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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姊妹

2024-05-21 05:19尹子儀
長江文藝 2024年3期
關鍵詞:小叔公公阿姨

尹子儀

茹曼蕊近些天來心中很不爽利,照理說她跟她家公家婆平日里就處得不好,鬧出了許多從使眼色開始,卻止于正面吵架的齟齬,這讓平素里在娘家就直來直去,一不高興就把姆媽罵得哭哭啼啼的火爆性子受到了極大的憋屈??捎钟惺裁崔k法呢?在娘家可以作威作福,在婆家就只能做矮子人。她婆家那些所謂的親戚一向是表面一團和氣,實則經(jīng)常在暗地里戳脊梁骨的,她很是不屑。老公不喝酒,不抽煙,也從不和狐朋狗友三更半夜還在外頭鬼混,還會說幾句滑頭滑腦的話惹得她咯咯地笑,但一旦涉及到她和他們家之間的利益糾紛,從面上看,他一直在當和事佬,妄圖打打太極,這事就這么過去了,但聰明如曼蕊,早就洞穿了他面上兩邊不得罪的心思,其實就是要她受著,吃啞巴虧,看別人眼色,即使鬧得再兇,哭得梨花帶雨,氣得心臟怦怦地跳,以至于她每天晚上睡覺前都要吃四分之一片保護心臟的藥片,他還是以婚姻作為籌碼,不讓她有任何逾矩的行動。

不消說,老公是失敗的,不懂得做和事佬,其實他在他家也是做矮子人,他家的風氣就是這樣的,哪個兒子賺的錢多,買東西給父母買得多,也不管行動上怎么樣,地位就是高。比如曼蕊的小叔小嬸,一貫是耀武揚威的,明明比自己老公小,自從她入門,話語權卻完全偏向他們那邊,吃飯也不自覺坐在主位,說話聲音也總是如雷霆震天,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做生意賺了大錢,盆滿缽滿的,其他的人,包括父母,總是要靠他家施舍的。

但父母總歸是父母,他們兩個總還是要在血緣與輩分上壓小叔小嬸一頭,有他們在,那兩個總不敢這樣張狂,而她老公卻也只能在夾縫里說話,連帶著曼蕊,更是插不進一句話,即使說了,也沒人聽,不過又是掙得一肚子氣。在這樣的境況下,因為自己一再忍讓情勢愈演愈烈,曼蕊又是個心氣高的,家里成日里雞飛狗跳是在所難免的。想著自己自從嫁進來,又是喉嚨痛,又是胃不舒服,又是心率過快,全身上下都是病,還不是被他家的人氣出來的,老公不給力,自己難免也到了騎虎難下的局面,她感到很熬煎。

家婆彌留那幾天,家公全身上下都變得焦黃,小城市醫(yī)院查不出個所以然,只是模糊地說可能是胰腺有問題。他打算守著家婆,看看還會不會好,不行,辦完喪儀再去上海檢查,若是她命不該絕,家婆情況穩(wěn)定了,自己再去??赡挠羞@么好的事?菩薩再怎樣神通,也是管不了人間生死的。一行人將婆婆的骨灰送到湖南老家的墳山上,埋葬好,便又風塵仆仆地回到了上海家里。即使婆婆生前對曼蕊再不好,但她畢竟是自己的婆婆,死者為大,生前種種怨氣也就煙消云散了。曼蕊還沒有足夠的時間來離開婆婆死亡帶來的陰影,公公住院,檢查,每日需要自家和小叔兩家人家輪流送飯,忙得團團轉,完全體味不到平靜的生活。

