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林(中國河南)
陸 經(jīng)
景祐元年春,對陸經(jīng)來說,暗含著諸多的玄機。剛過十六歲的他從洛陽趕來汴京,參加當(dāng)年的科舉考試??瓶际翘煜聦W(xué)子的一個夢,但無疑分為好夢和噩夢,要么是金榜題名,要么是名落孫山。陸經(jīng)是幸運的,他中了是年張?zhí)魄淇七M(jìn)士,同榜及第的還有蘇舜欽、柳永、龔鼎臣等。陸經(jīng)和蘇舜欽很快成為知己。見諸典籍的,陸經(jīng)曾向蘇舜欽討教書法上的用筆問題,因此,《宣和書譜》說他與蘇舜欽“筆法亦僅同一律”。大多的時間,他們在一起游歷、訪友、喝酒、談詩,關(guān)系極為密切。也正因為如此,若干年后,陸經(jīng)陷入了蘇舜欽的“奏邸之獄”,也叫有難共當(dāng)了。
陸經(jīng)的命途也夠坎坷的了。他原本是越州人。越州,也即當(dāng)今的紹興。后來寓居洛陽。之所以這樣,其中寓含著曲折和心酸。陸經(jīng)年幼時,他的生父病逝,其母改嫁洛陽陳見素,改了姓氏,陸經(jīng)一度成為陳經(jīng)。陳見素可能是個小官兒,與富弼有交往,關(guān)系應(yīng)該不錯,陳見素死后,是富弼作的墓志銘。陳見素死后三年,守孝期滿,隨復(fù)歸原姓,陳經(jīng)又變?yōu)殛懡?jīng)。
在洛陽的數(shù)年間,陸經(jīng)最大的收獲是結(jié)識了歐陽修。歐陽修也正年輕,在洛陽做西京留守推官。他們常結(jié)伴游龍門,登嵩山,賦詩飲酒,結(jié)下很深的友誼。從歐陽修那里,陸經(jīng)真正理解了做文章的奧秘,開始大量閱讀韓愈的作品,一些經(jīng)典的篇目,不厭其煩地誦讀,有的甚至都能背下來。同時,開始問津詩歌的寫作。明道元年,陸經(jīng)與歐陽修再游龍門,歐陽修詩興遄發(fā),寫下了《游龍門分題十五首》,后來全收錄在了《歐陽文忠公集》(卷一)里面。陸經(jīng)也寫了詩,回去后感到很稚嫩,一沖動,全給焚燒掉了,沒能留下只句片言。很是遺憾。
中進(jìn)士后,陸經(jīng)沒像其他人那樣,到地方上出任縣尉或者主簿,而是留在了汴京,做了一個小小的校書郎,這也許是沾了年齡小的光。十六歲登進(jìn)士甲科,無論怎么說,在朝野都算得上熱點了。他的同年、好朋友蘇舜欽就沒他幸運了,外放出任蒙山縣令。直接到地方上做縣令,這和蘇舜欽的家庭背景和閱歷有關(guān)。因為父親的原因,蘇舜欽早年靠蔭補步入仕途,先是在京城做太廟齋郎,后又改任滎陽縣尉??捎幸惶焯K舜欽突然辭去官職,閉門苦讀,立志定要金榜題名。北宋有一個慣例,靠蔭補取得官職的人,很難走到重要的職位上去,蘇舜欽是有遠(yuǎn)大抱負(fù)的。
然而,抱負(fù)還沒來得及施展,蘇舜欽就身陷“奏邸之獄”,被削籍為民,編管蘇州。作為蘇舜欽好朋友的陸經(jīng)也參加了那場酒會,自然受到了牽連,責(zé)授袁州別駕。陸經(jīng)一點不后悔交到蘇舜欽這個朋友,不顧別人勸阻,執(zhí)意與蘇舜欽結(jié)伴南下,經(jīng)蘇州再赴袁州。一路上,二人吟詠唱和,互相勉勵,排遣孤獨和煩惱。“所樂與君共,已忘竄逐傷?!庇颜x的力量是巨大的,這是蘇舜欽《維舟野步呈子履》中的詩句,也是陸經(jīng)的心聲。
在偏遠(yuǎn)的袁州,陸經(jīng)一待就是近十年??梢韵胍?,這十年的日子不好過。之間陸經(jīng)曾寄詩給王安石,盡管所寄之詩沒能流傳下來,但從王安石的答詩:“直使聲名傳后世,窮通何必較功勛?”可以看出,陸經(jīng)向王安石訴說了自己的窮困潦倒,并為“奏邸之獄”鳴冤叫屈。此時的王安石也只能在精神上勉勵陸經(jīng),希望冤案早雪,返抵帝都,成就千秋偉業(yè)。
