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觀與悲觀的“觀”字,代表一種對世界和人生的總看法,也代表決定行為的方向和做人的態(tài)度的根本看法。這種看法普遍多叫作“直觀”或“洞見”。這其中當然包含有知識和見解的成分。一個人的任何行為,都是以知識為主宰,以見解為指導。假如看法錯誤,行為自然也隨之錯誤。假如見解正確,則受其指導的行為,必然也趨于正軌。觀與行或知與行是永遠合一而不能分的。盲目者必冥行,無知者必妄為。真切篤實之知與明覺精察之行,永遠是合一而不分的。悲觀與樂觀問題之所以重要,就是因為這兩種不同的看法,直接產(chǎn)生不同的行為,影響不同的生活。
悲觀乃是對于眾人目前認為快樂的事情,于其將來的前途懷隱憂,感痛苦。乃是基于情緒的一種看法,即不僅是主觀的情緒,亦不是對于客觀事實研究的報告。根據(jù)同樣的道理我們可以分辨“樂觀”不是“觀樂”。譬如,參加盛宴,進戲園,看熱鬧,都可以說是“觀樂”,但卻并不一定是“樂觀”。因為赴宴會看熱鬧的人,心中也許感得異常孤寂悲哀,或興“良辰不再”之嘆,或有“眾醉獨醒”之感。足見樂觀的人并不一定是參加快樂場合,自己享受快樂,而每每是對于眾人認為痛苦悲哀沒有辦法的狀況抱樂觀態(tài)度。所以樂觀多少包含有主觀上輕蔑痛苦、超越悲哀的態(tài)度,而并不是事實上否認痛苦和悲哀的客觀現(xiàn)象。
樂觀和悲觀既然是主觀的態(tài)度,所以一個人之抱樂觀或抱悲觀并不一定為客觀事實所決定,而是隨個人痛苦或快樂的經(jīng)驗為轉(zhuǎn)移。許多聰明的年輕人,家境甚好,涉世甚淺,然而每每稍受挫折,便容易陷于悲觀。而飽經(jīng)憂患、備嘗艱苦的人,對于人生倒反而取樂觀的態(tài)度。又如自抗戰(zhàn)以來,許多安處在后方,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痛苦的人,或是住在租界上當寓公的人,往往對于抗戰(zhàn)前途,深抱悲觀。而在前線作戰(zhàn)的將士,在醫(yī)院治療的傷兵,從作戰(zhàn)的痛苦經(jīng)驗中,對于抗戰(zhàn)的前途,反而養(yǎng)成樂觀的展望。由此足見真正樂觀的人并不一定志得意滿,快樂舒服,生活上毫無痛苦。
同樣,悲觀的人也不一定垂頭喪氣,自苦自殺。當曹操以一世之雄,破荊州下江陵,橫槊賦詩的時候,他所發(fā)出來的詩歌,卻是“憂思難忘”“杜康解憂”的悲觀情調(diào)。叔本華是著名的悲觀主義的哲學家,然而他最怕死,最反對自殺。抱悲觀主義的人不僅不自殺,有時愈悲觀愈享樂,愈縱情肆欲、酣歌宴飲,以求目前一時的快感。在相反的方面,樂觀的人往往能夠不怕死、肯犧牲。歷史上許多忠臣烈士、先知先覺,到了生死關(guān)頭,慷慨就義,然而他們精神上仍是樂觀的。其實許多圣賢豪杰在動心忍性、困心衡慮的艱苦生活中,仍不減少其奮斗的勇氣,大抵都由于他們精神上修養(yǎng)達到了一種樂觀的態(tài)度,在那里支持著、鼓舞著他們的大無畏精神。
一個人對于自己和別人的前途乃至世界的將來有信心,也就是說他具有希望。對于將來的無窮的信心與希望,自然會形成對于世界與人生的樂觀的看法。譬如,即就青年生活而論,假如我們只從表面部分去看見青年所表現(xiàn)的囂張、頹廢、懶惰、浮囂、幼稚、狂妄種種弱點,自然不免悲觀,因而會減少我們對于教育效能的信心。然而當我們想到青年的迷途是一時的,是可以改善的,并想到青年將是社會的柱石,國家的主人翁,一切實業(yè)、政治、學術(shù)界領(lǐng)袖的候補人,換言之,用“后生可畏”的眼光來看青年,以希望、信心來看青年,那就自然會趨于樂觀,因而可以相信教育的效能,增加教育的興趣了。
(選自《文化與人生》)
提煉
1.透過現(xiàn)象表面,窺探本質(zhì)規(guī)律
要使自己的文章充滿哲理,體現(xiàn)出深刻性,考生平時就要學會觀察思考,以持久的積累構(gòu)建深厚的底蘊,求廣達深,博觀約取。這樣在寫作中,才能由表及里挖掘根源,從而提出透視到本質(zhì)和規(guī)律的理論性結(jié)論,并以內(nèi)在的邏輯關(guān)系加以呈現(xiàn),這樣就能讓文章更加深刻。如上面這篇文章,是著名哲學家賀麟對于文化問題、人生問題的討論,力求解答當時的困擾,滿足精神的需要,根源意識很強。作者十分注重從具體事例(現(xiàn)象)——抗戰(zhàn)時期人們的樂觀與悲觀,透視出背后的本質(zhì)“一個人之抱樂觀或抱悲觀并不一定為客觀事實所決定”,從而讓論證具備了深刻的理論性,增強了說服力。
2.設(shè)置理論前提,增強說理力度
在論證的過程中,我們要能夠給說理以一個理論的大前提,這樣可以讓說理深刻,從而征服讀者。如這篇文章,作者就先給出了一個有著深刻理論的大前提:“一個人的任何行為,都是以知識為主宰,以見解為指導。假如看法錯誤,行為自然也隨之錯誤。假如見解正確,則受其指導的行為,必然也趨于正軌。觀與行或知與行是永遠合一而不能分的?!边@個大前提,成為了作者對樂觀與悲觀進行分析的依據(jù),讓后面的分析有了可靠的理論基礎(chǔ),最后發(fā)出“以希望、信心來看青年,那就自然會趨于樂觀,因而可以相信教育的效能,增加教育的興趣了”的倡議,水到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