一系列龐雜的檢查做完,才確診公公是胰腺癌。醫(yī)生將老公和小叔兩兄弟叫出來交底,說胰腺癌是癌中之王,需要盡快做手術。不過,即使手術成功,他也很難挺得過兩年。

喪母,父親又這個樣子,老公心理壓力之大可想而知。主要矛盾一變,小叔子小嬸子也就無暇再對曼蕊有什么神態(tài)上或是行動上的無視或侮辱,曼蕊的火氣也就沒那么頻繁爆發(fā)了。不過,即使依舊有無視和侮辱,賢妻之于曼蕊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樣由著自己的性子來,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自己若是火上澆油無異于將處在低谷中的家庭弄得搖搖欲墜?;饸獗黄@厶鎿Q,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不得安生罷了。曼蕊看著鍋里的蕎麥面條發(fā)呆,湯汁變得濃稠,連帶著面也煮成了面餅。公公的手術很成功,不過就像是前面說的,再成功,也就是捱日子罷了。小叔請了護工全天候陪侍著,錢也是他出,曼蕊撇撇嘴,更不愿意見他,看他那副不可一世的嘴臉。老公白日里要工作,中午和晚上還要見縫插針地到醫(yī)院去看看公公,庖廚之事很多時候確實顧不過來,只得落在她身上。曼蕊從怔然中恍過神來,趕緊放下一團新面餅下鍋煮。公公對吃食方面雖不挑剔,但剛做完手術,胃口差些,總得做得好吃些,更何況自己是作為媳婦煮這碗面,不好吃,又會落他的話柄。她現(xiàn)在比以前看得更開,不懼老公家的人在背后講她閑話,自己也沒法兒控制他們的嘴,耳不聽為凈,但在自己這邊,總要做好來。曼蕊本就嫌她公公,但作為兒媳婦,總是要去探望一下,即使是在面上噓寒問暖幾句,也是要的。

曼蕊問老公,爸爸還要插鼻管嗎?都這么多天了,什么時候能夠出院呢?老公回答說,大醫(yī)院都是這樣的,其實早就可以出院了,爸爸偏要在醫(yī)院多住些日子,他不放心。曼蕊點點頭,公公不傻,一旦如實告知他的病情,即使再如何輕描淡寫,透露出了“胰腺癌”三個字,他肯定就會在小叔給他新買的智能手機上搜索,利害性就完全出來了,對他病情的康復很不利,因而大家都不約而同瞞著他,只說是個小手術,很快就會恢復正常。

公公對此深信不疑,就像當時即將離世的婆婆一樣,告知她真實病情,她不相信,堅持說是醫(yī)生誤診,可再堅強的意志力也抵不過死神的召喚,她就在渾身緊繃,與病魔做斗爭之時永遠離開了人世。老公和小叔不愿自己的父親重蹈覆轍,他們希望他能在安逸中度過人生中的最后一段日子。公公出院后,依舊是請了一個男保姆照顧他的生活起居,兩個兒子也時不時去探望。公公的傷口處依舊時不時痛,究竟是隱隱作痛還是脹痛,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問醫(yī)生,醫(yī)生只說正常,每次都開一塑料袋的藥,吃了,有好轉,但還是痛,每日就這樣過。老公覺得日子就這樣過下去,也想不到其他更好的提高公公生活質(zhì)量的法子,小叔子卻想盡盡孝,不僅從物質(zhì),連帶著在精神上也得滿足自己的父親,以后也可死而無憾。他跟老公說打算給公公找個湖南阿姨陪伴他,都是老家人,說話也容易投機。曼蕊聽到這話后一激靈,連忙問找阿姨是怎樣的性質(zhì),是女保姆還是老伴,打不打結婚證。這些因素都是要考慮的,她在新聞上看見過太多這樣的例子,女保姆在老頭子死后在地上撒潑耍賴,要不到錢就堅決不走的,曼蕊感到后怕。她是自私的,她堅信,無論誰都是自私的,讓外人分走家產(chǎn),她斷斷不肯依從。

小叔子也是這個意思,結婚證是不能打的,打了結婚證以后,到分家產(chǎn)之時打官司都打不贏,他就是打算給公公找個不要錢的保姆罷了;不過公公死后,補償還是要補償人家一些錢,但終歸還是要比請保姆強,少出錢,培養(yǎng)感情,又可死心塌地。

曼蕊只覺得好笑,現(xiàn)在的阿姨個個都精得很,占了人家便宜還想誅心,不現(xiàn)實。小叔子自私,想浪費人家阿姨的年華,外加上自己也可以落得清閑,他和小嬸又是兩個懶鬼,懶得出油,懶得抽筋了的,可以時時過去蹭飯吃;曼蕊也是自私的,她百般攛掇著老公阻止小叔的粉紅蘑菇泡泡夢,只因為自家條件差,到時補償湖南阿姨,免不了要在遺產(chǎn)里平均分,有錢如小叔,自然是九牛一毛,不在乎的,可對于自家,卻是一筆大數(shù)目,是無論如何不能讓外人占了一些去。由此,曼蕊只想著保持現(xiàn)狀,讓小叔請男保姆服侍著公公,讓小叔當冤大頭,自己受委屈冷眼便受委屈冷眼,冤大頭總是小叔,賴不到自己頭上,是威脅不到自家這份家產(chǎn)的。老公聽了在理,卻也不好說,更不論說自己說了也等于白說,于是又這樣打哈哈過去,說自己沒辦法阻止小叔的意思。于是,自婆婆病危以來,曼蕊又一次在家里砸東西,又一次氣急攻心,但依舊是毫無辦法。

