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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

2024-05-23 08:37于文舲
西湖 2024年5期
關(guān)鍵詞:楊子紅娘小紅

于文舲

三個人一桌相親的氣氛比兩個人相親尷尬一萬倍。盡管三人中紅娘的工作就是“緩解尷尬”,可見這也就是個說辭。還有一說是為保障安全,尤其是女方的安全,防止陌生人初見發(fā)生意外。其實紅娘真正的工作是監(jiān)視兩位客戶,使他們至少在初期沒有機會直接搭上關(guān)系而把婚戀公司甩掉。這沒什么難理解的,市場有市場的規(guī)矩,要是紅娘直說,楊好還能自在點。她涂了紅指甲油的腳趾都快摳出兩室一廳了。他們這桌的紅娘是男的,細(xì)腰,一走路就甩手,頭油擦得跟皮鞋一樣反著光。他介紹自己只介紹代號,“小紅,紅娘的紅”。楊好想,他可真豁得出去。她就笑了笑。

可能是嫌楊好話少,這位小紅話就格外密,弄得對面那位看著挺能說的男生也插不上話,裝了一陣深沉。裝深沉也是楊好強項,她這些年總要涂紅色的腳指甲黑色的手指甲,擺上臺面的只有黑色,這也算她為自己設(shè)置的一個無聊的小隱喻。

“我猜你是獨生女?”男生突然說。

“不用猜,資料上有。”楊好拆穿他的故弄玄虛。

“對,對。這兒?!毙〖t給他指。

可男生沒低頭看,眼神還迷離了一下:“因為你爸媽在給你起名字的時候他們就沒留后路,你要是有個弟弟,那就只能叫楊壞了。”

什么破玩笑,都有無數(shù)人開過了,但確實沒他說得這么裝的。楊好還是笑了,一秒破功?!澳且膊灰欢ò。业芙惺裁床怀砂。颗d許就叫……”她往資料表上掃了一眼,“興許就叫楊子坤呢?你不是比我小三歲嗎?”

“哎,姐!”楊子坤還挺干脆。

“停停停一下啊,二位,”小紅給出一個苦笑,“咱是相親來了,怎么快變成認(rèn)親了?”

楊好實在是怕小紅再照本宣科下去。聽別人當(dāng)著你的面兒正經(jīng)八百地報出你的身高體重薪資水平擇偶標(biāo)準(zhǔn),感覺就跟你沒穿衣服的時候刮進(jìn)來一陣風(fēng),羞恥得讓人一激靈。于是楊好接著打岔:“哎,你說,都姓楊,不能回頭搞出個近親結(jié)婚吧?”

“就是,我也想知道呢,你們怎么排除近親啊?”楊子坤跟著起哄,“三代的親戚也有互相不認(rèn)識的啊,萬一回去生個傻子,人家不得跟你們打官司?。俊毖劭礂钭永ば覟?zāi)樂禍,小紅似有若無地瞪了他一眼,一股嬌嗔味兒。楊子坤樂得更歡了。我汗,這男的直不直???楊好不禁盯著自嗨起來的楊子坤多看了幾眼。

楊子坤還是收斂了,問她:“你為什么著急結(jié)婚啊?家里催的?”

楊好搖頭。“我就需要一個等我老得快死了昏迷了的時候能幫我主事兒簽字的人,老公、孩子,都行,但歸根結(jié)底還是得先有老公?!边@套說辭她來之前練了好幾遍,不可謂不坦誠。

“非婚生子都放開了啊?!?/p>

“那也不能逮誰跟誰生吧?”

“也是?!睏钭永c點頭,又搖搖頭,“不過從法律上講啊,你要找個能替你行使權(quán)利的人也不一定需要婚姻關(guān)系,你這思路還得打開。你只要趁著病危前還清醒,隨時去做個公證,指定一個信得過的人回頭全權(quán)給你代理就行?!?/p>

果然是學(xué)法律的,腦回路跟一般人不一樣,只不過楊子坤畢業(yè)的那所海外大學(xué),楊好搜索過,不嚴(yán)謹(jǐn)?shù)卣f相當(dāng)于美國三本吧,一個什么野雞學(xué)院。美國人的腦回路直來直去,法律條文刪繁就簡,還挺搭的。而楊子坤自嗨起來挺絮叨:“你不會說連一個信得過的人也找不出來吧?汗,到那會兒反正你都要死了,哪還有那么多可不放心的?”小紅就在旁邊一個勁清嗓子。

