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芳芳
“工藝美術”一詞在中國出現(xiàn)已逾百年,百年間關于工藝美術的學科建設、學術研究幾經(jīng)變遷。尤其是,1997年在學科目錄中“藝術設計”取代了“工藝美術”,導致其研究及學科建設與當前工藝美術再次復歸的社會現(xiàn)實,顯得有些脫鉤。因此,目前亟需系統(tǒng)梳理新中國工藝美術學科誕生與發(fā)展的歷程,探討中國工藝美術學術理論體系的內(nèi)涵、工藝美術史家的研究旨趣與貢獻,總結中國工藝美術史學科建設的道路模式,思考中國工藝美術史的未來發(fā)展與建設,構建一部系統(tǒng)完備、內(nèi)容全面的新中國工藝美術史學史①。這對于新時代中國工藝美術及設計學科的“三大體系”建構具有重要意義。
根據(jù)不同的分類標準,中國工藝美術史學史包含不同層面的意思。但不管如何劃分,學科、學術、學人應當是最主要的幾個主題元素。同時,新中國工藝美術史學史還應當具有全球視野,將海外關于中國工藝美術的研究一并進行梳理與總結。
學科是學術構建、培養(yǎng)人才、弘揚文化的陣地。工藝美術的概念在民國時期雖已出現(xiàn),然而該學科正式建立要從1956年中央工藝美術學院的成立算起,“工藝美術”一度成為“現(xiàn)代設計”的代名詞。雖然在1997年的研究生培養(yǎng)學科專業(yè)目錄中,“工藝美術”被“藝術設計”所取代,完全從學科目錄中退出,但是近些年隨著考古材料的不斷豐富、國家對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傳承的重視和構建哲學社會科學“三大體系”的提出,工藝美術再次得到復興。關于工藝美術學科歷史的專門研究值得重視的幾篇文章有:杭間《“工藝美術”在中國的五次誤讀》和《從工藝美術到藝術設計》、唐家路《工藝美術學科專業(yè)回顧及其重建》、諸葛鎧《對中國造物思想的探索和總結——關于工藝美術史學科建設的思考》、黃慧敏《從造輿論到學科建設——中央工藝美術學院工藝美術理論學科發(fā)展紀程》。這些文章都對中國工藝美術學科的大致發(fā)展歷程進行了回顧與解讀,并對工藝美術學科的發(fā)展提出了相關建議或策略。尤其黃慧敏的研究是其碩士學位論文,圍繞中央工藝美術學院工藝美術史論系的師資建設、課程設置結構、教學成果、專業(yè)刊物進行了較為深入的梳理與研究,總結其學科建設特點,挖掘?qū)Ξ斍肮に嚸佬g和設計學科建設可資借鑒之處。同時,由于工藝美術與設計密不可分的關系,在探討中國設計學科建設與發(fā)展歷程研究的文章中也基本均會涉及工藝美術學科,但是相對較為簡略。不同時期,工藝美術學科起起伏伏,然而關于其起伏背后的深層次原因仍有待深入探究。
從“工藝美術”一詞在中國出現(xiàn)至今,百余年間關于工藝美術的學術研究也從自發(fā)的研究,開始轉(zhuǎn)入自覺的理論與范式建構階段。
首先,對于中國傳統(tǒng)造物哲學與思想的研究是工藝美術史研究中的一個重點。中國關于造物實踐和思想的總結可追溯至《考工記》,并在此后出現(xiàn)了多本此類著作,如《營造法式》《天工開物》《長物志》《髹飾錄》《園冶》等。同時,先秦諸子百家典籍與先秦之后的歷代古典文獻中也蘊含著豐富的古人造物觀。因此,不僅有系統(tǒng)梳理中國古代造物思想的論著,也有較多對先秦諸子百家或經(jīng)典著作中造物與設計思想的研究成果,總結出相當多有見地的傳統(tǒng)造物思想與智慧。參與這一方面研究的學者較多,代表性學者與論著有張道一《造物的藝術論》、郭廉夫《造物之道:中國古代設計思想散論》、邵琦等《中國古代設計思想史略》、李硯祖《設計的智慧——中國古代設計思想史論綱》、李立新《中國設計藝術史論》、邱春林《會通中西》、杜明星《治器顯道——從古代造物看中國傳統(tǒng)造物思想》、祝帥對諸子百家設計思想的探討②等。此外,還有眾多高校碩博論文選取不同的著作或角度對中國傳統(tǒng)造物思想進行了系統(tǒng)的研究。
