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大 樹

2024-04-03 21:06:29安勇
湖南文學(xué) 2024年3期
關(guān)鍵詞:六爺小青彩霞

安勇

這個地方原本叫倪五家子,幾十戶人家,還有過一所小學(xué),一個衛(wèi)生所,一座挺大的糧油加工廠。奇怪的是,村里人大多姓杜,不姓倪,人們圖省事,再者說呢,也不大認(rèn)識倪字該念啥,就只說五家子。千陽公路通車后,路邊建起新村,村民們陸續(xù)搬了過去,老村里只剩下兩戶人家,兩家東西院,像嘴里殘存的兩顆門牙似的住著。村里鎮(zhèn)里的干部來做工作,他們說法完全一致,這么大歲數(shù),也活不了幾天了,不想再折騰。按政府號召,人們搬走時都把房子拆掉了,磚瓦石塊運(yùn)到新村蓋廂房,鎮(zhèn)里派來推土機(jī)把空房場推平,來年春天,野花野草長起來,莊稼長起來,原來的村子就徹底消失了。想想也怪有意思的,這地方原本就沒有村子,是草本植物的地盤,被人類硬生生地占據(jù)好多年,如今算是物歸原主又還了回去。

東院那戶人家姓霍,是一對老夫妻,都八十來歲,丈夫的腰彎得像括號,妻子的腰彎得像括號完了,兩個人在一起,剛好把如今的生活狀態(tài)進(jìn)行了說明和強(qiáng)調(diào)。五家子人喊他們老火頭、老火太太,這也不奇怪,方圓百里的人都這么發(fā)音,就連霍元甲,也被喊成火元甲。西院住著一個老爺子,年紀(jì)比老霍夫妻還大,姓倪,名叫倪艷福。這名字如果現(xiàn)在叫,八成會招來他人取笑,有艷福、艷福不淺,都是現(xiàn)成話。但當(dāng)年倪艷福這個名字還有人叫時,與這兩個字相關(guān)的聯(lián)想還沒有流行起來,如今,倪艷福這三個字已經(jīng)沒人叫了,很可能已經(jīng)沒人知道了,所有的人都喊他老六爺子,連倪艷福本人也這么叫自己。

您老怎么稱呼?

老六爺子。

您老貴姓?

老六爺子。

您老姓六?

你爺爺才他娘個腿的姓六呢!

村子不見了,門口的路還保留著,就像是一條證據(jù),指認(rèn)著村子曾經(jīng)存在過。順著這條路向東走,還能想起哪里是于老大家、杜老二家、林國棟家,哪里是老胡家小賣部,哪里有一個大水坑,一到雨季坑里的水就漫到路面上,蛙聲響遍村子每個角落。哪里的木橛上總拴著老羅家的叫驢,哪里是衛(wèi)生所,哪里是小學(xué)操場,哪里是秋收打場的場院……這樣走一遍,就像把整個村子復(fù)原重建起來一般。出了村子,再向東走,一直能到達(dá)新村,到達(dá)千陽公路。不過,門前這條路很少有人走,慢慢也被草吃掉,從一條寬敞平坦的大車路變成了一條荒草路。路兩邊種地的人們每年開春都把壟往前探一探,幾年后,這條路就變成了莊稼地中間的小路,用五家子人話說是腰道。

老六爺子是村里年歲最大的人,耳不聾,眼不花,背不駝,頭腦也仍然好使。每天看電視,聽收音機(jī),天南海北,國內(nèi)國際,不管你起啥話頭,他都能嘮得頭頭是道。碰上有人問,您老高壽?他總是笑而不語,要是再問,他就慢悠悠地答,還小呢!自己的年齡老六爺子其實記得清清楚楚,只是不想公開說出來,他有點擔(dān)心被閻羅王聽到,把他這個被遺忘的人想起來。他還能騎自行車去新村趕集,提水做飯,養(yǎng)雞養(yǎng)狗,侍弄前后園子,還種了兩條壟玉米。