陸經(jīng)十年貶謫,似已被朝廷遺忘,那么一個低微的官職,俸祿低得可憐,生活到了極其困窘的地步,而且精神上還遭受著摧殘,世俗的冷眼和嘲刺,無日不在重復(fù)上演。這一切的一切,有一個人感同身受。這個人就是梅堯臣。陸經(jīng)與梅堯臣的認(rèn)識,也應(yīng)該是經(jīng)歐陽修介紹的??刀ㄔ?,陸經(jīng)升官了,同時,一紙詔書,讓他參與到《崇文總目》的編纂行列,與歐陽修成為同事。歐陽修與梅堯臣是好朋友,介紹他們認(rèn)識完全在情理之中。梅堯臣亦多年落魄失意,與陸經(jīng)可謂是同病相憐。因此,他贈詩給陸經(jīng),曰:“陸郎謫去十年歸,長樂鐘聲下太微。屈指故人無囊日,平明騎馬扣吾扉。論情論舊彈冠少,多病多愁飲酒稀。猶喜醉翁時一見,攀炎附熱莫相譏?!贝酥羞€提到了醉翁歐陽修,兩個失意的文人,幸虧還有一個官高位尊權(quán)重的歐陽修。
若算起來,陸經(jīng)和歐陽修的交往,要早于梅堯臣與歐陽修的交往,更早于尹洙、蘇舜欽、江鄰幾等人與歐陽修的交往。這幾個人,全可稱得上是北宋悲劇式的人物。然而,無論這些人生前如何,身后可都是留得了千秋美名,很大程度上,多與歐陽修有關(guān)。歐陽修和他們的唱和、交游、品題等等,都得到很好地流傳而廣為人們津津樂道。而陸經(jīng)呢,歐陽修與他和詩最多,而且多次銘其藏、序其文,不輸以上諸人,卻偏湮沒在歷史的長河中,近千年來少有人問津,遂使美名不傳。有人責(zé)怪蒼天不公,其實不然,陸經(jīng)也許視這些浮名如糞土,詩文隨作隨丟,不然,為何會沒有《文集》傳世?
陸經(jīng)這一生,注定是和歐陽修難相分開的。當(dāng)年,那場“晏太尉西園賦雪”事件,陸經(jīng)是親身目睹者,他認(rèn)為歐陽修沒有錯,邊境狼煙正濃,士卒浴血疆場,作為一國之宰輔,還要對雪飲酒賦詩,怎么還會有如此雅興?歐陽修當(dāng)面不好拒絕,卻在詩中諷刺了晏殊。從此以后,師生二人的關(guān)系就淡了。晏殊曾在背后貶毀歐陽修:“吾重修文章,不重他為人?!标懡?jīng)覺得晏殊很無聊,很替歐陽修有這樣的老師而悲哀。
知潁州時,陸經(jīng)與歐陽修再次相聚。歐陽修罷去參知政事一職,出知亳州。赴任途中,想起陸經(jīng)在潁州任職,便繞道潁州去與陸經(jīng)相會。老朋友忽然如同天降,陸經(jīng)異常高興,拿出珍藏的宋仁宗飛白書法真跡讓歐陽修賞閱。歐陽修潁州偶染小恙,陸經(jīng)親開藥方,令家人去藥鋪抓藥,親手煎熬,以調(diào)羹喂歐陽修喝下。病好后,歐陽修連寫《答陸學(xué)士經(jīng)》數(shù)首相贈。潁州期間,歐陽修還寫了十三首《思潁詩》,陸經(jīng)親手書丹,找來當(dāng)?shù)乜瘫?,將這十三首詩勒石傳世。歐陽修寫給自己的那幾首詩,卻藏在書齋的布囊之中。后來,就失去了蹤影。
唐 詢
凡是收藏硯臺的,都應(yīng)該知道唐詢這個人。他著了一部有關(guān)硯臺的書,叫《硯錄》,對硯的石種、質(zhì)地、形狀、淵源以及掌故等都有詳細(xì)的記載,是了解北宋與宋之前硯臺的重要史料。
對于硯石,唐詢似乎有一種天生的癖好。他十五六歲的時候,就已經(jīng)開始收藏硯墨紙筆等文房之物,而且很挑剔,他自己說,墨紙筆,必揀最精良者去購買,揮灑之時,方能心手雙暢,如入無人之境。但四者之中讓他選其一,那他寧愿舍棄墨紙筆三物而獨取硯之一物。“至于可愛終身,獨硯而已?!边@是唐詢《硯錄》里的話。
這話主觀色彩濃了一些。就像齊白石說的,我詩第一,書法第二,畫第三。就看怎么去理解了。詩人和藝術(shù)家的話,不能挨字眼去摳。摳到最后,摳成了一缽糨糊糊。
