟲何其多也,須用烈火焚燒。由此可推測出當時勞動者所擁有的田地并不太好,雜草叢生,距河流也比較遠。
根據(jù)上述內容可以看出勞動者年谷不登,日常家庭生活難以維持,時常發(fā)生挨餓忍饑之事。忍饑不免困乏,困乏無力使家庭破產,于是勞動者淪為窮困者。這是普遍現(xiàn)象,也是一個惡性循環(huán)的怪圈。這個邏輯怪圈貫穿《詩經》時代始終,貫穿《詩經》中勞動者的一生。
(三)繁重徭役與殘酷戰(zhàn)爭的破壞
《詩經》時代,夷狄交侵,國勢動蕩,征伐頻仍;加之鮮有體恤民力的統(tǒng)治者,雜役、力役與軍役異常繁重,而且沒有固定期限,多為隨意性征發(fā),嚴重影響了勞動者的日常生產和生活?!锻躏L·君子于役》通過思婦苦吟“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28],表露出無休止的征役給百姓帶來的痛苦?!肚仫L·小戎》也流露出“方何為期?胡然我念之”[29]的憂傷?!缎⊙拧ぞd蠻》更是詳述了勞動者服役的辛苦:“道之云遠,我勞如何!”“豈敢憚行,畏不能極。”[30]情真意切,反映了某一時期統(tǒng)治者對普通勞動者役使之沉重,缺乏必要的關懷?!段猴L·陟岵》也飽含對長久服役的怨恨之情與對還鄉(xiāng)共享天倫的渴求。《毛詩序》言此詩乃“孝子行役,思念父母也。國迫而數(shù)侵削,役乎大國,父母兄弟離散,而作是詩也”[31]。不義戰(zhàn)爭使民眾超期服役,生死難料、疾痛慘怛之時,既呼桑梓,便欲還鄉(xiāng),然欲還卻不可還,不能侍親而終,不能守婦育子,何其悲哉!方玉潤對此詩的評價更為詳盡:“人子行役,登高思親,人情之常。若從正面直寫己之所以念親,縱千言萬語,豈能道得意盡?詩妙從對面設想,思親所以念己之心?!保?2]無論是父母思子還是子念雙親,都是同一種情感。這樣的美好思念與殘酷的現(xiàn)實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周南·汝墳》中思婦坦言“未見君子,惄如調饑”[33]。聞一多先生認為“調饑”謂性欲之饑,單稱饑若食,乃“調饑”“朝食”之省。挖掘至人性深處,驚世駭俗。詩中“王室如。雖則如,父母孔邇”[34],以烈火喻王室苛政,生動貼切;因父母需要贍養(yǎng),故強調丈夫不應離家。這昭示出王室勞役造成了勞動者家庭分散的不合理現(xiàn)狀?!囤L·式微》描寫被征發(fā)徭役的勞動者的怨忿達到了高潮:“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故,胡為乎中露?……微君之躬,胡為乎泥中?”[35]征役使民眾厭惡,激起天怒人怨。《召南·草蟲》《衛(wèi)風·有狐》《衛(wèi)風·伯兮》《邶風·雄雉》均是女子思念征夫的哀怨之曲;《邶風·擊鼓》與《王風·揚之水》是征夫思家念妻的幽怨之歌;《周南·卷耳》一詩則把思婦的心與想象中征夫的行動融于一體,一唱一和,一吟一詠,一聲愛一聲憐,一聲思一聲念。“采采卷耳,不盈頃筐。嗟我懷人,寘彼周行”[36],思婦睹物思人,情寄丈夫;“陟彼高岡,我馬玄黃”[37],征夫登高懷遠,掛念妻子。亂離時代竟有此純潔凄美的清音,真令人欣慰、喟嘆——如此堅貞浪漫的愛情因征役被山水阻隔,從深厚之感情越發(fā)襯托出現(xiàn)實黑暗。
再者,戰(zhàn)爭對農家生活的破壞也是致命性的。《豳風·東山》借一個經歷了東山戰(zhàn)場而幸存的征卒之口,講述了戰(zhàn)后田園荒蕪、家鄉(xiāng)殘破的景象,暗寓戰(zhàn)爭粉碎了安定的農家生活。《豳風·破斧》則既寫出了繁重徭役的可憎,又寫出了殘酷戰(zhàn)爭的可恨,藝術感染力極強。前兩句以“既破我斧,又缺我斨”[38]起始。斧、斨均為生產工具
卻因為四國之君長年累月服役而殘缺,家計亦處于困苦中。末四句言“周公東征,四國是遒。哀我人斯,亦孔之休”。雖然周公征服了四國,但無數(shù)戰(zhàn)士裹尸沙場,幸存者亦背井離鄉(xiāng),何其哀也!傅斯年先生在解釋此詩時言:“周公東征,雖功烈甚大,而民亦勞苦。此實哀詩?!保?9]即便英明如周公,即使是正義的平叛戰(zhàn)爭,也不可避免地對勞動者生活造成破壞,更別提其他君侯發(fā)起的非正義戰(zhàn)爭了。
總之,《詩經》中的勞動者常常被迫去服兵役與勞役,過度的徭役使家庭勞動力不足,耕作時間受限,進而影響收成與收入,使勞動者在貧困的邊緣徘徊、掙扎。而苛重的剝削與天災人禍更使他們難以招架,最終陷入貧苦的沼澤中難以自拔。《國風》中有勞動者拼命做工而衣食匱乏的記載,《小雅》中有勞動者饑不擇食的悲憤傾訴,《大雅》中有民眾受盡災苦的哀號……這些詩歌反映出《詩經》中貧苦勞動者的普遍心聲。
