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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晚清滿族坤秋帽“蓋花”看滿蒙漢文化交融

2024-03-19 07:51李華文蘇日娜通訊作者王悅
藝術設計研究 2024年1期
關鍵詞:造物滿族蒙古族

李華文 蘇日娜(通訊作者) 王悅

“坤秋帽”①又稱“困秋帽”“飄帶帽”,是晚清滿族婦女獨具特色的秋冬季常服冠。崇彝《道咸以來朝野雜記》載:“婦女……冠則帶困秋帽,與男冠相仿,但無頂,無纓,皆以組繡為飾。后綴繡花長飄帶二條。此冬季所用者。”②坤秋帽整體造型與清代男冠相似,由帽盔、帽檐、蓋花、帽結和飄帶構成,佩戴時需露出額頭,并在耳朵左右兩側插飾珠花,與便袍搭配、外套馬甲。而“蓋花”作為坤秋帽帽頂?shù)臉伺浞?,常采用由中心向四周發(fā)散的圖案結構,用串珠、刺繡、堆凌、點翠、鑲嵌等工藝制成,并覆于帽頂,成為晚清滿族婦女階級身份識別的重要符號之一。

目前有關坤秋帽的研究大多集中于文化、制度方面,如陳慧霞、曾慧、滿懿等學者,將它置于清代首服或清代頭飾下進行分析,研究內(nèi)容也是簡略的描述、介紹,研究成果尚未系統(tǒng)化。根據(jù)便服不入典的清律,少有可靠的官方文獻對坤秋帽加以記載,而學界對清代滿族婦女頭飾的研究,多集中于春夏常服冠“大拉翅”,坤秋帽的歷史價值還沒有被呈現(xiàn),表現(xiàn)出“有史無據(jù)”的現(xiàn)狀。事實上,坤秋帽是繼朝服冠、吉服冠、鈿子禮服冠之外、與夏常服冠“大拉翅”并列的晚清滿族婦女冬季常服冠,特別是帽頂?shù)纳w花元素,在滿族其他首服中都未有出現(xiàn),是清代多民族文化交融的重要物證。本文采用多重證據(jù)和比較研究法,通過對坤秋帽蓋花紋樣的題材類型、裝飾位置、經(jīng)營位置的研究,擬解決兩個問題:其一,蓋花置于坤秋帽帽頂?shù)脑?;其二,對蓋花經(jīng)營位置的布局成因進行分析。希望能夠為完善清代服飾文化研究,提供一些補益與參考。

一、坤秋帽蓋花的紋樣類型

滿族是一個以自然為神明,崇尚自然、依賴自然并具有強烈宗教信仰的民族。在滿族服飾中,滿族常常通過諧音、象征、比喻等表述方法,將祈福納祥、驅惡辟邪等思想觀念轉換為抽象或寫實的紋樣,并裝飾于服飾外觀之上。通過對不同地區(qū)博物館館藏的坤秋帽實物進行統(tǒng)計,其蓋花紋樣不僅體現(xiàn)了清代滿族對人格化自然神靈的崇拜,且保留有明顯的滿蒙漢文化交融的信息,即漢俗中的“吉祥”③特征;我們從整體上可以將其歸為五類:分別為植物紋、動物紋、器物紋、文字紋和幾何紋(表1)。

表1 :坤秋帽蓋花紋樣類型

在滿族的信仰中百花是神靈的化身,能夠保護后代昌盛,因此服飾上常以各色植物紋樣進行修飾,坤秋帽蓋花中的植物紋是較為常見的題材,如牡丹、四君子、三多、繡球、柳枝等,其中以牡丹和蘭花最具特色。牡丹為木本植物,葉子形如掌形,被譽為百花之王、國色天香和富貴之花,是富貴的象征。蘭花作為四君子“梅、蘭、竹、菊”中的一員,也是滿族吸納漢文化的典型例證之一。北方蘭草與南方相差甚遠,北方多為墩蘭,而文人書畫與坤秋帽蓋花多為蕙蘭④,有典雅高潔之意。蓋花的動物紋樣以蝙蝠、蝴蝶較多,在清代吉寓紋樣中,“蝠”與“福”在字的發(fā)音上相似,故被賦予了福氣的象征,因此,坤秋帽的蝙蝠紋蓋花寓有“進?!敝?。蝴蝶作為坤秋帽蓋花的又一經(jīng)典動物題材,寓有生活美滿、繁衍子孫之意,常與植物紋樣搭配出現(xiàn)。

