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面子需求是交際雙方都需要的。說話人為了維護對方或自己的面子，會采用相應的面子保全策略?！秶恰繁蛔u為新儒林外史，人物會話展現了較多的人物沖突和性格心理。本文運用語用學的面子理論對《圍城》進行會話分析，從語用學視角探討人物的會話內涵，以加深對作品人物性格心理的理解，同時更好地理解相關的語用學理論。

【關鍵詞】面子理論；會話分析；《圍城》

【中圖分類號】H136?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4）04-0116-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04.036

美國著名社會心理學家戈夫曼（Goffman）指出，面子對于每個人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是人們在交際中都很關注的重要因素。人們通過言語行為來塑造社會認可的積極的自我形象。在戈夫曼所提出的面子概念的理論基礎上，英國學者布朗和列文森（Brown&Levinson）提出了面子保全論（Face-saving Theory）?！秶恰繁蛔u為新儒林外史，人物會話展現了較多的人物沖突和性格心理，布朗和列文森的面子保全論可以很好地為此做出合理的解釋。布朗和列文森認為，人際交往中潛存著或多或少的沖突對抗，許多言語行為可能會威脅聽話人或說話人的面子，為了保全面子，盡可能減少或避免面子威脅行為的負面作用，人們在會話過程中會采用相應的面子保全策略。本文從面子理論的視角分析《圍城》中的人物會話，探討會話中展現的人物沖突和性格心理，以加深對作品人物形象的理解，同時更好地理解相關的語用學理論。

一、威脅面子的行為

面子分為積極面子和消極面子兩類。積極面子是希望得到他人認同、喜愛，公眾面前的個人形象受到歡迎。消極面子是希望自己行動自由，不受別人干涉，不希望別人強加于自己。布朗和列文森認為，許多言語行為本質上是威脅面子的，損害的可能是聽話人的面子，也可能是說話人的面子，損害的面子可能是積極面子，也可能是消極面子。

（一）威脅聽話人的積極面子

說話人對聽話人的不贊同、否定、指責、抱怨等言語行為，表明不認可聽話人的個人形象，威脅了聽話人的積極面子。

方鴻漸回國船上，同船的孫太太帶著孩子，“這孩子跑不到哪里去，便改變宗旨，撲向看書的女人身上”。孩子不懂事?lián)湎蛱K小姐，影響了蘇小姐看書，引起蘇小姐的嫌惡。蘇小姐雖然沒說什么，但流露出明顯的嫌惡的表情，“黑眼鏡也遮蓋不了”。表情屬于副語言，也叫體態(tài)語言，表情是通過除語言以外的面部表情、手勢動作、身體姿態(tài)等表達手段來表達自己的情感。蘇小姐的嫌惡表情表明她不贊同孫太太的孩子的淘氣舉動，孩子的母親孫太太的積極面子受到威脅。

方鴻漸回國后因為沒找到工作，暫時在掛名丈人的點金銀行做事，因方家在上海住房緊張，方鴻漸也暫時住在周家并給周先生的兒子當家庭教師。方鴻漸失戀之后怕周太太盤問，躲著周太太，沒打招呼沒吃早飯就出了門。方鴻漸之所以躲著周太太，是因為“怕人盤問，更怕人憐憫或教訓”。方鴻漸失戀是因為唐小姐知道了他的過去并指責了他，個人形象崩塌，積極面子受到威脅，所以不想讓人知道他失戀及失戀的原因。周太太“因為枉費了克己工夫，脾氣發(fā)得加倍的大，罵鴻漸混賬”，“目無尊長，成什么規(guī)矩”，周太太的責罵是對方鴻漸的個人形象的否定，威脅了方鴻漸的積極面子。

（二）威脅聽話人的消極面子

說話人的命令、建議、請求等言語行為給聽話人壓力，要求對方聽從自己，干涉對方行事自由，威脅聽話人的消極面子。

方鴻漸出國留學用的是周家的錢，回國后又住在周家，并在周家做事。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方鴻漸接受了周家的資助，就需有所回報，方鴻漸和周家在社交關系上就形成了一種不對等的權力結構，受助者不能以同樣的錢財回報，就需要損害消極面子受其役使作為回報。周太太認為方鴻漸留學花的是周家的錢，要求方鴻漸順從她接受她指使，娶媳婦不能撇開周家，發(fā)話要求方鴻漸娶的媳婦做她的干女兒，“不要有了新親，把舊親忘個干凈！這種沒良心的人我見得多了”。后來又經常盤問方鴻漸交往對象之類的事情，周太太的話語和行為都是給聽話人方鴻漸施加壓力，要求對方聽從自己，干涉對方行事自由，損害了對方的消極面子，以至于后來關系鬧僵。

（三）威脅說話人積極面子

孫太太的孩子調皮撲向孫小姐，導致孫小姐流露出嫌惡表情，孩子的母親孫太太意識到了，向蘇小姐道歉，說自己“沒讀過半句書，一輩子做管家婆子”。孫太太道歉承認有錯，對自己和自己的孩子的否定，這些言語行為威脅了說話人的積極面子。