湖南阿姨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進入了公公家,曼蕊即使再怎樣心不甘情不愿,也不得不接納她進入自己的生活。

中間是委托了媒人的,一個年輕時候不學好的同鄉(xiāng)人,交游甚廣,認得許多人,老了收斂了些,但對做這樣的爛媒卻也十分熱衷,只要能得錢抽煙喝酒打牌就行,便瞞著那位湖南阿姨,說老頭子的小兒子賺大錢,過去了,保管吃香的喝辣的。公公聽聞這件事,歡喜得不得了,似乎是迎接了人生中的第二春,精神來了,梳頭,抹發(fā)膠,穿得一身咔嘰西裝,戴上一副金邊眼鏡,裝老知識分子去和湖南阿姨視頻。不就是個農(nóng)民嘛,小學三年級就輟學了的,寫文章錯漏百出,字都認不全,能多有文化?曼蕊只覺得滑稽,跟跳梁小丑似的,她看見這個阿姨的相片,小叔小嬸都說她是苦命相,都說好,太嬌貴的阿姨是做不來這事的,倒是成為一個累贅,一個燙手山芋,來了就丟不掉的,十分滿意。曼蕊端詳著照片,皺皺眉頭,只覺得這女人穿著樸實,看起來像是有個性的人,其他的,單從一張靜態(tài)二維照片,也看不出來。

直到小叔叫老公和她到外邊吃飯,出乎意料,那個湖南阿姨竟來得這樣快,過于水到渠成,很讓她懷疑背后的動機。曼蕊是一個傳統(tǒng)女性,在她看來,經(jīng)媒人介紹,雖說是老鄉(xiāng),但老鄉(xiāng)中出壞人,出騙子之類的事情看得還少嗎?雙方簡單視頻,就敢千里迢迢從湖南跑到上海來和一個陌生病老頭子同床共枕的女人確實是不可思議,她懷疑她是不是專掙這樣的錢。老公辯白,說公公睡床頭,那女人睡床尾,也還好。曼蕊聽罷,哼了一聲,覺得自己和老公話不投機,當初嫁這樣一個愚鈍的男人也是命中注定,不可避免的。要是重來一次,她絕對不會嫁給他。

驚訝歸驚訝,但面上工夫總得做足。曼蕊一貫就是個八面玲瓏的女人,人前熱情、善良、大方、知性,人后猜忌、敏感、歇斯底里,完全是兩副面孔。再說,她總要探聽到什么東西。她渴望了解這個女人的過去,以及現(xiàn)在藏在她內(nèi)心深處的東西,既滿足好奇心,長見識,更是為了知己知彼,防患于未然。于是,她笑容滿面,神采奕奕,坐在湖南阿姨座位旁邊,用家鄉(xiāng)話和她攀談。自己是公公家這邊唯一一個和她同鄉(xiāng)的女性,她猜她會有他鄉(xiāng)遇故知之感,很容易卸下內(nèi)心的防線,和她打成一片。但曼蕊只猜準了一半,她知道那女人叫黃鐵蓉,家住得離她老家的房子不遠,也是個愛說話的。她們談開在菜市場里的張記炒貨店,說那里的瓜子花生價廉味美,是城里一絕,于是又談到小時候各自的姆媽在家里做炒貨,當時沒什么吃,卻覺得滿足,現(xiàn)在卻再也回不去了。東拉西扯,漫無邊際地談,卻一直沒有說到曼蕊想聽的重點上。一場飯局下來,她覺得這女人不簡單,三言兩語之間就可感受到,心思很深,深不見底,口風很緊,嚴絲合縫。這也在曼蕊的意料之中,她覺得棋逢對手,不過日子還有這么長,見面的次數(shù)還有很多,她總能在黃鐵蓉放松之際,不小心露出狐貍尾巴的時候猛地一揪,讓她原形畢露。誰也不可能時時保持警惕,曼蕊覺得,自己只需要循循善誘,不怕她不與自己知心。