在滿族原始服飾中,少見文字紋樣,滿族入關以后,隨著滿漢文化的相互交融,漢族中帶有吉祥寓意的文字紋樣也開始出現(xiàn)在滿族的民俗生活中。坤秋帽蓋花上的文字紋樣有“福、祿、壽、喜”等,“壽”是“天賜五?!敝?,有長形與圓形二式,長形有長壽之意,圓形寓為團圓;“?!钡脑⒁鉃閳A滿多福;“喜”寓有喜慶、幸福和祝福之意,常用于婚慶、節(jié)日等喜慶場合。除此之外,坤秋帽蓋花還有幾何紋,如盤纏紋,也常與植物、動物進行組合,其整體以螺旋形狀展開,圍繞中心點擴散,無起點、終點,象征著源遠流長、生生不息。盤纏紋也是佛八寶中的重要元素之一,蒙語稱“烏力吉烏塔斯”,意為無窮之境,寓意家庭興盛、萬事如意,與蝙蝠搭配出現(xiàn),寓為五福綿長。滿漢文化的深度融合要屬器物紋樣,其在坤秋帽蓋花中的使用也最頻繁。如意本是一種法器,梵語為阿那律,因柄端為手指造形,后演化成祥云而成吉兆之物,并成為坤秋帽中最經(jīng)典的標配圖符。

可見,蓋花作為坤秋帽標志性的構成要件,其紋樣類型不僅是滿族對自然生活中具體物象的藝術化表現(xiàn),也是清代滿蒙漢文化交融在世俗儀表中的物化呈現(xiàn)。英國歷史學家彼得·伯克(Peter Burke,1937~)說:“圖像如同文本和口述證詞一樣,也是歷史證據(jù)的一種重要形式。”⑤坤秋帽的蓋花紋樣不僅影射著滿族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與追求,同時也從側面映襯出清代崇尚繁縟奢華的審美觀念。

二、坤秋帽蓋花的“裝飾位置”

在清代滿族男女首服中,僅有婦女坤秋帽帽頂飾有蓋花符形,而其他冠帽帽頂不曾有過蓋花。那么,清代滿族婦女為何會將蓋花置于帽頂呢?通過對圖像、實物進行研究,筆者發(fā)現(xiàn)蓋花圖符是清代蒙古族男女冠帽帽頂?shù)臉伺?,并具有普遍性。本文以坤秋帽蓋花為線索,對蒙古族蓋花圖符有關的物質(zhì)文化進行深入研究,發(fā)現(xiàn)坤秋帽蓋花的“裝飾位置”,一方面繼承自女真本俗,另一方面又受到蒙古族造物思想的影響。

