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麗光,李延年
(1.德州學院 文學院,山東 德州 253023;2.河北師范大學 文學院,河北 石家莊 050024)
元初北方元好問、郝經(jīng)、劉因、王惲、姚燧等人在批評金代散文的基礎上,以構建唐宋以來文統(tǒng)為核心,倡導散文復古,借以達到復古求變、推陳出新的目的,掀起了唐宋古文運動之后又一次散文復古之風。這次散文復古之風發(fā)生的內(nèi)外動因是什么?散文復古理論與創(chuàng)作實踐有何獨特的創(chuàng)新和超越?這次散文復古之風在中國古代散文史上有何價值?諸如此類的問題,據(jù)筆者所知,截至目前,學界罕有研究成果問世。郭預衡先生的《中國散文史》,①僅認為元初北方散文繼承了唐宋古文運動傳統(tǒng),惜未能展開論述,對這一次散文復古之風的詳細考察付諸闕如。鄧紹基先生注意到了:“元初以姚(姚隧)、盧(盧摯)為代表的宗唐和返古文風,在當時北方文壇曾經(jīng)成為引人注目的現(xiàn)象。”[1]錢基博先生認為元初北方散文“文宗韓以矯蘇”。[2]以上諸位著名學者對這次散文復古之風的研究,多是點到即止,未能做更深入的研究。有感于學界對元初北方散文復古之風研究的缺憾,筆者特撰此文,對元初北方散文復古之風發(fā)生、發(fā)展的內(nèi)外動因,散文復古理論與創(chuàng)作實踐的獨特之處,以及在中國古代散文史上所占的地位等問題做一次較系統(tǒng)、深入的探討。
金代散文上承北宋,以取法蘇軾為主。金初作家多來自北宋,如蔡松年、宇文虛中、朱弁、吳激等,他們多有蘇學淵源,在學術和文學上欽慕效仿蘇軾,奠定了金代文學宗蘇的傳統(tǒng)。元代徐明善曾言:“中州士大夫,文章翰墨,頗宗蘇(蘇軾)、黃(黃庭堅)。”[3]清代翁方綱說:“蘇學盛于北。”[4]78這些觀點指出了蘇軾在金代文壇的廣泛影響。金代作家多學蘇軾,如:蔡松年被譽為“雅近東坡”,[5]黨懷英被評為“渾然更比坡仙純”,[6]2753趙秉文被稱為“金源一代一坡仙”。[6]329蔡松年、黨懷英分別是金代初期、中期文壇主導者,趙秉文是金代后期文壇盟主,他們的散文創(chuàng)作都受到了蘇軾影響,體現(xiàn)了金代散文學習蘇軾的蔚然風氣。
由于蘇軾才高,其散文隨物賦形、汪洋恣肆、不拘常格。金代文士多無蘇軾之才華,只學蘇軾散文的形式技巧,并未學得蘇軾為文精要,又浸染于北方雄放質(zhì)樸的氣質(zhì),散文因而失之于塵肆。翁方綱曾指出金代文士學習蘇軾未能深入底藴,“(學蘇)然大約于氣概用事,未能深入底蘊。”[4]79虞集曾言:“中州隔絕,困于戎馬,風聲習氣,多有得于蘇氏(蘇軾)之遺,其為文亦曼衍而浩博矣。”[7]111虞集指出金代與南宋割裂,多戎馬征戰(zhàn),氣質(zhì)雄肆質(zhì)樸,繼承了蘇軾的學術文章,散文出現(xiàn)“曼衍”“浩博”的弊端。元末的危素也曾批評金代散文說:“金之亡,其文塵而肆?!保?]