唐詢收藏的第一方硯,是他父親送給他的一方端溪石硯。這方硯很小,還不足四寸大,上圓下方,可以窩在手里去把玩。但這卻不是一方普通的石硯,硯池當(dāng)間有鴝鵒眼,是端溪硯中的上品。端硯素有“無眼不成端”之說。然而,“眼”又分三六九等,鴝鵒眼之下,更有鸚哥眼、雞翁眼、麻雀眼和象眼等。唐詢的這方端硯,不僅有鴝鵒眼,還有兩絲金線若隱若現(xiàn),這就更是不容易見得到了。
這方硯揭開了唐詢的覓硯之路。《硯錄》里有詳細(xì)的記載。譬如,天圣八年禮部省試的時候,見貢士茹孝標(biāo)攜一方黃石硯,色不甚深,但顯得很沉著,正圓形,比他的那方端溪石硯還小一點,發(fā)墨極好,墨光可鑒人耳目。問是從何處得來?云:“出自新羅國?!北彼螘r的新羅國,就是現(xiàn)在的韓國。再如,書壇有一公案,與硯有關(guān),自然引起了唐詢的興趣?!冻庝洝分杏涊d了這件事。南唐李后主留意筆札,用具精良,澄心堂紙、李廷珪墨、龍尾石硯,此三者,為天下之冠。
可惜,南唐亡國了。
亡國之后,龍尾石硯也隨之銷聲匿跡,成為一樁懸案。唐詢多次想揭開這一謎底,可惜都沒能如愿。這樣就到了仁宗景祐年間。校理錢仙芝出知歙州,唐詢得知音訊,即修書一封,拜托錢仙芝尋找當(dāng)年李后主取石之處。取石處是找到了,卻被滔滔溪水所淹沒,且溪水深不可測,人跡不能至。其時,唐詢在諸暨做縣令,趕來歙州,說動錢仙芝導(dǎo)溪水改由別道,遂得佳石,龍尾石硯再度問世。
為尋覓硯石,唐詢到了癡狂的地步。每到得一地,他都會輕車簡從,去深山古剎,偏遠(yuǎn)村落,了解當(dāng)?shù)貧v史風(fēng)物、自然資源分布情況。其實,他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他的心,全在硯石上面。
慶歷二年,唐詢知歸州。歸州西南十余里,有一處浩淼的水域,當(dāng)?shù)厝私兴怀?,其實是江水在這里穴一個灣形成的。昊池里有一種石頭,當(dāng)?shù)厝伺紶枙盟鼇碇谱鞒幣_。唐詢得到這個消息,很是高興。等進(jìn)入冬季,昊池里的水干涸了,唐詢就組織工匠取石琢硯。石色青黃參半,其中有一種秧苗綠的,密致細(xì)膩,發(fā)墨超過了端硯。
故事并沒結(jié)束。唐詢想,既然歸州石可琢硯,那么,周圍的州縣呢?于是,又發(fā)現(xiàn)了三處地方,戎州、廬州和萬州的懸金崖,都出硯石。唐詢親往尋求,選上佳者運回歸州,擇工匠琢石制硯。這三地的石頭都為黑色,比墨稍深,其中以萬州石最為堅硬。所琢之硯,俱皆極佳。唐詢欣喜若狂,抱硯大醉三日。
做學(xué)問,一個人一生專其一,且癡狂如此,肯定會取得不俗的成績。唐詢就是個例子。在北宋,唐詢可謂是個雅官,而放在當(dāng)今,就不好說了。衡量的標(biāo)準(zhǔn)變了。唐詢是個有文人性情的人,一沖動,什么事都敢做。知湖州時,他喜歡上了一個官妓,后來,竟納之為妾了。這是有悖北宋官場規(guī)則的。唐詢不適合做官。
唐詢癡迷于硯,似乎僅是文化層面上的,并沒見有關(guān)他貪墨的記載。相反,倒是見當(dāng)時諸多賢達(dá),常與他有交游往來,引以為同類。還是知華亭縣時,唐詢遍訪境內(nèi)山川風(fēng)物,作《華亭十詠》行世。這是十首詩?!度卧姟肪矶叨?shù)收錄。
對于這十首詩,王安石、梅堯臣、韓維等一時名流,皆有和詩。北宋的文人講氣節(jié),知廉恥,凡是他們看不上眼的人,羞與之為伍,更別說吟詩唱和了。
唐詢交往最多的,當(dāng)屬蔡襄。蔡襄在他的《思詠帖》中最初提到了唐詢,那時唐詢還在福建轉(zhuǎn)運使任上。后來交往便頻繁起來。唐詢得到蔡襄的手帖不少于十?dāng)?shù)通。至今仍可查閱的有《彥猷學(xué)士》《遠(yuǎn)蒙帖》《大硯帖》等。最有意思的是《大硯帖》,唐詢專門找工匠琢了一方大硯送給了蔡襄,有多大?“大硯盈尺?!边@是蔡襄說的原話。在北宋,盈尺之硯就是大硯了,未免會讓今人嗤笑?!洞蟪幪肥遣滔鍖μ圃兊拇鹬x禮。宋仁宗駕崩,唐詢一夜之間須發(fā)俱白,遭到新皇帝的嫌棄,他決計歸老。便去見同樣失意的蔡襄,對蔡襄說:“告老之后,屏居以絕世事,茍非此,何以寓適哉?”已是萬念俱灰。這是唐詢與蔡襄的最后一次見面。
