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克燦,程春玉

(北京師范大學 教育學部,北京 100875)

隨著“教師懲戒權”的提出,古代教育的懲戒問題引發(fā)學術界的熱議。任何教育政策的提出與施行都應該適應于中國的“教育土壤”,因此“教育懲戒”的研究必然也需要“以史為鑒”。田振洪的《清代學校教育懲戒制度論析》[1]《傳統(tǒng)中國教育懲戒規(guī)則的歷史考察與啟示——以官學學規(guī)為主要視角》[2]兩篇文章較為細致地分析了清代教育懲戒制度的行使主體、適用范圍、實施方式、基本特征等,陳剛、廖其發(fā)的《我國古代教育懲戒及其啟示》[3]與余家福、劉玉婷的《“儒表法里”之下中國古代教育懲戒的實踐性探究》[4]兩篇文章則對整個傳統(tǒng)中國的教育懲戒進行了分析,并指出其對現(xiàn)代教育的啟示。本研究將對清代教師懲戒權的內容作簡要概述,以各類教育組織的學規(guī)文本與教化諭令為依據(jù),重點分析其背后的文化內涵與制度特征。

一、清代教師懲戒權的施行狀況

傳統(tǒng)中國在施行教育時,一般包含“懲戒”的內容,雖未頒布嚴明的法律或制度,但卻一直被歷朝歷代教育者所秉持,不論是官學教育的制度、學規(guī),還是私塾、家學的家訓、塾規(guī),往往均有“懲戒”的印記。進入清代,傳統(tǒng)教育制度逐漸趨于完善,教師懲戒權的規(guī)定也在承襲前代的基礎上愈發(fā)完善。

(一)教師懲戒權的影響范圍廣泛

清代教師懲戒權力本身的內容廣泛。涉及到學生在學期間的各項紀律內容,包括“對不尊重師長行為的懲戒”“對學業(yè)無成的懲戒”“對違反考勤制度的懲戒”“對違反日常生活管理規(guī)范的懲戒”[1]等。并且教師懲戒的權力甚至延展至學校外的家庭生活之中,蘇州《陸氏葑門支譜》的《莊塾規(guī)條》即規(guī)定:“入塾生徒,倘有違逆父母,兄弟相爭及出口罵訾,與人毆斗者,必從重撲責,罰跪以供將來,又或坐立不正,嬉笑無常,倍越規(guī)矩者,責毋赦?！雹?/p>

清代教師懲戒權的組織主體范圍廣泛。國子監(jiān)與地方官學明確了教師的懲戒權,國子監(jiān)除設立監(jiān)規(guī)外,同時設有專門負責監(jiān)督稽查學生日常行為的“繩愆廳”,對學生的不良行為給予嚴懲。書院及具有一定規(guī)模的私塾、族學等教育機構也有對教師懲戒權力的明文規(guī)定。此外,統(tǒng)治者對教師懲戒權在社會層面的影響也起到推動作用,如順治九年(1652年)將學校規(guī)條“刊立臥碑,置于明倫堂(孔廟大殿)之左”[5](P8),教師獎懲相關的內容借學規(guī)文本刊刻范圍的普遍而廣泛應用。

就接受懲戒教化的客體而言,清代教師懲戒權的受眾不分民族、地域、長幼、專業(yè)等差異,同等適用。在國子監(jiān)中,雖然漢族與八旗子弟分學受教,但均受教師懲戒權力制約,八旗子弟若有功課不進者,也需聽教習懲責,不服約束者,亦“呈堂斥革”②。不只是儒生,各省保送優(yōu)生內有武生,若未通過禮部考試文藝,兵部考試騎射,將“注劣武生,由學政咨部斥革”③。

(二)教師懲戒權的可操作性強

清代教師懲戒權的規(guī)定文本清晰具體。一方面,教師懲戒權所覆蓋的條目更加細化,清晰地指明了懲戒權的“前提條件”,針對不同的問題有不同的懲戒措施,讓懲戒權力的實施有所憑據(jù),具有公認的“合理性”;另一方面,有關教師懲戒的內容涉及到許多具體數(shù)字,便于操作?！稓J定國子監(jiān)志》就載有“杖一百”“計日倍罰”“如該監(jiān)生逾限15天方回,則扣去其監(jiān)期30天”等條款④。