于是,每一次小叔請客,茹曼蕊都和黃鐵蓉坐在一起,到后來,越說越投機,臉湊著臉,用手擋著,對著耳朵講話,像是一對無話不說的老姊妹。曼蕊能體察到,自己和黃鐵蓉都是用了真心在講,不過理智總是牽引著她們規(guī)避彼此的敏感話題。曼蕊回到家,洗完澡,頭上盤著玫瑰紅的擦頭毛巾,總是要坐在沙發(fā)上和老公一起分享她的新發(fā)現(xiàn),不過基本上都是在原地打轉轉,例如說聽話聽音,肯定黃鐵蓉是個厲害角色,且動機不純,告誡老公要防著她,卻又不讓老公將她的話學舌給小叔小嬸聽,怕他們傳話,到時候黃鐵蓉就不再跟自己聊了,好不容易搭建的關系也會斷了。老公打趣曼蕊,說她是個演技派,不被北京電影學院錄取都可惜了,簡直是浪費人才。曼蕊看不得老公的樂天派作風,明明是危機四伏的,卻搞成沒事一樣,到時候栽大跟頭,吃大虧,不過好在有自己。這樣一來,曼蕊心中有事,聽著床畔老公香甜的打呼聲更是心煩意亂,一直拖到后半夜才睡著。

公公一開始本就很喜歡黃鐵蓉,老夫配少妻,能不喜歡?黃鐵蓉似乎有些小妾的味道,公公和她住了不到一年,就給她買了一整套的黃金首飾,這是婆婆生前都沒有的。那個年代結婚,尋常人家哪買得起這些,再說也是稀罕東西,是作為工農(nóng)階級的公公婆婆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到后來,同甘共苦,老夫老妻,更是疏忽了這些。黃鐵蓉很聰明,不會大張旗鼓地戴出來,在小叔小嬸還有老公面前招搖,但還是有意無意在與茹曼蕊吃飯談閑天的時候說了出來,自然又是曼蕊循循善誘的。曼蕊一直在她面前扮演好姊妹,似乎一直都是把她當好姐姐看,經(jīng)常出謀劃策,明面上為她爭取利益,實則在暗地里搗鬼,即使再嫌公公和小叔,畢竟是大家庭的媳婦,沒理由幫襯她一個外人。曼蕊說,黃阿姨,老頭子心里有你,你看看,他對你多好,出去,不管去哪里,都帶著你。黃鐵蓉便連連點頭,說,我知道老頭子對我好,他給我買金器,還買了一個大榴蓮給我吃,就在門口的惠民超市買的,二十多塊錢一斤,買一個要一兩百。我是看都不敢看的,叫他不要買,但他偏要買給我吃,自己還不吃,就看著我吃。曼蕊連忙附和道,是呀,黃阿姨,你就踏踏實實跟著老頭子,沒什么好操心的,你們可以相伴到老的。

飯后,茹曼蕊挽著黃鐵蓉的手在小區(qū)散步,送她到公公所住那棟樓的防盜門前,輕松恣意的神態(tài),向她揮了揮手,說些早點休息之類的慣常體己話,而后往家那邊走,走了一段路,回頭看,看見昏暗的路燈把黑黢黢的路照得斑斑駁駁,依舊是不真切。她再三確認沒有熟人跟在后邊,畢竟老公那邊的人都和自己住在一個小區(qū),才將臉猛地拉垮了下來,心里很不好受,但也想不到合適的詞語,不能說怒焰燃燒,更談不上含酸拈醋,是那種眼睜睜看著自己家的錢一點點被外人掏空,卻無可奈何的感覺。曼蕊進屋,老公正在刷抖音,看兒媳婦智斗惡婆婆的小短劇看得很入神,整個屋子里都是鏗鏘的配樂聲和演員擲地有聲的嘶吼,烏煙瘴氣,弄得她頭痛。她一把將老公的手機搶過來,把抖音關掉,隨意將它扔在了茶幾上,翻白眼,陰陽怪氣道,我早說你爸爸是花花老頭子,你還不信,他真將那個姓黃的老太婆當續(xù)弦了,我看哪,你也別叫她阿姨阿姨了,叫她媽算了,她可是你的繼母??!于是,曼蕊將黃鐵蓉今晚跟她說的私房話轉述給他聽,當然不是客觀的一五一十,而是夾雜著強烈感情傾向的揣測,以及像四大金剛一樣怒目圓睜的神態(tài)與肢體動作;她知道什么地方該用重音,什么地方應該輕飄飄一語帶過,什么地方又應該壓低聲音,營造神秘而莫測的氛圍。老公顯然是被她感染了,原本在這種情況下習慣默不作聲的他接過話頭說,爸爸每個月還格外給她一千塊錢零用,平日里生活開支也是爸爸出錢。曼蕊聽畢,愣了一會兒,頓時暴跳如雷,說,你怎么早不跟我說?姓黃的老妖婆壓根就沒有和我講起過這些事情。她還不知道有多少事情隱瞞著我們,她還不知道明里暗里摳了老頭子多少錢!