1、花珠帽與坤秋帽的頂部裝飾

通過對實物、圖像的考證可以發(fā)現(xiàn),坤秋帽蓋花的裝飾位置其舊俗傳統(tǒng)可追溯至金代貴婦的頭巾。遼金時期滿族先祖女真婦女的發(fā)式為辮發(fā)盤髻,金滅遼后婦女開始裹頭巾。⑥1988年黑龍江阿城市金代齊國墓出土了齊國王妃戴的青羅蓮花紋花珠帽(圖1),該標本由冠胎、冠盔、冠表裝飾、納言所構成?!肮趦?nèi)以鐵絲編蜂窩狀六角形網(wǎng)為‘盛子’……冠表以皂羅盤絲小菊花為地,構成上中下三層覆蓮瓣紋,每層五瓣蓮紋,每瓣蓮紋用絲線釘穿珍珠飾邊,”⑦對冠形起固定作用;該帽有青羅質(zhì)面料折成的半環(huán)形頂巾,正面折疊并釘邊形成三角形狀褶,背面交叉疊角,上成平角;冠表裝飾覆三層蓮花瓣裝飾,花瓣及花瓣之間的空隙飾有千日菊花紋,每層蓮花瓣為五片,每瓣蓮紋邊飾有珍珠,共計用珠500余顆。可見,該出土實物的冠表裝飾已存有坤秋帽蓋花“位”的舊俗信息?,F(xiàn)代學者認為,“金代青羅蓮花紋花珠帽帽頂以三層花瓣形皂羅覆蓋,并及于帽側,花瓣邊緣裝飾成串珍珠,而清代坤秋帽帽頂覆如意紋花瓣形飾,花瓣也是由帽頂跨至帽側,二者在裝飾的概念手法上相同”⑧。從一般意義上來說,蓋花的基本功能是為了加固帽頂和遮蔽帽盔頂部的折橫痕跡,但實際上它更強調(diào)其象征性與教俗內(nèi)涵,展現(xiàn)了表尊里卑的主流意識。因此,從花珠帽的疊蓮蓋花到坤秋帽的如意蓋花,其裝飾位置不僅顯示了從女真到滿族共通的族屬基因;而且,從蓮花紋到如意紋的轉化,也記錄了女真從原始的佛教色彩演變成清帝國滿俗漢制的國服特色。但為什么清代會把蓋花置于帽盔正中的頂部呢(圖2)?這或許與北方游牧民族的宗教信仰有著間接的聯(lián)系。

圖1 :金代齊國王妃花珠帽(黑龍江省博物館藏)

圖2 :點翠鳳紋坤秋帽(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2、坤秋帽的如意紋蓋花與蒙古族造物觀

滿族婦女坤秋帽上的蘭花、蝙蝠、如意紋等蓋花,具有濃厚的漢文化特征,尤其如意紋。如意紋在滿族傳統(tǒng)物質(zhì)文化、尤其發(fā)冠中幾乎是不存在的,而它在蒙、漢裝飾文化中則具有深刻的象征意義。清代滿族坤秋帽為何會選用如意紋作為蓋花的標配圖符呢?筆者對清代蒙古族的男女冠帽進行了梳理,發(fā)現(xiàn)如意蓋花紋是帽頂?shù)臉伺洌褂矛F(xiàn)象較為普遍,且造型與滿族坤秋帽蓋花如意紋如出一轍。而滿蒙兩族在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方面,“從蒙古建立元朝開始,到努爾哈赤建立后金政權之前,就已經(jīng)維持了400多年的長期密切聯(lián)系?!雹崆颐晒抛迮c女真人所居地理位置世代接壤,交通便利;入關后,隨著清王朝與蒙古各部落聯(lián)姻、商貿(mào)、朝貢與賞賜的頻繁進行,雙方文化必然相互影響,會經(jīng)歷從簡單模仿到選擇吸取,再到消化、融入自身文化系統(tǒng)的演變過程。因此,滿蒙兩族的地緣和政治關系,不僅為雙方物質(zhì)文化的交流提供了有利條件,而且為兩個民族精神文化的交融提供了可能。因此,坤秋帽如意蓋花紋的由來很可能與蒙古族有密切關系。

