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蛟
王子健的六篇小說在題材、寫法等方面有很多不同,但細讀之后,會發(fā)現(xiàn)一些共性,比如他常會寫死亡、三角戀等,小說中常氤氳著悲傷的氣氛。雖然小說中有大量瑣碎日常生活的描摹,但作者將故事背景放置在新疆、巴丹吉林沙漠等地,再加上題材和結構技巧的創(chuàng)新,極致展現(xiàn)了作者的才情,也使作品與讀者保持了一種恰到好處的距離感。這種飛翔著的距離感從現(xiàn)實出發(fā)又最終回歸現(xiàn)實,帶領讀者與主人公一同凝視自我,重新出發(fā)。
壽夭窮通是每個人都會面對的處境,也是文學的重要主題。尤其是自殺,更會讓生者難以釋懷,比如大衛(wèi)·范恩的小說集《一個自殺者的傳說》就是以作者父親自殺為背景創(chuàng)作的。如果將死亡引入戀愛似乎更能表現(xiàn)青年人精神世界的敏感、執(zhí)拗、迷茫、掙扎,村上春樹的小說《挪威的森林》、巖井俊二的電影《情書》都有類似的表達,王子健延續(xù)了這一傳統(tǒng)。在《小披頭的戀情》中,小披頭、女友、渡渡鳥三人中一人絕望地愛著另一個人,但“他們的絕望不可能相互拯救”,“我”無理由地愛上了變性人李婭,且至死不渝。《巴丹吉林遺書》中的吳忌陷入與楠米子、幸米子的情感糾葛中,最終選擇死在沙漠?!稏|方蛭蚓審訊筆錄》通過未來世界的仿生人的遭遇書寫愛的錯位以及人類情感的復雜多變?!赌β甯缲埵妆分戌娦罉s和好友宋漾子同時愛上了韋光,由此引發(fā)了一場殘忍的殺貓事件。王子健小說的人物多是陷入空虛、痛苦乃至絕望的人,這篇小說中的人物在心理和精神上也出現(xiàn)了問題。這些故事略帶荒誕、手法多變,在拓展文學邊界,書寫當代人精神痛苦方面具有重要意義。
六篇小說中的死亡大都沒有交代緣由,死亡成為一種符號。王子健著重寫逝者留下的痕跡以及生者對逝者的追憶,更多的是為了寫生者面對死亡的反應,進而思考生命存在的意義。這些故事看似感傷,但也表現(xiàn)出青年人在迷惘中努力找尋自我,破繭重生的過程。面對摯愛的死亡,有兩種情況:一種是“往而不返”,如吳忌、渡渡鳥、幸米子;更多的是另一種“入而能出”類型,如蒜薹女、韋女士?!端死敻缮衬锏挠我髟娙恕分械摹拔摇迸c韋女士共同前往巴依阿吉死去的地方塔克拉瑪干,探尋逝者遺留布條的含義。這場旅程更像是一次溫暖的治愈之旅,旅途歸來后,“我”受到啟發(fā)完成了一幅畫作,從此聲名鵲起;韋女士也重新開始戀愛,找到了幸福。死亡是結束,也是開始,對于活著的人而言,如何在痛苦中走出來,與自己和解,在新的情感中獲得生活滋養(yǎng),走好余生更為重要。
面對終將到來的死亡,人如何活出意義以抵御恐懼,這就要靠人與人之間的愛了。在兩篇作品中,王子健都著重描寫了老一輩人對子女尚未成家的憂慮,這潛隱地顯示出作者對情感的珍視。最后一篇《蒜薹女的華麗人生》與前幾篇風格迥異,是一篇典型的現(xiàn)實主義作品,似乎是對前面作品的回應,這篇作品不僅與現(xiàn)實完成了和解,還充滿了力量?!拔摇苯Y婚兩次,守寡兩次,當我再次嘗試愛上一個人時,對方卻因害怕被“克死”而選擇分手。“我”唯一的好閨蜜王姜得癌癥死了,唯一的兒子是同性戀,欠下債務后自殺未遂,“我”終究見不到兒子結婚生子,雖然厄運接踵而至,可“我”是一個每天買菜知道價格漲落、深諳世事艱辛的蒜薹女,“我”知道上天終會讓“我”體會到“華麗”,“我”也覺得此刻的人生“華麗無比”。這并非是自欺欺人,而是一種積極改變現(xiàn)狀的努力。
亞里士多德說過,悲劇是對一種嚴肅、完整、有一定長度的行動的模仿。文學作品中的人物一定要有行動才能產(chǎn)生力量,蒜薹女正是這樣的形象,她努力幫助兒子還債,認可了兒子的選擇,精心照顧年邁的母親,申請了廉租房,又談戀愛了。好小說不是讓人逃到象牙塔里顧影自憐,而是要把人驅趕到現(xiàn)實中,同時給人鼓舞。王子健的小說在形式實驗的同時專注于人復雜的情緒情感和對現(xiàn)實的深入摹寫,結尾往往有人物的變化和新的行動,展現(xiàn)出人物弧光以及文學表達新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