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放了寒假,我?guī)е鴥鹤訌氖欣锘氐焦?、婆婆的鄉(xiāng)下小院。早起的日子,婆婆偶爾端來一碗冒著熱氣的甜酒湯圓,軟糯之下盡是香甜——食物是,日子也是。
任誰也不會相信,當年也是在這里,因一些湖南特色美食,我和我家老蔣差點分道揚鑣……
“明明(我的小名)啊,經(jīng)過認真考慮,我們還是不同意這門婚事?!蹦鞘俏业谝淮蔚嚼鲜Y家第七天的傍晚,晚飯時一向少言寡語的公公咂了一口酒,用很不標準的普通話開口了。
盡管公公的普通話我聽得吃力,可是“不同意”三個字,我還是聽懂了。瞬間,我整個人僵在那里,牙齒緊緊咬住筷子頭,眼淚撲簌簌直往碗里掉。
公公見狀,嘆了口氣,解釋道:“倒不是別的,就是距離太遠了,吃食、語言、風俗習慣相差太多……如果你們婚后定居在北方,以后我們老了,兒子很難回來;如果讓你跟著輝輝(老蔣乳名)回來,又怕委屈了你呀!”
老蔣在某邊防團服役。我的老家在黑龍江漠河,他的老家在湖南常德,兩地相距3600公里。我們倆相識5個多月后,準備領證結(jié)婚,于是在2013年4月初,老蔣帶我回湖南見未來公公、婆婆。
盡管去之前,我做好了“丑媳婦見公婆”的心理準備,但沒想到“審判結(jié)果”來得如此之快。
“明明啊,我們是心疼你,怕你不習慣我們這里,你來這幾天都沒吃好,而結(jié)婚是長久的事……”見我掉淚,婆婆于心不忍,用方言連說帶比劃地解釋著。
淚眼蒙眬間,我抬眼看向公公、婆婆,余光掠過桌上的飯菜:油汪汪的干燒黃鱔、味道十足的土家肥腸……
老人說的也是實情,來老蔣家這幾天的生活,還真是一言難盡呢。
我和老蔣歷經(jīng)3天,到達老蔣老家時,他家正在翻建新房。當時主體房子都已拆除,新“房子”僅有地基,八面透風,屋場前堆滿了各類土木材料,甚至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僅剩一間灶屋可以做飯,唯一一間臥室是由之前豬圈改造而成。
初見到婆婆時,她倒蠻熱情地用方言招呼我,試圖與我正常溝通。只可惜,我都聽不懂,要靠老蔣翻譯才行。而公公一直參與建房做工,直到太陽下山時他才滿身灰塵地進了灶屋。用常德方言跟婆婆商量著晚上做什么飯菜,隨后,他就騎摩托車出去了。
等公公再回來時,帶來了一堆我從沒見過的食材,經(jīng)老蔣介紹,我才知道那是黃鱔、甲魚、黃骨魚……
后來,婆婆在熱氣蒸騰中煎炒烹炸,一陣忙碌。再過會兒,一桌豐盛的菜肴上桌了。公公倒上小半杯酒,示意我們可以動筷子了。我用眼睛挨個打量那一桌子罕見的“美味佳肴”,腦海里總能聯(lián)想到“涼冰冰”“黏糊糊”“滑溜溜”等形容詞,胃里頓時翻江倒海,更別提能夠下筷了……細心的婆婆看出我對這桌菜的“畏懼”,又連忙起身生火,給我炒了兩盤青菜,算是化解了我的窘境。
第一頓飯如此,后面每頓飯也差不多。對于老蔣家鄉(xiāng)的那些美食,我沒有一樣吃得慣,比如黏到簡直粘掉牙的蒿子粑粑、酒味刺鼻的酒糟湯圓、糖水沖雞蛋……那幾天,老蔣只好經(jīng)常帶著我偷偷蹬著自行車,溜到附近的鎮(zhèn)子上打牙祭,吃一碗麻辣燙、啃一塊烤地瓜……等到婆婆把晚餐擺上桌時,我們再簡單吃點就飽了。我本想著,就這樣度過半個月的休假時光,可細心的公公、婆婆還是發(fā)現(xiàn)其中的“貓膩”,將事情擺到了桌面上。
“不管你們二老是否同意,我們回去以后都是要領證結(jié)婚的,我的心意誰也不可能動搖。如果你們實在不能接受這個兒媳婦,那以后我就自己回來看你們……”見我眼淚汪汪的,老蔣放下手中的筷子,堅決地表態(tài)道,而公公、婆婆聽后一陣沉默。
老蔣的話,讓我感動,這“定心丸”也給我莫大的勇氣,接過話茬:“叔叔、阿姨,以后每年我倆都會一起回來看你們。如果輝輝沒有假,我就自己回來。飲食上的不習慣,都是暫時的,請給我一點時間……”
公公想再說些什么,婆婆卻按下了他的手。那頓飯,便在一片沉默中草草結(jié)束。
作為一個東北姑娘,我性格豪爽,敢愛敢干。在剩余的假期里,我讓老蔣帶著我,認識了婆婆小菜園里的各色蔬菜,也喂過竹籬柵欄里的土雞;還高高地挽起過褲腿下田學插秧……婆婆知道我心里抵觸吃那些蚌、鱔之類,每頓會單獨給我炒上幾碟鮮嫩的時蔬。
我們啟程準備返回東北時,婆婆站在屋場前為我們送行。公公立在一邊默默地抽煙,目光中包含著萬語千言,嘴上卻保持緘默。
臨上車前,婆婆拉住我,往我的手里塞了一個紅包。我本來是推回去的,就在我們拉扯之間,老蔣一把拿過紅包,往我手里塞,幫忙翻譯說:“你拿上,我媽說這是給兒媳婦的?!本瓦@簡短的一句話,讓我瞬間“破防”,馬上給了婆婆一個結(jié)結(jié)實實的擁抱——這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謝,感謝老人家對我的包容和接納。
2024年2月,許明玉一家三口與公婆合影。
2013年4月22日,我和老蔣領取了結(jié)婚證。走出民政局,我們就給遠在千里之外的婆婆打電話,電話那端婆婆激動地連說:“那好啊,那就好啊!”
婚后,我也一直履行著對公婆的承諾,每年都要回湖南老家看望他們。不論路途多么遙遠,人潮多么擁擠,我們都會為愛“遷徙”。婆婆也在我們小兩口最需要的時候,克服南北差異,先后三次北上,來到我的身邊,伺候月子、幫帶孫子……
現(xiàn)在,老蔣已經(jīng)轉(zhuǎn)業(yè),我也跟著他回到常德市里定居。一到周末,婆婆就準時打電話叫我們回鄉(xiāng)里吃飯。老家的二層小洋房早已竣工,房前有果樹,屋后有菜園,屋場前的河渠里放養(yǎng)著一群可愛的谷鴨……
十年相處,跨越南北。我常常暗自感慨第一次見到公公、婆婆時,我們的堅持,他們的寬容。如今,我是公婆的兒媳,也是他們的女兒……
(作者單位:湖南某公司)
編輯/吳萍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