科舉重詞賦是導致金代散文衰落的另一個因素。隋唐科舉取士以來,科舉對文學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深刻影響。唐代科舉重詩賦,促進了唐詩繁榮;北宋科舉重策論,促進了北宋散文興盛。金代科舉分詞賦、經(jīng)義等科,以詞賦科為重,詞賦科又以律賦為重。經(jīng)義科曾長期中斷,而且經(jīng)義科取中后的待遇較詞賦科低一等。詞賦取士在金代前期對促進金代文學發(fā)展還有些積極意義,隨之,其弊端顯現(xiàn)。詞賦科考試選題局限于經(jīng)、史,形式又為格律所限,導致金代文士致力于律賦,從而輕視散文。元初劉祁曾說:“(金代文士)止以詞賦為重,故士人不暇讀他書,為他文”,“止力為律賦,至于詩、策、論俱不留心?!保?]14元好問的老師郝天挺也曾言:“今人賦學以速售為功,六經(jīng)、百家分磔緝綴,或篇章句讀不之知,幸而得之,不免為庸人?!保?0]可見金代科舉重詞賦導致傳統(tǒng)詩文受到輕視。郝經(jīng)批評金代科舉給散文造成的負面影響說:“總為循規(guī)蹈矩決科之程文,卑弱日下,又甚齊梁、五季之際矣?!保?1]156
面對金代散文的衰落,金末部分文士力求革新。在金末貞祐南渡之后,趙秉文、李純甫、楊云翼效仿北宋歐陽修,借主持科舉考試,改革時文之弊,整飭文壇。趙秉文等企圖利用科舉主考官身份,糾正科舉重詞賦的弊端。在趙秉文等人的努力下,金末科舉由重詞賦轉(zhuǎn)為重策論。但金末改革文風的舉措,遇到了極大阻力,引起應試文士嘩然,并上告臺省,訴其“壞了文格”。金末文士們因循守舊,故習難改,反對科舉考試改革。當趙秉文、李純甫不再主持科舉考試時,科舉重詞賦之風又復舊如初。雖然趙秉文等人在金末力圖改革文風的努力收效甚微,但文風稍有振作,開啟了元初北方散文復古革新的先聲。
元初北方散文復古之風作為一種文學現(xiàn)象,必然受到元初外在的政治導向、文化思潮、科舉興廢的深刻影響。元初蒙古統(tǒng)治者崇武功、尚實用,質(zhì)樸少文、疏于文治,對于文學領域沒有嚴格的意識形態(tài)限制。因而,元初北方散文復古的發(fā)生發(fā)展遵循著自身的衍變軌跡,散文復古基本處于自發(fā)狀態(tài),沒有受到政治與意識形態(tài)的強烈干擾。
元初北方散文復古,受到了元初儒學復興思潮的影響。元初儒學面臨著巨大的危機。一方面,蒙古滅金之戰(zhàn)造成大量文化典籍焚毀散佚,眾多文士慘遭屠戮,甚至淪為奴隸,這給儒學造成了斷裂危局。正如虞集所說:“中州喪亂,學問道熄,民無暇于禮儀,而文藝之傳亦微矣?!保?]103蘇天爵也說:“時中原新經(jīng)大亂,文藉化為灰燼?!保?2]另一方面,金代學術衰敗,不良士風文風充斥文壇,文士棄實就虛,剽竊穿鑿,虛偽欺世。郝經(jīng)批評說:“近世以來,夸毗者不務實學,骫骳蕪穢,纖艷浮侈,枵然恣肆,以古為野;……偽妄者,談天說命,立圣遺世,動關鬼神,言說造化,以文章為末技;誕幻者,朋扇異教,剽飾虛偽,欺世罔利,詭譎深阻,以吾道為土苴?!保?1]206胡袛遹也批評金代文士,“不過剽竊掇拾、解紅為赤、注白為素而已。”[13]
面對金元之際儒學的衰敗局面,儒學復興成為了元初文士共同的歷史使命。復古成為了完成這一使命的手段。元初文士主張用復古來重建、改革金元之際衰落的儒學。如元好問說:“順考古道,講明政術,樂育人才,儲蓄治具,修大樂之絕業(yè),舉太常之墜典。”[14]343元好問的著眼點是考求古道,培育人才,復興文化典制。郝經(jīng)多次提到復古:“人之去浮華,植根本,隔澆訛,尚忠信,雍雍暤暤,復古之治,其張本于茲乎!”[11]185王惲也曾談到復古:“為縣者,必欲明倫復古吾夫子之教。”[15]姚燧曾稱道關輔學者:“斷斷乎以復古自負?!保?6]763在這些文士的倡導下,元初北方形成了全面的儒學復古思潮。而趙復帶來的南宋理學,恰好契合了元初北方儒學復興的現(xiàn)實需求,因而被竇默、姚樞、許衡所繼承,理學思想開始在北方廣泛傳播,形成了元初北方儒學復興思潮的理學派。有別于南宋理學的空疏,竇默、姚樞、許衡都是元初名臣,注重經(jīng)世致用,其理學主張具有重實用的傾向。元初北方散文的復古之風,正是元初北方儒學復興的重要組成部分。