想到這,曼蕊再次悲從中來。她跟隨老公到上海,投靠他們家的人,娘家姊妹都在湖南老家。自己在異鄉(xiāng),只能依靠老公,況且老公很多時候不向著自己。即使在上海買了房子,她還是像無根的浮萍,覺得自己與這座繁華大都市的快節(jié)奏,甚至可以說冷漠格格不入??粗[次櫛比的樓房,她經(jīng)常發(fā)呆,覺得自己被困在其中,有天大的本領也無法掙脫出去。她做姑娘的時候,一直不明白天底下怎么會有人把婚姻比做牢籠,結婚明明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筛S老公到上海之后,她才漸漸明白了。蝸居在幾十平米的小家,不愿出去,出門,是陌生的鄉(xiāng)音。而且,她每次出門買菜,十有五六會碰見在她看來面目可憎的公公、婆婆、小叔、小嬸。有些時候,她眼尖,距離較遠,便會立即回轉身子,避免正面遇見;但更多時候,未曾注意前方,或是在轉角,或是眼見他們的目光灼灼地落在自己身上,只得硬著頭皮迎上去,不痛不癢打一聲招呼。很多時候,對方只是“嗯哼”一聲了事,連“買菜啊曼蕊”之類的寒暄也不會有;碰上他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只是會淡淡地瞟她兩眼,而后與她擦肩而過,只留下曼蕊臉上那朵凝固著的,似笑非笑的笑容。

不是婚姻把她困住了,是老公那邊的裙帶關系把她困住了!她時時想,心中也時時錐心般疼痛,但除了按部就班,她別無他法。要說離婚,對于她這樣大年紀的女人來說,毫無優(yōu)勢,加上她愛老公,既然無法割舍,那就只能按部就班,只能夠犧牲。從這一點看,黃鐵蓉的到來,讓她愉悅,和她在一起,歡聲笑語,不說其中的真心假意各有幾分,但至少,她曾開懷過。

因而,面上和老公家里人同仇敵愾,將黃鐵蓉視作仇敵,卻又不得不當間諜,虛與委蛇的曼蕊,自己也沒意識到喜歡和她待在一起,不僅僅是什么盯梢或是刺探情報。

黃鐵蓉和茹曼蕊說,曼蕊呀,老頭子的身體很虛弱呀。我前兩天換被子,翻開床單鋪蓋,看見他睡的那側床板上一團人形的水印子,把我嚇壞了。我不好跟他們兩兄弟說,你幫我傳個話,要他們帶老頭子去醫(yī)院看看,看看到底是哪里不好。

曼蕊聽到這話,想起自己幼年在湖南老家那邊聽姆媽閑談起的迷信說法,具體內(nèi)容記得不真切了,只記得說是閻王爺在招魂了,人一身的精氣被吸走了,就會在床板上出現(xiàn)人形印記,已然命不久矣。她自然不會將這番話講給黃鐵蓉聽,她想到前段時間翻老公手機,看見公公微信中“看一看”欄目的新動態(tài),不看還好,看了簡直是讓她又羞又臊:公公在看老年人同房應該注意什么。她第一反應就是跟老公講,把證據(jù)擺給他看,省得他說自己無中生有,又免不了一場爭執(zhí)。老公接過手機,又是沉默。曼蕊便罵公公是個老色鬼,他自己病得成日肚子不舒服,一片片的藥往肚里下,還不忘老男老女之間桃色那點事,如何能夠給后輩兒孫樹立榜樣,他作為父親,作為爺爺又還有什么臉面,什么尊嚴和威信?曼蕊一找著機會就要在老公面前踩幾腳他那邊的人,此言確實也有泄私憤的因素在里頭,但公公為老不尊,卻也不假。言畢,她又罵黃鐵蓉是個老狐貍精,一個巴掌拍不響,曼蕊愈加懷疑她年輕時候不是個好貨,絕不是她向眾人宣稱的年輕時候遇人不淑,嫁了個混混老公,而后離婚,從此憑借雙手掙錢,未曾再嫁那樣簡單。這不過是官方套話,是黃老妖婆欲蓋彌彰的障眼法!曼蕊對著老公慷慨陳詞,老公便有氣無力地說,至少,我看見爸爸更開心了,即使病痛成日折磨他的肉體。他反正是活不長了,能夠延長他的生命也是我這個做兒子的盡孝了。曼蕊聽畢,罵道,你們一家都是自私鬼!隨后,進入臥室,將門“嘭”地關上,反鎖,任由老公夜晚睡在沙發(fā)上。