其次,中國工藝美術通史、斷代史與門類史是工藝美術史研究的主體。20世紀80年代龐薰琹先生主編“中國工藝美術叢書”,其中不僅包含像田自秉先生《中國工藝美術史》這樣通史性的開創(chuàng)性著作,還包含不同地區(qū)、不同門類的工藝美術史作品。之后,王家樹③、杭間④、尚剛⑤等先生亦發(fā)表過同類通史式的著作,這類研究不僅建立起了中國工藝美術史及其研究的基本框架與歷史脈絡,而且確立了通史研究的基本范式。然而,自從田自秉先生 1991 年出版中國首部《工藝美術概論》后,除了零星著述,有關工藝美術學科通論性質(zhì)的概論研究幾乎戛然而止。與通史相比,斷代史與門類史的研究則更為多見。斷代史的研究多為漢代至明清,尤以明清為多,這與工藝美術研究材料的多寡有關。門類史的研究則涉及工藝美術的各個門類,除了傳統(tǒng)藝術院校的工藝美術史研究者參與外,來自考古、文物與博物館、技術史、物質(zhì)文化研究領域的學者也有相當多的成果。這類研究多是從器物本身出發(fā),涉及其時代、地域、造型、紋飾風格、技術、日常生活與文化等,相對缺乏從流通、消費、管理等角度的切入。
再次,中國現(xiàn)代工藝美術史的理論建構是工藝美術史領域不可或缺的重要議題。一是經(jīng)典通史性質(zhì)和一大批斷代、專題論著的涌現(xiàn),不斷完善和豐富了工藝美術史理論體系。不管是哪種研究,若想切實推進研究,都必須盡可能全面地占有盡可能原始的資料⑥。二是確立了中國工藝美術史的研究對象及方法。從田自秉《中國工藝美術史》起,到李硯祖《工藝美術概論》和尚剛《中國工藝美術史新編》等一些列著作,基本確定中國工藝美術史研究的主體是蘊含著藝術價值的日用品和欣賞品,確立了“史料+史出+史論”相結合的傳統(tǒng)研究方法,新一代學者則在此基礎上將社會科學的實證研究方法與田野調(diào)查方法納入其中⑦,開拓了中國工藝美術史研究的方法體系。并在此基礎上,立足中國傳統(tǒng)工藝美術哲學思想和當代中國設計實踐,以工藝美術為媒介拓展中國設計學研究的“三大體系”建設。與此同時,工藝美術理論研究也走入一個新的歷史時期,并開始進行中國工藝美術研究的理論建構。如李立新對中國傳統(tǒng)造物歷史及思想體系的轉(zhuǎn)變進行了系統(tǒng)分析,并對涵蓋工藝美術史在內(nèi)的設計史運行規(guī)律、中國傳統(tǒng)設計藝術特質(zhì)與設計現(xiàn)代化等問題,進行了較為深入的思考⑧。也有一些學者立足中國傳統(tǒng)工藝美術哲學思想和當代中國設計實踐,提出并構建“東方設計學”的概念與理論體系⑨,探索東方設計學的理路,發(fā)揚東方設計美學,明確東方設計風格,建立東方設計話語體系。以上這些不僅是基于中國實際與特色提煉出的造物美學與設計理論,實際上也是在世界范圍內(nèi)取得話語權的立論基礎。
總體來說,自從“藝術設計”在學科目錄中取代“工藝美術”后,一方面對工藝美術史的研究相對減少;另一方面中國設計藝術教育界對工藝美術史本身以及它對實踐創(chuàng)作的影響,認識和思考不足。另外,史論界也很少專門討論它在整個中國設計藝術教育中的格局和地位。