“那你呢,干嗎要結(jié)婚?”楊好忽然來了點興致。

“人嘛,一輩子不就那幾件事嗎?”楊子坤搖頭晃腦地說,“干完一件算一件?!?/p>

等小紅送走了楊好,連跑帶顛地回到接待室,他還是不放過楊子坤?!拔艺f哥們兒,雖說咱們是假扮吧,可也得拿出點專業(yè)度來好不好?要不下回我可不找你了,凈拆臺?!?/p>

楊子坤笑得挺夸張:“找托兒還得要敬業(yè)的托兒,紅哥,你這是又要當(dāng)婊子又要立牌坊啊。”

“哎哎哎!”小紅皺眉,“你小點聲!”

楊子坤跟小紅算得上老熟人,自來熟碰見自來熟,不熟也熟了。一年前楊子坤初見小紅的時候是他的客戶,就是在小紅的運作下,楊子坤找到了漂亮溫和的妻子盧娜,比他小五歲,迅速結(jié)了婚。后來哥倆就沒斷了聯(lián)系。那時候小紅捧著他啊,活脫脫就是捧著一塊金字招牌,以至于后來小紅叫他去當(dāng)托兒重出相親場的時候他都感到盛情難卻。小紅說:“沒辦法啊,庫里本來男生就稀缺,像你這種優(yōu)質(zhì)資源就更難得一見啦?!边@話楊子坤愛聽,別的他就沒深究,何況小紅一個勁強調(diào)“江湖救急”,江湖嘛,哥們兒義氣是要講的。誰知這事還能上癮。后來他們就更熱絡(luò)了,真應(yīng)了那句話,男人之間的友誼要是突然升溫,十有八九是狼狽為奸在干壞事。楊子坤加了小紅的私人微信,頭像跟工作微信上那個油頭粉面的差遠(yuǎn)了,昵稱叫“平哥”,楊子坤由此知道了小紅的本名劉紅平,但他還是故意“紅哥,紅哥”地叫,小紅倒也習(xí)慣。都是自己人了,小紅就不避楊子坤,其實客戶資料上年薪和資產(chǎn)那一欄,首先是給婚戀公司看的,掙得多的就可以開價高點,掙得少的也不能死乞白賴,見好就收??捎幸粯樱诲X少的甭管你自身條件怎么樣,你的庫里就沒有優(yōu)質(zhì)的資源,有也是楊子坤們。每個紅娘都有幾張自己的底牌。而這就是一條所有人不難想見,但又讓所有人都心存僥幸的市場規(guī)則。

“盧娜最近怎么樣?”小紅轉(zhuǎn)移話題,“你倆感情不錯吧?”

“不錯,不錯得不能更不錯了?!?/p>

“那就好。你好好對人家啊,哥們兒當(dāng)初費了多大勁給你篩選出這么個好姑娘,你就偷著樂吧!”

楊子坤點頭:“紅哥,你騙小姑娘那是專業(yè)的?!?/p>

“什么話!”小紅捶了他一拳,“我說你今天怎么就沒個正形兒?”

見小紅真的有些惱了,楊子坤倒也能屈能伸,立馬服軟:“是是是,我又說錯話了,紅哥大人不記小人過?!彼o接著嘆了口氣:“你是不知道我今天多喪!一份文件被找茬了大半天,下午領(lǐng)導(dǎo)開會,總沒我事了吧?也就還差一小時下班,我實在待不下去了,我就想先跑你這兒躲個清靜,結(jié)果,又來了,給我發(fā)微信問我在哪,陰魂不散啊,我說我正拉屎呢,便秘!原話啊,我就這么說的。他還讓我上他辦公室!”

楊子坤憤憤地點開微信聊天記錄,小紅一看就樂了:“領(lǐng)導(dǎo)知道你給他備注叫大肥豬嗎?”