每天吃過晌午飯,老六爺子從屋里出來,邊往外走,邊把爬到路上的葫蘆藤、窩瓜蔓、黃瓜秧送回它們自己的菜園里。這些藤蔓秧苗總是不愿在自己的地盤上安生待著,一山望著一山高,總覺得別人家的地界好,像越獄似的,一個晚上就能穿過紅磚鋪的甬路爬到對面的菜園里去。你要不理睬,它們敢把果實坐在路上,走路直絆腳。老六爺子捉住藤蔓,嘴里好言相勸,地是一樣的地,日頭是一樣的日頭,風(fēng)也是一樣的風(fēng),在哪待著還不是一樣?然后把它們送回該待的園子里。植物們很固執(zhí),都不大聽勸,送回去一次,還會再跑第二次第三次。老六爺子只好找?guī)赘K子,把它們綁起來。捆綁時,藤蔓上滲出綠色汁液,老六爺子認(rèn)為那就是植物的血,他心里挺難過,這些黃瓜、窩瓜、葫蘆一定挺疼的,但沒辦法,不這樣,就管不住它們。老六爺子故意板起臉,這可是你們自找的,怪不得我。老六爺子種了一輩子莊稼,一輩子和植物、泥土打交道。他一直覺得泥土很神奇,總也不知道累,今年撒下種子,長出莊稼,睡一個冬天,明年撒下種子,又長出莊稼。植物呢,更神奇,沒腿沒腳,但哪里都能去。老六爺子就沒看到植物到不了的地方。墻頭上站著草,房墻上站著草,放在窗根底下的大馬車車轅插鞭子的孔里站著草,車幫木板縫里也鉆出了草,連癟掉的輪胎褶皺里都鉆出了草。房子高不高?煙囪高不高?不定什么時候,站在院子里一抬頭,就會看見房脊上煙囪上站著一棵柳樹或者楊樹苗。你不理它,它還會一天天長起來,變成一棵小樹。有時候,他會夢到葫蘆、窩瓜、黃瓜還有野花和野草,在夢里它們從院子爬進(jìn)房門,爬過外屋地,翻過灶臺,爬進(jìn)他睡覺的西屋,攀著炕沿下的磚墻爬到炕上,爬進(jìn)他的被窩里,用藤蔓把他捉住捆綁起來。他倒不害怕,只是覺得這些植物太調(diào)皮,用這種方法對他進(jìn)行報復(fù)。

老六爺子走到院門口時,老霍頭已經(jīng)在大樹底下等得不耐煩了。每天中午,老霍頭的目的都一樣,就是報仇雪恨,把輸給老六爺子的土坷垃贏回去。起初他們玩回字棋,五家子人的說法是“連”,老霍頭總是弄不明白規(guī)則,就改下五虎棋,五家子人叫下五道兒,輸?shù)慕o贏的一塊土坷垃。樹上的知了像拉鋸似的叫,下著下著,老霍頭腦袋耷拉下去,閉上眼睛睡著了。老六爺子把他推醒,問他還玩不玩?老霍頭抹一把臉,努力振作起來,走出一步棋。幾袋煙工夫,老六爺子面前就聚了一堆土坷垃。老霍頭氣得臉紅脖子粗,指責(zé)老六爺子做手腳,自己根本沒輸那么多。老六爺子笑他腦瓜兒不靈,是常敗將軍。老霍頭就更生氣,罵老六爺子沒安好心。老六爺子罵他老年癡呆。老霍頭就扯出多年前蓋房子的事,說老六爺子房檐高一頭,故意欺負(fù)自己。老六爺子揭發(fā)老霍頭偷生產(chǎn)隊苞米。老霍頭罵老六爺子不是好東西,怪不得人家王彩霞跑了,不和你過。老六爺子沖地上吐口唾沫,再和你下棋,我就不是人。老霍頭沖著狗一指,再和你下棋,我就是它養(yǎng)的。老六爺子挽袖子,老霍頭也挽袖子,臥在樹蔭下的狗覺得自己應(yīng)該表達(dá)些意見,直著脖子沖著老霍頭叫。老霍太太聽到動靜,從院子里出來,也不贏房子贏地,你們兩個還要拼老命咋的?抬腳把老六爺子面前的土坷垃踢飛。她心里清楚,這兩個老東西明天還會在一起玩。第二天中午,老六爺子走到院門口時,老霍頭果然等在樹底下。老六爺子找截干樹棍,把昨天的棋盤描一描,兩個人又玩起來。老霍頭已經(jīng)把昨天的事忘了,老六爺子卻還記得清清楚楚,走一步棋,就看一眼旁邊臥著的狗,在心里偷笑,一盤棋沒下完,板不住就笑出了聲。老霍頭被弄得直眉睖眼的,問他笑啥。老六爺子搖頭不說,笑得更厲害。三問兩問,問不出結(jié)果來,老霍頭就急眼了,抬腳把棋子踢飛,不解恨,又用鞋底把棋盤抹掉,指著樹下的狗起誓,再和你下棋,我就是它養(yǎng)的。老六爺子笑得前仰后合,眼淚鼻涕流出來,老霍頭進(jìn)院了,他才總算把笑憋住,指著背影罵,這個狗娘養(yǎng)的老火頭。狗從地上站起來,鬧不明白有自己啥事,老霍頭已經(jīng)走到房檐下,叫吧,又覺得沒啥理由,不叫,又覺得對不住主人,繞著老六爺子轉(zhuǎn)兩圈,從鞋嗅到胳膊肘,跑到水井邊喝幾口水,假裝向樹上叫的知了看一會,又重新躺回陰涼底下。