元初科舉???,對散文復古之風起到了促進作用。研究者對元代科舉??级喑重撁嬖u價,但科舉??紝υ盼膹团d起到了正面作用。元初蒙古統(tǒng)治者鑒于金“以儒亡國”,暫停了科舉考試。元初文士雖然失去了傳統(tǒng)科舉的晉身之階,但也祛除了科舉之累。胡祗遹認為:“學者幸而無科舉利祿之誘惑?!保?7]245科舉暫停使元初文士價值取向趨于多元。與此同時,文士也有了讀書思考的時間,元初遺民趙文曾言:“無科舉之累,有讀書之閑?!保?8]科舉暫停為散文復古掃清了制度制約,文士也擺脫了科舉功利的誘導。張養(yǎng)浩指出:“天開皇元,由無科舉,士多專心古文?!保?9]張養(yǎng)浩認為元初科舉停考,文士可以專心于古文創(chuàng)作。元初科舉??际沟迷醣狈轿氖繑[脫了金代科舉重詞賦的束縛,從而能夠致力于古文創(chuàng)作,這為元初北方散文復古祛除了科舉的精神枷鎖。
面對金代散文的衰落,如何起衰救弊,這是擺在元初北方散文家面前的時代命題。研究者多簡單地認為元初北方散文存在宗唐或者宗唐宋的傾向。這些觀點并不完全正確,忽視了元初北方散文復古的多層性,未能區(qū)分元初北方散文復古的文統(tǒng)觀、復古理論、與復古取向的不同。元初北方散文復古具有三層含義:一是文統(tǒng)觀,元初北方散文復古重建了唐宋以來的文統(tǒng);二是散文復古理論,元初北方散文繼承發(fā)展了唐宋古文運動的理論;三是散文復古取向的多元化,元初北方散文復古具有并尊秦漢唐宋、取法秦漢、取法唐宋的多元傾向,由此形成了多元化的散文文風。
金代散文雖然上承北宋,但以取法蘇軾為宗,未能有效繼承北宋以來的文統(tǒng)。金末南渡后,趙秉文作為文壇盟主,面對金代散文的衰落,開始尋求繼承唐宋文統(tǒng),力圖改革金末文風。趙秉文曾說:“故為文當師六經(jīng)、左丘明、莊周、太史公、賈誼、劉向、揚雄、韓愈。……盡得諸人所長,然后卓然自成一家?!保?0]256“賈誼、董仲舒、司馬遷、揚子云、韓愈、歐陽、司馬溫公,大儒之文也?!保?0]257趙秉文梳理了先秦兩漢唐宋散文的文統(tǒng)脈絡,力倡散文復古,而且有意排除了蘇軾。在金末文士的努力下,文風出現(xiàn)了“奇古”的特點,劉祁曾說:“(金)南渡后,文風一變,文多學奇古?!保?]18金末散文復古雖未能扭轉(zhuǎn)金代文壇整體宗蘇軾的局面,但重新梳理了文統(tǒng)體系,開啟了元初散文復古的先聲。金末散文擺脫蘇軾影響是由元好問完成的,清代翁方綱曾指出:“如蔡松年、趙秉文之屬,蓋皆蘇氏之支流余裔。遺山(元好問)崛起黨、趙之后,器識超拔,始不盡為蘇氏余波?!保?]78
元初的元好問、郝經(jīng)、劉因等人在趙秉文散文復古的基礎上,以繼承唐宋古文運動的傳統(tǒng)為己任,重建了唐宋以來的文統(tǒng),開啟了元初北方散文的復古之風。元好問在金末已是詩文大家,在元初主盟文壇,元好問傳承斯文,革新文弊,力倡古文,奠定了元初北方散文復古的基礎。郝經(jīng)說:“汴梁亡,故老皆盡,先生(元好問)遂為一代宗匠。以文章伯獨步,幾三十年?!保?1]416元好問“周流乎齊、魯、燕、趙、晉、魏之間,幾三十年。”[22]424元好問主盟元初北方文壇達二十余年。在元好問的影響下,元初的郝經(jīng)、王惲、劉因、姚燧、盧摯、胡祗遹等散文家都主張散文復古。
元好問作為元初文壇盟主,具有強烈的文統(tǒng)意識。元好問認為唐宋古文一脈相承,金代是唐宋文統(tǒng)的接續(xù)。他多次使用“道統(tǒng)”“文統(tǒng)”概念,“道統(tǒng)中絕,力任權御”,[14]455“自文統(tǒng)紹開后”。[14]322元好問還多次提到詩文傳承的“正脈”問題,他曾謙虛地說:“某不敏,不足以知詩文之正脈”,[14]307“文章有圣處,正脈要人傳?!保?1]180元好問在《閑閑公墓銘》中論述了文脈的傳承體系,他說:“唐文三變至五季衰陋,由五季而為遼宋,由遼宋而為國朝(金朝)?!保?4]445元好問認為文脈的統(tǒng)緒是由唐到五代、到遼宋、到金朝。顯然,在他的文脈體系里,金代是文脈發(fā)展的正脈,金代散文是對唐宋文統(tǒng)的繼承,作為敵國的南宋是沒有位置的。元好問進一步論述文脈興衰的傳承過程。