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德剛
摘 要:遼代陶瓷較宋瓷來說相對落后,其胎大多比較粗糙,施釉也多不及底。遼代陶瓷中有一些特殊品種,如雞冠壺、雞腿壇、遼三彩等,說明遼代陶瓷器具備特殊的審美價值。遼代陶瓷的紋飾大多沿襲唐宋,不僅品種豐富,加工方法也較為多樣。
關鍵詞:遼代;陶瓷工藝特征;裝飾藝術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4.07.038
以契丹人為主體的遼朝,曾長期與北宋王朝分庭抗禮。遼朝以武立國,建國以后漢地文化、經濟模式的傳入極大促進了遼地政治、經濟、文化的發(fā)展,極大推動了我國北方,尤其是長城以北地區(qū)的發(fā)展以及各民族大融合。
遼代陶瓷器的生產技術直接源于戰(zhàn)爭中擄掠的宋地窯工,他們是遼瓷生產的拓荒者。受生產條件、技術能力等多方面的制約,遼代新創(chuàng)燒的窯口并不甚多,制瓷水平也較宋瓷存在一定程度的差距。簡單地說,遼瓷是宋瓷的學習者,在制瓷程序、工藝上全盤接受,只是還無法達到宋地當時官、哥、汝、定、鈞五大名窯妙到毫巔的燒瓷水平。當然,遼代制瓷也有其自身特點,比如遼代陶瓷的風格整體上較為粗放,同時還燒造了一些獨特的品種和器型,蘊藏著豐富的文化內涵,具備獨特審美價值。
阜新是契丹故地,是契丹、遼文化的重要分布區(qū),至今仍保留著大量遼文化遺存。阜新市博物館藏有數(shù)百件出土或征集于本地的遼代陶瓷器,其中不乏一些陶瓷器精品,從器物工藝特征乃至裝飾風格來看,表現(xiàn)出強烈的民族風格和地域特色,現(xiàn)就此問題展開論述。
1 胎釉特征
宋人審美追求雅致,崇尚以素為美,致使瓷器生產上呈現(xiàn)出“南青北白”的局面。受其影響,遼代陶瓷器中白瓷是占較大比例的。遼白瓷泛指生產于遼境內的白釉瓷器,一般來看,遼白瓷的胎質大多比較粗糙,會有明顯的顆粒感,釉色疆白而不夠瑩潤,施釉也多不及底。應該說,從胎、釉這些最基本的工藝特征來看,遼代還無法制作像定窯白瓷那樣精美的白瓷器?,F(xiàn)以幾件館藏遼代陶瓷器精品為例,分析其胎釉的工藝特點。
遼白釉雞冠壺(圖1),阜蒙縣臥鳳溝鄉(xiāng)遼墓出土。壺高29厘米,腹徑22.9厘米,底徑12.3厘米,管狀口,口內側施一小圓環(huán)。壺上方施一雞冠凸起,扁垂腹,底微凹。壺身上方兩側、下腹部及兩側施仿皮條裝飾,模仿縫合線的針腳清晰可見。此壺胎質細膩白中閃灰,釉汁肥厚呈乳白色。此壺胎釉、紋飾做工精良,屬遼白瓷精品。綜合以上特征及考古文獻資料分析,此壺極可能是北京龍泉務窯產品,此窯口是遼代官窯,其產品制作最為精致。
遼白釉刻菊瓣紋缽,阜蒙縣他本扎蘭鄉(xiāng)遼墓出土。缽高11.8厘米,口徑13.7厘米,底徑6.3厘米。缽口微內斂,口沿外側刻劃一周三角形鋸齒紋,腹部刮削密集的縱向瓦溝紋,整體來看恰似待放的菊瓣,圈足足墻厚而堅致。缽內外施白釉,外腹下部、足底無釉。此器胎質稍粗,胎上施有一層化妝土以增加白度,釉色較白且較為滋潤,紋飾刻劃較為精致。阜新地區(qū),在遼代貴族墓葬中發(fā)現(xiàn)有少量此類器物。距阜新不遠有遼陽冮官屯窯,窯址中發(fā)現(xiàn)大量白瓷殘片,其胎較為粗糙且多施化妝土,還發(fā)現(xiàn)有部分此類紋飾的產品殘片,因此基本可證實此缽出于該窯址。
