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漸

1.曉 軍

“曉軍，學校不是早就放學了，你咋還在這？”天剛黑，隔壁王叔蹬著三輪車從城里進貨回來，路過村口看到了孤零零的李曉軍。

“??？”李曉軍聽見聲音猛地一回頭，“王叔，是您啊?！?/p>

“你在這看什么呢？”王叔的聲音再次響起，但李曉軍并沒有回答王叔的意思，只是呆呆地看著遠方。

“行了，你趕緊回家去吧，不然你奶奶該著急了?！?/p>

“知道了，王叔?！崩顣攒婍槒牡鼗卮鹬?，但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

“王叔。”李曉軍突然想到一件事，往前走了兩步，“您先別走，我想問您點事?！?/p>

“啥事？”

“我家電視昨天壞了，沒看到天氣預報。天氣預報有沒有說今天會下雪？”李曉軍的一雙眼睛亮晶晶的。

“下雪？想打雪仗、堆雪人??？”王叔咧著嘴笑了起來，帶著農(nóng)村人的憨厚和淳樸。他見李曉軍還是不作聲，接著說：“聽專家說，今年還是個暖冬。村里三四年沒下過雪了，今年肯定也不會下?！?/p>

李曉軍眼睛里的光瞬間消失了。

王叔自顧自地說：“不過……”

“不過什么？”

“不過天氣預報好像說了今明兩天有雨，你上學記得帶傘。叔還有事，先走了，你也趕緊回吧?！蓖跏逭f著，身子微微前傾，用力蹬著裝滿貨的三輪車，不一會兒連背影都看不到了。

2.小 虎

王叔忙了一天，送完貨回到家就看見自己的兒子王小虎正在看電視，書包被隨手丟在了地下。王叔翻了翻書包，發(fā)現(xiàn)老師布置的作業(yè)還是一片空白，頓時火上心頭。他還在書包最里面發(fā)現(xiàn)了一張數(shù)學卷子，上面大大的“55”瞬間引爆了地雷。

“王小虎！”王叔突然吼了一嗓子，把王小虎嚇了一大跳?？粗职峙瓪鉂M滿的臉，王小虎暗道不好，心想自己的卷子肯定被爸爸瞧見了。

王叔氣不打一處來：“你這次數(shù)學考了幾分？老師布置的作業(yè)你做了嗎？天天放學回家就知道看電視，電視能幫你把作業(yè)給做了嗎？”

王小虎自知理虧，不知道說什么才能讓爸爸消氣，只好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王叔看著自己兒子，突然想到村口遇到的李曉軍，兩相比較后，愈發(fā)生氣：“你看看你自己，你再看看人家曉軍！人家曉軍次次考第一，聽話又懂事，回家主動做家務，還照顧殘疾的奶奶。你倆天天待在一塊，你咋沒學著人家曉軍半點好？”

小孩最怕被人比較，看著爸爸這么夸贊自己的朋友，王小虎心里瞬間被羞惱占據(jù)，口不擇言地說：“是是是，曉軍就是好，曉軍就是比我強。曉軍那么好，他爸媽咋還不要他？我們班同學都說曉軍是個沒爹沒媽的孩子?！?/p>

“你這兔崽子，曉軍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嗎？你不能這樣說他。他爸媽只是在外打工，沒時間回家看曉軍而已?！蓖跏孱D了頓，突然放低了聲音，像是說給王小虎聽，又像是自言自語，“唉，要不是為了生活，誰愿意背井離鄉(xiāng)呢？”

王小虎的話說得極其傷人，話一出口他就后悔不已。他看著生氣的爸爸，誠懇地說：“爸，我錯了。我不該這樣說曉軍，我以后一定多向曉軍學習，您就別生氣了。”

3.翠 蓮

鄧翠蓮幾年前摔了一跤，自此之后一條腿就落下了殘疾。以往這個時候，李曉軍早就到家了，不知道為什么今天這么晚還沒有回來。她腿腳不便，沒辦法出去找人，越等天越黑，越等越焦急。

李曉軍快走到家門口時，才發(fā)現(xiàn)拄著拐杖等自己回家的奶奶，內(nèi)心十分愧疚，小跑著過去喊著：“奶奶，我回來啦！”