元好問認為“唐文”在五代衰落,“柳(柳開)、穆(穆修)、歐(歐陽修)、蘇(蘇軾)諸人”,通過努力使“唐文振然”;遼代“唐文奄奄如敗北之氣,”[14]445“國初(金初),因遼、宋之舊,……及翰林蔡公正甫(蔡珪),出于大學大丞相(蔡松年)之世業(yè),接見宇文濟陽(宇文虛中)、吳深州(吳激)之風流,唐宋文派乃得正傳?!保?4]445元好問所謂的“唐文”,是指與駢文相對的唐代散體古文。元好問把“唐文”作為評價古文興衰的標準,認為五代時期,“唐文”衰落,宋代歐陽修、蘇軾等復興了“唐文”。遼朝以及金初,“唐文”再次衰落,金代蔡珪、宇文虛中等繼承了唐宋文統(tǒng)。
元好問重建文統(tǒng)的另一個目的,是他要繼承唐宋以來的文統(tǒng),振興唐宋古文。元好問面對金末元初散文的凋敝,他具有強烈的責任感。元好問曾明確說:“九原如可作,吾欲起韓歐?!保?1]15元好問以繼承韓愈、歐陽修自詡,其目的是將自己視為韓愈、歐陽修以來古文文統(tǒng)的繼承人。元初的徐世隆曾言:“(元好問)文宗韓、歐,正大明達,而無奇纖晦澀?!保?2]383這里的“宗韓、歐”并非僅是學習韓愈、歐陽修的散文,而是有宗法、繼承的含義。徐世隆指出元好問宗法韓愈、歐陽修,形成了正大明達的風格,扭轉(zhuǎn)了金代“奇纖晦澀”的不良文風。
元好問以繼承唐宋文統(tǒng)為己任,從古文發(fā)展興衰的角度重建了元初的文統(tǒng)體系,其后學郝經(jīng)、劉因則從作家主體、散文風格層面進一步完善了元初的文統(tǒng)體系。郝經(jīng)是元好問的弟子,被稱為“理性得之江漢趙復,法度得之遺山元好問。”[23]郝經(jīng)從作家主體的角度,構建了清晰的古文文統(tǒng)脈絡。郝經(jīng)說:“故先秦之文,則稱左氏、《國語》《戰(zhàn)國策》、莊、荀、屈、宋;兩漢之文,則稱賈誼、董仲舒、司馬遷、揚雄、劉向、班固、蔡邕;唐之文則稱韓、柳;宋之文則為歐、蘇。”[11]153郝經(jīng)建構的文統(tǒng)體系涵蓋了先秦、兩漢、唐宋各時期的優(yōu)秀散文作家,列出了先秦《左傳》《國語》《戰(zhàn)國策》等,兩漢的賈誼、董仲舒、司馬遷、揚雄、劉向、班固、蔡邕,唐代韓愈、柳宗元以及宋代歐陽修、蘇軾,作為文統(tǒng)的傳承者。郝經(jīng)主觀上沒有元好問那樣強烈的正統(tǒng)意識,甚至在理學影響下,郝經(jīng)認可了南宋理學的道統(tǒng)體系。
劉因從散文風格的角度完善了元初的文統(tǒng)體系。劉因與元好問并無師承關系,但他深受元好問的影響,他在詩中曾稱贊元好問說:“晚生恨不識遺山,每誦歌詩必慨然,”[24]劉因在其《靜修集》中9次提到元好問,對元好問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劉因從散文風格多樣性的角度,梳理了先秦兩漢唐宋古文文統(tǒng),將其作為古文學習取法的對象。
先秦古文可學矣,《左氏》《國語》之頓挫典麗,《戰(zhàn)國策》之清刻滑峭,莊周之雄辯,《谷梁》之簡約,《楚辭》之幽博,太史公之疏峻。漢而下其文可學矣,賈誼之壯麗,董仲舒之沖暢,劉向之規(guī)格,司馬相如之富麗,揚子云之邃險,班孟堅之宏雅。[25]392
然后他又稱道唐宋散文:
韓文公之渾厚,柳宗元之光潔,張燕公之高壯,杜牧之豪縟,元次山之精約,陳子昂之古雅,皇甫湜之溫淬,元微之、白樂天之平易,陸贄、李德裕之開濟?!瓪W陽子之正大,蘇明允之老健,王臨川之清新,蘇子瞻之宏肆,曾子固之開合,司馬溫公之篤實,下此無學矣。[25]392
劉因所推崇的先秦兩漢散文家范圍與郝經(jīng)基本一致,而對唐宋散文的取法對象范圍進一步擴大了。劉因推崇的唐代散文家從郝經(jīng)的2人擴大至11人,宋代散文家由2人擴大至6人,劉因散文復古取法對象更加廣泛,更符合唐宋古文運動作家群體的實際情況。
元初北方散文家具有明確的復古意識,這種意識必然體現(xiàn)在復古理論層面的建構。而唐宋古文運動成熟的理論體系為元初散文復古提供了理論借鑒。元初的元好問等人在重建唐宋以來文統(tǒng)的同時,繼承了唐宋古文運動重視修養(yǎng)、陳言務去、詞必己出、反映現(xiàn)實等理論觀點。與此同時,在獨特的時代語境之下,元初北方散文家深化了對文道關系的認識,表現(xiàn)出一定的創(chuàng)新性。