唐詢的書法取法歐陽詢,筆意得歐字神髓。黃庭堅說他:“得歐陽率更書數(shù)行,精思學(xué)之,遂以書名天下?!笨芍^是善學(xué)書者了。唐詢書跡傳世不多,南宋岳珂著《寶真齋法書贊》一書,只收錄了《談奉》《得達(dá)》二帖。至于其在書法上的修為,有人認(rèn)為他與石曼卿、蘇才翁等不相上下,在同一個水平上??v觀唐詢的一生,他的精力都放在尋硯、琢硯及對硯的著述上了。晚年所著的《硯錄》,應(yīng)是中國硯史上的一大收獲。不僅如此,唐詢還大膽創(chuàng)新了硯的制樣,豐富了硯的形式。米芾在《硯史》中說,古硯都是凹心的,自唐詢起,才有了凸心硯。
慶歷六年,京師災(zāi)禍頻仍,地震、雨雹、蝗蟲肆虐,唐詢向宋仁宗上了一道劄子,《請嚴(yán)邊備奏》,說這是陰盛陽微、夷狄侵侮中原之象。當(dāng)是時,宋朝已與北遼西夏講和經(jīng)年,邊防弛憊,士氣懈怠,毫無警惕之心。睹此景狀,唐詢說,臣暗中常深感憂慮以至寢食不安。惟愿陛下早下圣詔,告誡那些戍守邊境的大臣,凡兵防敢有慢惰者,當(dāng)以軍法論處。唐詢的憂患意識被北宋的統(tǒng)治者所忽略了,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全宋文》中,收錄唐詢奏章、帖文五篇,皆有憂國憂民之意。玩物而不傷其志,唐詢也算是圣者了。
沈 遼
很多的典籍中,都說沈遼是杭州錢塘人。這應(yīng)該是祖籍,是不是在錢塘出生的,就有幾分存疑了。因為沈遼的父親沈扶,很早就在汴京做官,國子監(jiān)博士,金部員外郎,三司佐等。并在京城結(jié)婚、成家。盡管后來也到地方上任過職,也全是在別的郡縣。直到晚年,賦閑了,才又回到杭州定居。
沈遼兄弟二人。沈邁為兄,他為弟。沈邁很有才學(xué),弱冠之年就考中了進(jìn)士,而且還是狀元及第。遺憾的是,因為他父親沈扶的關(guān)系,沈邁一出生就被封了個小小的官職,咿呀學(xué)語就算出仕了。按當(dāng)時慣例,凡已經(jīng)出仕的,不得再被欽點為狀元,于是,沈邁只好退而求其次,做了榜眼。步入仕途后,沈邁的政聲很好。他曾做過杭州知州——杭州至今還保存有紀(jì)念他的“沈公井”。
另一個北宋大名士沈括,是沈遼的堂叔,雖是長輩,其實年紀(jì)并不比沈遼大多少。著有《夢溪筆談》一書,開一代之文風(fēng)。沈括、沈邁、沈遼,被時人并稱“三沈”。錢塘沈氏一門出了這三個人,祖墳上也算是冒青煙了。
至于書法,沈遼傳世的墨跡不多,大概有《秋杪》《顏采》《動止》三帖。如果細(xì)加玩味,會發(fā)現(xiàn)這些法帖尺幅間蘊有一種禪意,這大概與沈遼少年的經(jīng)歷有關(guān)。十四五歲時,沈遼到西山讀書,閑暇下來,喜歡去不遠(yuǎn)處的寶云寺聽僧人們布道。寶云寺以前叫千光王寺,出過很多高僧,凈月禪師就做過這個寺里的主持。慢慢地,與寺中僧人混熟了,到吃飯時間,沈遼就在寺中吃齋素,有時還睡在寺里。寺院好像成了他的另一個家。
沈遼對他的書法很自信,認(rèn)為蔡襄之后,書法無出其右者。沈括在《夢溪筆談》里這樣記錄了他這個堂侄對書法的體悟:“運筆之時,常使意在筆前,此古人良法也?!毖酝庵?,他秉承了這一良法。不僅如此,就連批評李宗諤的那個魏泰,也在《東軒筆錄》一書中說“近世沈遼最善行筆”。米芾做書法博士后,曾受宋徽宗召見,當(dāng)被問及朝野當(dāng)下都有哪些人的書法可以一觀時,米芾僅列舉了數(shù)人,其中就有沈遼。這數(shù)人中,米芾對權(quán)勢熏天的蔡京、蔡卞兄弟,語氣中多有褒貶,但談及沈遼書法時,也只是用一個“排”字作了概括,不置褒貶。這是很難得了。