“他真就是!”楊子坤倒也樂了,“我這么跟你說吧,他肥到都沒法自己開車,他那個肚子要是能坐進(jìn)駕駛位,他的胳膊腿就夠不著方向盤和油門;他要是想夠著方向盤,那夠著了也沒用,因為方向盤會卡在肚子上,壓根兒轉(zhuǎn)不動!是不是這就有畫面了?一頭烤乳豬在路上跑?”

倆人沆瀣一氣地笑了一陣。小紅還是忍不住哀嘆:“你呀,也就過過嘴癮?!薄敖裉爝@就算賴我啦,”小紅又說,“把你叫出來得不是時候。一會兒勞務(wù)就打你卡上,補給你誤工費?!?/p>

“那不行,咱還打著賭呢!”楊子坤按住小紅,“先等消息?!?/p>

楊子坤非要打的這個賭,在小紅眼里,就是幼稚。每當(dāng)結(jié)束一場相親,紅娘就會分別詢問兩位客戶的意向,繼續(xù),還是拉倒。當(dāng)然有托兒參與的相親從一開始就是不可能繼續(xù)的。所以小紅不在乎女方回什么,但楊子坤在乎,在乎得不能更在乎了,恨不得要畫正字記下來,五連勝!從三連勝的時候楊子坤就飄了,揚言以后凡是女方看上他的他才收勞務(wù);如果女方拒絕,被拒一次他這單就算義務(wù)勞動,連續(xù)兩次被拒他就退隱江湖。小紅怕他真退隱,趕緊勸:“這事影響因素很多的,不能當(dāng)真,小錢不要白不要嘛?!睏钭永ふf:“我上你這兒又不圖錢,我就是要那么一種——高潮?!彼钆淞艘粋€揚手的姿勢,小紅還是沒懂,笑嘻嘻地諷刺他:“你都結(jié)婚了,要高潮還不說來就來?”楊子坤哼了一聲:“庸俗!我說的是顱內(nèi)高潮,人生的高潮?!毙〖t說:“你人生的高潮就是結(jié)婚唄?!睏钭永u頭:“紅哥,說你不懂你就是不懂。”

結(jié)果楊子坤就被這個叫楊好的還大他三歲的女本家給拒了。小紅遞給他看,手機上的回復(fù)只有兩個字,“算了”。

從小紅那兒出來,楊子坤先回了趟單位,打卡。七站地鐵的工夫他新開了N局消消樂,消不動就重來。原本他真準(zhǔn)備破罐破摔的,被抓住早退,即使算曠工,也就扣半天的工資,而對肥豬領(lǐng)導(dǎo)那個態(tài)度,今后穿小鞋是免不了的了。他都有點大義凜然的勁頭??梢怀鱿嘤H場,他突然變卦了。要是任憑宰割,那不就助長了肥豬的氣焰嗎?即使要扣工資,也得先跟他們叫叫板——我打卡記錄正常,憑什么扣?你得給我解釋,你得拿出證據(jù)來啊。順手給肥豬們添點亂,反正不虧。

到家都快八點半了。盧娜在啃一只鹵雞爪,辣得她“嘶哈嘶哈”地吸氣,一邊伸出舌頭用手扇風(fēng)。在這些動作的間隙,她暫停了iPad上的網(wǎng)劇,神秘兮兮地望著他:“別動,你不對勁!”這句話從她嘴里說出來,還帶著鹵雞爪辣出來的鼻音,毫無威懾力,倒有點像撒嬌。所以楊子坤也樂得跟她逗:“怎么,我就不能加回班了?”“突然這么熱愛工作,你就是不對勁!”盧娜舔了舔手指,實在憋不住樂了,只加了一句嗔怪,“等你等得都把我餓死了?!睏钭永な前l(fā)過微信叫盧娜先吃飯的,他回去有什么吃什么,沒有就叫份外賣也行??杀R娜說她新學(xué)了一種肉醬意面的做法,料都備好了,今天就要給他嘗嘗鮮。盧娜對西餐沒什么特殊的愛好,主要是好做,難易程度是她篩選菜譜的第一準(zhǔn)則;楊子坤對西餐就更缺乏興趣了,他在國外晃蕩那好幾年也沒培養(yǎng)起來,不過西餐符合他對盧娜最初的想象,他第一次聽小紅提起這個名字,還以為是混血兒呢??上ПR娜的漂亮中規(guī)中矩,還很本土,就像她的肉醬意面有股炸醬面的味兒。楊子坤邊吃邊彩虹屁:“不錯,特棒!”他也真的餓了,愣是把意面吃出了炸醬面的氣勢。