一是繼承了韓愈、歐陽修注重個人修養(yǎng)的觀點。元好問注重個人積累與修養(yǎng)在散文創(chuàng)作中的作用,多次使用“真積力”的觀點,“文章出于真積力。”[14]307“真積力久,猶恐不及?!保?4]549“積日力之久?!保?4]332韓愈與歐陽修認為好文章源自深厚的積累與修養(yǎng)。韓愈曾言:“根之茂者其實盛,膏之沃者其光曄?!保?6]177歐陽修也曾說:“中充實則發(fā)為文者輝光?!保?7]275
二是元好問等注重人品優(yōu)劣與文章的關系。元好問提出“人品凡劣,雖有功夫,絕無好文章?!保?1]506這契合了韓愈“仁義之人,其言藹如也?!保?6]177以及歐陽修“為文章議論,必本于仁義”的觀點。[27]275可見,元好問注重文章與人品關系的觀點也源自韓愈、歐陽修。郝經(jīng)在《儒行序》中曾引用韓愈的“仁義之人,其言藹如也”的觀點,來論述自己“德行者,儒者之本也”的觀點。[11]185王惲認為散文是“藹然仁義道德之余。”[17]206
三是受韓愈“陳言務去”“詞必己出”觀點影響,元初作家多反對抄襲剽竊。元好問曾經(jīng)稱贊楊奐文章:“作文劃刮陳爛,創(chuàng)為裁制,以蹈襲剽竊為恥辱。”[14]549元好問散文被杜仁杰評為“不相蹈襲,自成一家?!辈挥闷孀帧薄安挥没奘隆?,具有“新之又新”“深之又深”的特點。[22]369王惲主張:“務去陳言,辭必己出?!保?5]252郝經(jīng)評價韓愈說:“韓文公每語人以力去陳言,當自作,但識字,言從字順,不當?shù)敢u故爛?!保?1]156
四是繼承了韓愈、歐陽修注重散文反映現(xiàn)實的功能。元初散文家生逢金元易代之際,遭遇了“壬辰之亂”,因而多具有深沉的亡國之痛、強烈的憂患意識。元初多碑銘傳記類散文,內(nèi)容多以反映史實、記載人物為主題,具有明確的“以文存史”意識。這與韓愈、歐陽修注重散文反映現(xiàn)實的傾向是一致的。元好問稱道韓愈、歐陽修說:“唐昌黎公、宋歐陽公身為大儒,系道興廢?!保?4]459
文與道是散文復古理論的核心命題,元初散文家對文道關系的認識體現(xiàn)了一定的新意。一方面打破了理學家重道輕文的觀念,回歸于唐宋古文家文道并重的理念。如元好問認為文章是“經(jīng)綸之業(yè)”“載道之器”,郝經(jīng)提出“道非文不著,文非道不生。”[11]204即使是受理學思想影響的姚燧,也拋棄了其師理學家許衡重道輕文的觀點,主張:“文章以道輕重,道以文章輕重?!保?6]377另一方面,元初散文家深化了文與道的關系,豐富了文與道的內(nèi)涵。
元好問深化了對文道關系的認識。元好問說:“文章,圣心之正傳,達則為經(jīng)綸之業(yè),窮則為載道之器?!保?4]307認識層面,元好問把文章看作“圣心之正傳”,這與理學道統(tǒng)體系把“道”看作圣人的正傳是完全不同的,體現(xiàn)了元好問“無一念一時而不在于文”的重“文”思想。在文道關系層面,元好問闡述了他的新見。唐代“文以明道”“文以貫道”,宋代“文與道俱”“文以載道”,體現(xiàn)的是文與道的二元關系。元好問將文章視為“經(jīng)綸之業(yè)”“載道之器”,他認為文章不僅可以載道,還可以是“經(jīng)綸之業(yè)”,這突破了文與道的單一二元關系,生成了文與道、文與“經(jīng)綸之業(yè)”兩個二元關系。元好問還設置了兩個先決條件“達”與“窮”。一方面,“達”指的是實現(xiàn)政治理想時,文章要服務于治國理政,這繼承了曹丕將文章看作“經(jīng)國之大業(yè)、不朽之盛事”的觀點,體現(xiàn)地是散文的政教功能、實用功能;另一方面,在無法實現(xiàn)政治理想時,用散文實現(xiàn)載道功能,這是對唐宋古文運動“文以明道”“文與道俱”觀點的繼承,體現(xiàn)出散文的理論功能。