（四）威脅說話人的消極面子

說話人的言語行為也可能會威脅說話人自己的消極面子。方鴻漸接受周家資助，承認欠情，所以要順從周家，方鴻漸和周家的交往，很多言語行為是自己不情愿的，言不由衷，威脅說話人的消極面子。

二、面子保全策略

《圍城》中的人物在會話過程中受到面子威脅時，為了保全對方或自己的面子，盡量避免或減少這些威脅面子的行為給對方或自己所帶來的損害，選用了相應的面子保全策略，人物之間的會話展現了較多的人物沖突和心理變化。

（一）直接性策略

直接性策略就是清楚直接地向聽話人表明自己的意圖。不使用補救策略，赤裸裸地公開施行面子威脅行為。

方鴻漸“在高中讀書，隨家里做主訂了婚，兩年后到北平進大學”，看人家談情說愛，受到影響也追求愛情自由，壯著膽寫信要求解除婚約，但被老父親識破，回信痛罵一頓，并聲稱如若執(zhí)迷不悟，就停止寄款，休學回家完婚。方父權勢顯然高于聽話人方鴻漸，方鴻漸要依賴父親資助，所以方父就不保全兒子的面子，回信直接把兒子痛罵一頓。方鴻漸被父親痛罵，面子全無，但礙于自己父親，不敢違抗，“嚇矮了半截”，忙寫信討?zhàn)垼瑥拇怂佬牟桓彝搿?/p>

方鴻漸接受了掛名丈人周家的資助，周太太自認為周家有恩于方鴻漸，對方鴻漸不使用禮貌策略，直接提各種要求，經常盤問方鴻漸交往對象之類干涉其交往自由。方鴻漸失戀后為了躲周太太，沒吃早飯沒打招呼就出了門，周太太在家里大發(fā)脾氣，大罵方鴻漸“目無尊長”“全沒良心”，不使用禮貌策略，赤裸裸地公開施行面子威脅行為。周家雖說對方鴻漸有恩，但畢竟只是掛名的丈人，方鴻漸開始礙于情面，對周太太的施行面子威脅行為一再忍讓妥協(xié)，以致后來忍無可忍，雙方關系鬧僵矛盾激化。

（二）積極禮貌策略

積極禮貌策略就是說話人為滿足人物的積極面子需求而采取的策略，盡可能維護人物在社會交往中積極的自我形象。盡量多贊美，少貶損。

孫太太向蘇小姐道歉時，夸贊蘇小姐“你真用功！學問那么好，還成天看書”“替中國爭面子，人又美，又是博士”，遵循禮貌準則的贊譽準則，盡量多贊譽對方，滿足聽話人蘇小姐的積極面子需求。遵循禮貌準則的謙遜準則，貶損自己沒讀過書，“一輩子做管家婆子，在國內念的書，生小孩兒全忘了”。孫太太雖說用貶損自己抬高對方的策略來滿足對方的積極面子需求，但在貶損自己時所說的“像我們白來了外國一次，沒讀過半句書”，用復數“我們”代替“我”，用了指示語變數的委婉表達方式，一定程度上減輕了對自己的貶損程度，稍微保全了說話人的積極面子。

孫太太采用積極禮貌策略，盡量贊美對方，適當貶損自己，滿足蘇小姐的積極面子需求，孫太太的積極禮貌策略起了效果，孫小姐“一向瞧不起這位寒磣的孫太太，而且最不喜歡小孩子”，聽了孫太太的道歉，高興地回應孫太太，笑道“我最喜歡小孩子”，認可了孫太太的孩子，保全了孫太太的積極面子需求。

（三）消極禮貌策略

消極禮貌策略主要是滿足聽話人的消極面子，讓聽話人感覺自己的回應不是被強迫的，給予說話人選擇的權利。方鴻漸壯著膽寫信請求父親解除婚約“尚望大人垂體下情，善為解鈴”，讓聽話人做某事（或不做某事）的行為威脅了聽話人的消極面子。方鴻漸采用了消極禮貌策略，滿足聽話人方父的消極面子需求，不干預對方行動自由，征求對方的同意。信上寫自己“邇來觸緒善感，歡寡愁殷，懷抱劇有秋氣。每攬鏡自照，神寒形消，清癯非壽者相”，描述自己身體不好，想引起父親的同情，“他自以為這信措辭凄婉，打得動鐵石心腸”，希望父親心軟同情自己，從而自愿同意解除婚約。

（四）非公開策略

非公開策略不直接表示訴求，非公開地施行面子威脅行為，用間接言語行為來保全面子。

方鴻漸去張家相親，在張家打牌。張家是借打牌試探方鴻漸，打完牌后并沒有清賬，“一個子兒不付，一字不提，都站起來準備吃飯”。方鴻漸想讓他們給錢，提出要求則會威脅聽話人的面子，也會顯得自己小氣沒有面子，所以沒有直接表示訴求，說自己打麻將手氣太好了，“從來沒贏過這許多錢”，用間接言語行為暗示張?zhí)麄兘o錢。

