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康康

探館掠影

在這里，你可以看見保羅·克利用色彩表達出情緒，也用色彩表達出詩意。在這里，你可以看見畢加索憂郁、灰暗的藍色時期，具有強烈反差的玫瑰時期，筆下人物變成簡單的幾何集合體的立體主義時期，以及在傳統(tǒng)中極力打破透視法的新古典時期。最后，在馬蒂斯慵懶詩意的畫作中，結束這場光怪陸離的藝術之旅。

這是一個被現(xiàn)代主義沖擊的午后，我走出展館的時候已經(jīng)饑腸轆轆。三個小時，從塞尚開始，行至最愛的馬蒂斯，最后在剪紙畫像的注視下，完成了這場酣暢淋漓的洗滌。

與看傳統(tǒng)的繪畫不同，看現(xiàn)代主義的作品必須帶著想象力，不斷打破固有的思想和視角，欣賞著怪異的美感。在這里，你不僅可以看到夸張卻和諧的線條，還有分割但卻渾然天成的畫面，甚至有些畫作簡單到像是兒童所繪，極為純樸直觀。

當這些畫作在我的視野中出現(xiàn)的時候，我有些茫然，我沒辦法說它不美，但我仍舊被過去的審美觀裹挾。我變得很想搞懂它，于是在昏暗的場館中，我邊走邊仔細觀看那些被射燈照亮的畫作，偶爾看完轉身，發(fā)現(xiàn)四周空無一人，只有我和這些上百年前的作品互相對視。我為享受這樣私密的時間而動容，它們帶著故事，穿過歲月，來到了我的面前。

看保羅·克利的畫，像是走進了孩子的世界，那些涂鴉和簡筆畫，是透過他的眼睛轉換后的表達。而他一系列人物畫像元素的作品，無一不在體現(xiàn)著他的想象力和向內求索的部分，同時又凸顯著他對簡潔的追求。保羅·克利是一個話少的人，比起與人高談闊論，也許他更喜歡待在自己的世界里，與自己交流，然后通過筆觸描繪在畫布上。

這位曾經(jīng)的小提琴手在他的畫中也加入了很多音樂元素，從畫作《孩童游戲》中可窺視一二。保羅·克利在靈動的線條中鑲嵌明亮的黃色和紅色，那線條與色塊的組合好似在他手下變動節(jié)奏，整幅畫像是一首跳動的樂曲。

這樣一個充滿童心和樂于思索的人即使在生命后期飽受病痛折磨，他展現(xiàn)出來的畫作也是充滿希望的，像充滿生機的花草、動物，陽光下嬉戲的孩童……心中有愛，希望不滅。

隨著時間線推進，畢加索不同時期的藝術作品在我眼前一一鋪開，藝術在他這里走上了完全未知的方向，誰又能想到，一個十五六歲就震驚學院派畫界的天才少年，會在不久后徹底拋棄傳統(tǒng)，開創(chuàng)了異世界呢。

接收到了非洲等部落文化的藝術沖擊后，狹長臉龐的木雕，高聳鋒利的鼻梁，碩大的眼眶全都影響著畢加索的畫作。他筆下的人物完全脫離了學院派，打破了傳統(tǒng)的寫實。帶著不屬于那個時期的風格，一場畢加索風暴席卷而來。

喜歡創(chuàng)作肖像畫的畢加索在和另一位立體主義藝術家布拉克達成共識后，合成立體主義風格誕生。畫作由畫的部分和拼貼的材料組成，層層疊加，元素拼接，繪畫的歷史又一次被推進和刷新。

雖然不同的時代事件和人生體驗讓畢加索的藝術風格產(chǎn)生過短暫的變化，但總體而言，畢加索的一生是以革命之勢席卷藝術史的一生，他獨特而又標新立異的風格極具開創(chuàng)性和引領性，仿佛他有一雙能閱讀歷史進程的眼。我驚嘆于畫作還能有這樣前所未有且難以想象的呈現(xiàn)，突破永遠是熱愛刺激的勇敢者的游戲。

走過長長的階梯，我瞥見了路盡頭墻上的馬蒂斯簡介。沒辦法掩飾驚喜，告別了身后那些有些晦澀的畫作，我投入了一片色彩和光亮中，那是不需要被震撼也不需要費力去理解的存在，一股緩慢的松弛感已經(jīng)在我身體里蔓延。

馬蒂斯的畫里總是帶著讓人愉悅和放松的元素，他喜歡畫房間的一角，喜歡畫窗戶和窗外的海，喜歡畫植物和屋內的靜物擺件。有時候色彩淡淡的，流暢自然到像是畫布本來就該是這樣的底色；有時候熱烈沖突，但卻又十分融合。如果說通過作品能夠窺見藝術家的精神世界，那么馬蒂斯一定是一個非常溫柔的人，因為他所看重的都是那些平常微小卻會讓人感覺溫馨美好的瞬間。

以大膽的紅色布景，用簡單的線條畫出靜物輪廓，以相近的褐色粉色填充部分，又用了跳躍的綠色黃色凸顯，看似雜亂卻有序。人物的姿勢和所處的環(huán)境都很慵懶，仿佛聞到了水果的香甜氣味，聽到了緩緩流淌的爵士樂，這大概就是彌漫著愉悅多巴胺的午后休憩時光。

以剪紙作為藝術創(chuàng)作的媒介是一個偶然，但卻也開啟了他不能長時間站立作畫后的另一種藝術人生。為了剪出色彩鮮活艷麗的作品，馬蒂斯親自動手，染出自己所需的紙，靠在床上不停地剪。這位老人以永不停歇的創(chuàng)造力和靈感支撐，用漫長的拼貼過程消磨最后的時光。

在畫紙上貼上各色剪紙，簡單的女人畫像，簇擁的植物像是她身體衍生的一部分，這個時期馬蒂斯有了更簡潔、更多留白的表達?；睘楹?，返璞歸真好像是大藝術家們在晚期不約而同的選擇，又或是歷經(jīng)千帆后的云淡風輕。

我想這就是這些偉大的藝術家的相似之處，對于藝術永遠是求進的，或者是在挑戰(zhàn)過去的自己，或者是綻放出新的生命，這些留下的作品也成為載體，窺見了天才的才華橫溢，窺見了人生的起伏轉折，也讓我思考藝術的本質。

藝術不是高高在上的，也不只是小眾的，它與哲學相通，與生活相通。藝術品都是結合著現(xiàn)實，也結合著個人的思考和觀念的，觀看藝術品的我們是需要帶著眼睛和頭腦去觸碰的。

我還是堅信很多年前看裝置展覽時的想法，當時的我雖懵懂、不解，但我告訴自己，多看、多感受，就算現(xiàn)在沒什么感覺也別擔心，好的東西總會給你留下些什么。這一次我也這樣告訴自己，記住現(xiàn)在所獲得的靈感和感受，記錄下暫時不能理解的部分，期待著在未來可能會存在的那一點觸動和心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