在中國工藝美術學科、學術、話語體系的發(fā)凡與發(fā)展進程中,不同階段均涌現(xiàn)出一些具有代表性的人物。民國時期,蔡元培先生在大力提倡美育的同時,就討論過工藝美術與美術的關系⑩。陳之佛、魯迅、聞一多、梁思成等先生已經(jīng)開展了具體的工藝美術實踐和在此基礎上的相關理論研究,尤其是陳之佛先生在1936年發(fā)表了《應如何發(fā)展我國的工藝美術》,對工藝美術教育具有重要的指導作用。同時,這一時期一些年輕的學者也在工藝美術研究和教育中嶄露頭角,如龐薰琹、雷圭元、張仃,他們都是新中國工藝美術學科和教育的奠基者。
中央工藝美術學院成立后,工藝美術研究開始出現(xiàn)突破性的發(fā)展與轉(zhuǎn)變。首先,這個學科體系內(nèi)部的學者開始著手撰寫中國工藝美術通史式的著作,或是在工藝美術研究中的某一個領域進行深耕,代表性學者有田自秉、雷圭元、王家樹、陳叔亮、尚愛松、龍宗鑫、吳山等。他們篳路藍縷,鉤沉出中國工藝美術史的基本事實和線索,其開拓之功不容否定。同時,人文社會科學中諸多學科都與工藝美術有一定聯(lián)系,如考古學、文物與博學館學、科技史界、中國傳統(tǒng)工藝研究、物質(zhì)文化研究、社會學和人類學等。這些學科中的一些學者,如李濟、張光直、沈從文、王世襄、俞偉超、宿白、楊泓、孫機、揚之水、齊東方、路甬祥、華覺明等人,對工藝美術研究都有很多探索和啟發(fā),大大拓展了工藝美術研究的廣度、深度與精細度,提升了工藝美術研究的科學性與理論性。自20世紀90年代起,“藝術設計”甚囂塵上,并最終取代了“工藝美術”。在這一重要的歷史轉(zhuǎn)折進程中,一部分從事工藝美術教學與研究的學者皈依到“藝術設計”門下,還有相當一部分學者仍然堅守工藝美術研究與教學陣地,為其吶喊,這是今天工藝美術研究在設計學一統(tǒng)天下的局面中仍然得以復興的堅強保障。
在海外中國工藝美術研究中,“史”的研究無疑是起步最早、成果最為豐碩的領域之一,也一直是海外中國工藝美術研究者的興趣所在。由于明代晚期重開海禁與清代在廣州實行的“十三行”制度,以瓷器、絲綢和眾多品類的外銷藝術品為代表的中國工藝美術品大量進入西方社會,并對西方的生活方式、藝術風格、建筑與裝飾產(chǎn)生了較大影響。從18世紀起,伏爾泰、狄德羅、錢伯斯等學者或建筑家、園林師就開始關注這些東方藝術,并進行了初步論述。當前,從整體上把握中國工藝美術在西方傳播、發(fā)展的代表作是英國人休·昂納(Hugh Hoiqour)所著的《中國風:遺失在西方800年的中國元素》(Chinoiserie:TheVisionofCathay)。
單純針對中國傳統(tǒng)工藝美術,早在清末民初就有西方學者對中國的古代工藝美術品進行了收集和初步研究。1887年,曾擔任法國駐華使館秘書的莫里斯·巴雷歐婁格(Maurice Paléologue,1859~1944)出版了法國第一本關于中國美術的綜合性著作《中國藝術》(L’Art Chinois),大致將中國藝術品分為九類,包括青銅器、建筑、石雕、竹木牙角雕刻、玉器、陶瓷、玻璃器、琺瑯器和漆器。后來,英國學者卜士禮(Stephen Wootton Bushell,1844~1908)在巴雷歐婁格的基礎上將中國藝術品進一步細分為12類,雖然反響平平,但是卜士禮在其《中國藝術》(ChineseArt)一書前言中,仍然贊譽此書為法文世界中中國美術工藝類書籍中的“最善本”?;同時其于20世紀初出版的ChineseArt成為第一本英文中國藝術通論,書中不乏對中國工藝美術品類的著述。除了這種綜合性的研究外,還有各個工藝美術類別的門類史研究。