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培鋒
2023年伊始,《全遼金元筆記》第一輯即由大象出版社隆重推出,是一件可喜可賀之事?!度|金元筆記》是南開大學文學院查洪德教授主持的2021年度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的最終成果,也是2021-2035年國家古籍工作規(guī)劃重點出版項目,國家出版基金資助項目。此前,大象出版社已成功策劃出版了《全宋筆記》共計十輯102冊,出版后在學術界獲得良好反響?!度|金元筆記》的出版,一方面為大象出版社的大型筆記叢書增添了新項目;另一方面為國內外學術界開展遼金元歷史、文化、文學等領域的學術研究提供了又一套高質量的基礎文獻成果。距離承擔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僅僅兩年時間,查洪德教授的學術團隊即推出如此重量級成果,在同類課題中也是不多見的。盡管目前僅出版了這套大型筆記叢書的第一輯,但其規(guī)模與分量已看見。作為較早獲讀此書的讀者,我粗略翻閱了第一輯十冊43種筆記,越發(fā)感到這套筆記叢書出版的重要意義和價值。
存世的大多數古代筆記都具有較高的歷史文獻價值,這一點早被學術界公認。而《全遼金元筆記》的文獻價值更顯突出,整理的難度相對來說也更大,也是眾所周知的。這是因為,與相鄰的唐宋時期及其此后的明清時期相比,遼金元作為由非漢族統治的一段特殊歷史時期,加上文獻佚失的嚴重,其典籍的存世情況和復雜程度都與其他時期呈現著明顯的不同,學術研究狀況也不夠成熟,不但一般人對這一時期的文獻比較陌生,就是普通的文史工作者,也遠不如對其他歷史時期那樣熟悉。正因為如此,這套大型筆記的整理編撰才非常必要和及時。舉一個例子,該輯第六冊收入的《敬齋古今黈》一書,是元代一部重要學術筆記,其價值不亞于王應麟的《困學紀聞》等。但就是這樣一部書,一直沒有一個好的點校本,此前也只有中華書局出版過一個斷句整理版,問題也不少。正如此書《點校說明》指出的,前人即有將“黈”(意為“增益”)誤作“難”的。而今人則更多地將其誤寫作《敬齋古今注》。不但一般的論文、書籍中常出現這樣的錯誤,就是一些名家著作竟然也出現類似錯誤,如劉學鍇先生《唐詩選注評鑒》劉禹錫《石頭城》箋評等,便出現過這樣的錯誤,這至少說明目前絕大多數人對于遼金元筆記文獻是陌生的,當然更談不上深入研究了。像《敬齋古今黈》這樣重要的筆記著作尚如此,更遑論其他筆記了。
筆記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這一點是獲得文史界諸多學者公認的。在內容方面,它往往有著重要的、不可替代的補史作用,對筆記下功夫整理,對推進這一時期歷史、文化、文學等的研究具有不可估量的意義。
舉例來說,收入第一冊的可恭所撰《宋俘記》,是一部篇幅不大的筆記作品,在《全遼金元筆記》中也僅占11頁。但這部筆記對于了解“靖康之難”后流落入金的“宮眷”等的情況和遭遇,卻是難得的第一手資料,因而也被收入宋代確庵、耐庵編撰的《靖康稗史》中。與此相類的還有見于《全遼金元筆記》第一輯第一冊的《南征錄匯》《青宮譯語》《南遷錄》等著作。以往,很多人也籠統地將這些著作視為“宋代筆記”,而忽視了其作者和立場都是金朝方面的。比如《宋俘記》詳記被俘宋代宮人數目約兩萬人,其記載之翔實,對于后人了解靖康之難的真實狀況無疑有著重要價值。