三、《詩經》中農業(yè)勞動者形象與現(xiàn)實主義意蘊
《詩經》竭力運用現(xiàn)實主義的表現(xiàn)手法,通過描繪貧苦勞動者的形象,再現(xiàn)勞動者的真實生活??梢哉f,這類作品的現(xiàn)實主義精神,決定了其必須運用現(xiàn)實主義的藝術手法來闡述生活,表達生活。這些詩篇多取材于勞動者生活與社會現(xiàn)實的密切結合處,是現(xiàn)實主義表現(xiàn)手法與現(xiàn)實主義精神高度統(tǒng)一的產物。
(一)主觀與客觀的完美統(tǒng)一
貧困勞動者的主觀意識與思想感情乃為現(xiàn)實所激發(fā),與客觀歷史背景相符合。這是該類詩比較顯著的特點。如《王風·兔爰》,通過控訴自己悲慘的境遇,揭示了當時動蕩的社會背景。陸侃如先生與馮沅君女士亦認為此詩為“傷亂之作”,并引崔述《讀風偶識》的推測:“其人當生于宣王之末,王室未騷,是以謂之‘無為;既而幽王昏暴,戎狄侵陵,平王播遷,家室飄蕩,是以謂之‘逢此百罹?!保?0]無論具體年代為何,此詩用意是泣訴亂世中“家室飄蕩”,實是無疑了。生活不安定,便無固定耕作之地;既無生產資料,何以養(yǎng)家糊口?自給自足尚難,何以應對剝削?既難逃過苛政,生活如何不貧困?主觀心理狀態(tài)與客觀社會背景達到了和諧統(tǒng)一。
(二)對貧苦勞動者生活的典型藝術概括
選擇有典型意義的人物形象,通過個別反映一般。如《豳風·七月》中那個辛苦的農夫自述的“凄慘動人”的生活感受,與千萬個底層勞動者相同或相似。如《唐風·杜》里描寫的流浪者哀呼“獨行踽踽,豈無他人?不如我同父。嗟行之人,胡不比焉”[41],悲嘆自己孤苦伶仃,內心無比傷感。這種哀呼具有深遠的現(xiàn)實內涵——此流浪者即彼流浪者,彼流浪者即一切流浪者,一切流浪者都是貧苦勞動者。
(三)頗具匠心的細節(jié)描寫
現(xiàn)實是細節(jié)中的現(xiàn)實,細節(jié)是現(xiàn)實中的細節(jié)。捕捉最富于表現(xiàn)力的、最能夠顯示事物本質與人物心理的細節(jié),是充分表達現(xiàn)實的一大技巧。這一點在這類作品中集中表現(xiàn)為思婦所流露出的個性化心理。如《周南·汝墳》與《王風·君子于役》,通過思婦的內心獨白,充分表達了其對長期遠役在外的丈夫的無限思念和對家庭團聚的期待之情,真實而又自然貼切。
(四)多采用起興手法
起興手法的運用能增加詩的真實感與親切感,讓人易于聯(lián)想,入乎詩中,找到與心靈產生默契的結合點,從而達到心靈共鳴。如《檜風·隰有萇楚》一詩,以“隰有萇楚,猗儺其枝”起興,羨慕“夭之沃沃,樂子之無知”[42],感慨萇楚(陽桃)無牽無掛,無知無欲,對比自己經歷的貧苦與承擔的重負,沉痛至極。再如《小雅·苕之華》第一節(jié)以萎黃的凌霄花起興,感傷生逢亂世;第二節(jié)以葉子青青的凌霄花起興,對比自己貧窶的遭遇,悔恨“知我如此,不如無生”。又如《唐風·鴇羽》先是以性不樹止的鴇鳥集于栩木起興,比喻自己征役的悲愁;接著訴說自己為王事奔走不停,“不能蓺稷黍”,擔憂“父母何怙”[43],加深了情感抒發(fā)的強度,悲婉憤激,催人肝腸。這些皆與社會現(xiàn)實相呼應,勇敢而全面地再現(xiàn)了貧苦大眾的生活。
四、結語
《詩經》對貧苦勞動者形象的塑造,無論是在選材上還是在藝術創(chuàng)作手法上,都蘊含了廣泛而深刻的現(xiàn)實主義人文精神。這種精神是貧苦勞動者鑄就的,是在廣袤的沃野與無限辛酸的生活中孕育的。它來自在陡峭的山嶺中采藥、在洶涌的江水中捕魚的生活現(xiàn)實。它是干旱季節(jié)里那片剩余的綠葉,亦是洪澇時節(jié)里那棵永遠挺拔的樹。
《詩經》中描繪農業(yè)勞動者形象的作品,實為“饑者歌其食,勞者歌其事”的詩章。從人文現(xiàn)實意義上講,它是深深根植于勞動者心中的悲苦所迸發(fā)出的火花。其作品大到階級矛盾,小到家庭生活,展現(xiàn)出廣闊的生活畫面,有著極其厚實的生活基礎。其所蘊含的現(xiàn)實主義精神,也激勵著后世心懷“古仁人之心”的志士樹立關注民眾疾苦的崇高信念,以及對這一至高理想的不懈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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