但茹曼蕊依舊是一五一十將黃鐵蓉對她說的公公身體虛弱的話轉給老公聽了。曼蕊說她只能順著她的意思來應和著,但聽她這意思,是不知道公公得病而命不久矣。曼蕊覺得疑惑,她與黃鐵蓉見了這么多次面,說了這樣多的話,從第一次見面,就覺得她聰明,后來,更是這樣覺得,她難道連公公生大病這一肉眼可見的事實都看不出來?她怎會既聰明又愚鈍!這個謎團,她思索了很久很久,覺得只有兩個可能,一是黃鐵蓉將計就計,從她敢從湖南坐車到上海來和當時還是陌生人的公公同睡一張床開始,她就已經(jīng)明白了,至少猜得八九不離十,她就是專跟男人,跟了不知道多少個,從年輕時候開始,分一個結一單的錢,所以她舉止才會如此老練,演技才會如此爐火純青;還有就是,曼蕊不敢往這方面想,也許是她一直以來的偏見在作怪,黃鐵蓉不至于此,是真心想和公公過日子的,只是她認為人心不會這樣險惡,將她當作棋子一樣利用,才沒往病老頭子這方面想。

當然這一切都是需要代價的,公公是小叔的父親,小叔付出,無怨無悔,但黃鐵蓉可不能白白地享受這一切,可不能真的把她當作姨太太來養(yǎng),連帶著公公還要拖著病體做事,拿個香案把她供起來,更何況公公一死,早晚都是要給她錢的。小叔小嬸這下可算是鉆到了空子,以前男保姆在的時候,只出這么多雇傭金,便也只會炒供公公一個人吃的飯菜;可現(xiàn)在不同了,黃鐵蓉在,身份又是不清不楚的,摳搜的時候,不給錢,把她當繼母,占小便宜的時候,一個星期要去公公那兒吃兩三次飯,便把她當保姆,錢、滋補品、帶她出去吃飯,不過是以小換大罷了,她還只能是帶搭著的,唱不了主角。平日去公公家吃飯,總得是黃鐵蓉在廚房里忙碌,炒出一大桌菜,小叔小嬸狼吞虎咽地吃,她還在里頭抹抽油煙機、清洗灶臺之類,好不容易忙完,再隨意扒點殘羹剩飯,也不坐在椅子上,多是搬個小板凳在底下吃,陪著說兩句話。他們的話不知為什么,似乎每次都說不完,總要講到快十點鐘,才懶洋洋地回家洗澡。走后,黃鐵蓉洗碗、抹桌子、拖地,自己收拾完自己一身,總要快十二點才能夠睡覺。這樣的次數(shù)一多,她便偷偷地和曼蕊講,說這樣的時候太多,自己在湖南老家,從來沒有這樣累過,也從來沒有這么晚睡過覺,她有點吃不消,也煩,又叫曼蕊傳話給小叔小嬸聽。曼蕊這次可沒有選擇和她打太極,許是這樣做總會露出馬腳,黃鐵蓉還指不定認為自己兩面三刀,更多的還是有些情不自禁,加上面上也講了這么多家常話,揣度歸揣度,猜忌歸猜忌,總是熟了,便有意無意說自己也和小叔小嬸有意見,他們本就是狗眼看人低的,說不得。曼蕊這樣精明,斷不會一股腦從開天辟地講到現(xiàn)在,事無巨細講給黃鐵蓉聽,她熟練運用自己的語言藝術,使得自己和她拉近距離。其實,此情此景,曼蕊也有點迷糊,似乎同仇敵愾的對象發(fā)生了改變,兩人之間更是有了說不完的新談資。

黃鐵蓉自信也逐漸得到了公公的幾分信任,便自己和他說了這件事,合情合理。公公也不好為自己的小兒子說話,便轉述給了小叔聽,這才沒來這么頻繁。但黃鐵蓉和小叔小嬸之間的意見確實是顯而易見了,互相嫌。