如法國著名收藏家、學者奧圖·德·薩代爾(Otto. Du Sartel,1832~卒年不詳)和恩斯特·格朗迪迪埃(Ernest Grandidier,1833~1912)分別于1881年和1894年在法國出版了同名的《中國瓷器》,其中薩代爾因此而榮獲1882年儒蓮獎,這本專著也是儒蓮獎獲獎作品中少有的中國器物研究著作;英國漢學家卜士禮和美國礦物學家兼收藏家喬治·昆茲(George F. Kunz,1856~1932)的《畢曉普收藏:玉器的調(diào)查與研究》(InvestigationandStudies inJade:TheHeberR.BishopCollection,1906)與德國猶太裔美籍學者勞費爾(Berthold Laufer,1874~1934)的《玉器:中國考古學與宗教的研究》(Jade:astudyinChinesearchaeology andreligion,1912),是關于中國古代玉器的研究。20世紀30年代到60年代,瑞典著名漢學家高本漢(Bernhard Karlgren,1889~1978)和 德 裔 美籍中國藝術史學者羅越(Max Loehr,1903~1988)關于銅器紋飾的藝術風格研究以及他們之間的爭論,也推動了對中國青銅器的研究?。在日本,梅原末治在20世紀20年代至30年代的一系列著作,是關于中國古代銅器、銅鏡、漆器、玉器的研究?。
20世紀50年代及以后,以羅越、張光直、林巳奈夫等學者為代表,將中國禮器類的工藝美術文物研究推向了世界高度。尤其是張光直先生提出了玉器在中國的獨特性,讓中國文明增加了一個“玉器時代”?,突破了以歐美為主導的“三期說”文明進程階段劃分論。他們也在20世紀70到80年代之間培養(yǎng)出了如美國普林斯頓大學藝術史與考古系教授貝格利(Robert W. Bagley,1947~)、宮本一夫(Miyamoto Kazuo,1958~)、英國漢學家和藝術史學家羅森(Jessica Rawson,1943~)、德國漢學家和東亞藝術史學家雷德侯(Lothar Ledderose,1942~)、巫鴻等一批知名學者,這些學者及其學生深深影響到了當今西方乃至全球范圍學術界對中國青銅器、玉器、瓷器、絲織品、畫像石等傳統(tǒng)工藝品的研究。如今,海外漢學界涌現(xiàn)出更多涉及中國傳統(tǒng)工藝美術史研究的學者,如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中國考古與藝術史教授羅泰(Lothar von Falkenhausen,1959~)、英國牛津大學藝術史系講座教授柯律格(Craig Clunas,1954~)、美國紐約大學美術史研究所講座教授喬迅(Jonathan Hay,1956~)、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歷史系教授高彥頤(Dorothy Ko,1957~)、加拿大麥克馬斯特大學佛教與東亞宗教教授貝劍銘(James A. Benn,1964~)、德 國 漢 學 家 薛 鳳(Dagmar Sch?fer,1968~)等。他們的研究涉及了更多的傳統(tǒng)工藝美術類別,也從經(jīng)濟、技術、流通、消費、女性主義、宗教等角度拓展了中國工藝美術史研究的角度。
以上僅是對以中國工藝美術史為核心問題的幾種重要成果的評述,關于從19世紀末到今天的中國工藝美術史,各種分人物、分問題、分時段、分門類的具體研究則豐富非常,不及細究??傮w來說,雖然新中國工藝美術史研究取得了不俗的成果,但是目前仍然缺乏較為系統(tǒng)的梳理與總結,當前也亟需自覺的理論與范式建構。