然而小紅的電話來得不是時候。楊子坤正在許諾周末帶盧娜去吃一家巨火的蹺腳牛肉,手機擱在桌面上,等他要拿起來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干脆就不拿,還顯得光明正大一些。

“他又找你干嗎?”盧娜好像漫不經(jīng)心地問。

“我哪知道他干嗎。不管他,吃飽了再說?!?/p>

盧娜還是玩弄著手里的叉子,嘟囔了一句:“接唄?!?/p>

楊子坤搖頭。電話適時地掛斷了,他才看到手機上有一條銀行卡余額變更提醒,一看數(shù)字就知道,小紅到底把勞務(wù)費打過來了。盡管明白是好意,楊子坤還是有點煩躁,好像這一天什么都故意跟他擰著勁似的,不順。

盧娜不說話了。

“你不是叫我離他遠(yuǎn)點嗎?”楊子坤過了一會兒才說,“我就不理他唄?!?/p>

“你這叫不理他?”盧娜白了他一眼,還是像撒嬌,“我看你倆親密得很!”

“親密?我跟他親密?”楊子坤真覺得這詞挺逗,嬉皮笑臉起來,“哎,你說,人家吃醋好歹是吃同性的醋,你怎么連個男的都不放過???”

“吃醋?你管這叫吃醋?”盧娜像在學(xué)他說話,“我跟你說正經(jīng)的呢,我很不喜歡這個人!”

“誰也沒讓你喜歡啊?!?/p>

“光看他當(dāng)紅娘時候那個勁兒我就夠了,虛偽,油膩,還自以為是?!?/p>

“那你當(dāng)時怎么不換個紅娘?”

“都一樣?!?/p>

“所以說啊,你討厭的根本就不是這個人?!?/p>

“反正他一出現(xiàn)我就難受,我覺得你們都贏了就我輸了?!北R娜的爭辯都帶著一點哭腔了,她甚至在發(fā)抖,“你能不能考慮考慮我的感受!”

“你輸什么了?跟我結(jié)婚到底讓你輸了什么了?”楊子坤沒耐心了,今天他不想爭論,也不想吵架——事實上他們還沒真正吵過架呢,但他就想出口怨氣,“我要是沒考慮你的感受我至于見個朋友還這么偷偷摸摸的嗎?多憋屈??!”

盧娜臉都憋紅了,還是什么也沒說出來。她把目光掉在桌上的空盤子里,不看他。她抄起盤子往廚房走,從后面看肩膀一聳一聳的,他沒聽見她哭,但聽見她在吸鼻子。接著是盤子摔碎的聲音和盧娜的輕聲驚叫。楊子坤使勁嘆了口氣。他走進(jìn)廚房的時候,盧娜正蹲在一片玻璃碴里用手去撿,她也不掩飾她在哭了,哭得簡直透不過氣,鼻涕眼淚滿臉都是,她就用捏著玻璃碴的手背去抹。楊子坤站了有半分鐘,突然使勁攥住她的手腕,他就這么強行拽著她把手心里的玻璃碴倒進(jìn)垃圾桶,再把她拽出廚房。他松手的時候盧娜趔趄了一下,又站穩(wěn)了,他就悶聲回了廚房,從門后拿出掃帚清理地面。掃成一堆,裝進(jìn)簸箕,倒進(jìn)垃圾桶。他把垃圾袋拎出來,盧娜還站在原地吸鼻子,他沒抬眼。過道有點窄,他在盧娜邊上側(cè)了下身:“我去倒垃圾?!甭愤^餐桌的時候他把手機塞進(jìn)褲兜。

他在樓下給楊好發(fā)了個短信:“你憑什么拒絕?”