大概過了兩年的瀟灑日子,公公那幾日覺得自己的肚子脹得厲害,已經(jīng)到了無法忍受的程度,似乎有水在里頭晃動,便執(zhí)意要小叔送他去醫(yī)院看看。老公和小叔擔心是病發(fā)了,公公不明所以,覺得只是一個簡單的腹腔積液,將水放掉就好了,結果確實是病發(fā)。老公和小叔懇求醫(yī)生,無論如何都要延長公公的生命,醫(yī)生便用了一個來自日本的技術,在公公的胰腺處裝了一個支架,阻止癌細胞擴散至全身,并把他的積液排干凈了。

那誰來照顧公公?重擔自然落在了黃鐵蓉身上。曼蕊早就想到了這一層,在公公身體還撐得下去的時候,黃鐵蓉是保姆;在他纏綿病榻的時候,她是免費的護工。這一看護,就是幾個月,黃鐵蓉經(jīng)常被逼得掃公公拉在病床上的排泄物,晚上覺也睡不好,經(jīng)常被公公哎哎喲喲的呻吟聲吵醒,又得強撐著倦意起來,安撫撐坐在病床上的他躺下;白日,即使是單人病房,來來往往的醫(yī)生護士,也無暇小憩。曼蕊怕過了公公的病氣,加上平日的積怨,這次他病也只去了一次。時日一久,曼蕊更加覺得如果黃鐵蓉單純,明擺知道他時日無多,這時分早就應該溜走了,本就是陌生人搭伙過日子,還有什么留戀?正是因為她復雜,有心機,更因為她家不知道苦成什么樣,才會愿意留下來照顧,不敢前功盡棄,一定要拿公公百年之后,老公和小叔對她的補償?shù)?。就像黃鐵蓉那日過生日,公公執(zhí)意要給她操辦生日宴,出錢請她到店里吃飯,買了一個大蛋糕,點上生日蠟燭,放起生日歌;她許愿,落下了晶瑩的淚珠,她說她非常感動,感動得不得了,她已經(jīng)幾十年沒有過過生日了。在那時,這話便成為曼蕊推斷她的一個直接證據(jù),黃鐵蓉定是一個有故事的女人。

老公說,他相信黃鐵蓉對公公是有真心的,雖然不知道他究竟得了什么病,更不知道這病是早就起了,有意瞞她的,她只知道他得了很重很重的病,可能再也不會好轉了,滿臉通紅,急得掉眼淚,打電話給他哭訴。她是真的害怕,真的擔心。

茹曼蕊聽老公這么說,也點點頭,說,我早說了,她是來圖錢的,當然,日子久了,她也記得公公對她的好,她也是一個有情有義的女人。頓了頓,她說,公公也對她有真心,不純粹是利誘,他當然不會跟你們講,他也不敢講。

公公害怕,即使他覺得自己沒什么,但病痛的折磨不得不讓他疑心,他在清醒的時候對老公和小叔說,假如有一日,他離開了,要善待黃鐵蓉。

曼蕊聽言,冷笑道,他間接承認了,無聲告白。

但沒想到現(xiàn)實那樣骨感,不到兩個月,公公又人很不舒服,又被送進醫(yī)院,已然“三進宮”了。曼蕊想,要是能三進三出就好了,這次,她有預感,他出不來了。

做檢查,醫(yī)生說,支架已經(jīng)全被癌細胞堵塞,癌細胞已經(jīng)在全身擴散,不論送到哪里,不論請醫(yī)術多么高明的醫(yī)生,也回天乏術。但他撐了這樣久,在醫(yī)學上,已是奇跡。

即使再不甘,即使再怎么留戀人間,公公依舊在苦苦掙扎后,在重癥監(jiān)護室的心率監(jiān)測儀器屏幕上一會兒有些微心率波動,一會兒又歸于沉寂后離開了人世,糊里糊涂,不知自己究竟身患何種病癥,就去與婆婆作伴了。

曼蕊心想,按照唯心主義的說法,婆婆在那邊也不會理會公公了。

曼蕊自然也有點傷心,但平日的怨氣總是促使她無時不刻不挖苦兩句。追悼會過后,又是一行人陪著,將公公的骨灰盒送回湖南老家,將它埋在婆婆旁邊那個預留的墓穴中。

忙完,就該分錢給黃鐵蓉了。曼蕊此時為了家產(chǎn)能少分就少分考量,對黃鐵蓉說,老公和小叔記得你的好。黃鐵蓉點點頭,手卻立馬比了個錢的手勢,眉飛色舞道,關鍵是要有這個。曼蕊心里想,反正我說的也不算什么,你去跟小叔小嬸說吧。不過,曼蕊又有了些看熱鬧的心理,她想,小氣刻薄如小叔,要是不能給黃鐵蓉稱心的錢款,她會不會原形畢露,在地上撒潑打滾,賴著不走呢?她倒要看看小叔該怎樣應對。