清代教師懲戒權的執(zhí)行方式有“輕重之分”“初復(犯)之分”。懲戒包括申飭、記過、體罰、降級、退學、斥革、刑罰等不同程度的責罰方式,依據(jù)受教態(tài)度、改錯態(tài)度的不同,接受不同程度的懲戒,如國子監(jiān)對于六堂內班肄業(yè)生月課的出勤情況,稱“無故不應課者,一次,帶領上堂申飭記過;二次,停一月膏火;三次,改外(外班)”④。

當然,清代教師懲戒權也有一定范圍內較為合理的“伸縮空間”。例如,除應依據(jù)實際情況進行懲罰級別的選擇,也以學生身心健康為主,避免體罰過重現(xiàn)象。對蒙童就有“學生功課不完,疲頑滋事,輕則責手,重則責臀。頭面虛怯處,概免責撻”⑤的囑咐。針對特殊情況也在一定原則上有所變通。如記錄考勤時,若學生有“丁憂”者,應先呈本堂教官,轉交祭酒等批準,再回原籍守制,并要申報地方官,“以憑稽考”,以“假票”請假以及不按程序者再給予處分。

(三)教師懲戒權具有相關保障機制

清代教師懲戒權能夠得以在教化過程中發(fā)生作用,與較為全面的保障措施不無關系。

第一,懲戒規(guī)則本身的權威性使然。各項學規(guī)、條例中明確規(guī)定了懲戒的內容,成文的規(guī)范帶有自然的權威性,律令本身就是君權的產(chǎn)物,而一些規(guī)條、公約一般由教育機構的管理者或群體商議達成共識,帶有上位者的權威或一種樸素的“公共權威”的效力。當成員進入官學學?；蚱渌逃龣C構,規(guī)則的權威性使其必須受懲戒的管理制約。

第二,政策為教師懲戒權提供了強有力的支撐。清初順治年間,即規(guī)定“各學劣生,有不尊條例者,教官揭報學道,嚴行褫革”⑥?？滴跞拍?1700年)議準:“每月朔望令儒學教官傳集該學生員,宣讀訓飭,務令遵守。如有不遵者,責令教官并地方官詳革,從重治罪?！盵5](P8)至道光十五年(1835年),下令“著各督撫府尹學政嚴飭該地方官暨各教職,務須隨時訓誡,認真稽查,舉優(yōu)者勿徇虛名,報劣者毋許姑息”[6](P8568)。地方政府也往往出臺相關政策,保障教師的懲戒權,甚至一些蒙學機構也有相關政策支持,如《襄陽府屬義學章程》規(guī)定:“爾等務體本府州縣及各紳士之意,約束子弟上學報名讀書,尊師重傅,不得縱容子弟造言生事;違者將子弟逐出,并稟官究其多事之父兄?！盵7](P4)

最后,清代推崇的思想文化給予教師懲戒權以文化保障,促使教師懲戒權得以被認同。這是清代教師懲戒在教育中發(fā)揮效用的關鍵所在。

二、清代教師懲戒權的文化內涵

懲戒是傳統(tǒng)禮教過程中的手段,其文化內涵必然與“禮”緊密相關。儒家主張用禮來約束百姓,“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8](P16),百姓有廉恥之心且會進行自糾省察,能夠“克己復禮”,因此,教師的懲戒權于學生個體自身而言便具有了“道統(tǒng)”的正當性。但教師的懲戒不可能涵蓋教育的所有功能,因此,懲戒權的文化內涵并不限于單一的“禮教”思想。

(一)“禮法并治”的程朱理學治政思想

清代統(tǒng)治者把二程、朱熹看作孔、孟儒家道統(tǒng)之正傳,將道統(tǒng)與治統(tǒng)相合一。理學是儒、釋、道三家融合而成,本身便具有一定包容性,而儒家推崇的以“尊尊”“親親”和“賢賢”之結體的“禮”,也有一種處于“俗”與“法”間的彌散性[9](P93)。荀子曾言:“禮者,法之大分,群類之綱紀也”[10](P12),禮是法的前提與目標,也與法有所交融,緣此禮法的結合既是自然也是應然。朱子曾言刑是“政之一端”⑦,二程也有類似觀點,認為:“自古圣王為治,設刑罰以齊眾,明教化以善其俗,刑罰立而后教化行,雖圣人。尚德而不尚刑,未嘗偏廢也。”[11](P720)

