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一子北
在我上小學的時候,家里有一張木色的長餐桌。它一方靠墻,而我在對面這一方寫作業(yè)。
我坐在桌前,前頭是白墻,燈光和日光都在背后。稍稍埋下頭來,練習冊上便會浮現(xiàn)自己腦袋的影子,于是我只好繃直了上半身,做出眼睛使勁往下瞟的滑稽動作來讀題。然而,當拿起筆來作答時,右手的影子便開始在書頁間“指點江山”。
起初,我換著寫作姿勢與光影斗智斗勇。時間久了,我也就習慣了在暗影下奮筆疾書。影子倒是歡脫,這張桌子儼然成了它們的天下。
餐桌自然是要發(fā)揮它用餐的功用的,而最讓我叫苦不迭的正是在晚飯之后寫作業(yè)。潔白的卷子鋪在桌面上,我認真寫下對每道題的思考,滿意地看著滿滿當當?shù)拇鸢?。而翻過面來,一位不速之客已替我在答題區(qū)域展露風采了,油漬的突襲讓我目瞪口呆,一坐起身來,燈光驅(qū)散了影子,它們也就無處遁形——卷子這邊是一塊油斑,那邊是密密麻麻的油點子。
我已經(jīng)無力挽救卷子,只好噙著眼淚把沒清理干凈的餐桌再仔細擦拭一遍,然后在一片片油漬上寫下答案。后來,我采取了新的措施:在學校的課間,在飯前的下午,專心致志地完成今日作業(yè),避免與油漬正面交鋒。
長木桌不只屬于我,它也屬于燈光落下時映照的影子,屬于一日三餐,有時也屬于春節(jié)的年貨或者泛黃的舊書。
到了冬天,呼呼的寒風沿著客廳玻璃窗間的窄縫,溜到我跟前,引起我一陣哆嗦,我只好將學習陣地轉(zhuǎn)移到隔壁屋子的煤爐邊。
煤塊在爐壁里燃燒,爐圈中心的洞口躥起很高的火苗,整間屋子暖和了起來。我只敢占據(jù)爐面的邊緣,生怕稍一靠近,火焰就會將我的作業(yè)燒掉。
而這回遭殃的是寫字的右手,往往是寫幾個字,便要抬起來散些熱量,然后又落下幾筆。因此, 即便我足夠認真,練字本上的字依舊歪歪扭扭。老師的評語總是“ 不要敷衍,認真練字”。我心中委屈,卻無法辯解。
于是,當大家放學后,匆匆收拾書包趕回家時,我仍舊留在學校,一筆一畫地臨摹字帖,直到老師的評語變?yōu)椤斑M步很大,繼續(xù)努力”,先前的委屈才消散。那個時刻,我忽然發(fā)覺:原來在冬天里,有些溫熱比嚴寒更難以忍受。
這大概是因為冬天里的“書桌”不只屬于我,還屬于給家里每個人帶來溫暖的火光,屬于對抗寒冷時奮力躥起的火苗。
直到高中住宿后,我才有了真正意義上的書桌。不過,原本就不大寬敞的八人寢,再加上三張公用課桌,我們進了門簡直無法落腳,于是便撤去了方凳,用下鋪同學的床來充當椅子。
這樣一來,總是下鋪同學“近水樓臺先得月”,盡情享受桌子的暫時使用權(quán)。而上鋪的我只好拿著錯題本和臺燈上床,腦子里梳理起解題思路,知識點間的聯(lián)系和題型的通用解法在腦海中清晰透徹,構(gòu)成蜘蛛網(wǎng)似的思維導(dǎo)圖。
這樣的事做得多了,手就變懶了,但思維倒勤快了起來。到考場上,我讀完題干,閉目回想,思路如泉水般涌出,三兩下就將解答過程呈現(xiàn)在試卷上。仔細想來,這倒是多虧了那三張不只屬于我的書桌。
但我對書桌的渴望始終沒有消減。在充滿挑戰(zhàn)的高三歲月里,同學談?wù)撈鸶髯缘睦硐雽W府,大學生活、院校背景、熱門專業(yè)都是大家奮斗的動力來源。而我卻將擁有上床下桌的宿舍,作為激勵我靠近夢想學校的重要因素。
有時復(fù)習得累了,我便開始發(fā)呆,想著以后的書桌不僅放些試卷課本,還得擺些閑書和盆栽! 想象往往在這里中斷,游走的思緒又回到眼前的復(fù)習資料上。但這個念頭卻根植在我心中,像是有個人在為我搖旗吶喊,而我朝著目標卯足了勁。
這是一段“書桌奮斗史”,那些不只屬于我的書桌帶來的尷尬時刻,使得我不得不更早地寫完作業(yè), 更專注地練字,更敏捷地發(fā)現(xiàn)知識間的聯(lián)系。那些未曾擁有的,鞭策我不斷向前。
而我對書桌的渴望成為一盞燈,照亮著前行的路,為我指引方向,提醒著我不可懈怠,直到我最終到達目的地。
七月的熱鬧是因為夜晚聒噪的蟬鳴和接連不斷的招生辦電話,錄取通知書從四面八方寄到考生的手中,大家懸著的心才算真正放下。而我的努力總算讓“上床下桌”成為現(xiàn)實,也終于遇到更優(yōu)秀的自己,去開啟新征程。
這一次,沒有影子來搗亂,沒有油漬的突然造訪,我可以安心坐在書桌前完成作業(yè)。書架上被我堆滿了課外讀物和手賬本,各類彩筆擺在側(cè)面的架子上,我還不忘在閑置處放些零食,一切都隨自己心意。
我知道,這張書桌只屬于我。
(摘自《知識窗》2023 年第7 期,李雅璋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