（五）不施行面子威脅行為

不說話表達訴求，用行動暗示。蘇小姐給方鴻漸洗手帕縫紐扣，不說話，用行動暗示自己的意圖，采用的是不施行面子威脅行為的策略。蘇小姐的效勞是不好隨便領情的，按社會規(guī)范習俗，“洗手帕，補襪子，縫鈕扣，都是太太對丈夫盡的小義務”，蘇小姐的策略既讓方鴻漸感覺“大勢不佳，起了恐慌”，方鴻漸良心上有了向她求婚的責任，但蘇小姐沒有明說自己的要求，如果對方不回應，也保留了自己的面子，不會出現被拒絕的尷尬和難堪。

三、面子理論在《圍城》中的應用

在人際交往中，既要維護對方的積極面子，又要維護對方的消極面子，同時也要維護說話人自己的積極面子和消極面子。方鴻漸的人際交往，很多都是被外力推著走，為維護積極面子得到對方認同而違背自身意愿一再妥協(xié)，但又有自身做主的消極面子需求和自我心理認同的需要，布朗和列文森的面子保全理論可以很好地解釋人物的所作所為以及人物微妙的心理活動和性格特點。

方鴻漸得到丈人周先生的資助去歐洲留學，沒有混到文憑，沒法交代。為得到丈人和父親的認同，維護自身的積極面子，就違反質的準則，花錢向騙子愛爾蘭人那里買了個克萊登大學畢業(yè)的假文憑。為減輕騙人的負疚感和心理上對自己的不認同感，就安慰自己買文憑是為了哄老人家開心，“也是孝子賢婿應有的承歡養(yǎng)志”。回國后因為博士身份被丈人登報吹噓，被記者拉住采訪，被校長要求做報告。方鴻漸為了維護積極面子得到社會認同，只好將錯就錯，不敢對丈人和外界說出買假文憑的實話，但是為了自己心理上的認同，堅持了質的準則和做人的底線，在三閭大學任教的時候沒有使用假文憑。

方鴻漸在回國船上被鮑小姐引誘，鮑小姐說方先生長得像她的未婚夫，誤以為鮑小姐對自己有愛慕之情?？煜麓瑫r鮑小姐因為即將回到自己的未婚夫身邊，遂冷落方鴻漸，和蘇小姐散步。方鴻漸不死心，“全無志氣”，一直跟在鮑小姐的身后，“自覺沒趣丟臉”“要停下來卻又不甘心”，是因為有積極面子需求，希望得到對方的認同，不認可自己感情被騙。

方鴻漸回國后和蘇小姐交往，自己對蘇小姐無意，卻一直沒有跟蘇小姐實話，也是怕直接明白地拒絕蘇小姐，損害蘇小姐的面子，到最后還是用“抽去了脊骨的法文”說自己另有意中人。蘇小姐明白了他真正的意中人是唐小姐，蘇小姐自我形象沒有被認同，積極面子受到威脅，自尊心大為受損，把他的過往都告訴唐小姐，方鴻漸的個人形象崩塌，唐小姐斷然和方鴻漸分手。

方鴻漸備受打擊，是因為唐小姐知道了實情，他的過去沒有得到唐小姐的認同，自我的社會形象全部崩塌，積極面子全面受損，“覺得自己可鄙可賤得不成為人”。但也沒有為了得到唐小姐的認同就爭辯或撒謊，沒有選擇繼續(xù)糾纏，維護自己最后的自尊心。

方鴻漸失戀后，怕人盤問，躲著周太太，“他心上的新創(chuàng)口，揭著便痛。有人失戀了，會把他們的傷心立刻像叫化子的爛腿，血淋淋地公開展覽，博人憐憫，或者事過境遷，像戰(zhàn)士的金瘡舊斑，脫衣指示，使人敬佩。鴻漸只希望能在心理的黑暗里隱蔽著，仿佛病的眼睛避光，破碎的皮肉怕風。所以他本想做得若無其事，不讓人看破自己的秘密，瞞得過周太太，便不會有旁人來管閑事了”，書中這段話很好地解釋了方鴻漸失戀后積極面子受損，自我形象崩塌怕人盤問的心理狀態(tài)。

四、結語

《圍城》中充滿了大量的有深意的人物對話，為我們展示了人物復雜的心理歷程。人物的會話大量地體現了面子威脅行為和維護面子的面子保全策略。布朗和列文森的面子理論可以很好地解釋《圍城》的人物沖突和性格心理。運用語用學理論分析文學作品，把語用學和文學結合起來，可以更好地理解人物形象的性格心理。在分析作品例子的同時，我們也可以更好地理解語用學理論，用語用學理論來幫助我們更好地處理人際關系，解決日常交際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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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黃利華，女，江西南城人，副教授，文學碩士，主要研究方向：語用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