受“禮法并存”的程朱理學治政思想的影響,清代并不存在“法不入教”的教化原則,反之,教化與法治緊密相關,這種思想也鮮明地體現(xiàn)于教師的懲戒權中。其一,教師懲戒權的對象往往針對于“禮”“法”的僭越者。除對日程習禮的違背,各類學校、教化組織宣讀《律令》時也強調:“違條越禮者,依律懲治。”[12](P40)其二,法治思想是教師懲戒權存在的內核。懲戒權的設立伴隨各類“規(guī)”“法”“章程”等條文的權威,實施過程也因秉持循法不徇私情的原則,使懲戒哪怕在血緣姻親的禮制情境下也不受情感的免責,始終能夠落實。懲戒權的生效是依據(jù)法則進行管教懲辦,非采取道德感化或令其自己醒悟的方式。有義學規(guī)條中就直言責罰有序才是“教”的本義:“喧嘩者,責之;后到者,罰之。此古人教禮之義也?！盵7](P6)其三,清代教師懲戒權并非僅僅是嚴刑厲法,有“以禮入法”之特征。明代監(jiān)生趙麟因對學校提岀批評,被認為“誹謗師長”,朱元璋懲以梟首示眾⑧。而清代對于忤逆師長者則采取“杖刑”與“充軍”的懲治,相對較輕。且清代國子監(jiān)貢監(jiān)生的懲罰多為延長坐監(jiān)時間和經(jīng)濟手段,整體來看比明代要輕得多。

(二)“天地君親師”的精神信仰

“天地君親師”是中國傳統(tǒng)社會崇奉與祭祀的對象,換言之,也是傳統(tǒng)中國人的精神信仰與心靈寄托。雍正元年(1723年)四月,清世祖諭禮部:“五倫為百行之本,天地君親師,人所宜重。而天地君親之義,又賴師教以明。自古師道,無過于孔,誠首出之圣也?！盵13](P21-22)據(jù)徐梓考證,此是第一次以帝王和國家的名義確定“天地君親師”的次序,且特別突出了“師”的地位和作用[14]。由此,敬天法地、孝親順長、忠君愛國、尊師重教成為此時甚至更長時間以來,傳統(tǒng)社會最基本的價值取向之一。

“天地君親師”的精神信仰對教師懲戒權的影響主要在兩方面:一是作為抽象的精神引領,以敬畏之心檢視自身行為。雍正頒布諭令以來,上到最高學府國子監(jiān),下到地方蒙學,熱忱于展開對“天地君親師”的祭祀。部分學塾中還將此列為學規(guī),《得一錄》中便記載:“家塾中須常懸圣像,俾學徒朝夕拈香致拜,或懸‘天地君親師’五大字,早晚作揖亦可?！雹岚傩兆銐虻木次放c順服是懲戒落實的前提。哪怕被懲戒之人有悖逆之心,但人心向背整體是朝向此五者,難有不從之理。二是作為施行懲戒權的具體主體,“學校之師”與“天、地”“統(tǒng)治之君”“家、族中親長”處于同一序列,也直接抬高了教師的地位。

(三)“善則福,惡則禍”的善惡報應觀

“善惡報應”理念由來已久,有“天道福善、禍淫”“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積不善之家,必有育殃”等說法。后加之佛、道二教的影響,因果觀念融入其中,又有“善果從善業(yè)生,惡果從惡因生”[15](P1019)的觀念。這一觀念往往導致善行有“求?！钡膭訖C和對“禍患”的忌憚?！吧茞簣髴钡挠^念長期盛行,很大程度上與統(tǒng)治者的利用有關,因為善惡報應的觀念更便于鼓勵民眾從善棄惡,達到勸善教化的目的,而其中“惡行”及“惡果”便與“懲戒”相對應,換言之,“懲戒”即為行惡應受的結果。