一群雞也跑來喝水,脖子短,夠不到水面,都把翅膀張開,像轟炸機(jī)似的匍匐在青石砌的池邊。雞有二十多只,其中五只是老六爺子養(yǎng)的,剩下的都是老霍太太養(yǎng)的。老六爺子的五只雞里有一只是老母雞,尾巴上毛掉了,平時懶懶散散,也不正經(jīng)下蛋。三只年輕母雞,剛開襠,下的蛋上帶著血。還有一只是公雞,動不動就飛到墻頭上,玩金雞獨立。老六爺子分不清哪只雞是自家的,但雞們自己能分清,白天在一起找食吃,晚上各回各家窩,從來都不會錯。兩家原本都有壓水井,公路邊改水田后,老霍家的井里壓不出水來了,老六爺子家的井仍然有水,他們兩家就共用一眼井的水。老霍頭和老霍太太都不大能壓動水井了,最小號的塑料桶,裝滿水,也要兩人抬。老六爺子在井前面挖了一個小水池,池底下了水泵,沒事兒時往池里壓滿水,連一根塑料管子,一按按鈕,水就到了老霍家院里,卻故意不說是為老霍頭兩口子著想,只說是為狗和雞喝水方便。

一天中午,老六爺子走到院門口沒看到老霍頭,心里想,老東西這回真長記性了,不來拉倒,看誰能憋得過誰。第二天,老霍頭仍然沒來。第三天,老六爺子先憋不住了,扶著墻頭沖東院喊話。好半天,老霍太太從屋里出來答,在炕上躺著呢,身子不自在。老六爺子嘴里罵一句,糠雞崽子(五家子說法,身體不好的意思),心里對自己說,再下五道兒,花茬子也得讓老火頭贏幾把。老霍頭再次出現(xiàn)在大樹底下時,身體明顯比以前更不濟(jì)了,常常是一盤還沒下完,就打起了瞌睡。老六爺子把他推醒,兩個人繼續(xù)下,不大一會,又睡過去,輸了,也不知道和老六爺子干仗。一天中午,兩個人下五道兒時老霍頭又睡著了,老六爺子等一會,不見他醒,伸手推一把,還是沒醒,再推一把,人就倒了下去。

老霍頭的葬禮辦完,老霍太太跟著兒女進(jìn)城去了,東院的房子空閑下來。有好幾次,老六爺子沒見老霍頭在院門口,就扶著墻頭喊話,喊老火頭,沒人應(yīng),又喊老火太太,還是沒人應(yīng)。往墻那邊看看,院子里長滿了灰菜、莧菜、蒿子、車前草,還有開小黃花的草木樨,窩瓜蔓、葫蘆藤爬到了房門口,蜜蜂、蝴蝶、蜻蜓繞著花飛,忽然就想起來,東院已經(jīng)沒人了,倒沒有怎么難過,只是心里出現(xiàn)了一個缺口,好半天,才被別的什么事情填補(bǔ)上。幾個月后,來了一輛推土機(jī),把東院的房子和院墻都推掉了,第二年,東院就變成了田地。

老六爺子家成了剩下的最后一顆牙。

雞不養(yǎng)了,活物只有老六爺子和狗。

狗是條黑狗,名字卻叫小青,這也不奇怪,幾十年來,老六爺子家里養(yǎng)的狗名字都叫小青。一代代狗老了,離開人世,小青這個名字卻傳了下來,很有可能,最初那條小青真是青色的,后來某一代出現(xiàn)了變異。所有的小青都是母狗。如今這條小青,前些年還有生育能力,每逢春天,都會有一群公狗從新村那邊跑來,在房子周圍繞著圈兒咬成一團(tuán)。小青像女王似的高傲地站在門口,從眾多追求者中選擇一個。名字雖然是統(tǒng)一的,但一代代小青的故事卻不一樣,開始,每當(dāng)老六爺子講起從前那些小青的故事時,現(xiàn)在這條小青就會不大自在,不知道該不該提醒主人,這些事情不是自己做的,它甚至還冒出過拒絕這個名字的念頭。后來,它慢慢就想明白了,小青這個名字很好聽,而且很神奇,讓它擁有了某種穿越時空的能力,只要主人喊小青時,它就感覺自己正在以一代代先輩的身份活著,它心里充滿了榮耀,也有一些壓力。它悄悄在心里對自己說,一定要做條好狗,對得起先輩,對得起小青這個名字。要當(dāng)好狗,第一條就是要看好家,看好家的標(biāo)準(zhǔn)是要叫。但這地方太靜了,一兩個月也來不了一個人。小青想叫,總也找不到合適的理由,總不叫呢,又覺得自己作為一條看家狗不稱職。只好硬找一些由頭叫上幾聲。天上下雨打雷,沖著天叫一陣,門前的樹開花了,沖著花叫一陣。晚上蟲子和青蛙叫起來,它也會跟著叫幾嗓子。夜里雞在架上撲騰翅膀,它也會叫。聽到風(fēng)聲叫幾下,聽到玉米拔節(jié)的聲音叫幾下,看到滿天星星叫幾下,看到月光灑在院子里叫幾下。凌晨雞打鳴,它也跟著叫。有時候,實在找不到借口,就歪著脖子豎起耳朵,假裝自己聽到了什么,虛張聲勢地叫幾下,盡盡一條狗的本分。在它體內(nèi)攜帶的基因里,還留存著父輩祖輩關(guān)于看家護(hù)院的記憶。在睡夢中,那些情景往往就會浮現(xiàn)出來。那時候,村子里真熱鬧啊,好多雞鴨騾馬,好多人,好多種聲音,當(dāng)然也有好多狗,大家有無數(shù)由頭可以理直氣壯痛痛快快叫上一氣。前趟街的狗叫起來了,后趟街的狗就跟著回應(yīng),半個村子的狗就叫上了;東半邊村子的狗叫起來,西半邊村子的狗也叫,整個村子的狗就叫成了一片。