蒙古族對佩戴冠帽十分重視,蒙古族諺語說“二人行,長者為上;一人行,冠帽為上?!雹饷晒抛逡暪诿迸c頭顱一樣重要,在他們的意識中,頭顱是人身體的首位,既是思想的來源,也是尊嚴的象征。蒙古族敬重、崇拜天穹,冠帽處于頭頂,同樣具有至高的地位。清代蒙古族無論男女都戴翻檐帽,據(jù)史料記載,清代許多蒙古貴族“頭上戴一頂帽檐向上翻卷的扁圓形氈帽”?,即指此帽。清代蒙古族翻檐帽有尖頂立檐帽、圓頂立檐帽和平頂立檐帽三式,不同盔形被賦予的象征意義也不同(表2)。尖頂立檐帽外觀形如敖包,從帽頂至四周呈放射狀排列,有數(shù)條凸起條狀紋,寓意祈求長生天賜予長久興旺之意。圓頂立檐帽盔形如半瓜狀,是蒙古族最古典的帽盔樣式,制作理念既保留有蒙古族先民的生活習俗和信仰,也保留了中國古人“天圓地方”的造物思想。平頂立檐帽盔形如平頂圓臺狀,利用上折八角收作平頂之工藝制作而成,此帽盔是受清代官帽浸染最深的款式,晚清宮廷官帽稱此工藝為“京八褶”,蒙古族民間稱此工藝的八條折痕線為佛八寶,即將八寶聚于頭頂之上,有辟邪納福之意。由此可知,清代蒙古族無論采取哪種帽盔形制,帽頂都覆有蓋花,且造物思維多采用立中心、發(fā)散式的組配原理,將其置于帽盔頂部位的核心位置?!傲⒅行摹庇型ㄉ竦淖诮桃馕叮弧鞍l(fā)散”意謂?;蹮o窮無際,其發(fā)散數(shù)量有五、六、八三種形式。蓋花作為蒙古族立檐帽帽頂?shù)臉伺鋱D符,受到薩滿教“萬物有靈”之影響,具有重視自然、學習自然、順應自然和崇尚自然之意。

表2 :蒙古族立檐帽

值得注意的是,“蓋花”圖符也是蒙古包的重要符形之一,即“頂氈”?!懊晒抛逭J為宇宙是永恒旋轉變化的,繼而才以弧線形卷曲、生長、旋轉的韻律構成紋樣的空間意向。草原游牧民族在空間方向上的表現(xiàn)是強有力的,在其構想圖示中,不但包含了空間秩序,而且也賦予紋樣以空間想象與時間的律動,以此來體現(xiàn)生命與自然息息相關的同構關系。”?蒙古族頂氈中的“哈木爾”紋是其標配紋飾(圖3),哈木爾是蒙古語,意為牛鼻紋,與“漢人所說云頭或如意形實為牛鼻”?同出一轍。這種造物寓吉的思想與薩滿教萬物皆靈的古老傳統(tǒng)相契合,是蒙古族文化中風調(diào)雨順、吉祥如意的符號表征。在色彩上,哈木爾多為藍色,蒙古族信仰“長生天”,認為“天”主宰萬物、操控人的命運;天空中的藍色、白色被認為是最圣潔的色彩,也是蒙古族傳統(tǒng)色彩系統(tǒng)中的重要象征。因此,將哈木爾紋置于蒙古包的頂部,具有通天、辟邪的含義。

圖3 :蒙古包上的哈木爾紋(如意紋)頂氈(筆者攝)

綜上所言,坤秋帽將如意紋蓋花置于帽頂?shù)脑颍阂环矫媸茄匾u了女真花珠帽帽頂裝飾的本俗;另一方面,又受到蒙古族所信仰的薩滿教影響,認為世界上各種物類都有靈魂,故將如意紋蓋花放于帽頂以辟邪,而帽頂也是與天穹最接近的地方,又具有通天的含義。坤秋帽蓋花的“裝飾位置”與蒙古族立檐帽帽頂蓋花和蒙古包頂氈不謀而和,這種現(xiàn)象不僅是滿蒙兩族物質(zhì)層面的文化模仿,更是精神層面的相互吸取,具有一定的哲理性。因此,清代坤秋帽蓋花的“裝飾位置”不僅是滿蒙文化精神匯聚的物化結果,也是中華民族器物藝術“巧法造化”?的又一個顯著特征。