筆記本身可以視為一種重要的文學著述體裁,具有較高的文學價值?!度|金元筆記》的出版,為研究這一時期的文學提供了很多新的寶貴資料。比如收入第三冊的《遼東行部志》,金人王寂撰。王寂于明昌元年(1190)任提刑司官,按察獄訟,巡視遼東州縣和一些猛安謀克村寨。他記錄下沿途地理沿革、人物歷史、風土民情、古跡文物,寄興寫景等,整部筆記文筆相當好,有詩有文,這些詩文也為今本王寂《拙軒集》所不收,可以說既是寶貴的歷史文獻,也是重要的文學文獻。
再如收入第二冊的金代王朋壽編著的《增廣分門類林雜說》,是古代一部重要匯編型筆記,同時兼有類書性質,從形態(tài)看,與明清之際張岱所編《夜航船》類似,但就史料價值而言,無疑是高于《夜航船》的,這是因為收入《增廣分門類林雜說》的很多原始文獻都失傳了。如卷十二《神仙門下》篇所記黃鶴樓傳說,即不見于任何其他文獻,略云:
江夏幸氏酤酒為業(yè),一道人飲酒經年不付酒資。一日,用橘皮于酒肆墻上畫鶴一只,酒客擊節(jié)放歌,黃鶴則和拍而舞。眾人爭來酒肆飲酒觀鶴,幸氏大獲其利。數年后,道人復來,吹笛裊裊有聲,黃鶴即破壁而出。道人跨鶴仙去,幸氏乃以所賺之資建樓紀念,即黃鶴樓。
《夜航船》近年來出版過很多點校本,頗為流行,而較其早數百年,同樣具有很高文獻價值的《增廣分門類林雜說》卻泯沒無聞,不但一般人不知,就是一些專門的文史工具書都未見此書蹤影,《全遼金元筆記》乃首次將此書整理出版。
《全遼金元筆記》還收入了這一時期若干詩話、文話著作,這一點很可能引起學術界的爭議,或者認為《全遼金元筆記》對“筆記”的界定失于寬泛。其實,《全遼金元筆記》收入若干詩話、文話著作是有其理據的。一方面因為就著作體制來說,筆記與詩話、文話本來就難以截然分開,不少筆記著作本身就載有詩文評,有些還非常重要,影響很大;就著作形態(tài)而言,筆記與詩話文話并無本質區(qū)別,因而將詩話、文話視為廣義的“筆記”是完全合理的;另一方面,考慮到遼金元時期文獻本來較少的實際情況,對于一些重要詩話、文話予以收錄,也是完全合理的。當然,到了明清時期,一方面筆記數量巨大,一方面詩話、文話的數量也巨大,適當分開編撰也是合理的選擇。但這樣做并非完全出于學理方面的考量,而是基于不同歷史時期文獻數量的實際狀況而定。若以文獻形態(tài)而言,實際上將詩話、文話歸入筆記反而是更加合理的。
筆記還具有很高的思想價值。應該承認,遼金元時期是我國古代思想發(fā)展史上的一個重要歷史階段,總體上延續(xù)了唐宋以來“三教合一”的局面而又有新的拓展。以往學術界對這一時期的思想史研究起步較晚,時至今日仍存在大量研究空白點,一些最基本的文獻典籍也尚未整理。僅從收入第一輯的若干思想類文獻看,可以說集中展現這一時期儒佛道三教思想和關系,如《清和真人北游語錄》《屏山李先生鳴道集說》《孔氏祖庭廣記》等,對于學者開展有關項目的研究提供了良好的文獻基礎。
特別值得一說的是,收入第四冊的金朝孔元措所撰記錄歷代崇儒事例的《孔氏祖庭廣記》一書對于研究金朝崇儒狀況具有很高的史料價值。這部書立論上固然以金為“正統”,但也能客觀對待一切歷史文獻,如卷三收錄宋代君臣崇儒之詔令、事跡等,卷十一收錄宋代所立宣王廟等碑文十余篇,并不因“敵國”而存偏見,這一點充分證明:在崇儒的文化背景下,政治狀態(tài)的敵對實際上是可以在某種程度上表現出和解的,而且也正說明中華民族是如何在長期的歷史碰撞中實現多民族文化融合這樣一個大問題。
一般來說,古籍整理著作以文獻搜集的客觀全面、整理的嚴謹準確為首務,在方法上更多的是守正而非創(chuàng)新。但縱觀這部《全遼金元筆記》,在保證編校質量的前提下,在若干體例上也體現著某種程度上的創(chuàng)新,或者說,很好地體現了守正與創(chuàng)新的辯證關系。