在錢塘?xí)r,蘇杭間的僧人喜歡讓沈遼書寫各類的志銘。經(jīng)他書丹的高僧志銘見諸典籍的,就不下十?dāng)?shù)通。世間的事有時就這么奇怪,熙寧年間,沈遼來到京師,與蘇軾做過半年的鄰居,而京城一帶寺院中的僧人不買沈遼書法的賬,他們只認(rèn)蘇軾的墨跡。所以,蘇軾在《書沈遼智靜大師影堂銘》里說:“鄰舍有睿達(dá)(沈遼的字),寺僧不求其書,而獨來求予,非惟不敬東家,亦有不敬西家耶?”在蘇軾看來,僧人們這樣做,既是對他的不尊重,也是對沈遼的不尊重,更是對藝術(shù)的不尊重。因為這個時候,沈遼的書名已經(jīng)很為響亮,蘇軾也認(rèn)為自己的書法沒有沈遼的好。其實,這些僧人們看的不單是書法,還有一些書法之外的東西。關(guān)于這一點,古今皆然。
可是,等元豐五年,蘇軾被貶黃州,沈遼舟過此地,前往拜訪蘇軾,又談及書法,結(jié)果令蘇軾感到很是失望。蘇軾覺得沈遼這個人變得虛偽起來,對藝術(shù)不真誠了。失望的原因在《蘇軾文集》“書錄”一卷中說得很清楚。蔡君謨之后,書法的脈絡(luò)已經(jīng)斷絕,蘇軾原以為,沈遼能夠填補這個遺憾,可是沒有。原因很簡單,沈遼對書法這門藝術(shù)不虔誠了。
蘇軾怎么得出這個結(jié)論的呢?來自這次會晤二人之間的一段對話。沈遼最早取法的是沈傳師,到這個時候卻忌諱起來,對蘇軾說其實他書法師承淵源在王子敬,“二王”中的小王,王獻(xiàn)之。不僅如此,他還將他的本家詬病一番,說他本家的書法俗不可耐,他怎么會去師法低俗的東西!他書法的今日面目,是推“小王”之陳,出他“沈遼”之新而得來的。蘇軾瞠目結(jié)舌,遂斷言,沈遼的藝術(shù)生命結(jié)束了。果然,沈遼的書法“遂不如尋常人”了。
有一段時間,沈遼還與王安石過從甚密。起初,王安石很欣賞他,送詩給他,詩中有這樣的句子:“風(fēng)流謝安石,瀟灑陶淵明”。把沈遼比作謝安和陶潛,似乎過譽了。但沈遼并不領(lǐng)情,在晚年他的《云巢編》中,透露出了他當(dāng)時的態(tài)度?!叭贿|詩實主于生峭,與陶詩蹊徑頗不相類。”然而,對薛紹彭“(遼)長于歌詩,尤工翰墨,王荊公、曾文肅學(xué)其筆法,荊公得其清勁,而文肅傳其真楷”一說卻沒否認(rèn)。但他對王安石的書法持肯定態(tài)度,說:“不識渾脫舞,何愧張顛帖?!痹u價是很高的。最終,因為在變法觀念上的分歧,王安石開始厭惡他,最終二人分道揚鑣。
后來想想,米芾說“沈遼‘排字”,似乎仍有譏刺之嫌。竊以為與沈遼的書法觀念有關(guān),他也說書法要意在筆先,但他誤解了古人的原意,因為他過分強調(diào)揮毫之時人為的安排,譬如他說,凡由三四個字組合為一個字的,寫成書法后,依然字字可以拆開。倘若如此,那豈不成了王羲之口中的“狀如算子”了嗎?顯然,沈遼之“意”和古人之“意”南轅北轍。更有甚者,對于筆畫多寡相近的字,沈遼認(rèn)為要令它們大小均停,他還舉例說,“殺”這個字,四個“部首”就需一般大小。對筆畫多寡相去甚遠(yuǎn)的字,沈遼也刻意地作了安排,他以“喟”和“叔”為例,前者當(dāng)取上齊,后者當(dāng)取下齊,以此類推。
書法成了“傀儡戲”,哪里還有真性情可言。
大書法家黃山谷對沈遼評價甚高,說“知其風(fēng)義磊落,其與人交,不以暄涼易節(jié)者也?!秉S山谷和沈遼只有過一段書信來往,未見二人有晤面的記載。黃山谷的筆下,當(dāng)是他想象中的沈遼。想象中的人,往往會比現(xiàn)實中的人完美許多。
沈遼與蘇舜欽的次子蘇液是連襟,娶的都是長壽縣謝家的女兒。沈遼娶的是長女,蘇液娶的是謝家二女兒。次女要比長女嫵媚許多,沈遼對此不能釋懷,與蘇液終生不相往來。
岑宗旦