他不應(yīng)該知道楊好的電話,就像楊好不知道他的。是小紅之前偷了個懶,直接把原始的客戶資料表拍給他看?,F(xiàn)在他故意把話說得沒頭沒尾,被當(dāng)成垃圾短信或者發(fā)錯了最好,他不想收到回復(fù)。不想收到回復(fù)但他就是想發(fā)點什么。扔完垃圾,楊子坤沒有馬上回家,他把手機揣回褲兜。車底下的野貓叫都把他嚇了一跳。他怪叫一聲懟回去。貓又叫一聲。他再叫一聲。貓又叫一聲?!吧窠?jīng)病吧你!”他罵貓。貓也用它的話對他罵罵咧咧。反正沒有目的地,楊子坤溜達(dá)到院里小賣部門口,就進(jìn)去買了根雞肉腸,再回來的時候,貓早沒影了?!翱浚 彼÷暳R了句。剩下一大群飛蛾在路燈的光暈里兜圈子。他剝開香腸,解氣似的一口咬掉半截,另一半,他還是留在了車輪旁邊。

一直到第二天也沒有短信進(jìn)來。這年頭可能只有騙子還發(fā)短信了。結(jié)果楊子坤沒等來楊好的信息,卻等來了楊好。臨近下班,門衛(wèi)小趙給楊子坤打電話說有人找,是位姓楊的女士。楊子坤真有點蒙。

在楊子坤的主場,楊好卻顯得比昨天自如多了?!澳愫冒?,”她笑瞇瞇地,搶先說,“就耽誤你幾分鐘,我來回答你昨晚的提問?!彼f著晃了晃手機。

楊子坤左右看了看,尷尬得都快出汗了?!安挥没卮?,不用回答,”他趕緊打斷她,“我就那么一說,開玩笑的。”

“別啊,我準(zhǔn)備了一晚上呢。”

“那咱就短信說行不行?”楊子坤盯著腳尖,聲音也小下去,“你怎么,怎么到這兒來了……”

“你還問我?那你先說說你是怎么知道我電話的?”

楊子坤自然是吭哧半天也沒說出來,最后他只能胡扯:“我偷來的?!彼谋砬樵秸\懇,就越滑稽,逗得楊好撲哧笑出了聲。

“行行行,這也不是重點。不過我好歹得確認(rèn)一下真是你吧,現(xiàn)在壞人那么多,殺豬盤什么的,都被殺了還落個豬的名聲?!?/p>

“我就不可能是壞人了?”楊子坤還是忍不住貧了一句,“看不起誰呢。”

“是,”楊好點頭,“以我心理學(xué)的專業(yè)知識、HR的從業(yè)經(jīng)驗以及比你還多三年的人生閱歷來看,是不能完全排除你是壞人的可能性,頂多算基本排除吧?!?/p>

“哎,對啊,你是HR!”楊子坤一拍大腿,“美女美女,你能等我十分鐘嗎?十分鐘我就打卡下班了,我請你吃飯!我順便跟你咨詢咨詢,行嗎?我正想換工作呢。你幫我出出主意唄?!?/p>

楊好就沖他撇嘴:“你們男的都是這么功利嗎?”

不管怎么說楊好還是答應(yīng)了,不然她就白來了,來之前做的那些心理建設(shè)也白做了。楊子坤從辦公室過道的窗戶能瞥見楊好,她穿牛仔褲,豆青色的風(fēng)衣,栗色短發(fā)很有一點颯爽的感覺。他剛瞟了一眼,背后就冒出兩個腦袋,嘻嘻哈哈一唱一和:“喲,楊哥,嫂子???”“還接你下班???”“怎么不請嫂子進(jìn)來坐啊?”兩個二十來歲剛進(jìn)公司的小屁孩兒,一個勁朝窗外努嘴?!叭トトィ裁瓷┳?,這是業(yè)務(wù)!”楊子坤說,“等我給她拿資料下去呢,取了就走?!彼氐焦の唬读艘粫?,給盧娜發(fā)微信:“今天還加班?!彼肋@聽起來多少有點成心,可他就是不想換個理由。果然盧娜沒回。他們從昨晚到現(xiàn)在都沒怎么說話,盧娜是在賭氣,而楊子坤只感到無可奈何。他不知道該怎么辦的時候就會先閉嘴,這是一種本能的自我保護(hù)。其實現(xiàn)在他也有點不知道怎么辦。這都什么事啊?他一邊打卡一邊開解自己,多個朋友多條路。

