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獨坐江邊
鳥雀尚未歸巢
落日在為遠山加冕
晚風(fēng)的笤帚一遍遍清掃余溫
在一江碧水的另一側(cè)
我坐了下來,視線被江水扯得老遠
心中狂躁的那只虎
漸漸被傍晚天籟的柔情所馴服
溜潛回了某個幽暗處
江柳輕揚,替我撫摸著
在塵世叢林穿梭剮蹭出的瘀傷
不遠處,白鷺劃出一道光
停歇在洼地上
互視的那一刻,我看見
它也和我一樣,有著無法解讀
又難以言說的倦怠和悲傷
它和我一樣,總想著
逃離,卻又不得不再次
流入人間
夜色中
重回到這樣的夜晚
獨坐于亭內(nèi)
任晚風(fēng)驅(qū)去白日的困乏
只有這個時候,才覺著
世界屬于我,屬于一切的弱小
更深邃的黑暗中
蛩鳴唧唧,夜蟬鳴笛
迎合著池內(nèi)細細的流水聲
一組天籟之音
撫慰著黑夜及黑夜里的人
一只貓鉆進鐵柵欄
悄無聲息,走過我身邊時
定睛看了看我,又默默離開
與它對視的那一刻,我知道
這種時候,我們彼此都有一顆
不愿意被打擾的心
致敬
坐在鄉(xiāng)間露臺
倒一杯清茶
細品時光緩緩流淌
土墻邊,馬櫻丹開得正鬧
蝴蝶——這群熱愛花朵的尤物
沾一枚秋露在飛
遠方的山巒上,云朵熨著天空
心底的褶皺被一一撫平
此刻,秋天如此豐盈
穿過我的每一縷風(fēng)和在風(fēng)中走過的塵與土
都充滿了慈悲
暮色與老人
夕陽扯著衣袂隱下山去
天地陷入沉思
歸鳥的叫聲,是孩童的橡皮
將白日的雜念輕輕拭去
肩扛失傳的農(nóng)具
他在村道上出現(xiàn),走近
駝峰一樣的背是叩拜土地留下的印記
那張被歲月鐵鏵犁
深耕出壟溝的臉
蘊藏著一抹滄桑
老人布衣從容。經(jīng)過我
走向他及祖輩們
深陷了一輩子的地方
暮色浩蕩,沒過萬物的腳踝
又向他和他的村莊
席卷而去
理發(fā)
操著一把修枝剪
給園子里的植物們做造型
我像極了一個園藝師
專注又細致
女貞樹修成球體
香柳剪成錐形
風(fēng)車茉莉理成流水狀……
八十九歲的老母親
蹣跚著挪移到我身邊:
“囡兒,你能騰點時間
幫娘修剪下頭發(fā)嗎?”
我轉(zhuǎn)過頭一看
她散開在衣領(lǐng)上的發(fā)絲
像極了一把破掃帚
而在這之前
母親的發(fā)型完全被我忽略
心驚了一下
愧疚瞬間洶涌成潮水
向我席卷而來
春末的暗示
黃昏,我站在樓頂
看江水奔忙,群山入定
視線所及之靜默與喧囂
鋪展成一種暗示,直擊心靈
——與它們相比
我的存在是多么短暫且渺小
想著驅(qū)趕自己跑了半生
不曾做成任何一件值得一提的事
心里便有了膨脹到極限的空落
世界在殘花的墜地聲中
被歸鳥拖進黑暗。我開始反省
難不成就這樣心甘情愿
接受自己成為一枚棄子嗎?
昨日的荒蕪之地
就不能再補植上一叢翠綠?
恍惚間,我好像看到另一個自己
在季節(jié)的門扉尚未完全關(guān)閉之時
從疏懶的骨架里起身并超越
她眼神中閃爍著的光亮
我似曾見過
挖冬筍
和四哥一起
在住著父親的山里挖冬筍
作為一個藏貓貓的高手
隱匿在泥土下的冬筍,我從小到大
從未找到過一根
當(dāng)挖至父親門前那塊坡地
我接二連三挖出冬筍來
四哥說:這些筍應(yīng)該是父親送的
對此我深信不疑
父親總是會帶給我諸多驚喜——
一把野果、一個鳥籠、一支竹簫……
這幾根冬筍,讓我又一次看到
四十幾年沒再見面
比我還要年輕的父親從未離去過
他依舊那副老樣子
不善言辭,從眼眸深處流露出溫暖
以春天的方式,不遺余力地
將我們兄妹幾個
愛了又愛
故園情
天邊,那條悠游一天的魚
即將消失
它的鱗片被鑲嵌在門窗上
整個城市都是金色的了
這真的是神圣而美妙的一刻
我聽見心里陳冰的聲聲裂響
多想為這一刻而駐足啊
我不是閑云野鶴
而是一只以不同視角察看世界的烏鶇
我所想的跟我一身的黑同樣純粹——
趕往五十里外的故園
那里有年邁的母親,她正站在
老橘樹下,和祖屋的炊煙一起
懷揣著滿滿的念想
等我回家
攀行
溪澗如少女白色的百褶裙
在山谷中搖曳
鳥雀的私語從樹的枝丫
滑向更低處的灌木
一只穿梭在草葉間的蝴蝶
享受著這份靜謐
輕顫翅膀
與草木一起呼吸這叢林的氣息
不經(jīng)意間
一個行走在大山里的人
對一切有了新的認識
努力前傾身子
與古道上漫長的時光
保持一種向上的姿勢
(責(zé)任編輯 蔣茜 740502150@qq.com)
徐新花,筆名徐俆,浙江龍泉人,麗水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教育工作者,現(xiàn)居浙江龍泉。詩作散見于各大文學(xué)刊物,偶有詩作獲獎。著有詩集《秋天的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