岑宗旦是個宦官,《宣和書譜》里有傳。然而,《宣和書譜》里的岑宗旦是矛盾的。神宗的時候,大宦官王中正很欣賞他,向朝廷作了舉薦,但這時的岑宗旦已寄情山水間多年,不想再回到皇宮,去做那些奴顏婢膝的勾當(dāng),他給王中正回了一封信函,用上了李白的那兩句詩“安能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使我不得開心顏”,留下詔書,但謝絕出仕。令人感到奇怪的是,等到英宗登基,他在內(nèi)宮看到岑宗旦的墨跡,非常癡迷,于治平二年遣使臣向岑宗旦表達(dá)了他的旨意,讓岑宗旦給宮中書寫十把扇子,賞賜近臣和妃嬪。岑宗旦竟然喜形于色,不僅滿口應(yīng)承下來,還親自吟詩十首,書寫好進(jìn)獻(xiàn)朝廷。
只能說,人性是復(fù)雜的,別的不好解釋。有一點需要提一提,岑宗旦的詩做得很好,尤其到了晚年,該放下的一切都放下了,連一點嗜好和欲望都沒有了,這樣說也不太準(zhǔn)確,他還喜歡喝一點小酒,但已沒有酒量,兩三杯就醉了,醉眼蒙眬,恍恍惚惚,靈魂變得既混沌而又空靈,復(fù)歸于嬰了。對人喊:“拿筆墨來?!彼獡]毫作詩了。他的詩不雕章琢句,率意為之,若渾金璞玉,人得片紙以為寶。曾賦得《聽琴》詩一首,曰:
琴中太古意,方外無為心。
彈之道頗散,不彈理彌深。
所以陶元亮,何須弦上音。
岑宗旦有一個傳奇的家庭。他是開封本地人,父親也是一個宦官,名叫岑守素,做到內(nèi)侍省副都知。能爬到這個位置的宦官,肯定都是皇帝身邊的大紅人,和皇帝很親近。所以,他臨去世前,給仁宗皇帝寫了一道奏章,也稱作遺表,卒后由親屬進(jìn)奏給朝廷,請求朝廷恩準(zhǔn)讓兒子岑宗旦繼承他的衣缽,繼續(xù)做太監(jiān),繼續(xù)給皇上服務(wù),繼續(xù)沐浴浩蕩皇恩。當(dāng)然,岑宗旦不會是岑守素的親生兒子,應(yīng)是從親族中過繼到他膝下的。岑家可以說是個宦官家族,岑宗旦還有個伯父岑守中,也做到入內(nèi)都知一職。岑家算北宋宦官中的佼佼者了。
岑宗旦的身世很坎坷,充滿了傳奇色彩。按照他父親岑守素的設(shè)計,在宮中謀個差使,吃喝不愁的過一生算了,可岑宗旦不這么想。從記載看,岑守素慶歷初年辭世時,岑宗旦的年齡還很小,應(yīng)該只有十多歲的樣子,且性格有些怪異,《宣和書譜》說他“趣尚高遠(yuǎn),不為茍合取容于世”。在十七歲那年的暮春,岑宗旦作出個令人錯愕的抉擇,丟掉皇宮里的差使,芒鞋葛衣,背一個舊囊橐,到江浙的山水間游歷,有了感觸,就寫詩記之,然后投入囊中。戲稱為“詩囊”。詩囊滿了,倒出來,一首一首的再玩味,將不滿意的付之一炬。
到了至和年間,仁宗皇帝睹物思人,想到了岑守素對他的忠心,不禁感慨系之,就問近臣:“守素的后人今何在?”于是又想起了岑宗旦,便頒詔令他回宮,恢復(fù)了他的官職??蛇^了一段時間,他又厭倦了宮廷傾軋與虛偽,以到民間為皇帝尋訪名醫(yī)為名,再次離開皇宮。這一次離去,成了他與皇宮最后的告別。岑宗旦這一生,只混到一個九品的烏紗帽,但他不后悔,他志不在此。后宮就是一只大染缸,跳進(jìn)去,能將人的靈魂染成黑色的毒藥丸。岑宗旦的做法在民間很受推崇,并由此結(jié)交許多三教九流的朋友。
岑宗旦有許多藏書,大約一千余卷,這也是受了繼父岑守素的影響。對于一個宦官來說,有這么多的藏書,已經(jīng)是很難得的了。喜歡藏書,在北宋好像是一種風(fēng)尚。岑宗旦并不是將這些藏書束之高閣,而是每天都會找一點時間,走進(jìn)書齋,擦拭干凈書案,沐手靜坐,開始閱讀一本書。岑宗旦讀書,愛刨根問底。李白寫有一首七絕,其中有詩句:“山陰道士如相見,應(yīng)寫《黃庭》換白鵝?!边@是寫王羲之的。岑宗旦感到疑惑,王羲之換鵝寫的應(yīng)是《道德經(jīng)》而非《黃庭經(jīng)》?!稌x書·王羲之傳》寫得很明白,王羲之性愛鵝,山陰道士養(yǎng)得好鵝,他想買兩只,可道士不賣,說:“能寫《道德經(jīng)》來,整群鵝送給你。”羲之欣然寫畢,籠鵝而歸。難道是李白搞錯了嗎?岑宗旦睡不踏實了,問了好多人,都回答不上來。