首先在著錄方面,除前舉《宋俘錄》《南征錄匯》《青宮譯語》《南遷錄》等著作外,第一輯第七冊至第九冊,還收入周密《齊東野語》《癸辛雜識》等多部筆記,第十冊則收錄了王應麟的《困學紀聞》這部著名筆記。這些筆記在傳統觀念中,一般是被歸入“宋代筆記”的,且大象出版社的《全宋筆記》也都收錄了這些筆記。初看,會給人“重復收錄”甚至“爭奪資源”的感覺。但認真閱讀這些筆記的“點校說明”,便會認識到,《全遼金元筆記》將周密、王應麟的筆記收入,絕非“意氣之爭”,完全是根據“學理依據”來認識和處理的。誠然,周密和王應麟習慣上被視為“宋人”,其作品也被視為“宋代筆記”,但這種“習慣認識”是否準確、正確卻是另外一回事,事實上,這也正是本文開端所說學術界長期以來對于遼金元時期不夠重視的一種結果。由于周密數部筆記的情況類似,這里僅以第七冊《齊東野語》的《點校說明》為例,談一談我對《全遼金元筆記》收入周密、王應麟筆記著作的理解。
首先,《點校說明》考證了《齊東野語》成書于元世祖至元二十八年(1291年),此時,元朝已建立20年,從成書年代看,這部書視為元朝筆記顯然更為合適。這里涉及一個很重要的學術問題:對于歷史上那些一生跨越兩個朝代的人物,到底如何歸屬?無疑,我們面對的主要是作品,所以以作品的寫作年代或成書年代作為根據是一種更加合理的思路。這是因為所謂“人”是以“文”傳的,如果沒有作品存世,不但其人身世難以確知,其思想之趣向亦無從推測。確定以作品而非籠統地以“人”為中心來確定文學史的分期,無疑更具有合理性。正像很多學者認同的,宋代堪稱中國歷史上的文化高峰期,創(chuàng)造了輝煌的宋文化。但不能因此忽視與其同時或稍后的遼金元等時期,歷史的復雜性和延續(xù)性是不容忽視和割裂的。周密、王應麟兩人入元后生活長達30年之久,占據其人生的一半左右,更重要的是,經歷滄桑巨變,其思想成熟和潛心著述,都是在入元之后。這部《全遼金元筆記》的編輯出版,對于扭轉以往那種不合理的局面無疑可以發(fā)揮一定作用。
至于《癸辛雜識》一書,其《點校說明》所引清人錢大昕《十駕齋養(yǎng)心錄·癸辛雜識》條,對此書的寫作時間也早已作出精詳考辨,謂“宋亡之歲,公瑾僅四十有五,而書中載大德改元事,其年歲在丁酉,是六十六歲尚無恙也?!憋@然,這些作品都是周密入元后于晚年所作,視為元代筆記顯然是更為合情合理的。
值得一說的是,《全遼金元筆記》沿用《全宋筆記》以及眾多古籍文獻整理著作的慣例,對收入的每一種書都寫有詳盡的“點校說明”。對作者、版本流傳、整理情況以及主要內容等,作出非常詳盡的介紹。由于遼金元文獻研究成果偏少,某些文獻更是從來無人問津,“點校說明”的撰寫并不容易,而是具有相當大的學術研究性質。將整套叢書的“點校說明”抽取出來,匯集成冊,可以說就是一部很好的遼金元筆記文獻的研究專著。
誠然,《全宋筆記》已收錄《齊東野語》《困學紀聞》等筆記,那么新編的《全遼金元筆記》再收入這些筆記,是否有重復之嫌?如何能夠在已有整理本的前提下盡可能出新,便成為一個重要問題。
在版式上,《全遼金元筆記》延續(xù)了《全宋筆記》在每頁天頭出校記的體例,一目了然,便利讀者閱讀查看,同時使得版面疏朗有致,讀起來賞心悅目。此外,在校記和附錄方面,《全遼金元筆記》較之《全宋筆記》應該說有了長足的進步。這里先說附錄。在筆記正文之后,收集整理與筆記作者、版本、評價等相關的資料,形成規(guī)模較為完整的附錄,無疑可以為研究者進一步研讀筆記提供便利?!度喂P記》已經這樣做了,《全遼金元筆記》則在其基礎上有進一步的推進。
以《全宋筆記》與《全遼金元筆記》收錄的周密筆記為例,首先是盡可能采用不同的底本,比如《齊東野語》,《全宋筆記》以津逮叢書本為底本,《全遼金元筆記》則以祖本最古且較為完備之夏敬觀校本為底本。其次,從附錄看,《全宋筆記》本《齊東野語》的附錄僅有毛(晉)跋、胡(文璧)序、盛(杲)序三篇?!度|金元筆記》的這部筆記除了收錄上述三篇外,更增加了戴(表元)序、牟(巘)序、?。ū┌?、夏(敬觀)跋等多種文獻,總數達到十七篇之多,是《全宋筆記》的數倍,在文獻完備方面顯然更勝一籌??梢哉J為,《全宋筆記》和《全遼金元筆記》對跨朝代的某些筆記“兩存之”的處理方式是相當高明的,同為大象出版社策劃出版的兩種點校本先后面世,相信可以從不同層面和角度為研究者提供更多可資參考的文獻。