沒想到楊好要讓楊子坤幫她去揍一個人。她說了好幾遍,楊子坤還是不確定她是說真的還是逗他玩呢。這話題來得實在有點突然,或者說突兀。這時他們已經(jīng)從餐廳轉(zhuǎn)戰(zhàn)到酒館門口,楊好說這家酒館竟然有“響”,還有“山崎”,可見品位高級。楊子坤沒有喝洋酒的習(xí)慣,不過他知道“響”,前些天還聽人說這酒現(xiàn)在炒得很高。楊好非拉他來,挺老遠(yuǎn)的,她在滴滴上叫的快車?!斑@哪???”下車的時候楊子坤問?!翱偛繕窍拢睏詈谜f著往上指了指,“他單位?!?/p>

楊子坤覺得她還沒喝就已經(jīng)醉了似的。他更困惑的是楊好為什么要跟他說這些,不過楊好已經(jīng)講起來了。幸虧她走進(jìn)了酒館而不是公司大樓,楊子坤暫時也就沒有表態(tài)的必要。

楊好只管那個人叫“那個人”。楊好跟那個人其實好些年沒什么聯(lián)系了,久到她自己都覺得當(dāng)初那種一廂情愿的情愫多少有點像鬧著玩。畢竟那會兒他們都小。那個人在老家工作,結(jié)婚,生子,他到總部來參與開發(fā)一個項目。這天晚上都快十點了,那個人突然發(fā)來一張照片:“我在這里,見一面吧。”“現(xiàn)在?”“現(xiàn)在?!睏詈玫男穆┨艘慌?。她一眼就認(rèn)出那張照片了,是她自己拍的,得有一年多以前了,在通惠河邊。那天她心緒亂極了,她隨手把這張照片發(fā)到朋友圈,配文是:“這樣的夜色,多讓人想大哭一場啊?!彼钟X得矯情,怪不好意思的,于是只設(shè)置了四五個人可見。這四五個人中當(dāng)時只有那個人沒吭聲。關(guān)于這張照片的來歷,現(xiàn)在那個人不提,楊好也不提。她在下出租車的時候收到那個人的微信:“今天算了吧,我先走了?!睏詈靡膊挥浀媚鞘且环N什么感覺,她只是口渴,渴得要命,想喝酒,就和她出門前一模一樣——她胡亂抓住的就是“響”,像抓著一棵救命稻草。她急于擺脫那種躁熱,喝得太急了,要不也不至于,她本來還可以跑過去的。楊好給他回了個微信:“你有什么話要對我說嗎?”那個人沒回。

半個多月過去了也沒回。楊好就刪了他的微信??伤执騺黼娫挘f昨天住院了,腰椎需要做個小手術(shù)。手術(shù)是必須有家屬陪同的。用那個人的話說,他全程沒有告訴妻子這件事是“不想自取其辱”。楊好一趕到病房門口就愣住了,雖然這些年她也沒少在朋友圈和發(fā)小群里見過那個人的照片,但親眼看到生活已經(jīng)把他變成一個二百多斤的死胖子,楊好還是聞到了一股混雜著過往的味兒。那味兒悶悶的,不太令人討厭,但過于真實了,正在開午飯的病房,連肆虐的消毒水味兒都被壓制下去。那個人就在這時給楊好看了他手機里的離婚申請書,原件拍照,帶雙方簽名的。楊好正在幫他收拾飯盒和剩菜,她心里跟著慌亂了一下。她也不可能把那個人獨自扔在醫(yī)院不管了。這么多年,楊好沒結(jié)婚是因為沒再遇見喜歡的人,這他知道;而他一來,就把楊好一個人的自以為平靜的生活全毀了,這他肯定也知道。

這一點都不公平。

不過命運也跟那個人開了個大玩笑,他術(shù)后恢復(fù),挺長時間走路都不利索,冷靜期過了也回不去老家。于是沒離成。楊好知道后甚至松了口氣。她還幸災(zāi)樂禍了一下。幸災(zāi)樂禍?zhǔn)羌俚?,松了口氣有一半是真的?/p>