小青已經(jīng)很老了,兩只耳朵耷拉著,目光渾濁。白天大多數(shù)時間臥在門口的大樹底下睡覺,東西也不大吃,喊進(jìn)院子,四處嗅嗅,倒在大馬車下面繼續(xù)睡。淋到雨也懶得動,老六爺子咳嗽一聲提醒它,小青往馬車下面挪一挪,接著睡。風(fēng)大起來,雨絲斜著又打在小青身上,它也懶得再動一動。老六爺子使棍子敲車幫,它才極不情愿地又往里挪一挪。晚上才來了精神,恢復(fù)了一條看家狗的本色,耳朵豎起來,眼睛發(fā)亮,在院子里跑來跑去。只要老六爺子出屋,它準(zhǔn)保跟在后面。在睡夢里,它時常會看到自己最后一窩崽子,一共五只,兩只純白,兩只純黑,一只黑白花,看上去都是那么健康漂亮??沙錾蟮谝惶焖懒艘恢?,第二天又死一只,此后每天死一只,一眨眼工夫,五只小狗就都死沒了。小青仍然把它們留在窩里,它沒想到孩子們死了,一心以為只是睡著了,只要醒過來,它們就會用小腦袋拱著往它的肚子底下鉆,吸吮它的乳頭。老六爺子趁小青不在,把死去的小狗裝進(jìn)麻絲袋,騎上自行車馱到千陽公路邊,挖只深坑埋了。小青看不到孩子,以為它們醒了出去玩了,跑出院子找,外面找不到,又以為它們先回了窩,于是,又跑回來……連著幾天,它就這樣院里院外地來回奔跑,直到累得筋疲力盡,才躺倒在大門口。這件事對小青打擊很大,讓它對當(dāng)母親徹底失去了信心,隨之而來的,對那些公狗也失去了興趣。

老六爺子也越來越老了,再騎不動自行車,腰也彎了,耳朵也有些背。兒子孫子重孫子們都挺有出息,有當(dāng)官的,也有發(fā)財?shù)模瑒袼麆e在這住了,不想去新村,就去市里,要不然就去省城去海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享清福,多好。他們說半天,費(fèi)了半噸唾沫星子,老六爺子只有一句話,這么大歲數(shù),不想再折騰了。他們不死心,繼續(xù)勸。大家除了為老六爺子著想,還因為村里鎮(zhèn)里找他們溝通過好多次,現(xiàn)在開始土地流轉(zhuǎn)搞生產(chǎn)合作社了,老爺六子留在這里不走,越來越影響新農(nóng)村建設(shè)的進(jìn)程了。又費(fèi)了半噸唾沫星子,終于說得老六爺子發(fā)了火,我哪也不去,就在這等彩霞回來。大家就閉了嘴,再不敢說什么。彩霞姓王,是老六爺子的老伴兒,但五家子沒有人喊她老六太太,都叫她彩霞或者王彩霞,要不就喊她外號“精粉饅頭”。好多年后,大家還記得,彩霞長得白,人離多遠(yuǎn),先刮來一股香風(fēng),一到夏天就穿上那條藍(lán)地白花的真絲連衣裙,是老六爺子有一年去南方買的。上年歲的五家子人還記得,生產(chǎn)隊解散那年夏天,王彩霞扔下丈夫兒女離家出走了,從那時起,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算一算,已經(jīng)有三十五六年了。那時候老六爺子還當(dāng)著大隊書記呢,親手主持的拍賣生產(chǎn)隊財產(chǎn)。王彩霞走后,老六爺子大病了一場,大家都以為人要不行了,慢慢又緩了過來,又出現(xiàn)在村子里,只是一下子老了一大截。五家子人認(rèn)為,如果不是等王彩霞,那次老六爺子八成就死了,現(xiàn)在他之所以不死,也是為了等王彩霞。晚輩們不再勸了,把房頂和煙囪上的小樹砍掉,發(fā)電機(jī)換臺新的,每隔十天半月,就送些糧油肉蛋過來。老六爺子告訴他們用不著送,想吃啥自己就去新村買。

新村和老村相隔十里地,老六爺子一個月出去一次。自行車不騎,推著當(dāng)拐杖,回來時,買的東西都掛在車把上。自行車是臺老車,大梁上刻著“三井物產(chǎn)株式會社”。鞍座是牛皮的,泛著油亮亮的紅黃色。每次看到這臺車,老六爺子耳邊就響起彩霞的話,這鞍座子,看著像塊琵琶骨。隨后,會想起第一次在村里騎車的情景。他讓彩霞坐到后貨架上,要馱著她逛一圈。彩霞害怕,不敢上,他就罵,媽個巴子,這叫自行車,要不是老子,你一輩子坐不上。老六爺子騎一天車,硌得腚溝子生疼,晚上躺在炕上直稀溜,彩霞就奚落他被琵琶骨咬到了卡子(五家子人說法,兩條大腿中間部位)。