小叔自然是嘴巴上抹了蜜糖似的,懂得一般人的心理,說給她5萬,黃鐵蓉說太少了,說老頭子在世的時候,說怎么樣都會給她10萬的。于是,就開始像扯牛皮糖一樣的拉扯,你一言我一語,話語間還算客氣,到最后,雙方各讓一步,小叔出到了7萬塊,黃鐵蓉便應允了,轉賬,飛一般的速度。而說什么拿現(xiàn)金是不可能的,要是黃鐵蓉日后反咬一口,也算是有一個轉賬憑證,不怕她誣賴。曼蕊兩只手拍拍黃鐵蓉的右手,說以后還做親戚交往,不要斷了聯(lián)系。黃鐵蓉便說,和曼蕊投緣,是同鄉(xiāng),話又能講到一塊兒去,一直想和她結姊妹。老頭子在的時候,還不方便,怕亂了輩分,現(xiàn)在他已然不在了,也就不打緊了。曼蕊點頭說好,心中想著,不過是口頭上應承,又不弄什么儀式,是作不得數(shù)的,她一廂情愿罷了,真要付出什么,也是不可能的。黃鐵蓉便打包好被子鋪蓋,打算第二天坐車回湖南老家,卻在當天夜里覺得嘴角漏風,連帶著走路也有些別扭,第二天便連忙去醫(yī)院看病,檢查出輕微的腦溢血,需要住院,一時半會兒還走不了,只好退票。曼蕊跟老公說,黃鐵蓉的病是沒日沒夜陪護公公勞累出來的,醫(yī)藥費怎么樣也得給人家出一點。老公反問,你不是最怕她分多家產(chǎn)的嗎?現(xiàn)在怎么還為她考慮?曼蕊便不吱聲了,一個人搭車到醫(yī)院,在門口的水果店買了些蘋果、香蕉、橙子,到住院部看她,看到她因為床位已滿而不得不睡在走廊上,吊著吊瓶,身邊只有一個干巴脫水的梨。黃鐵蓉見她,慘然一笑,隨意說起一些話,轉而說她快一個星期沒洗澡了,過幾天出院,回去洗個澡。曼蕊聽言,不好受,也有些訕訕的,心想她確實是個苦命人,沒福氣的。黃鐵蓉腿一蹬,說無論如何,她的病因老頭子而起,她本是健健康康地來上海,一點毛病也沒有的,曼蕊也只是聽著,想著確實是對她不住,錢倒是在一邊,良心上終究是過不去,小叔要給她付醫(yī)藥費,也是理所當然,自己也沒什么可說的。

黃鐵蓉離開上海后,她快遞了不少東西到自己家,茹曼蕊心中自是有想法的,想著她只會將些不值錢的東西,像曬米粉肉的篩子給自己,還說什么看不慣小叔小嬸,知道他們想要,就不給他們,可卻連帶著公公生前的金戒指也不見了。曼蕊更是翻白眼,心想不搜刮干凈也對不起她的這幾年,林林總總,也弄了十萬塊錢回家。曼蕊和她說,你還年輕,碰見什么合適的老頭子,還可以再找一個,黃鐵蓉卻連連擺手說不找了。曼蕊覺得她的話也信不得這么多。

公公的第一個冥壽,大家都回去祭拜,黃鐵蓉也來了,曼蕊覺得她情誼是有,不想和這邊斷聯(lián)系的想法也有,也許是為了自己以后有病痛來上??床。犊孔约易鲣亯|。午間吃飯,席間,小叔委婉問她關于公公金戒指的事情,黃鐵蓉便抽抽搭搭地哭,神情激動,說自己真的沒看到?;氐缴虾?,卻又在公公家的床縫里找到了,才知錯怪了她。曼蕊卻覺得,她要是看到了,據(jù)為己有,堅決抵賴也是常理。只是,和黃鐵蓉住在一個小區(qū)也三年了,說了數(shù)不清的家常話,自己卻一直看不清她,只能從輪廓上隱隱猜測一些東西,她的口風實在太緊,親密無間卻又有所保留,也太像自己。反正,什么老姊妹,也只是說說而已,當然,她也不像起初那樣討厭她了,在老家,有機會在大街上碰見,說幾句話,聊聊近況,各自回家,也挺好。

責任編輯? 楚? ? 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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