自1917年姜丹書在《美術史》一書中論及“工藝美術”至今,中國的工藝美術探索已歷經(jīng)百年。自1956年中央工藝美術學院建立至今,中國的工藝美術學科建設已逾一甲子。在此過程中,中國工藝美術的學術研究與學科建設都經(jīng)歷了較大轉(zhuǎn)向。當前,在國家政策支持下,對工藝美術的研究與實踐開始復歸,然而學科目錄當中仍然沒有工藝美術的一席之地,造成了對該領域認識上的一些混亂與迷茫。因此,在新時代、新征程中亟需全面對新中國工藝美術史的學科、學術、學人等,作出明確的歷史定位與評價,并提煉中國工藝美術從古至今的寶貴特質(zhì),為今后該領域的發(fā)展提出建議性策略。
不管學界認為工藝美術是設計學的有機組成部分?,還是宜于與設計學拉開距離?,“工藝美術”曾作為現(xiàn)代設計的代名詞,目前仍脫離不開設計學一級學科。而且,目前學界主流認為工藝美術作為中國傳統(tǒng)造物、設計智慧與精髓的代表,正是中國設計學科體系特色的體現(xiàn)。因此,工藝美術不管作為中國傳統(tǒng)美學的重要載體,還是作為東方造物風格與技術體系的主體,皆是中國設計學科體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與此同時,在2022年新版學科目錄中將設計學定位為交叉學科;而作為一級學科的設計學,其下二級學科應如何進行科學設置也是當前緊要的問題。因此,作為承載工藝美術的學科,工藝美術史該何去何從,學界亟需給出明確的意見與回應。因此,通過重點梳理新中國初期的工藝美術研究、20世紀50年代工藝美術學科的奠定、20世紀80年代中國工藝美術研究的新變化、20世紀90年代學科遭遇的困境、2012年以來的“時代復興”,深入探討中國工藝美術史學科的轉(zhuǎn)型,思考其未來發(fā)展建設,不僅可以為工藝美術史學科的未來發(fā)展與建設指明方向,從百余年中國工藝美術史發(fā)展的角度為中國設計學科體系補充一條工藝美術的路徑,而且也將成為中國學科體系建設的重要內(nèi)容。
1917年許衍灼編著的《中國工藝沿革史略》,是中國工藝史著作的開山之作?。至今,關于中國工藝的研究已歷經(jīng)百余年。新中國成立后,工藝美術史學科正式建立,關于工藝美術史的研究成果也不斷涌現(xiàn)。然而目前,尚未有學者專門對新中國工藝美術史各方面的歷史進行系統(tǒng)梳理,也沒有一部系統(tǒng)的論著對新中國工藝美術史學史進行整體性的把握與書寫。在加快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的新時代背景下,需要為新中國工藝美術史“立傳”,以填補新中國工藝美術史領域的空白。新中國工藝美術史學史是一種通史性研究,它可以將工藝美術研究領域內(nèi)分散、微觀、斷代的敘述進行整合,恢復對工藝美術史的整體把握,探索工藝美術史書寫范式的演變與轉(zhuǎn)化,總結新中國工藝美術史的理論體系及其成果,提煉新中國工藝美術的獨特品格,為新時代中國設計學理論體系的建構提供堅實的理論基礎與示范。同時,通史性寫作是一項系統(tǒng)性工程,需要海量材料的搜集、整理與分析,既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財力與時間,也很挑戰(zhàn)研究者的歷史意識與理論總結能力。建構新中國工藝美術史學史的通史寫作,可以初步建立此方面的研究范式。