新村建設(shè)得不錯,都是統(tǒng)一的北京平,統(tǒng)一的院墻,白墻上寫著標(biāo)語:大家一條心,建設(shè)新農(nóng)村;建設(shè)新農(nóng)村,受益每個人;建設(shè)新農(nóng)村,倡導(dǎo)新生活。門前都通水泥路,自來水管接到屋里,擰開水龍頭,水就來了。房頂都架著太陽能,在屋里就能洗澡上廁所。有好多人家在千陽公路上擺起攤子,賣瓜果蔬菜和本地產(chǎn)的蜂蜜、金絲小棗和大米。公路邊都改了水田,風(fēng)一吹,翻起一波波稻浪。老六爺子聽說,這些地都?xì)w同一個農(nóng)業(yè)合作社,經(jīng)理是開小賣店的老胡頭兒子胡記。老六爺子在心里悄悄把胡記想了想,長著一雙和老胡頭一模一樣的小瞇縫眼,小時候是個火燎腚,總也沒有安生時候,招貓逗狗討人嫌,總懷疑自己不是老胡頭親生的,隔三岔五就和老胡頭干一仗,聲言要去找親爹,沒想到竟然出息了。合作社都是機(jī)械作業(yè),插秧、收割、脫粒、打稻捆,人坐在機(jī)器上就全做了。去新村時,老六爺子不時會聽說又有什么人死了。有時候他聽清了人家的話,想起了死的是什么人,隨口評論幾句。有時候聽不清,或者把死的人搞混,死的本來是杜老大被他說成了杜老二。大家笑笑,包括杜老二在內(nèi),也沒誰和他計較,都活到這個歲數(shù)了,你還能和他計較啥呢?再者說了,反正人都會死,只是早晚不同罷了。

玉米苗一天天躥起來,變成了一只只泉眼,綠從泉眼里夜以繼日冒出來,在大地上越積越深,漸漸就匯聚成一片綠色的汪洋,從東邊的千陽公路一直漫到西邊的山腳下。先是把院墻邊的馬蓮草和窩瓜秧淹沒了,隨后把院墻也淹沒了,老六爺子的房子和房前的樹浮起來,風(fēng)一吹,就像一條船和一掛帆在綠色的洋面上漂來蕩去,讓人錯以為要駛向什么地方,定睛再看,才發(fā)現(xiàn)更像是一座島,孤零零地站立在大洋里。玉米出挑,房子也幾乎被淹沒了,只剩下一道黑色的房脊,像大魚脊梁似的在波浪中沉沉浮浮。有時候,老六爺子從莊稼地頭直起身,也會找不到家,疑惑自己在哪里,忘了自己是誰。他倒不著急,覺得有些好笑,自己在和他玩捉迷藏呢,等著他去找,他偏不去找,看你能藏到什么時候。看見扇面形的樹冠,先把家找回來,隨后自己也回來了。老六爺子覺得,自己那個老小子回來得有些灰溜溜的。

在心里嘀咕一句,咋還回來了呢,有能耐你接著躲?。?/p>

自己說,我不回來,你就不是你。

老六爺子說,不回來拉倒,管他娘的是誰呢!

樹是棵老樹,長了三四百年了,是祖上從關(guān)里老家挑來的樹苗,跋山涉水走了兩千多里,在這片土地上扎下了根。原本村東一棵,村西一棵,都長在村子口。在五家子人嘴里,兩棵樹有個共同的名字,都叫大樹。平常的日子,看著挺不起眼的,到六月開了花,可不得了了,滿樹黃白色花朵像噴發(fā)的焰火似的,白天香得人直打噴嚏,晚上香氣滲進(jìn)人夢里。兩棵樹遙相呼應(yīng),比賽著開花,整個村子都罩在香氣里。有懂行的人說,這是暴馬丁香,也叫白丁香,長這么高大不容易。村子搬遷時,開來一臺起重機(jī),把村東那棵大樹移走了,也不知栽到了哪里,沒準(zhǔn)兒已經(jīng)死了。俗話說,人挪活,樹挪死。剩下村西這棵樹,孤零零的,心情也不咋好,連著兩年,葉發(fā)得晚,花開得稀稀落落,第三年才緩過勁兒來。

老六爺子仍然每天坐在樹下面,自己和自己下五道兒,輸贏還是土坷垃。常常是,他也像老霍頭似的下著下著就睡著了,丁香花落在腦袋上,和他的頭發(fā)長在一起,花香順著發(fā)根滲到夢里。老六爺子看見自己坐在大樹底下搓麻繩,往手掌心吐口唾沫,兩只手掌一合一分,一段漂亮的繩子就從胳肢窩底下延伸出去。彩霞坐在旁邊納鞋底,錐子尖在頭發(fā)里蹭一蹭,沖著鞋底扎下去,針從錐眼兒穿過,麻線和鞋底摩擦沙啦啦響。忽然醒過來,嘴里喊著彩霞的名字,弄不清是醒還是夢。小青被他喊醒了,歪著腦袋,愣愣地看主人,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老六爺子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還知道下棋,在棋盤這邊走一步,又到棋盤那邊走一步。恍惚聽到彩霞喊他回家吃飯,扔下棋盤、棋子向院里走,小青也爬起來,跟在后面。