棕黃釉印錢紋海水云紋碟(圖2),阜新市太平區(qū)水泉遼墓出土。碟高2.4厘米,口徑14.2厘米,底徑6.5厘米。碟敞口,內底模印錢紋、海水紋,外飾弦紋并十枚如意云紋。全身施棕黃釉,口沿、底部亦滿釉,其內底有三枚支釘痕。此碟雖胎質稍粗,但釉汁肥厚且瑩潤,在燒造過程中使用支釘也是宋遼時期燒造精品器時例行的做法。此件器物器型規(guī)整,紋飾繁縟、精美,是遼代瓷器中不可多得的精品。遼上京(今赤峰巴林左旗)附近赤峰缸瓦窯是遼代官窯,以生產單色釉陶器和三彩器為主。因此地無優(yōu)質瓷土,其產品胎質較粗或是陶胎,但精品器制作亦十分精良,工藝考究。綜合上述云紋碟胎、釉、支釘?shù)裙に囂卣鱽砜?,大概率出自該窯口。
棕黃釉執(zhí)壺(圖3),阜新市太平區(qū)水泉遼墓出土。壺高19厘米,口徑3.2厘米,腹徑14厘米,底徑7.5厘米。直口,頸與肩部貼塑一鋬耳狀柄,球腹,斜流,圈足,器身施棕黃釉不及底。鋬耳狀柄上刻劃卷草紋,肩部施兩道弦紋。此壺胎質稍粗,露胎處呈磚紅色,胎上施有化妝土以增加白度,釉質瑩潤。
棕黃釉深腹碗,阜新市太平區(qū)水泉遼墓出土。碗高9.5厘米,口徑18.5厘米,底徑7.5厘米。撇口,弧腹,圈足外撇,器身施滿棕黃釉。足底局部無釉現(xiàn)磚紅色胎,局部有渣墊痕。
三彩摩羯壺(圖4),高21.1厘米,長30.4厘米,寬11.8厘米。用黃、白、綠三種色釉描繪,整體呈摩羯形。龍首形頭部,口微張,正中開一小孔,唇上卷抵鼻,郃下有卷須,獨角后有方形注口,醬彩點雙圓睛;魚形身體,腹上施雙翅上舉呈飛翔狀,腹下接圓形蓮花底座。此器物為遼三彩作品,造型形象生動,充滿生氣。胎略呈磚紅色,較為干澀,壺身色彩鮮艷,其中黃釉發(fā)色類似單色釉中的棕黃釉,白、綠彩釉色彩純正。特別值得關注的是,用醬彩點雙睛起到了畫龍點睛的作用,在其他作品中極少使用此技法,為遼三彩器中不可多得的精品。此摩羯壺是遼三彩這個低溫釉陶品種與佛教造型藝術的有機結合,展現(xiàn)了制瓷工匠的奇思妙想和精湛技藝,是赤峰缸瓦窯的巔峰之作。
茶末釉劃字雞腿壇,高68厘米,口徑9厘米,腹徑21厘米,底徑11.5厘米。小口,方唇,溜肩,深腹,腹下漸收,平底。肩部刻劃疑為文字,憾不可識,字下有一片粘砂。此器物胎質粗疏為缸胎,但釉質瑩潤、肥厚,色近青褐色,底足無釉。
紅釉深腹瓶,高35厘米,口徑7.8厘米,腹徑16.2厘米,底徑12厘米。小口,圓唇,束頸,深腹,平底。陶胎,敲之聲不甚脆,器身施赭紅色釉,釉色瑩潤。宋遼時期,紅釉已經出現(xiàn),比如宋定窯就有紅定,細觀察其發(fā)色與該深腹瓶發(fā)色相似,可見當時各窯口之間是存在相互借鑒與交流的。
綠釉捏環(huán)梁壺(圖5),高23.6厘米,腹寬11.1厘米,底徑7.4厘米。管狀口,環(huán)狀提梁上有手捏痕跡,垂腹,圈足,施墨綠色釉不及底。此器底部露磚紅色陶胎,胎質干澀。
綠釉繩索式提梁壺(圖6),高29.7厘米,口徑3厘米,腹徑14.1厘米,底徑9.5厘米。管狀口,繩索狀環(huán)梁,器身做仿皮條裝飾,施草綠色釉不及底。陶胎,釉質干澀,不夠瑩潤。
瓷器生產的首要條件是瓷土,僅北京門頭溝窯及遼陽冮官屯窯等數(shù)個窯口瓷土質量尚可,赤峰缸瓦窯則因沒有合適的瓷土,大量燒制陶器。胎土發(fā)色駁雜,為遮蓋胎色,常在胎上施一層白色化妝土,這也是宋、遼時期制瓷過程中常用的做法。值得注意的是,遼代瓷器施釉大多草率,施釉不到底現(xiàn)象較為普遍,但是遼代自創(chuàng)的單色釉陶器以及遼三彩產品釉色光亮,釉汁肥厚,不僅展現(xiàn)出民族文化特色,也表現(xiàn)出較強的創(chuàng)新意識。
2 獨特器型