在校勘方面,《全遼金元筆記》更有其獨特之處??陀^上說,由于歷史上即不被重視,很多遼金元筆記版本并不豐富,有些甚至是“孤本”,校對時很難完全采用一般的對校法,而只能采用他?;蛘呃硇#@樣也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這套叢書的編校難度。為此,《全遼金元筆記》的主編查洪德先生與各冊的點校整理者付出了巨大努力,從而貢獻出這套編輯質量上乘的大型筆記叢書。從校記看,整理者參考了大量相關文獻,體現出嚴謹細致的工作作風。有些著名筆記,雖經過反復整理,校點本甚至校注本有多種,但有的錯誤一直沿襲。以周密《齊東野語》卷十“混成集”則為例,有一段引用率很高的文獻,原文為:
無太皇最知音極喜歌木笪人者以歌杏花天木笪遂補教坊都管。
今見所有整理本及引用文獻,標點大致相同:
無太皇最知音,極喜歌。木笪人者,以歌《杏花天》《木笪》遂補教坊都管。
但略加思考就會發(fā)現,周密怎么會記載太皇喜歡唱歌呢?這是不合情理的。又《木笪》是曲名,唐《教坊記》有《木笪》大曲,宋修內司所刊《樂府渾成集》亦有《木笪》曲名?!澳倔稳苏摺焙我??其實,這段正確的標點應該是:
無太皇最知音,極喜歌《木笪》人者,以歌《杏花天木笪》,遂補教坊都管。
如此才意明理順,太皇喜歡的是歌《木笪》之人。王應麟的《困學紀聞》,古人有多種注釋本,今人亦有多種校點本,仍有不少一直沿襲的錯誤。如卷二十有一則,今人標點大致相同:
范魯公相本朝,其《誡子姪詩》曰:“堯舜理曰,深泉薄冰?!豹q不忘唐也。
這樣標點看似沒有問題,實則文理不通。新的點校本根據呂祖謙《宋文鑒》卷十四所載范質《誡兒姪八百字》,其中幾句:“我本羈旅臣,遭逢堯舜理。位重才不充,戚戚懷憂畏。深淵(或作泉)與薄冰,蹈之惟恐墜?!睂ⅰ独W紀聞》這段標點改為:
范魯公相本朝,其誡子姪詩,曰“堯舜理”,曰“深泉”“薄冰”,猶不忘唐也。
表面上僅改動了幾處標點,但背后的功夫和功力是可想而知的。再如第二冊對《增廣分門類林雜說》的整理點校更見叢書主編和整理者的功力。此書僅存有《嘉業(yè)堂叢書》本,且是殘本,《全遼金元筆記》以其為底本,參考其所引文獻出處,斟酌???。但查找原引文獻出處是相當困難的,一方面由于部分條目出處標注錯誤,難以據所標出處查找原文;另一方面,其書多非據原書抄錄,而是“姑取其本所出處,芟其繁,節(jié)其要”(《自序》),摘錄或摘編成文,因而通過檢索方式很難查找到。即使查到出處,亦不可直接校改,只能據原文文意,判斷是否有誤,參考校改,這種審慎的態(tài)度是非常值得贊賞的。此外,唐人于立政的《類林》曾譯為西夏文,今人史金波、黃振華、聶鴻音著《類林研究》(寧夏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有據西夏文回譯本。這個點校本也參考了其書,以補《類林雜說》之缺。對于《類林雜說》引用的大量古籍,整理者盡可能查找到原書,對一些有存疑的問題作出圓滿解決。比如卷七“夷齊”條“二人遂不食薇,經七日,天譴白鹿乳之”一句,出校勘記:“‘二人遂不食薇,‘食原作‘人,據《尚史》引《烈士傳》改?!庇秩缤怼芭R江王”條,“坐侵廟壖地,被征還京”句,出校勘記:“‘坐侵廟壖地,被征還京‘侵廟壖原作‘假賈,‘征原作‘放,據《漢書·景十三王傳》改?!钡诹鶅浴毒待S古今黈》卷十一、十二引“五每反,牛彼反”一句,出??庇洠骸啊迕糠?,牛彼反,‘牛字原缺,據《荀子集注》補?!笨傊?,他校法、理校法的適當運用,較好地解決了原刊版本中的若干錯誤或疑問處,同時又適當保存了原刊文字而不致武斷定讞,這樣的古籍整理成果正是今日所特別需要的。