有清一代,雖然也有思想家嘗試對鬼神、果報進行考證,挑戰(zhàn)傳統(tǒng)的果報觀念,但“善惡報應”的觀念依然深入人心。統(tǒng)治者依托于“善惡報應觀”施行教化,“上諭衍為恒言,合諸律例,又援引善惡果報,輯為一書,分給鄉(xiāng)約耆老以仰答圣天子仁愛斯民之慮,以上體各當事大人興行教化之本懷”⑩。清代流行的《太上感應篇》《文昌帝君陰騭文》《關圣帝君覺世真經(jīng)》等善書,進一步擴大了善惡報應的倫理道德體系在民眾生活中的影響。此外,明清以來,諸如《三言》《二拍》《型世言》等通俗小說在民間流傳,也均宣揚善惡果報的觀念。緣此,學校規(guī)條與宗族約定中也均有關于惡行遭禍患的記載:

生員居心忠厚正直,讀書方有實用,出仕必作良吏。若心術邪刻,讀書必無成就,為官必取禍患。行害人之事者,往往自殺其身,常宜思省。⑥

而我之可以治生之途,則又甚不一,何苦偏殺其甚大之功之命,以博其甚微之利。且此亦每為官府所禁,犯之則私固徒飽夫猾胥,公又無逃于刑憲,而地方自此又每足以潛致奸黨,則貽患尤為不測。故業(yè)此者之果報,其慘毒章明,多至不可勝紀,念之悚然。[16](P3820)

基于此,可以對“惡果”或“禍患報應”之于“懲戒”的關系作兩點解釋:一是用果報解釋懲戒,亦給予教師懲戒以“正當性”。換言之,因善得福,因惡則禍,善惡報應觀間接為懲戒權設立了生成邏輯,獎懲乃憑善惡,對于履行不善之事、不思悔過者才給予嚴厲的懲戒措施。二是果報本身即是一種懲戒,是上天施加在作惡之人身上嚴厲且不可回避的懲戒。因而果報相對于律法的懲戒、人的懲戒更具有威懾力。

三、清代教師懲戒權的制度特征

以上述三種文化內涵為基礎,清代形成了較為成熟的教師懲戒權制度,并且具有以下四個鮮明的特征:

(一)邏輯設計:“儒”為表,“法”為里

自漢武帝“獨尊儒術”后,儒家文化一直是歷朝歷代推行的正統(tǒng)文化,但在國家治理的政治制度中長期實踐的都是“法家理念”“秦政制度”?？此剖且环N“禮法并肩”的秩序,其實某種程度上天平的鐘擺是向法家傾斜,教師的懲戒權更是如此。儒家的治理觀點是以“性善論”為人性論觀點,以“倫理”為中心原則,在教化過程中以“克己內省”“反求諸己”為根本的養(yǎng)德方法。懲戒制度則是以“性惡論”為基礎,以“君主權力”為中心原則,將訓誡與懲罰視為道德教化的方法,此符合法家的治理觀念。緣此,清代教師懲戒權的內核依然是法家文化,儒家的道德規(guī)范可視為是法家治理的典章依歸。

本質上,“儒”與“法”在教師懲戒權的發(fā)揮上并不互相排斥,反而相得益彰、相互統(tǒng)一,根本在于“儒表法里”的邏輯設計。法家強調“法”(普遍主義的獎懲憑借、中央集權專制的工具)“術”(君主分權制衡、駕馭群臣的方法)“勢”(君主絕對的威權)[17](P394-396)。因而君主是懲戒權的“制定規(guī)則者”“管理制衡者”“監(jiān)督懲辦者”,掌控制度設計的始終。而儒家思想學說是懲戒權針對的具體內容,儒家的倫理道德規(guī)訓是君主懲戒教化民眾的具體方法,儒家的“三綱五?！笔蔷鳈嗤囊缿{。但儒家由禮統(tǒng)攝尊、親、賢的禮治觀念并未成為教育懲戒的核心原則(尊、親、賢擁有絕對權威),由此,清代的教師懲戒權實乃“儒為表,法為里”邏輯下的權力設計。

(二)內容安排:以教為先,鼓勵“自新”