雞冠壺是契丹族特有的一種陶瓷器,是模仿契丹人使用的一種皮囊容器而燒造的器物,亦稱“皮囊壺”。因壺的外形極像一只昂首啼叫的公雞,壺上端的突起部又酷似雞冠,故名“雞冠壺”。早期雞冠壺可以說是皮囊的瓷制再現(xiàn),不僅器型酷似,甚至還堆貼出皮扣、皮條、繩環(huán),有的連皮革縫制的痕跡都異常逼真,在遼代晚期演變成為扁垂腹的提梁壺。
雞冠壺主要有兩種款式—穿孔式和環(huán)梁式。穿孔式是用帶子系起來用的;環(huán)梁式其環(huán)梁較大,方便拎著使用。穿孔式又有單孔和雙孔兩式;環(huán)梁式有矮身橫梁、扁身環(huán)梁、圓身環(huán)梁三式。不論是穿孔還是環(huán)梁,其形態(tài)都是由契丹人逐漸變化的生活狀態(tài)所決定的。
阜新市博物館館藏白釉雞冠壺造型古樸、精細,是典型遼早期雞冠壺,館藏綠釉捏環(huán)梁壺、綠釉繩索式提梁壺則與雞冠壺原始形態(tài)差異較大,明顯屬遼晚期陶瓷作品。
雞腿壇是契丹族另一個特有的陶瓷品種。雞腿壇又稱“牛腿壇”,是遼金時期出現(xiàn)較多的一個陶瓷品種。因其器身修長,有專家研究認為這種器型是一種儲酒器,大概是用來盛裝一種低度數(shù)酒類,將其半埋入地下利于酒長期保存。這個觀點有一定合理性,筆者也深以為然。
三彩摩羯壺融“三彩”與“摩羯”兩個文化元素于一身,是一種罕見的遼代陶瓷品種。遼三彩是類似于唐三彩的一個彩瓷品種,胎質一般為陶胎,但釉汁瑩潤,發(fā)色鮮艷,在遼地墓葬中多有發(fā)現(xiàn),較為常見的有盤、碗等。遼三彩的發(fā)色艷麗,顏色對比強烈,這體現(xiàn)了契丹族對于色彩的極致熱愛。摩羯形象由印度教的水神演變而來,后隨佛教傳入中國。摩羯后又演變?yōu)轶の?,常被立于屋脊,有“避火”之意。遼三彩摩羯壺存世數(shù)量極少,目前僅有兩三件庋藏于博物館內。
上述幾種器物均為契丹族特有的陶瓷品種,甚至有大部分是陶胎或缸胎的陶器,其品質遠不如宋瓷那般精致,卻飽含著另一種藝術之美,蘊藏著豐富的文化內涵,為我們研究契丹陶瓷文化提供了重要線索。
3 紋飾藝術
陶瓷器上的紋飾是陶瓷藝術的一項重要內容,是研究當時人們思想意識、審美習慣、社會風尚的重要渠道。遼代陶瓷紋飾吸收了中原陶瓷藝術的精華,不僅大量繼承了唐代傳統(tǒng)圖樣,而且也受到同時期宋人審美的影響,當然也表現(xiàn)出其自身的一些特點,值得關注和探討。
3.1 紋飾種類
遼代陶瓷器上的紋飾豐富多樣,大量吸收了前朝傳統(tǒng)紋飾題材。上述幾件陶瓷器上出現(xiàn)的紋飾主要有海水紋、如意云紋、弦紋、仿皮條紋飾等,現(xiàn)對這幾種紋飾做具體分析。
海水紋,也稱“水波紋”或“海濤紋”。水波紋出現(xiàn)較早,遠在新石器時代早期的浙江余姚河姆渡文化先民便創(chuàng)造了這種紋飾,新石器時代晚期以后,水波紋被廣泛采用。歷史上宋、元、明、清各代,水波紋都是一種重要的裝飾題材。水波紋既可以作為主題紋飾使用,也可用作輔助紋飾或地紋使用。明清瓷器上的水波紋出現(xiàn)頻繁,比如一類海水龍紋瓷器,龍矯姿飛騰,海濤紋細密做涌動狀,看去頗有翻江倒海之勢,極具藝術之美。
如意云紋,云紋出現(xiàn)于新石器時代晚期。青銅時代,云紋是一種最為重要的裝飾紋飾,常與雷紋一同作為地紋出現(xiàn)。這時的云紋呈現(xiàn)一種連續(xù)盤旋的圓形類“回”字線條圖案。到漢代時,云紋的形態(tài)演變?yōu)閮蓚葍葟澋男螒B(tài),同時還出現(xiàn)了一種托著細長云尾的云氣紋。魏晉之后,佛教盛行,云紋更加頻繁地出現(xiàn),這時的云紋細長類如意形,因而稱“如意云紋”。棕黃釉印錢紋海水云紋碟上的如意云紋呈現(xiàn)連續(xù)排列狀態(tài),與海水紋、錢紋排列有序、繁密,具有很強的裝飾效果,頗具藝術之美。