自明清時期以眾多外銷藝術品為代表的中國工藝美術品和茶葉大量進入西方社會,至17世紀下半葉,東方文物時尚幾乎在歐洲每一個地方都流行開來,并進一步對西方人的生活方式、藝術風格、建筑與裝飾產(chǎn)生了一定影響?。目前,海外的中國工藝美術史研究已歷經(jīng)四代學者,出現(xiàn)了一批從異域視角切入具有啟發(fā)意義的經(jīng)典性著作。對海外學者的學術背景與研究成果進行梳理,總結海外中國工藝美術史研究的學理傳統(tǒng),提煉海外中國工藝美術史研究的模式與范式,發(fā)掘海外中國工藝美術史研究的獨特視角,可為當前與今后中國工藝美術史和設計史研究提供可資借鑒的案例與參考。然而,以往中國工藝美術史學界對于海外中國工藝美術史研究系統(tǒng)的梳理與總結并不多見。目前,經(jīng)初步梳理與總結,我們可以將海外中國工藝美術史研究的模式與視角主要分為五種:即考古學模式與視角、物質(zhì)文化和視覺文化模式與視角、技術和社會模式與視角、藝術史或美術史模式與視角、全球視野與視角。在面臨學科轉(zhuǎn)型與升級的新時代背景下,全面總結海外中國工藝美術史研究的成果、模式與視角,西為中用,無疑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從“工藝美術”到“設計”的學科發(fā)展與變革,讓中華民族傳統(tǒng)的造物體系與當代設計教育分裂開來。十八大以來,黨和國家不斷強調(diào)要重視傳統(tǒng)優(yōu)秀文化與傳統(tǒng)技藝,工藝美術觀念再一次復歸,不僅成為高校設計教學中十分重要的課題,而且也成為中國設計學在世界設計話語場建立話語體系的重要助力。從中國傳統(tǒng)和民間工藝美術提煉出來的造物哲學與思想,更是東方設計學的點睛之筆。作為“物”的工藝美術品,蘊含著中華民族特有的思想意識和價值認同,具有獨特的歷史價值和藝術價值,是民族文化的見證、民族智慧的結晶和民族精神的紐帶,更是我國傳統(tǒng)設計思想與理論精華的載體。而且,這一傳統(tǒng)一直延續(xù)至今,煥發(fā)著強大的生命力,也是我國當代設計研究與實踐的有機組成部分。當前,在加快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三大體系”的時代背景下,也需要對新中國工藝美術學科、學術、話語體系發(fā)展與現(xiàn)狀進行一種整體性的評估,以提煉中國工藝美術的話語元素,嘗試構建以中國工藝美術為內(nèi)涵的話語體系。探索以中國中國工藝美術為中心的話語體系,也是弘揚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的一個重要途徑。
總體來說,我們需要回顧與總結新中國工藝美術史學科、學術、話語體系的成果,助力中國設計學科“三大體系”的建構。而書寫一部新中國工藝美術史學史,對于工藝美術與設計的學科建設、學術研究與國際傳播,無疑具有十分重要的價值與示范作用。同時,我們還需要具有戰(zhàn)略性的未來眼光,在工藝美術百年發(fā)展的基礎上,思考新時代中國工藝美術如何更好更快地發(fā)展,以助力民族自信與文化自信,為世界工藝美術學科與學術研究提供中國模式與中國方案。
新中國工藝美術史學史的構建首先需要建立在全面回顧過往研究的基礎上,并詳細闡述中國工藝美術史的理論內(nèi)涵與邏輯關系,進而提出具體詳細、切實可行的研究框架。在可靠研究方法的加持下,從學科、史實、理論、學人、海外等關鍵語匯入手,分部闡述不同時期中國工藝美術史學科與學術發(fā)展之進展、重要學人思想與理論,分析關乎學科發(fā)展與轉(zhuǎn)型、學術風尚與轉(zhuǎn)向、學人理念轉(zhuǎn)變與更新的核心問題。并在此基礎上進行理論凝練,解決中國工藝美術史學史建構中所面臨的關鍵與核心問題。