郝經(jīng)受到理學的影響,他用“文”“理”闡述對文道的理解。郝經(jīng)認為先秦以來的古文具有“辭由理出”“以理為辭”的特點。[11]153郝經(jīng)認為文辭源于理,文辭用于闡明理,理和文是相融合的,這與他提出的“道非文不著,文非道不生”觀點是一致的。郝經(jīng)所講的“理”與理學形而上的“理”是不同的,他主張的“理”并非程朱理學倡導的天道、性理這些抽象、玄虛概念。郝經(jīng)兼有政治家的身份,注重經(jīng)世致用,他曾批評金代“事虛文而棄實用?!保?1]303他在《志箴》標明自己的志向說:“不學無用學,不讀非圣書?!保?1]356郝經(jīng)的“理”反映的是現(xiàn)實生活、客觀世界,他講的“理”,與韓愈、歐陽修所講“道”的含義是接近的,具有現(xiàn)實性的特點、實用性的目的。
散文復古理論必然以散文創(chuàng)作實踐為指歸。元初北方散文的復古之風帶來了散文創(chuàng)作實踐層面的新變化,主要表現(xiàn)在元好問、郝經(jīng)、劉因、王惲、姚燧等人打破了金代散文主要推崇蘇軾的傾向,出現(xiàn)了并重秦漢唐宋、取法唐宋、取法秦漢的多元化取向。元初北方散文以文存史,以及散文重實尚用傾向也是散文復古實踐的結(jié)果。
散文復古取向體現(xiàn)了元初北方散文家古文取法的對象,是對業(yè)已形成的古代優(yōu)秀散文審美價值、審美理想的繼承和學習。如前所述,研究者多認為元初北方散文復古是宗唐或宗唐宋。實際上,元初北方散文復古取向是多元的,如元好問、郝經(jīng)、劉因并重先秦兩漢唐宋散文,王惲側(cè)重唐宋散文,姚燧側(cè)重秦漢散文。多元的散文復古取向,促進了元初北方散文風格的多樣性。
1.元好問等人兼容并蓄的復古取向與文風的多元化
元好問以繼承唐宋文統(tǒng)為目的,這使研究者多誤以為他的復古取向是宗唐宋。②實際上,元好問散文復古取向與他的文統(tǒng)觀還是有差異的,他的復古取向并不局限于唐宋,而是具有兼容秦漢唐宋古文的特點。明代李瀚曾敏銳指出:“(元好問)無一念一時而不在于文,故能出入于漢、魏、晉、唐之間。”[22]421李瀚指出了元好問散文復古取向在漢、魏、晉、唐之間,這說明了元好問散文學習對象的廣泛性。元好問兼容性的散文復古取向也體現(xiàn)在他的文論著作《詩文自警》,雖然該文論是殘卷,但仍可以看出元好問的理論主張。元好問在書中稱道了《論語》《禮記》《左傳》《漢書》《史記》、董仲舒、劉向、司馬相如、韓愈、柳宗元、黃庭堅、曾鞏、呂本中等先秦兩漢唐宋散文名篇、名家。如他曾稱道說:“《左氏》記列國戰(zhàn)伐次第,敘事之妙也?!保?1]510這體現(xiàn)了元好問的復古取具有兼重先秦散文的取向。
元好問兼容性的復古取向,使他的散文眾體兼?zhèn)洹L格多樣、內(nèi)容充實、技巧豐富。元好問散文現(xiàn)存230多篇,他多樣的散文類型呈現(xiàn)出多元的散文風格。元好問游記體散文平易暢達、用筆洗練,體現(xiàn)了北宋散文的平易文風。如《濟南行記》《東游略記》等,用簡練的筆觸在描寫山水勝景的同時,融入大量的文史知識,體現(xiàn)了學者型游記的特色。雜記類散文繼承了唐代韓愈散文現(xiàn)實主義精神,多反映現(xiàn)實、批判現(xiàn)實,如《市隱齋記》批判了那些假隱士掛羊頭、賣狗肉、盜名欺世。碑銘散文《閑閑公墓銘》《內(nèi)相文獻楊公神道碑銘》等,以文存史、簡樸質(zhì)實,體現(xiàn)了秦漢散文的質(zhì)樸之風。當然,由于元好問重鋪敘的碑文較多,散文多議論,因而也被批評為平衍、多理學氣。
郝經(jīng)、劉因的復古取向與他們并重先秦兩漢唐宋的文統(tǒng)觀基本一致,但從散文創(chuàng)作實踐來看,他們的散文更接近于唐宋文風。郝經(jīng)作為政治家、散文家,所存散文多論政說理之文,政論文有《東師議》《班師議》《立政議》《思治論》等,這些散文圍繞現(xiàn)實,指切時弊,縱論古今,論說詳瞻,文風雄奇恣肆。其記序類散文《萬卷樓記》《臨漪亭》《萬竹堂記》,文筆流暢、描寫細致、多以議論見長,表現(xiàn)出雅健深蔚的特點。紀昀在《四庫全書》評價他的散文:“其文雅健雄深,無宋末膚廓之習?!c其師元好問可以雁行?!保?8]高度評價了郝經(jīng)散文與其師元好問并稱,已遠非金末虛浮、塵肆的散文所能比,符合郝經(jīng)散文創(chuàng)作的實際情況。學者多認為劉因散文理學色彩較為濃厚,文章多道學氣,這些觀點多就劉因理學類散文而言,指的是《河圖辨》《太極圖后記》等哲學性的散文。劉因的序記類散文,如《吊荊軻文》《孝子田君墓表》等文章,具有舂容有度、簡明雅健、言辭懇切的特點??傮w而言,郝經(jīng)、劉因散文風格接近于唐宋文風。