弦紋,圖案簡潔,僅平直的一條線。弦紋出現(xiàn)很早,除刻意的裝飾以外,生產過程中形成的弦紋也較多出現(xiàn),同樣具有一定的裝飾效果。上述館藏瓷器上施的弦紋,有刻意為之的,也有陶瓷輪制過程中遺留的加工痕跡。棕黃釉印錢紋海水云紋碟上的弦紋起到分割圖案區(qū)域的作用,屬于刻意為之。
仿皮條紋飾,一種模擬皮條縫合的紋飾。此紋飾在唐代的陶瓷器、金銀器上頻繁出現(xiàn),在遼代陶瓷生產上,尤其是在制作雞冠壺時大量使用這種紋飾。此紋飾一般亦要在局部做成左右對稱狀,具備平衡、和諧的美感。
3.2 技法
遼代陶瓷器紋飾的加工技法有很多,最常見有刻劃、剔刻等,為更穩(wěn)定地呈現(xiàn)紋飾以突出主題,還出現(xiàn)了模印技法。
刻劃是最早出現(xiàn)的紋飾制作技法,一般是在陶瓷器胎體未干之前施以簡單刻劃,得到想要的紋飾,因其方便簡潔而得到最普遍的應用。此方法一般用于陶瓷器的簡單刻劃,一般只使用簡易工具,與之后出現(xiàn)的刻花(要使用專用工具)有明顯區(qū)別。
剔刻是宋遼時期常見的紋飾加工技法,一般要使用竹刀或鐵刀等專用工具在未干的胎體上進行操作。剔刻法包括剔花和刻花兩種,是通過在胎體上直接進行刻花或剔除(減地技法)紋飾以外的其余部分以增強藝術效果,宋遼時期以磁州窯、耀州窯瓷器的剔刻技法最為聞名。上述遼白釉刻菊瓣紋缽即是以特制竹刀或剔刀在碗外腹及口沿進行剔刻,從而產生密集的類似菊瓣的紋飾。
模印也是宋遼時期常用的紋飾制作技法之一。其前提條件是要先制作一個模具,這種模具一般用石頭精心雕刻紋飾,然后以此為模型制作瓷器紋飾。從傳世的瓷器來看,定窯瓷器中有很多使用了這種技法,其中不乏紫定、綠定等著名品種。同樣,遼地制瓷也大量使用了這種技法。棕黃釉印錢紋海水云紋碟紋飾繁密、清晰,仔細觀察其紋飾并沒有刀起刀落的痕跡,明顯為模印形成。
綜上所述,遼代陶瓷器紋飾的種類繁多,其中體現(xiàn)自然物的紋飾明顯更受契丹人青睞,這顯然與契丹人游牧民族的喜好密切相關。遼瓷紋飾的制作技法較為多樣,有些器物甚至是多種技法融于一身,但總的說來,并未走出宋瓷制作工藝的窠臼。
4 結語
遼代陶瓷器是中國陶瓷中一個重要而獨特的品種,因其后發(fā)的原因,工藝上明顯具有模仿和學習的痕跡,因此它一定程度上是一種相對落后的陶瓷品種。然而,由于生產條件、生活習慣、審美差異等原因,遼瓷又表現(xiàn)出一種游牧民族特有的粗獷,同時像遼三彩這樣的獨創(chuàng)品種,表現(xiàn)出契丹人對于色彩極致的熱愛,是契丹人對于我國陶瓷藝術的重要貢獻。如今,遼代陶瓷產品已然受到更多的關注,但是關于其美學價值、藝術價值乃至文化價值的探討遠沒有結束,這也是我們尋覓這個消失民族的一條重要線索。
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是由漢、契丹、女真、蒙古等諸多民族共同締造的,這其中包含著非常豐富多元的文化基因,充分體現(xiàn)了中華文明多元一體的文化特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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