有一天下午,老六爺子從瞌睡中醒來時,看見對面坐著一個白胡子老頭,滿臉皺紋,瞇縫眼睛,年齡似乎比他還要大,看上去有點面熟,又好像從來沒見過。

你是五家子人嗎?老六爺子問。

老頭笑呵呵地點點頭,我是五家子的。如今五家子只剩下你一個人了,你得堅持住,守住祖先的基業(yè)。

我好像沒見過你。你要是五家子的,那就是咱們兩個人。

你天天都見我,只是你不理會。我在五家子,但不是五家子人。

那你是誰呢?

你想我是誰,我就是誰。

小瞇縫眼兒,我想你是老胡頭。

那我就是老胡頭。

我想你是老火頭。

那我就是老火頭。

我想你是彩霞,可惜你不是。

你想想看,沒準(zhǔn)兒我是呢!

你來干啥呢?

我找你下棋。

兩個人擺上棋子,一替一步走起來。第一盤老六爺子輸了,第二盤老六爺子又輸了。白胡子老頭還想擺第三盤,老六爺子抬腳踢飛棋子,用鞋底把棋盤抹掉。

不玩了,你耍賴。

輸了就急眼,我看你才是老火頭。

我是老火頭,那你是誰?

你想想看。

你是老六爺子。

看來你還不算傻,我知道你所有秘密,也知道彩霞在哪。

彩霞在哪?

你想她在哪,她就在哪。

白胡子老頭一閃身,消失在大樹后面。老六爺子一激靈,似乎又醒了過來,剛才好像是夢,又好像不是,恍惚間看到好多人影閃到樹后面。伸手摸一把大樹,樹皮斑駁,像一張滄桑的臉,花已經(jīng)落盡了,但花香氣還在。小青臥在樹下,眼睛閉著,尾巴尖不時搖兩下,大概在夢里討好誰。

好多往事纏繞在老六爺子周圍,常常是一邁步,那些過去的事就絆了他的腿,撞了他的臉,刮蹭到他的胳膊。老六爺子發(fā)覺,自己正在融入到往事里,融入到歷史里。他也變成了往事,變成了歷史。老六爺子吃過飯,在屋門前坐著消食,看見家里的雞在園子里啄食,一只紅冠子大公雞用爪子在土里扒,扭過頭去,喊身后的母雞。母雞歡快地跑過去,啄公雞給它準(zhǔn)備的食物。彩霞說,你瞅瞅人家公雞,多有謙讓,有條蟲子都想著母雞。老六爺子好半天回一句,下回我從土里扒出蟲子,也讓給你吃。母雞把蟲子咽下去,公雞一只翅膀支起來,繞著它轉(zhuǎn)一圈兒,熟門熟路地站到母雞身上。老六爺子說,你看看吧,蟲子也不是白吃的。老六爺子笑出了聲,笑出了眼淚,抬手揉揉眼睛,才發(fā)現(xiàn)園子里站著的是大白菜,根本就沒有雞。目光剛從白菜地收回來,又聽到彩霞在身后喊他卸門板打袼褙,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好聞的糨糊味。老六爺子在門板上刷一層糨糊,彩霞把一塊塊形狀各異的布片貼在門板上。小青也跑來湊熱鬧,在他們腿中間鉆來鉆去。老六爺子又刷一層糨糊,彩霞再貼一層布片。袼褙打好晾干后,就可以使它納鞋底、做鞋幫了。兩個人正忙著,小青把嘴伸進(jìn)糨糊盆里,偷吃了一大口,隨后,又吃了一口。老六爺子發(fā)現(xiàn)漿糊少了,嘴里叨咕,真奇怪,還沒蘸幾刷子,咋就快見底了?小青義憤填膺地沖著雞鴨叫,似乎偷吃的是它們。彩霞看到它嘴巴上沾著糨糊,識破它賊喊捉賊,一腳踢在它屁股上。

老六爺子耳朵差不多全聾了,左眼瞎了,右眼殘存的一點光感像一道殘留的門縫,成了他和世界溝通的唯一途徑。他不再看電視,不再聽收音機(jī),憑借著一點微光,慢慢摸索出一種新的生活方式。他可以準(zhǔn)確找到想用的東西,像過去一樣做飯洗衣服上廁所,吃過飯后,穿過院子到門前的大樹底下乘涼。日復(fù)一日,老六爺子發(fā)覺,自己正在慢慢地消散,融入到周圍的植物和大自然里。反過來說也差不多,周圍的植物和大自然正融入到老六爺子的身體里,讓他慢慢地也變成了一株植物。早晨坐在門前,陽光照射下來,老六爺子像植物似的緩緩舒展開枝蔓,打開全身的毛孔。他覺得陽光穿透了他,他既是一縷陽光,也是被陽光照耀的一株植物。他不再去管那些窩瓜、葫蘆和黃瓜,他和它們一起四處亂爬,四處探索,四處結(jié)果實。下雨時,雨的氣味就會鉆進(jìn)他的身體里,他呼出的氣就像吹動雨絲的風(fēng),帶著雨水的濕腥氣。他還是被雨水滋潤的土地,不管撒下什么種子,都能長出合格的莊稼。他感覺自己也像雨一樣,正灑落在房子、莊稼和大地上。他甚至能看到自己在壟溝里匯聚起來,向著低洼處流動,漸漸地壯大起來,成為一條小溪,一條小河,流向大河,流向大海。想想真挺有意思,人像植物種子一樣被種下,像棵莊稼似的在大地上度過一生,最后又變成植物,回歸泥土。

