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庚先生1894年出生于廣東東莞一個書香世家。祖父容鶴齡是同治二年進(jìn)士,掌教東莞龍溪書院數(shù)十年。父親容作恭光緒二十三年拔貢。外祖父鄧蓉鏡是同治十年翰林,曾任江西督糧道、三署按察使,晚年任廣雅書院院長。容先生幼學(xué)繪事于從叔容祖椿,又隨舅氏鄧爾雅學(xué)古文字、篆刻之學(xué)。1911年,西泠葉銘輯《廣印人傳》,稱其“工山水,喜篆刻”。容先生早年讀吳大澂《說文古籀補(bǔ)》,欲補(bǔ)其闕失,編《金文編》,1922年攜初稿北游京師,為羅振玉、王國維所激賞,入北京大學(xué)研究所國學(xué)門作研究生,歷任燕京大學(xué)、嶺南大學(xué)、中山大學(xué)教授,曾兼任北平古物陳列所古物鑒定委員會委員、《燕京學(xué)報(bào)》主編。
容先生是享譽(yù)海內(nèi)外的大學(xué)者,在古文字、古器物、書畫碑帖鑒藏等領(lǐng)域均有很高的成就,又善書畫、篆刻,學(xué)人之外與書畫家、印人多有交往,印人為刻印者甚夥。先生也偶于市肆購古印。1960年,馬國權(quán)曾編集容先生藏印成《頌齋藏石》一冊。1972年冬,容先生與黃文寬、王貴忱在廣州太平館茶話,商議鈐輯一部容先生的藏印、用印集,定名為《頌齋印存》,1974年完成,凡二冊,收印138枚。2005年,廣東省立中山圖書館編《容庚印存》一冊,由嶺南美術(shù)出版社出版,收印161枚?!俄烗S藏印》是第四種專門收錄容先生藏印、用印的印譜,凡四冊,收印176枚?!俄烗S藏印》與《容庚印存》均以容先生家人保存的頌齋藏印、用印為主體。所異者,前譜是印刷品,后譜是原鈐本。前譜收入了一些其他印章,包括容先生贈予友人的“高其佩印”等,為后譜所無;后譜則收錄了十余枚收集自先生后人而不見于前譜的印章。此外,《容庚印存》編者未核對原印,或?qū)τ《种?,或后作而居前;《頌齋藏印》先以印人為序,同人所作則以紀(jì)年先后為序,無紀(jì)年者附于有紀(jì)年者之后,排次較優(yōu)。四種頌齋藏印、用印印譜,三種為原鈐本。其中《頌齋藏石》成譜早,收印較少;《頌齋印存》由容先生親自參與籌劃,黃文寬作序,王貴忱手錄邊款文字,部分印后書跋,惜未附邊款拓本;《頌齋藏印》是迄今收印最多、制作最精良的一種。
頌齋藏印中有陳鴻壽、黃牧甫、徐新周、鄧爾雅、簡經(jīng)綸、周希丁、商承祚、羅福頤等五十余位印人的作品,有很高的藝術(shù)價值,且多有不見于印人專集者,可裨補(bǔ)篆刻史之遺佚?!俄烗S藏印》中還有容先生的自制印。這些印章處處精工,古意盎然,奕奕有一種風(fēng)流氣骨,既可以看到黟山一脈的影響,也可以看出學(xué)術(shù)研究對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滋養(yǎng),正可謂“道進(jìn)乎技”者矣。容先生治印“左手持刀,淵睦渾厚,間為親友作印,不留印譜,故傳者不多”(容肇祖語),這些自制印是十分珍貴的。
陸放翁有名句“石不能言最可人”。石不能言而人可知之、可言之,故最可人。印章雖小,亦蘊(yùn)含可知、可言之故事、人情,有獨(dú)特的史料價值。容先生原名肇庚,后改名庚。時人每謂更名乃于1922年北上求學(xué)時事。《頌齋藏印》中有鄧爾雅于己未(1919年)閏七夕所刻之“容肇庚印”“睎白”對印及庚申(1920年)二月所刻之“容庚之印”,據(jù)此可知容先生更名當(dāng)在其間而不在其后。
容先生初號容齋,后改為頌齋。1932年,鄧爾雅為容先生書“頌齋”匾,謂“希白外生初號容齋,近更為‘頌’,即‘容’本字”。此后,容先生基本以頌齋為號。然先生于1934年所書之《顧鶴慶冊頁題記》后自鈐“容齋”印,鄧爾雅又于1937年為容先生刻“容齋吉金”朱文印。凡此皆可知“頌”“容”雖字異而音、義實(shí)同,今俗多誤讀矣。1937年暑假,容先生自京返粵探親,數(shù)月間往返廣州、東莞、香港等地,與親友多有往來?!度莞逼饺沼洝酚浫菹壬?月20日往廣州訪鄧爾雅。鄧氏于“丁丑六月”刻“頌齋”“容庚希白”對印,亦即此時。容先生在探親期間為親友作書,或用此二印,或用其一,如贈飛云表妹之楷書對聯(lián)“觀山觀水皆得妙,種苗種豆從此忙”,金文對聯(lián)“群書萬卷長暗誦,晴樓百尺獨(dú)登看”,贈張祥凝之金文對聯(lián)“作詩正似六一語,嗜好今同桑苧翁”。以印章、日記、書法相印證,若合符節(jié),其人其事如躍紙上。
古人云:“夫?qū)W術(shù)者,天下之公器?!贝酥住⒀灾锥兄y,容先生卻能始終踐行不怠。容先生將畢生珍藏的青銅器、字畫、碑帖、書籍捐獻(xiàn)公家,其中包括欒書缶、越王劍、十年陳侯午敦等重要的青銅器,宋人《云山圖》、元黃公望《云山清溪圖》和明代沈周、祝允明、倪元璐的字畫,明嘉靖全刊宋刻《宣和博古圖》三十巨冊、光緒十四年日本銅板《西清古鑒》二十四冊等珍本古籍。容先生的家人也多次捐出先生所藏書籍、金石拓片、名人尺牘和先生本人的手稿等,如今又將177枚頌齋藏印(包括一枚未刻完的印章)捐贈中國美術(shù)館,并請人鈐拓《頌齋藏印》凡三十二部以饗學(xué)林、藝林,令人感佩?!俄烗S藏印》不獨(dú)篆刻精美,又是學(xué)術(shù)寶藏,更有容先生的不朽精神存乎其中,得而藏之者其永寶之!
庚子夏至 田煒 于中山大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