2.王惲側(cè)重推崇唐宋散文,文風精粹醇正
王惲師承元好問,紀昀在《四庫全書》評價王惲說:“惲文章自謂學于元好問?!保?9]王惲受元好問的影響,以復古相號召。其子王公孺曾評價王惲說:“下筆便欲追配古人,騰芳百代,……以自得有用為主,精粹醇正非他人所可擬。”[25]252“自得有用”契合了元初尚實重用的時代風氣,“精粹醇正”是王惲散文的風格特點。王惲在取法對象上以唐宋為宗,他說:“洞見千古蘇、韓、歐,文如不作作取法,舍是三子將誰求?”[30]表明他專以韓愈、歐陽修、蘇軾作為取法對象,他認為這三人之外,散文沒有可以取法的對象,可見其散文復古取向具有排他性。王惲推崇平淡含蓄的散文風格,他說:“故詩文溫醇典雅,曲盡己意,能道所欲言,平淡而有涵蓄,雍容而不迫切?!保?7]206王惲的《西山經(jīng)行記》《游王官谷記》等作品,重視文法技巧,敘事虛實相間、婉轉(zhuǎn)流暢,具有溫醇自然的風格特點。王惲散文主要體現(xiàn)了宋代歐陽修散文平易的文風。
3.姚燧、盧摯等側(cè)重推崇秦漢散文,文風雄健古樸
元好問之后,姚燧、盧摯成為元初北方文壇的主導者?!霸跄芪恼?,曰:姚(姚燧)、盧(盧摯)。”[31]姚燧、盧摯偏重于推崇秦漢散文,開創(chuàng)了元代散文的雄健文風,形成了元代秦漢派創(chuàng)作群,如受姚燧、盧摯影響的張養(yǎng)浩、元明善、馬祖常等元代中后期作家都側(cè)重于推崇秦漢散文。
姚燧從學習唐代韓愈入手,側(cè)重于取法秦漢散文。在元初普遍反對金代散文以蘇軾為宗的影響下,姚燧年輕時即學習韓愈散文,他曾言:“余年二十四,始取韓文讀之。走筆試為,持以示人?!保?6]377研究者由此多以為姚燧的復古取向是推崇唐代韓愈,實際上,姚燧取法對象并不局限于唐代,姚燧由推崇唐代韓愈、柳宗元,進一步上溯到秦漢散文。《元史新編》評價說:“至燧(姚燧),始宗韓(韓愈)、柳(柳宗元),以紹秦、漢;不屑歐(歐陽修)、蘇(蘇軾)以下?!保?2]指出了姚燧由推崇唐代韓、柳,進而上溯秦漢文風,不屑于北宋散文的平易之風。姚燧甚至認為歐陽修的散文并非理想的佳作,他評價歐陽修散文“去圣賢有級而不遠?!保?6]377姚燧現(xiàn)存散文多碑銘和序記兩類,很少抒情寫景類散文,其碑銘類散文語言質(zhì)硬古奧,具有秦漢散文剛健古樸的特點?!对贰吩u價姚燧:“其文閎肆該洽,豪而不宕、剛而不厲、舂容盛大,有西漢風?!保?3]柳貫也稱道姚燧文章“等先秦兩漢而上之?!保?4]這些評價都指出姚燧散文與秦漢文風是相近的。
盧摯散文專以先秦兩漢為宗,追求古樸文風。盧摯散文已大量散佚,僅存20余篇,難以見其全貌。盧摯復古取向與姚燧相近,但盧摯只推崇先秦兩漢古樸質(zhì)實類散文。盧摯在《文章宗旨》中說:“夫古文,辨而不華,質(zhì)而不俚為高。”[35]10以此為標準,盧摯甚至認為韓愈、柳宗元符合古文標準的作品數(shù)量較少,歐陽修、蘇洵、蘇軾古文“甚不多見”,盧摯說:“韓(韓愈)之雅健,柳(柳宗元)之刻削,為大家,夫孰不知?然古文亦有數(shù)?!薄袄蠚W(歐陽修)之雅粹,老蘇(蘇洵)之蒼勁,長蘇(蘇軾)之深厚,而古作甚不多見。”[35]10盧摯現(xiàn)存多碑銘散文,文風古樸質(zhì)實,體現(xiàn)了秦漢散文質(zhì)樸無華的風格特點。
由于金元易代戰(zhàn)爭帶來大量文化典籍的佚失,因此,國滅史存成為元初北方文士的集體行為。元好問說:“國史經(jīng)喪亂,天幸有所歸。但恨后十年,時事無人知?!保?1]29劉秉忠說:“國滅史存,古之常道?!保?6]元初的元好問、劉祁、王鶚、楊奐、劉秉忠等人都具有濃厚的存史意識。元好問的《壬辰雜編》、劉祁的《歸潛志》、王鶚的《汝南遺事》、楊奐的《天興近鑒》都具有很高的史料價值。