第四冊《孔氏祖庭廣記》一書同樣收錄了大量原始文獻,特別是碑刻文字,這些文字或由于年代久遠,模糊不清,或由于辨識問題,各種異文很多,而且判別真?zhèn)蝺?yōu)劣也相當復雜。這部筆記的點校整理者認真查閱了大量文獻,對各種異文作出謹慎辨析選擇,從而為讀者提供了一個可讀可信的優(yōu)質版本,洵為《孔氏祖庭廣記》一書的功臣。以卷十《廟中古碑》卷為例,這一卷收有漢碑、魏碑、隋碑等多篇早期碑文,由于年代久遠,缺字頗多,異文復雜,整理者為此參校了《隸釋》《五禮通考》《金石存》等多種文獻,對這些碑文一一作出簡要考釋,工作量是非常大且瑣碎的。查看這一卷校記可見,在過錄的17頁文字中,出校達到77條;同樣,卷十二收錄族孫碑銘等,更屬較罕見的文獻,總共7頁的文字,校記更是達到65條之多,每頁平均出??庇浗?0條。一些原不可讀的碑文,經校補與校正,已經可讀。如《漢故博陵太守孔府君碑》,全文647字,其中闕文159字,此次校補86字,校正10字。由此一例,便可看到這套叢書的主編和參編者付出的艱巨勞動,顯示出的深厚文獻功力。
這部大型筆記叢書在若干處理方面,似也存在一些考慮不周之處,文獻收集方面盡管力求全面,但限于時間緊張等因素,也存在進一步完善的空間。
首先,叢書對原書所存之序、跋等文字,按照固定的體例,一律移入“附錄”中,這樣處理似嫌考慮不周。一般來說,如果這些序跋為底本原有的,還是以保存原貌,編入正文中為好。納入附錄的內容應該是底本所無,由整理者從各處收集而來,作為參考文獻之用的。現在兩類不同性質的文獻混在一起,一般讀者分不清哪些是底本原有的,哪些是附加的,反而可能造成對文獻的誤解或誤用。
其次,前文已敘,這套筆記叢書最大的特色之一是增強了“附錄”的功能,除了屬于一般目錄、版本、傳記等內容外,對于考證筆記作者生平以及理解筆記寫作背景等材料,也不拘一格地盡量收集,這樣的處理思路很好,對于推進相關學術問題的研究是十分必要的。
比如第四冊《汝南遺事》的“附錄”,除收有張金吾跋和《四庫全書總目》該書提要外,還收錄了金末元初人楊奐所作《讀汝南遺事二首》兩首七言絕句。
其一
軹道牽羊事已非,更堪行酒著青衣。
裹頭婢子那知此,爭逐君王烈燄歸。
其二
六朝江水故依然,隔斷中原又百年。
長笑桓溫無遠略,竟留王猛佐苻堅。
細讀兩詩,對于理解《汝南遺事》一書的創(chuàng)作思想和部分內容確有助益。但如果按照這種標準和思路,實際上還可以補充一些內容。如元末明初詩人王翰也作有《讀汝南遺事三首》七言絕句,《汝南遺事》“附錄”沒有收入。
其一
城南驚見宋人旗,寄重承麟事已遲。
愧似二陵從北狩,非干鞍馬倦驅馳。
其二
行院忠心匪石貞,乘輿北幸志難伸。
誰知汝水深如海,能殺田橫五百人。
其三
火烈幽蘭國祚終,絳山風節(jié)更高崇。
九泉若見諸藩鎮(zhèn),羞殺恒山武相公。
王翰,生卒年不詳,元末色目人,瀘州人,姓唐兀氏,字用文,號時齋,仕名那木罕。洪武十一年(1378),明太祖朱元璋征召王翰上京,王翰自刎而死,為元朝殉國。從內容上和文獻價值上說,王翰的三首詩與楊奐的兩首詩,有著相同的價值,或者說,處于元末的王翰又眼見元朝的滅亡,其歷史興亡之感似更為深沉一些。類似這些文獻,如盡量收集齊全,對于推進遼金元文學、文化、歷史方面的研究無疑是極有價值和意義的。
(作者系南開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