小青突然叫起來。這次叫得倒是有正當(dāng)理由,有兩個人拿著東西從東邊過來了??赡苁抢狭?,也可能總也不叫嗓子銹住了,小青的叫聲一點都不響亮,聽上去像嚎,還有點兒像哭。不用別人說,叫成這樣,小青自己也很不好意思。大概對自己失望,讓它惱羞成怒,小青沖到院門口,對著來人一陣緊咬。來人一高一矮,高的長著一雙小瞇縫眼兒,矮的胖得像地缸,肩上扛著一袋米。

老六爺子把小青喊回來,看著兩個人走進(jìn)院子。

這是我們胡經(jīng)理。矮個的把米放在門口說。

哪個胡經(jīng)理?老六爺子問。

我是胡記。高個的說,您老今年有一百多歲了吧?

你是哪個胡記?

開小賣部的老胡頭兒子胡記,您老看著我長大的,小時候我特別調(diào)皮搗蛋,您老說我人嫌狗棄,一輩子沒有出息,八成還得挨槍子。

胡經(jīng)理辦了全縣最大的合作社,公路邊的水稻田都是他的,新村人十個有八個在合作社上班。胡經(jīng)理全省都有名,電視報紙三天兩頭采訪他。矮個的插話說。

胡記啊,你不是死了嗎?

死的是我爸老胡頭,我沒死,還活得好好的。

老胡頭死了,胡記沒死,你來這找誰呢?

我來找您啊,商量一件事。

你找我啊,那我是誰呢?

您是老六爺子,村里的老壽星,方圓百里怕也沒您這么大歲數(shù)的。

老六爺子不是死了嗎,哪還有老六爺子?

老六爺子沒死,您就是老六爺子,死的是老火頭。

我不是老六爺子。

不是老六爺子,您是誰???

你想我是誰,我就是誰。

我想不想,您都是老六爺子。

你找老六爺子有啥事?你說說,我聽聽,幫你們評評理。

矮個子從挎包里拿出一張紙,一層層打開,鋪在馬車上。胡記指點著讓老六爺子看。老六爺子看一眼,紙上花花綠綠的,好像是一幅畫。

這是一張平面圖,畫的就是咱五家子。這是千陽公路,這是新村,這是我的合作社辦公樓。這是新建的客運(yùn)站,咱五家子人從這坐車去縣城去省城去全國各地。您看看,這些長得矮的,都是水稻,這幾年咱五家子大米已經(jīng)有了名號,外面人都爭著搶著買。我給您帶來的就是今年的新大米,您老嘗嘗看咋樣。

這個像蒼蠅屎似的黑疙瘩是啥?

這就是您的房子,還有您的兩條壟玉米和杜老二、于老大的地。我的合作社想流轉(zhuǎn)這片土地,全部改成水稻田。今年春天井都打好了,上個月他們倆簽好了協(xié)議。您老人家能不能成全我,搬到新村去?。堪逊孔雍偷剞D(zhuǎn)給合作社。這樣地就能連成片了,方便機(jī)械化作業(yè)。

這是現(xiàn)代農(nóng)業(yè)的發(fā)展方向,胡經(jīng)理會多給補(bǔ)償,不讓您老吃虧。

你說得在理,我?guī)湍愫屠狭鶢斪诱f說,他八成能答應(yīng)。可有一樣,這棵大樹能不能別推倒,就讓它在這長著?

房子扒了,人也不在這住了,您老為啥要留著這棵大樹呢?

咱五家子去世的人,都在這棵樹里住著呢!

我爸也在這棵樹里住著?

你爸在樹里,我爸也在樹里,老火頭在樹里,老六爺子也在樹里,用不了幾天,我也要住在大樹里。

您老在我眼前呢,沒在樹里。我也不相信我爸在樹里,但我答應(yīng)您,不動它,讓它繼續(xù)長,能長多高就讓它長多高。咱還得商量一下,您老想要多少補(bǔ)償款,還有,啥時候能簽協(xié)議?

簽啥協(xié)議?

轉(zhuǎn)讓房子和土地的協(xié)議,聽您剛才的意思,好像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

用不著簽,你只管等著就行了。

那好吧!我們走了,咱隨時聯(lián)系。

胡記似乎有些不相信,把平面圖收起來,讓矮個子疊好,裝進(jìn)挎包里。天已經(jīng)黑下來了,一群小蟲子繞著門廊下的燈一圈圈飛,不時撞在燈泡上,有幾只把自己撞暈了,四腳朝天落在地上,好一會才醒過來,小細(xì)腿又蹬又踹,試圖把自己翻過來。

兩個人走到門口了,老六爺子又在后面問,剛才你說是誰來著?