中國工藝美術史發(fā)展幾經(jīng)變革,走過了一條獨立而又特殊的道路。對于一系列的變化、變革與反思,需要及時進行總結,這主要涉及新中國工藝美術史學科建設的道路模式、新中國工藝美術史的學術理論體系、工藝美術史家的研究趣旨與貢獻等。這一部分應以“史論”研究為主,重點運用歷史研究法,以求是的歷史研究精神,對以往大量以中國工藝美術史為主題的各種內(nèi)容進行系統(tǒng)梳理。在此基礎上,對新中國工藝美術史的發(fā)展與研究進行分期,詳細研究各期中國工藝美術史學科建設、學術研究的史實與成果。同時,梳理不同時期海外中國工藝美術史研究的現(xiàn)狀與進展,構建全要素、全方位的新中國工藝美術史的歷史體系。
同時,還需超越傳統(tǒng)歷史研究法,將社會科學研究方法中的田野調(diào)查法(或稱之為社會調(diào)查法)納入研究方法之中。以往,對于工藝美術史家的研究,多為梳理他們的成長與研究歷程,總結其研究成果與貢獻。這一研究仍需通過實地深入訪談的形式,建立工藝美術史家口述史集,以發(fā)掘更多的新材料、新認識??谑鍪芳L談學者可以突破設計學界,從更加寬廣和全面的視角,將與工藝美術史有關的其他學科學者一并納入,如考古學、文物與博物館學、物質(zhì)文化研究、視覺文化研究、人類學、社會學、民族學、藝術學等。這種具有代表性的工藝美術史家口述史集,可以更加清晰與深刻地把握工藝美術史發(fā)展過程中的關鍵因素與具體細節(jié)。同時,如此將文獻研究與實地調(diào)查相結合,也創(chuàng)新了研究方法,可以實現(xiàn)對中國工藝美術學科、研究、行業(yè)進行全方位的觀察與理解。
2012年,國家統(tǒng)計局頒布了新修訂的《文化及相關產(chǎn)業(yè)分類(2012)》標準,將工藝美術產(chǎn)業(yè)從過去的外圍分類中,提升為第七大類“工藝美術品的生產(chǎn)”,確立了工藝美術在文化產(chǎn)業(yè)當中的地位,給工藝美術行業(yè)帶來了新的發(fā)展機遇。同時,近十年來我國采取措施大力做好傳統(tǒng)工藝美術的傳承保護工作,在挖掘和繼承傳統(tǒng)工藝美術品種和技藝的基礎上,運用新技術,創(chuàng)新傳統(tǒng)題材、工藝,推動了傳統(tǒng)工藝美術的不斷發(fā)展,使之呈現(xiàn)出蔚為可觀的風貌。因此,面對這種新情況,亟需全面梳理與把握新時代以來、在國家政策支持與理論反思中重新 “復興”的中國工藝美術,主要包括開展的新實踐、開拓的新領域、涌現(xiàn)的新思想、形成的新認識、提出的新理論,厘清當代中國工藝美術的核心問題,大力發(fā)展當代工藝美術理論,以促進當代工藝美術實踐。
以上目標需在史實研究的基礎上,運用歸納研究法進行理論概括與提煉,以求從整體上把握當代工藝美術發(fā)展的動因與規(guī)律、道路與轉(zhuǎn)向。同時,在明晰國內(nèi)外關于中國工藝美術研究的歷史與現(xiàn)狀的基礎上,仍需運用比較分析法,全面對比國內(nèi)外中國工藝美術的研究視角、研究方法、研究模式,并分析各自的優(yōu)劣,以厘清借鑒與結合的方式。最終目的,是尋求當代中外關于中國工藝美術史學科建設、學術研究、話語傳播的有機融合,促進未來中國工藝美術史學科的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與當代工藝美術產(chǎn)業(yè)的高質(zhì)量發(fā)展。