三、坤秋帽蓋花紋樣的“經(jīng)營位置”

紋樣布局是坤秋帽蓋花中的另一個謎題,即“經(jīng)營位置”?!敖?jīng)營位置”一詞由南齊畫家謝赫在《古畫品錄》中所提出:“六法者何?一,氣韻生動是也……五,經(jīng)營位置是也?!?謝赫六法中的“經(jīng)營位置”是指畫家對畫面的安排與布局。對于坤秋帽蓋花紋樣而言,所謂經(jīng)營位置即是對帽頂圖案的規(guī)范與擺布,其中最典型的為八瓣花,它是古人技術規(guī)范與造物思想的有機結合,與中國古代的方位和天文歷法具有密切聯(lián)系,呈現(xiàn)出平穩(wěn)中和的狀態(tài)。

“八瓣花”外觀呈“眾星捧月”樣貌,是以中心圓孔為核心,向四周發(fā)射的八朵花形。宗白華在談到制器者尚其象時說:“象即中國形而上之道也。象具豐富之內(nèi)涵意義,于是所制之器,亦能盡意,意義豐富,價值多方。宗教的,道德的,審美的,實用的溶于一象。”?可見,象既是物象,也是法象,它包括物象和事項,也包括主體在此基礎上的擬象和法象,體現(xiàn)出主觀意識與客觀存在的統(tǒng)一?!鞍税昊ā弊鳛槔で锩鄙w花中紋樣布局的經(jīng)典案例,其構圖不僅蘊含著中國古人對方位的理解,也是傳統(tǒng)“制器尚象”造物思想的物化呈現(xiàn)。以臺北故宮博物院藏黑貂如意蓋花紋坤秋帽為例(圖4),該帽蓋花由珠繡縫綴而成,紋樣的內(nèi)外輪廓均為如意紋;以帽后飄帶對應的紋樣為坐標,將蓋花的外部紋樣進行結構簡化,可以發(fā)現(xiàn)每個紋樣均朝向不同的方位,且圍繞“十字形”平面坐標排列,呈上下左右對稱;如果將圖案中心按十字軸對稱連接,紋樣排布又呈現(xiàn)出“米字型”的構圖布局。實際上,這種構圖形式早在高廟文化、湯家崗文化、馬家浜文化、崧澤文化、良渚文化、大溪文化、大汶口文化、小河沿文化和殷墟文化中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被稱為“八角星紋”??;蛟S清代滿族婦女坤秋帽蓋花八瓣紋的“經(jīng)營位置”,與八角星紋有關。

圖4 :坤秋帽上的八瓣花(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筆者將坤秋帽蓋花的八瓣花與新石器時代玉片、玉鷹上的“八角星紋”進行對比,發(fā)現(xiàn)兩者在紋樣布局上有異曲同工之妙。1985年安徽省含山縣凌家灘村遺址出土了距今五千多年前的一塊玉片(圖5),“玉片中部偏右下琢一小圓圈,在小圓內(nèi)琢方心八角星紋,小圓外琢磨大橢圓形圈。兩圓圈間以直線平分八等份,每份琢磨圭形紋飾一個?!?此物是發(fā)現(xiàn)較早的新石器時代“八角星紋”出土實物。1998年凌家灘遺址又出土了一件帶有“八角星紋”的鷹形玉器(圖6),玉鷹外觀呈扁形,兩翅各雕一豬頭、似飛翔狀,腹部刻劃有一個直徑為1.8厘米的圓圈紋,內(nèi)刻八角星。?凌家灘出土玉版和玉鷹中的“八角星紋”均是以“雙十”字結構為中心對稱、將對角線相連,呈現(xiàn)出“米字型”構圖布局。而有關八角星紋的起源問題,學界也眾說紛紜,有太陽崇拜、原始巫術、天圓地方和方位等說法。馮時將其進行推演并最后定為洛書符形,認為“是表示方位,即東、西、南、北、東南、西南、西北、東北這八個方向”?,此說法得到了多數(shù)學者的認同。阿城在《洛書河圖:文明的造型探源》中講道:“在云南,像玉版上的這個八角形,總是在少數(shù)民族的服飾上閃閃爍爍,傣族、苗族、彝族、景頗族,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可見,這種洛書符形圖案在現(xiàn)今南方少數(shù)民族服飾中也常被使用。值得肯定的是,無論是哪種說法,這種十字、米字型的紋章布局都蘊含著古人原始的哲學觀與方位觀,即物象與氣象統(tǒng)一。而坤秋帽蓋花紋樣的經(jīng)營位置與清代帝王的吉服十二章紋樣和龍紋構成的米字型結構如出一轍,且蓋花的十字交點恰好位于頭頂正中,將紋章貫穿于頭頂之上,具有通天之意,體現(xiàn)了滿族自然崇拜與圖騰崇拜交融的哲學觀。?