她只是沒拆穿,或許他是故意沒有回去的吧。

如果非要說后來他們有什么相處的話,大概就像一場曠日持久的捉迷藏。她是真的沒希望他離婚,她還勸過他。但他不時地出現(xiàn)又消失,楊好就毫無辦法地宿醉,她的抑郁癥嚴(yán)重了,白天爬不起來,夜里睡不著。她有一天夜里給他發(fā)了一長串語音,不管怎么樣她只想弄明白現(xiàn)在的情形,她只想說清楚,而等她酒醒了,她又為自己那副帶著哭腔的乞憐似的語調(diào)懊惱不已。他回了一句:“你怎么老是一下給我發(fā)這么多話?”楊好從這行字里看出了那個人慣常的揚揚自得的神氣。

楊子坤承認(rèn)他走神了。楊好看起來實在不像那種一般意義上的酒鬼。他很難想象楊好喝醉的樣子,他就干脆灌了自己幾大口。整個人就像被罩進(jìn)一個看不見的塑料袋,發(fā)悶,發(fā)脹。楊好的話就叫人聽不懂了。她怎么講起一只老鼠來了?在她和老鼠之間都沒有過渡。

“心理學(xué)有很多這類的實驗,假設(shè)把老鼠放進(jìn)一個帶滾輪裝置的籠子里,想要效果更明顯的話,就先讓它處于饑餓的狀態(tài),這樣它能更快地領(lǐng)會你的意圖。只要它連續(xù)不斷地在滾輪上跑,每隔幾分鐘,就會得到一粒食物。但人總是能夠控制食物的熱量,讓熱量小于它奔跑的消耗。你說老鼠能意識到嗎?如果停下來它就會餓死,如果不停下來它就會累死??傊鼤x擇后者的。我跟你說,心理學(xué)的殘酷之處就在這兒?!?/p>

楊好一本正經(jīng)地胡說八道的時候,倒顯得有點快活。她盯著手里的酒杯,好一會兒:“所以我相親是要報復(fù)那個人?!?/p>

“報復(fù),撒氣,等你氣消了就消失,你這不是跟渣男一樣嗎?”

“也不是啊,我……”楊好突然急了,“你憑什么這么說我!再說我花錢了,我給相親市場充值了,我的權(quán)益合法合規(guī),我愛找誰就找誰,愛甩誰就甩誰!”說到這兒她沖他咧了下嘴,似笑非笑:“我不是也沒忍心禍害你嗎?”

“這么說我還得謝謝你了?!?/p>

“那你得有點實際行動啊,你去吧,快去!”楊好欠身往外推他。她喝得并不多,楊子坤覺得她在裝醉?!澳銊e鬧了,”他說,“人都看著呢?!?/p>

“那我花錢雇你總行了吧?雇你給我去揍他!”楊好手忙腳亂地就開始翻包。

楊子坤一把奪過她的包,扔到一邊。

楊好愣了一下,就安靜了。她哭得很安靜,比盧娜安靜。她縮回卡座的沙發(fā)里,把頭埋下去,她說:“我沒有錢,可我更沒有別的,怎么辦呢,我什么都沒有,我怎么辦呢……”

為了躲開人們狐疑的眼光,楊子坤急于逃離這里,何況已經(jīng)十點了。盧娜給他打了兩個電話,小紅打了五個,可楊子坤沒法打斷楊好,他就沒接。他偷偷把手機關(guān)成了靜音。肥豬領(lǐng)導(dǎo)微信問他一個客戶的事,他回了?,F(xiàn)在他面對著酒館門外深藍(lán)色的夜幕,想著回家不可避免地又是一場大混戰(zhàn),這感覺比喝的那點酒更上頭。他在微涼的風(fēng)里嘆了口氣,但他又不能把楊好扔在這兒。

她肯定沒喝多。她只是半閉著眼任由他拖著走??瓷先ナ沁@樣,但楊子坤根本掌控不了方向。微妙的力量對比。他想幫她叫輛車,送她回去,可他們一直在走著,他既不知道起點也不知道終點。楊好不接他這茬。

不光不接,她還打岔?!拔移鋵嵰簿湍敲匆徽f?!彼鋈磺把圆淮詈笳Z地解釋了一句。

楊子坤點頭,好像他知道楊好指的什么。

他們就沉默地走了一段路。

“你真的想結(jié)婚?”楊子坤還是忍不住問。

楊好的反應(yīng)讓他覺得自己在冒傻氣。她借著酒勁,瘋瘋癲癲地笑了笑:“現(xiàn)在呢,就是比我大的人覺得不結(jié)婚可恥,比我小的人覺得結(jié)婚可恥,反正怎么都是可恥?!?/p>

“這種事得問你自己?!?/p>

他還真是較真得可愛,像個小男孩。楊好遲疑,“嗯”了聲就算回答。

“其實結(jié)婚也沒那么好?!?/p>

“你怎么知道?”