受元初存史意識的影響,元初北方出現(xiàn)了大量碑銘散文。元代以前的碑銘類散文一般篇幅較短,內(nèi)容空泛,多是歌功頌德的溢美之詞。元初碑銘出現(xiàn)了三個突出特點:一是數(shù)量多,如元好問現(xiàn)存碑銘類散文90多篇,約占到他散文總數(shù)的40%;姚燧碑銘類散文105篇,約占其散文總數(shù)的45%。二是為了便于對人物及歷史事件進行詳細描寫,元初碑銘散文突破了傳統(tǒng)碑銘散文篇幅較短的限制,內(nèi)容大幅增加,成為鴻篇巨制。元好問的碑銘多在數(shù)千字,如《內(nèi)相文獻楊公神道碑銘》約4100 字,《平章政壽國張文貞公神道碑》近3000字,《閑閑公墓銘》約2500字。三是碑銘史傳化,元初北方碑銘散文打破了傳統(tǒng)碑銘文字多贊頌溢美的缺陷,借鑒《史記》《漢書》人物傳記的寫法,秉筆直書,對人物的生平事跡進行詳細描寫,刻畫了豐富的人物形象,儼然成為了人物的歷史傳記。清代李慈銘評價元好問的碑志散文說:“其文碑志居十之八,多可參見史事?!保?7]李慈銘極言元好問碑志數(shù)量之多,記錄了歷史事實。元好問在《順天萬戶張公勛德第二碑》《東平行臺嚴公祠堂碑銘》《東平行臺嚴公神道碑》等碑銘中,客觀描寫了這些漢人世侯為蒙古政權立下的汗馬功勞,稱贊其“功定天下之半”。如《順天萬戶張公勛德第二碑》頌揚張柔在金元易代戰(zhàn)爭中取得了輝煌的文治武功,詳盡記錄張柔歷次戰(zhàn)役的功勛,逐一描寫了張柔的滿城防御戰(zhàn)、歸德之役、京城之役、棗陽之役、徐州之役、邳州之役、黃州之役等,刻畫了張柔多謀善戰(zhàn)、英勇堅毅的形象。
元初北方散文出現(xiàn)了重實尚用傾向,這既受到元初統(tǒng)治階層重實用政治導向的影響;也源于元初散文家對金代散文虛浮文風的批評。元初郝經(jīng)曾批評金代散文說:“事虛文而棄實用,文弊久矣?!保?1]303然后他提出“天之道以實為用,有實則有文?!保?1]303劉因認為先秦兩漢以來的古文,都是“有用之文”。[25]392王惲主張散文“以自得有用為主?!保?5]252在元初北方重實尚用傾向下,散文注重實用功能,多經(jīng)世致用之文,散文的抒情功能相對較弱。具體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元初多政論文、議論文,如郝經(jīng)、劉因、王惲、姚燧等元初文士的散文多關注時政、反映現(xiàn)實、議論學術,多就元初的政治、文化、學術等發(fā)表議論,散文充滿著理辨色彩。二是元初北方散文多應用文體,多以奏議、應制、碑銘、贈序、題跋等體裁為主。如前所述,元好問的碑銘散文90多篇,占其散文總數(shù)約40%;姚燧被稱為“其文專長碑版”,碑銘類散文105余篇,應制類散文55篇,兩類散文約占其散文總數(shù)的68%。而元好問、姚燧的抒情寫景散文只有寥寥數(shù)篇。
元初北方散文的復古之風推動散文走出了金代的低谷,改變了金代散文的衰敗局面,奠定了元代散文復古的多元走向,促進了秦漢唐宋散文的經(jīng)典化,在散文史上具有不可或缺的地位。雖然元初北方散文復古所取得的成就無法與唐宋散文相媲美,抒情達志、批評現(xiàn)實類散文較少;但元好問等人重建了唐宋以來的古文文統(tǒng),扭轉(zhuǎn)了金代散文宗蘇以及科舉重詞賦導致的不良文風。元初北方散文繼承發(fā)展了唐宋古文運動的理論成果,突破并深化了文與道的二元關系。元初北方散文多元化的復古傾向,帶來了文風的多樣性,出現(xiàn)了以文存史、崇實尚用的新風貌。元初北方散文復古之風發(fā)展到后期,逐漸與發(fā)軔于南方的散文復古之風合流,共同推動了元代中期散文復古思潮的多元性、地域性格局的形成。
[注釋]
①郭預衡以許衡、郝經(jīng)、王惲為例,認為元初北方散文“一方面繼承宋代儒學的傳統(tǒng),另一方面又繼承唐宋古文的傳統(tǒng)?!眳⒁姽A衡《中國散文史》(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713頁)。
②魏崇武認為元好問的復古傾向是宗唐,參見魏崇武《論蒙元初期散文的宗韓之風》(《西南民族大學學報》2012年第2期,第173—179頁;王樹林認為元好問的復古傾向是宗唐宋,參見王樹林《金末文風嬗變與元好問的散文審美理論》(《民族文學研究》2008年第3期,第105-10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