圖5 :凌家灘遺址出土玉片(安徽省博物館藏)

圖6 :凌家灘遺址出土玉鷹(安徽省博物館藏)

晚清坤秋帽作為滿族婦女秋冬與便服搭配使用的主要頭飾,其蓋花的形成、發(fā)展也是中國古人傳統(tǒng)造物思想的物化實證。坤秋帽蓋花紋樣的八個獨立單元布局,其位置建構與題材類型往往都有一定意指,放于頭頂,一方面取其吉祥之意;另一方面,或對應人的心念與寄托。值得注意的是,蓋花紋樣的外形布局又與八卦不謀而合(圖7),這也絕非偶然,它們都體現(xiàn)了古人順應自然的哲學思維中講究秩序與分寸的造物觀念,呈現(xiàn)出和諧與平穩(wěn)的狀態(tài)。平穩(wěn)的本質(zhì)是“兼顧”與“和合”,而蓋花的對稱又與“中和”思想相吻合,“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因此,坤秋帽蓋花紋樣經(jīng)營位置的形成,應是滿漢文化深度融合的產(chǎn)物,即物象和法象“二元視角”有機統(tǒng)一在滿族服飾中的細化表象。

圖7 :從坤秋帽蓋花布局到“太極圖”(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結語

“蓋花”作為坤秋帽帽頂?shù)臉酥拘耘浼?,其紋樣的題材類型不僅是清代滿族對自然崇拜、神靈崇拜的藝術化表現(xiàn),也是清代滿蒙漢文化交融的物化見證。坤秋帽蓋花置于帽頂有兩個原因:一方面是繼承女真本俗,為了加固帽頂和遮蔽帽盔頂部的折橫痕跡,同時強調(diào)它的象征性與教俗內(nèi)涵,展現(xiàn)了表尊里卑的主流意識;另一方面,受蒙古族造物思想影響,蓋花放于帽頂具有辟邪和通天的含義。而坤秋帽蓋花的紋樣布局以“八瓣花”最為經(jīng)典,八個獨立紋樣均朝向不同的方位,并圍繞“十字形”坐標平面排列,呈上下、左右對稱;而將對角線連接,則又呈“米字型”構圖格局。此構圖與清代帝王吉服十二章紋、龍紋所構成的米字型結構如出一轍,并與安徽含山出土的新石器時期玉版和玉鷹中的“八角星紋”有異曲同工之妙;從外形看又均與八卦布局一致,體現(xiàn)著古人“制器尚象”的造物思想與哲學思維,內(nèi)蘊滿族順應自然、講究秩序與分寸的造物觀,呈現(xiàn)出中庸思想的中和平穩(wěn)狀態(tài)。因此,坤秋帽蓋花不僅是清代滿蒙漢文化深度交融的物化實證,也是中國古代多民族造物思維交融在滿族服飾中的細化表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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