我是胡記,老胡頭的兒子。

胡記不是死了嗎?

我爸死了,我還活著呢!

胡記,你現(xiàn)在相信你是老胡頭親生的嗎?

小時候不懂事,現(xiàn)在我相信了,俺們爺倆長著一樣的小瞇縫眼兒。

半個月后,老六爺子的大孫子來送油,發(fā)現(xiàn)屋子里沒有人,炕沿上放著一張紙,紙上寫著一行字:我住在大樹里。大孫子屋里屋外找一圈,沒找到老六爺子,喊小青,小青也不在。把那張紙翻過來倒過去又看幾遍,寫的還是那幾個字:我住在大樹里。心里覺得奇怪,就給家里人打了電話。老六爺子的兒子、孫子、重孫子很快都來了,大家房前屋后菜園玉米地又找一遍,仍然沒找到,又去新村找,哪里也沒有老六爺子。第二天又接著找,胡記也派出人手幫忙,連著找了一個月,范圍擴(kuò)大到鎮(zhèn)上和縣里,還是沒有老六爺子蹤影。但他們也不相信他真住在大樹里。大家商量一下,只能放棄尋找。

老六爺子的大孫子和胡記簽了協(xié)議。胡記如愿拿到了土地,先把房子和院子推掉了,又把玉米地鏟平了。在平面圖上規(guī)劃來規(guī)劃去,反復(fù)論證,覺得那棵大樹確實很礙事,最后決定還是移走。胡記很謹(jǐn)慎,為了對得住老六爺子,特意請專家制定了方案。移樹那天,動用了上百人,來了十幾輛車。為了不傷到樹根,按照方案,先人工在大樹周圍挖坑,再由兩臺吊車把樹拔出來,裝進(jìn)大貨車?yán)?,拉到選定的移植地點。那邊樹坑已經(jīng)挖好了,只等著大樹站進(jìn)去。

十六個人,分成四組,東西南北圍著大樹挖。南北西三面進(jìn)展順利,很快就挖出了樹根。東邊地面格外硬,鍬挖不動,鎬刨不動,半天也沒進(jìn)去一尺。臨時調(diào)來兩臺手持鑿巖機(jī),終于把地面啃開了。清理掉松土,再往下挖,發(fā)現(xiàn)一條碗口粗的樹根一直往東邊爬。胡記不讓傷樹根,叮囑大家順著樹根挖。挖出的樹根越來越長,逐漸變細(xì),向東延伸。人們跟著它向前,一直挖出幾百米,看到樹根終于停了下來,變成了手指粗細(xì),彎曲起來,和從東往西來的一條樹根鉤在一起。大家都納悶兒,誰也沒見過這么長的樹根,它一路爬過來干什么?胡記忽然想起村東那棵大樹,它是來找另一棵樹,它們在地底下見面,手拉手。

大樹被栽到了新村東頭,樹根繞著樹干盤了好多圈。有人拿來一條繩子,被胡記阻止了,不要捆,想去哪,就讓它去哪吧!

移栽后頭一年春天,大樹沒有發(fā)新葉,夏天也沒有開花,到秋天時枝干都變成枯黃色。大家都以為它已經(jīng)死了。但第二年春天,樹上冒出了綠葉,夏天開出了滿樹黃白色的花,風(fēng)一吹,香滿了整個新村。

責(zé)任編輯:易清華

猜你喜歡
六爺小青彩霞
《坐井觀天》故事新編
民間故事選刊·上(2022年9期)2022-10-14 12:22:07
民間故事選刊(2022年17期)2022-10-07 01:19:24
傳奇·傳記文學(xué)選刊(2022年5期)2022-06-07 13:02:51
沒有愛不能到達(dá)的地方
做人與處世(2022年4期)2022-05-26 21:50:38
金山(2022年2期)2022-03-15 08:45:33
小青、小銀和小白
小青
Graphene Based Electrochemical Sensor for the Detection of Volatile Organic Compounds
漫畫閱讀(一)

湖南文學(xué)2024年3期

湖南文學(xué)的其它文章
真實的謊言
漂流國游記
在夜色最深處
月亮在清晨升起
山道彎彎(節(jié)選)
騎馬記(組詩)
吐鲁番市| 休宁县| 福清市| 孟津县| 乌兰浩特市| 武义县| 维西| 泰和县| 宜君县| 荣成市| 景谷| 松阳县| 新乡市| 古丈县| 清新县| 开江县| 百色市| 若尔盖县| 宁城县| 抚宁县| 侯马市| 海城市| 清河县| 东乌| 白朗县| 封开县| 深泽县| 临清市| 平谷区| 那曲县| 邹平县| 富川| 资溪县| 博湖县| 德惠市| 夏邑县| 安化县| 江油市| 田林县| 乐业县| 义马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