考察清代教師懲戒權的思想基礎,可以發(fā)現(xiàn)清代教師施行懲戒權時是以規(guī)訓為主導,并非鼓勵“嚴刑酷吏”。主要表現(xiàn)在四個方面:一是在律令、學規(guī)文本中,皆是規(guī)訓內容與懲戒條例相結合,并且以教化為先,“若有違者”,才施于懲戒。二是懲戒規(guī)則內容設置為漸進性的,隨行為違反規(guī)范數(shù)量一次到多次的加增以及違反規(guī)范程度的加重,懲戒隨之加嚴。如貴陽《學古書院肄業(yè)條約》規(guī)定:“凡故違學規(guī)條約者,輕記過,重開除,尤者降黜。記過三次者以重論?！盵18](P538)三是若學生行惡有改悔的動機,亦會給予機會改過自新。雍正年間,清廷即規(guī)定州縣教官查報諸生優(yōu)劣情況后,對于各學劣生,本應依律斥革除名,但有稱改悔自新者,“應勿庸議”“免于褫革”。四是懲戒規(guī)則有時也附有“核銷”措施。國子監(jiān)“記過”的懲戒措施就規(guī)定了期限,可以核銷?！捌溆嫶筮^一次者,半年為限;記過一次者,三月為限。至期無過,由廳回堂覈銷”②。甚至有類似于“功過相抵”的條例,如賀長齡所設塾規(guī)中有背生書可免懲戒的內容:“生書熟則帶書熟,帶書熟則熟書更熟。當日背生書,則逃學之弊除,夏楚之懲免矣?！?/p>

總之,懲戒只是教化的手段之一,清代教師懲戒給予了較大程度上的“改過遷善”的機會,亦以“向善、向好”為目的,非為懲戒而懲戒。

(三)制度導向:政教合一,加強君權

首先,教師懲戒權服務于君權。清代君主專制達到頂峰,與之相伴隨的是清廷進一步加強了社會思想控制,尤其是針對廣大學子,順治帝頒行了《訓士臥碑文》,將對思想的拑制盡數(shù)體現(xiàn)于成文之中。有關條例體現(xiàn)在以下:

軍民一切利病,不許生員上書陳言。如有一言建白,以違制論,黜革治罪。[5](P8)

生員不許糾黨多人,立盟結社,把持官府,武斷鄉(xiāng)曲。所作文字。不許妄行刊刻,違者聽提調官治罪。[5](P8)

通過不許陳言建白、糾黨結社、妄自刊刻等禁令,令師生絕對服從君主權威。特別是士子結社問題,就遭統(tǒng)治者數(shù)次禁絕,順治十六年(1659年)、雍正二年(1724年),皆有相關治罪條例[5](P94)。

其次,懲戒權相關文本內容源于君主,也是君主維系政權的手段。清代借助《圣諭廣訓》等律令的宣講教化將思想禁錮方面的禁例不斷明確。據(jù)《禮部則例》記載,地方儒學教官每月朔望進行宣講誦讀《訓飭士子文》《圣諭廣訓》《朋黨論》以及臥碑各條。學生需恭聽恪遵,缺席者戒飭,抗糧、緣事者令之“階下跪聽,以示懲戒”。私塾、社學、義學也將《圣諭廣訓》作為教材,塾師需朔望甚至隨時宣講。周凱的《義學章程》中就定蒙童最先以《小兒語》《小學詩禮》《圣諭廣訓》三本書為教材,既熟,然后再讀《小學》《四書》《五經(jīng)》[7](P4)。

最后,清代教師的懲戒權具有濃厚的政治色彩,不只是體現(xiàn)于懲戒制度的成文與施行過程,也表現(xiàn)在統(tǒng)治者用政權力量進行管理與監(jiān)督學子、民眾,又直接參與懲戒權的執(zhí)行,并借助政權力量,賦予教師、親長以權威諸多方面?？傊?本質上而言,清代教師懲戒規(guī)則是“政教合一”背景下的產(chǎn)物,最終指向君主權力的加強與其統(tǒng)治秩序的維系。

(四)施行要訣:注重師道尊嚴的崇高性

教師懲戒權的一般運行即是借助于教師的權威展開,清代自上而下對于師道頗為尊重?！队柺颗P碑文》強調師道尊嚴,“為學當尊敬先生,若講說須誠心聽受,如有未明,從容再問,勿妄行辯難”[5](P8)。前文亦論及清世宗將“師”列于至尊序列之中。清代注重師道尊嚴的崇高性,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在各類學規(guī)中規(guī)定教師嚴格管理學生,賦予教師對學生的直接的絕對的懲戒權;二是在懲戒規(guī)則內也包含了對違逆、頂撞教師的條例,且懲處亦頗為嚴厲。