楊子坤才意識到說錯話了,趕緊找補:“我哪知道,聽別人說的唄。身邊的朋友都開始離婚了,有的二婚都離了?!?/p>

“我知道,”楊好長出了口氣,半天才接著說,“你是好意,但你這么安慰我其實我更難過了。我覺得離婚的那些朋友很對,但我受了那個人的刺激以后我就是想結(jié)婚。就有一種感覺,別人都在逃離火坑,而我在找火坑跳,還找不到,還被火坑嫌棄……”

楊好扶著一棵樹,干嘔起來。“不行了,不能再激動了?!彼龘u頭笑了笑,雙手撐住膝蓋,盯著地面緩了半天。楊子坤閑著也是閑著,就往四周張望。他們走到樓群深處來了,小馬路邊沒什么人,路燈光聊勝于無,但還是有死心眼的飛蛾不肯放棄它們。他很想在這時遇見一只流浪貓,或者流浪狗,或者刺猬,或者黃鼠狼,都行,但夜晚毛茸茸的,把什么都藏起來了。

“那是什么?”楊好突然說,“剛有個黑影躥過去,這么長?!?/p>

楊子坤什么也沒看見?!耙恢话l(fā)情的大耗子。”他說。

“啊?”楊好扭頭看他,帶著迷茫,和厭惡,“你有病吧?”

楊子坤笑了笑。

楊好果然被激怒了。她歪著頭朝楊子坤撲去,手一揮,胳膊肘先撞在他胸口上。比想象的重。這就對了。楊好往后撤了兩步,這算誤傷,看得出她有點不知所措。為了鼓勵她,楊子坤只好繼續(xù)胡言亂語。他還左右晃了晃以讓她認(rèn)準(zhǔn)目標(biāo)。終于,楊好就像被一只看不見的手上滿了弦,一次次地朝他沖來。他就可以站著不動了。這三拳打在他肚子上,那兩拳打在他肩膀上,疼痛是鈍的,但刺激是尖利的,讓他久違地感到神清氣爽。他賭對了,他的生活正是少了一些這樣的東西。打著打著她就大哭起來了,邊哭邊喘粗氣。她干脆閉上眼睛哭,有幾拳落在空氣里,差點讓她失去重心。楊子坤扶她,卻被她甩了一耳光,這一耳光比前邊所有的拳頭更快,更真實。他本能地一躲,往后捯了幾步,摔在地上。手先著地,手心火辣辣的疼他開始都沒察覺。他抬頭看到楊好正站在原地驚惶地望著他。

“沒事,醒酒。”他說,“你現(xiàn)在自己能找著家了吧?我給你叫輛車。”

楊子坤回到家,屋里悄無聲息,只有臥室的燈開著,暖黃色從門口溢出來,像一種召喚。他摸黑換了鞋,仔細(xì)地擺好,又換了睡衣,才走過去。盧娜蜷著身子,躺在大床的盡里面,好像故意要跟他拉開距離,臉朝墻壁。她這個樣子出奇地安靜。而他知道她醒著。他的手伸過去一次,被打回來一次,伸過去一次,打回來一次,伸過去,再打回來。他沒資格氣餒,他就是突然想要抱住盧娜,緊緊地抱她。盧娜終于猶豫了一下,讓他的手趁虛而入環(huán)繞在她腰間了,可她改了主意,使勁去掰,指甲摳到楊子坤手上的擦傷,他不自覺地倒吸了口氣。盧娜就注意到他的手,她攥著他的手腕,拽到眼前。她回頭看他的時候眼睛還是紅腫的。

盧娜顯然想說什么,又沒作聲。

“沒事,我自找的?!睏钭永ふf,“我太想你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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