“曉軍，今天怎么回來得這么晚？”鄧翠蓮看到孫子安全回到家，一直揪著的心這才放下，臉上有了笑容。

李曉軍沒有直接回答，反倒問了一句：“奶奶，您吃飯了嗎？”

“還沒呢，等你回來一起吃。你快去洗手，我去熱飯菜?！蹦棠讨糁照热チ藦N房。

李曉軍心里更不好受了，奶奶身體本就不好，自己不應該讓她如此操心。

餐桌上鄧翠蓮又說道：“曉軍，你還沒說今天咋回來得這么晚?！?/p>

“奶奶，您說今年村里會下雪嗎？”李曉軍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咋啦？”

“我爸上次走的時候和我說，下雪的時候，他和媽媽就能回來和我一起過年了。爸媽今年會回來嗎？”

鄧翠蓮聽著這話，眼睛瞬間紅了，是啊，他們什么時候能回來呢？兒行千里母擔憂，自己又何嘗不想孩子呢？只是可憐了李曉軍，小小年紀把大人說的一句話記了三年。他每天認真地在日歷上畫圓圈倒計時，恨不得時間能過得再快點。鄧翠蓮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突然間的沉默讓李曉軍心里一沉。

“奶奶，爸媽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我很聽話的，這次數(shù)學考試又考了第一。你讓爸媽別不要我好不好？”李曉軍想起了同學的閑言碎語，眼中閃出了淚花。

“爸爸媽媽很愛你，他們只是工作太忙，所以沒時間回家看你?！编嚧渖彴参康?。

“真的嗎？”李曉軍半信半疑地問了一句。

“當然，奶奶什么時候騙過你？”像是怕李曉軍不相信似的，鄧翠蓮最后又鄭重地加了一句，“今年你爸媽肯定會回來?！?/p>

4.李 強

接到電話的時候，李強正在爭分奪秒地送外賣。電話響起時，李強以為是剛才的客戶又來催單，不假思索地說：“您好，您的外賣馬上就送到了，請稍等一會兒……”

“強子，是我?！?/p>

熟悉又蒼老的聲音響起，李強愣住了，從耳邊拿過手機看了看，上面赫然顯示的是“媽”?！皨專趺赐蝗淮騺砹?，家里出了什么事嗎？”

“強子啊，家里一切都好，你不要擔心。”鄧翠蓮頓了頓，問，“今年你們回來嗎？”

“年底工作比較忙，來回路費就得花去大半個月的工資。我們也想家，但……”李強聽上去很為難的樣子，但話沒說完就被對方給打斷了。

“強子，我知道你們在外不容易，但你們已經(jīng)三年沒回家了。就算不考慮家里還有一位老母親，也要想想孩子啊。曉軍天天盼著你們回來。孩子的成長過程中需要父母的陪伴，這和你們掙多少錢沒關系。這是為人父母的義務，也是為人父母的幸福。時間過得很快，不要到頭來給自己留下無法彌補的遺憾，更不要給孩子的童年留下遺憾。回來吧！”

掛了電話后，李強想了很久，咬咬牙作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李強回來那天，李曉軍站在村口張望，遠遠地看著一個人影像是爸爸，但又不敢確定，等那人一步步走近，才驚喜地發(fā)現(xiàn)真的是爸爸。

“爸！爸！”李曉軍小跑著過去，擁住了李強。

“曉軍，爸爸回來了，媽媽過幾天也會回來。爸爸給你帶了玩具和零食，城里最近都流行這個玩具，爸爸排了好久的隊才買到?！崩顝娚斐鍪置嗣顣攒姷哪X袋，“讓爸爸好好瞧瞧。曉軍長高了，用不了幾年就有爸爸這么高了。”

“爸，你這次回來待幾天？啥時候走？”李曉軍期盼地望著李強，希望這次相聚能長一些。

李強看著三年未見的兒子？想到自己不知不覺中已錯過孩子成長中許多重要的時刻，望著他稚嫩又期待的面龐，說：“曉軍，這回爸爸不走了！”

（插圖：鍋子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