《國子監(jiān)則例》中對于監(jiān)生的懲戒條例就包含此兩方面的內容。一方面,明確規(guī)定:“教官帶領該生上堂申飭記過”“由助教等承堂官懲處”②“由祭酒、司業(yè)、助教等官檢舉并依法治罪”③等條款;另一方面,對抵忤師長者給予嚴重的懲罰。順治元年(1644年)定:“敢有毀辱師長、生事告奸者,即為干犯名義,有傷風化。犯此者杖一百,發(fā)云南地面充軍”,“其有嗜酒放縱、不守監(jiān)規(guī)及挾制師長者,問發(fā)充吏”④。乾隆二年(1737年)曾任國子監(jiān)祭酒的孫嘉淦奏準“抵忤師長諸大過者”③,不論平時有無功過,立即移交繩愆廳治罪。私學亦是如此,學規(guī)中對“尊師重傅”極為強調,強調與各齋師長及司事諸人相處必須“恭敬稱呼,不得禮貌偶愆”,學子家人亦不可縱容子弟干犯師長,好事者均移交官辦。此外,一些“功過格”中也將“詆毀師長”定為“行劣”之列[19](P416),屬于非積善聚功之舉,以明示學子必須尊師重教。

四、清代教師懲戒權的史鑒價值

清代教師懲戒權作為傳統(tǒng)教育懲戒制度的代表,有其典型性,對其貢獻與缺陷,需作客觀分析,堅持“創(chuàng)造性轉化”與“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的基本原則。一方面,強調君主、師長、家長的絕對權威損傷了個體的主動性與創(chuàng)造性,采用杖刑等體罰方式也有損于教化的初衷。但另一方面,清代教師懲戒權中也蘊含著較為豐富的教育價值,對當今重申教師的懲戒權極具借鑒價值。首先,從統(tǒng)治者到有識之士都不斷宣揚尊師重教的重要性,甚至形成法例規(guī)則來保障教師的地位,以至于一般民眾可以將其視為崇奉的對象,使“師道尊嚴”得以彰顯,教師施行懲戒權更加具有權威性。其次,將教師懲戒權的條文設立于律令、學規(guī)等成文之中,使教育懲戒制度化,做到懲戒有規(guī)可尋,免于發(fā)生相關問題時引發(fā)各界爭議。并且懲戒權力的設置具體、詳細,并采取漸進性的模式。對犯錯頻次及其造成不良影響輕重的不同,懲戒亦有所區(qū)別,此便于教師的實際操作。此外,官府成為教育懲戒落實的輔助者,既為教師的懲戒權給予權威加持,也提升了懲戒規(guī)則的運行效率。最后,教師懲戒權的制度往往伴隨儒家道德規(guī)訓,當學生犯錯時先以訓斥教導為主,不改,再進行經(jīng)濟或身體性的責罰。

儒家循序漸進、寬嚴相濟、啟發(fā)誘導、內省自覺的教化之道與整個懲戒過程相伴隨,尊師、尊親、尊長的社會禮治秩序也促使懲戒暢通運行。對當今定立教育懲戒權而言,主張施行懲戒規(guī)則從來不是為了限制人的自由,反而是希望個體能夠在教化規(guī)訓中有道德的自覺,成為真正精神自由、人格完善之人。因而可以對傳統(tǒng)教師懲戒權的內涵與制度設計擇善從之,創(chuàng)新出新時代符合本民族的教育懲戒制度體系。

注釋：

① 陸錦烺纂修: 陸氏葑門支譜,豐裕義莊, 清光緒十四年。

② 瑞慶修:欽定國子監(jiān)則例,國子監(jiān), 清道光四年。

③ 景 清撰:欽定武場條例,清光緒二十一年。

④ 沈學誠纂:欽定國子監(jiān)志,清道光十二年。

⑤ 盂殿榮:西山書院學范,清光緒二十一年。

⑥ 昆岡等纂:欽定大清會典事例(卷360),清光緒二十五年。

⑦ 鄭 端輯:朱子學歸,1936年。

⑧ 黃 佐:南雍志,偉文圖書出版社,1976年。

⑨ 余 治:得一錄(8卷),寶善堂, 清光緒二十六年。

⑩ 諸豫宗修,周中孚纂:中國方志叢書·道光西寧縣志(14卷),清道光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