直到有一天,他讀到了李白的另一首《右軍》詩,才瞬間恍然,不禁啞然而笑。這是一首五言詩:“右軍本清真,瀟灑出風(fēng)塵。山陰遇羽客,邀此好鵝賓。掃素寫《道德》,筆精妙入神。書罷籠鵝去,何曾別主人?!眱墒自?,寫了兩件事。不是李白搞錯了,是他自己搞錯了。
岑宗旦的書法諸體皆有涉獵,尤以行書聞名于時。他的行書早年走的是蘇舜欽的路子,被人目之為“第二個蘇舜欽”,不知是在夸他還是在貶損他。然晚年變法,參以索靖《月儀帖》筆意,盡脫俗媚之態(tài),點畫變得古樸而老辣。有人便將王僧虔評索靖的“銀鉤蠆尾”用在了他身上。“蠆尾”,指的是蝎子的尾巴,能揵然上卷,極言其遒勁有力。一個時期,岑宗旦的書法成了硬通貨,搶手得很,偶有作品流入市面,便很快賈售一空。岑宗旦的書法墨跡徽宗年間御府尚藏有四件:《太上道德經(jīng)》《曉賦》《書評》和《崔白江湖詩》,遺憾的是它們都沒流傳下來,也許正埋藏在宋朝舊宮殿的某個角落,或者已經(jīng)粉身碎骨,或者在未來的某個時間,它們會重見天日。
在京師大相國寺附近,岑宗旦薄有房產(chǎn),是三間臨街的鋪子,大概也是從岑守素那里繼承來的。岑宗旦將鋪子租賃給了一個南貨商,按季節(jié)收取房租。收了錢,都積攢起來,六十五歲那年,他感覺到自己老了,走路都有些蹣跚了。他將那一千多冊書,那些積攢下來的錢,給了家住雍丘的侄孫岑筌,說:“吃住就在你家了?!彼斡⒆诋?dāng)政那幾年,沒少收藏岑宗旦的書法。每一次揮毫過后,岑宗旦都會獲得很豐厚的賞賜,而這些賞賜他的錢財,他一文都不留,全散給了那些窮苦人。
七十二歲那年秋天,他正在書齋閑讀《詩經(jīng)·衛(wèi)風(fēng)篇》,窗外有一只燕雀飛過,他的手抖了一抖,頭一歪,“啪”,書冊掉到地上。岑宗旦死了。一點痛苦都沒有。
李建中
李建中與徐鉉有過交往。在《題〈汗簡〉》一則短文中,李建中提到了這件事。有人拿《汗簡》三卷讓他題字,上面不署著者姓名,便去請教徐鉉。徐鉉博學(xué),天下好像沒有難得住他的事。他告訴李建中:“這是郭忠恕的手筆?!?/p>
從《題〈汗簡〉》的敘述筆調(diào)看,李建中與徐鉉的交往應(yīng)不止這一次。
郭忠恕是洛陽人。他的身份在宋朝時就成了一個謎,有人說他是后周的官員,做過后周的宗正丞兼國子書學(xué)博士。另有一種說法,宋太祖曾詔郭忠恕為國子監(jiān)主簿,后貶謫登州,途中病亡。更有一本叫《五代史補》的書,記載郭忠恕后漢時就已入仕。身份夠復(fù)雜的了。
自然,《汗簡》一書也是疑霧重重。李建中說他求諸徐鉉,也說明了這一點。令人奇怪的是,不久,李建中又自說他發(fā)現(xiàn)了其中關(guān)鈕,在《汗簡》的一注腳處,“趙”字之下,果然俱有“臣忠恕”字樣。李建中感到了羞愧,自己太過粗心了。
山人李少和,永嘉人,在京師時任過兩年的太學(xué)博士,然后辭官隱居于大羅山白石洞,精研岐黃之術(shù),懸壺濟(jì)世。死后,李建中為他作了一篇《李少和行狀》,書法堪稱“俊逸”。惜已不傳于世。
“行狀”二字近世已多不用,以“事略”取而代之了。李建中一生朋友不多,李少和算得上一個,緣此,“行狀”雖寥寥數(shù)語,卻把李少和這個人刻畫得躍然紙上。都寫活了。先寫到了李少和的風(fēng)骨,太宗、真宗都先后召見他,還想讓他在朝中做官,他都謝絕了。賜給他很多銀兩、布帛,要是要了,直接在京城換成了草藥,運至大羅山下,施舍給了窮人。當(dāng)?shù)匕傩斩己八袄钫嫒恕薄?/p>
有一件東西他倒是留了下來,太宗皇帝御筆給他題的匾額。匾額上有三個字:白石巖。這三個字是趙光義拿手的飛白草書,李少和很喜歡,認(rèn)為有一種帝王氣象。