隨著“國潮國風”熱以及科技革命、產(chǎn)業(yè)變革和數(shù)字化進程的加快,工藝美術產(chǎn)業(yè)發(fā)展的主導要素,開始加快從勞動、技術向知識、創(chuàng)新、融合和人才的轉(zhuǎn)變。高質(zhì)量發(fā)展對人才培養(yǎng)質(zhì)量、產(chǎn)業(yè)結構、競爭力以及國際傳播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未雨必先綢繆,探索面向未來的中國工藝美術知識體系,一方面可以為培養(yǎng)創(chuàng)新人才做知識儲備,明確人才培養(yǎng)的價值導向;另一方面,可以為中國工藝美術的未來發(fā)展提供現(xiàn)實基礎與理論支撐。具體來說,要對新中國工藝美術史進行整體性把握,提煉出可以反映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的中國工藝美術核心要素與內(nèi)涵,嘗試構建面向未來并具備中國“主體性”的新中國工藝美術史“三大體系”,并在此基礎上,展望中國工藝美術的未來發(fā)展之路。
關于中國工藝美術的核心要素、內(nèi)涵與特質(zhì),學術界尚缺乏共識。在以往的研究中,學界多以定性的方式對其進行籠統(tǒng)性概括,但科學的、全面的研究也需要通過定量的方式進行實證研究。一方面,可以嘗試通過文獻計量學、統(tǒng)計學、信息管理等學科手段,來尋求并建立具有事實依據(jù)的共識;另一方面,在對學人進行深度訪談時,可以重點問詢他們對中國核心要素、內(nèi)涵與特質(zhì)等方面的認識,以明晰具有高度認同性的學術品質(zhì)。如此,便可以對現(xiàn)實中的中國工藝美術進行全方位的觀察與理解,為該學科與學術的未來發(fā)展提供可靠素材。更為重要的是,可以促進工藝美術緊跟社會形勢,用精品更好地服務于人民,向社會釋放其強大的文化服務能力。
對工藝美術歷史及實踐的研究讓我們愈發(fā)認識到,工藝美術作為設計學的有機組成部分,也屬于交叉學科。因此,根據(jù)上述研究思路與預期目標,就需要借助多學科的交叉,采用多學科的材料,從更廣闊的視野,借用多種理論與方法,對中國工藝美術史進行綜合性的學術史梳理、理論研究和話語體系建構,以實現(xiàn)工藝美術與多學科的有機融合。
在學科建設與轉(zhuǎn)型、學術研究范式變革與升級、產(chǎn)業(yè)實踐與現(xiàn)實需求等方面,中國工藝美術正面臨著新的發(fā)展機遇。在新時代新征程中,加快構建新中國工藝美術史學史,通過對國內(nèi)外中國工藝美術史發(fā)展歷程與研究成果的分析和總結,汲取其中的優(yōu)秀經(jīng)驗與成就,洞察在新時代下中國工藝美術發(fā)展與研究仍存在的短板與不足。其實,就是對中國工藝美術學科、學術、話語體系進行歷史性的評價與評估,以及初步性的建構。這是今后促進工藝美術“三大體系”建設與評價標準建構的前提與基礎。在學理與學術層面,書寫新中國工藝美術史學史,不僅有利于把握中國工藝美術學科、學術研究的未來發(fā)展脈搏,而且對中國設計學“三大體系”的建構也具有強大的助力作用。在產(chǎn)業(yè)與實踐層面,在對過往進行評價、評估與構建的基礎上,結合產(chǎn)業(yè)實際,也有利于提出實現(xiàn)高質(zhì)量發(fā)展的建議與策略,促進工藝美術領域的實踐與創(chuàng)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