“天禧五年八月十八日?!崩罱ㄖ性凇独钌俸托袪睢防镞@樣寫道?!袄钌俸颓逶缙饋恚龠^香,正襟危坐在幾案旁,忽然向門人索要紙墨,寫了一首七絕:‘寶珠探妙得真宗,五色分明煥太空。解下連環(huán)竟超越,郁羅深處宴鴻蒙。擲筆而逝?!蔽恼乱碴┤欢?。
李建中書法冠絕一時,文章也是個中高手。
圉廬認(rèn)為,李建中書法師承的是楊凝式。早年,李建中寓居洛陽,二十來歲時,一天他游華嚴(yán)禪院,在墻壁上,他看到了楊凝式題的一首詩:“院似禪心靜,花如覺性圓。自然知了義,爭肯學(xué)神仙?!崩罱ㄖ谐粤艘惑@,這首詩的書法尤其豪縱奇逸,為以往所未見。不覺雅興遄發(fā),在旁邊題了一首和詩:“枯杉倒檜霜天老,松煙麝煤陰雨寒。我亦生來有書癖,一回入寺一回看?!边@絕不是楊凝式第一次在華嚴(yán)寺題壁,況且楊凝式有喜歡題壁的習(xí)慣。李建中詩中透露了這一點。
三十八歲那年,李建中攜文游京師,得到石熙載賞識,做了一個小官。此后十年間,仕途上沒有大的建樹。他有過一次機會,可又被他放棄了。宰相蘇易簡向宋太宗舉薦了他,宋太宗說:“我記得這個人?!毕略t任命李建中為昭文館直學(xué)士。李建中懇辭。為什么懇辭?因為李建中父親名叫“昭文”,李昭文。宋朝有個習(xí)慣,常以官職代替其名。李建中如果做了昭文館直學(xué)士,人們再喊他時就不再喊他“李建中”,而是喊他“李昭文”了。父子同名,豈不是太滑稽了,李建中不能夠接受。
李建中離開了京城,去了兩浙間,做了一個轉(zhuǎn)運副使的武官??衫罱ㄖ胁缓蠡凇D茏C明這一點的,是他的足跡踏遍了吳越間的所有名山大川,且有詩詠傳世。譬如《題仙都山》《桐柏觀》《杭州望湖樓》等,都問世于這一時期。
大才子楊億與李建中交厚,二人多有詩歌相和。李建中宋真宗景德四年知潁州任上所書的《淮潁帖》,就是專為楊億而書。此時的楊億已官拜翰林學(xué)士。李建中也曾與宋綬的父親宋皋同朝為官,但未見有交游的記載。但對李建中晚年書法及退隱思想影響最大的,當(dāng)屬林逋。還是李建中任職曹州時,恰逢林逋客于此地。二人抵掌而談,隨引以為知己,后書信往來不絕。林逋已隱居杭州孤山,宋真宗泰山封禪,詔林逋出仕,被林逋拒絕。
宋真宗東封以后,李建中萌生退意,主動上書,要求致仕回西京。這一年,李建中已經(jīng)六十四歲。宋真宗雖同意李建中回到西京故里,卻沒答應(yīng)他退休,讓他出任西京留守司御史臺,加封司封員外郎、工部郎中。因此,按宋朝人的習(xí)俗,李建中又被喊作李西臺。稍后,他給林逋的信札中,有這樣的詩句:“開元文字鐘王筆,惆悵臨風(fēng)一盞燈?!?/p>
這應(yīng)該是李建中晚年生活的寫照。
也的確,觀李建中這一個時期的書法,按《宣和書譜》的說法,已經(jīng)復(fù)歸平淡,沒有一點芒角了。這是書法的大境界。
在西京洛陽,李建中構(gòu)筑一處園池,取號“靜居”,常召志趣相投者在此雅集。曾與河南法曹鮑孤雁、巨鹿隱者魏野、青城高僧惟鳳集聯(lián)為樂。李建中得“松石琴薦”,鮑孤雁得“茯苓人”;魏野得“文石酒盃”,惟鳳得“遞詩筒”。結(jié)成聯(lián)語則是:松石琴薦茯苓人,文石酒盃遞詩筒。有絕塵之風(fēng),一時傳為佳話。
鮑孤雁原名鮑當(dāng),不慎得罪某權(quán)貴,作詩以獻(xiàn)。詩曰:“天寒稻粱少,萬里孤難進(jìn)。不惜充君庖,為帶邊城信?!睓?quán)貴轉(zhuǎn)怒為喜。鮑當(dāng)卻落下這樣一個綽號。
宰相王旦欣賞李建中的才學(xué),召他去東京??薄秲沙瘒贰?,甚為滿意,想舉薦他做三司判官,被李建中婉拒,即日拂衣仍歸洛中。他已經(jīng)不適應(yīng)東京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