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慧光

(蚌埠學院 藝術設計學院,安徽 蚌埠 233000)

雙墩遺址位于安徽省蚌埠市小蚌埠鎮(zhèn)雙墩村,距今已有7300年左右的歷史。其中出土了大量豐富的陶器、石器和蚌器等文物,并發(fā)現(xiàn)了600多件題材豐富的刻畫符號,其造型形象生動,寓意深刻,涉獵了捕魚、采集、狩獵、養(yǎng)殖、種植以及物候歷法等各個領域的內容,在同時期的文化圈中可謂是首屈一指,彰顯出了淮河流域新石器時代文明的先進水平。從這些符號刻畫的位置、造型和內容可以看出是原始先民在其深刻的原始宗教信仰觀念的驅動下有目的而為之的行為。在不斷探尋和解讀生命本源及大自然規(guī)律與奧秘的過程中逐漸形成了獨特的裝飾形式和審美情趣,具有重要的美學價值、文化價值和經濟價值。

一、雙墩遺址刻畫符號的視覺要素

雙墩刻畫符號是雙墩遺址中一種特殊而極具價值的文化遺跡。其產生年代早,數(shù)量眾多,內容豐富,造型結構復雜多變,表現(xiàn)技法嫻熟,且具有深刻的含義,充分體現(xiàn)了淮河流域原始先民在當時相對成熟的思想觀念與審美表達,是原始宗教信仰的實用功能與裝飾美感完美統(tǒng)一的優(yōu)秀典范之一。就視覺要素而言,雙墩遺址刻畫符號主要從刻畫方式和造型結構兩大方面得以體現(xiàn)。

(一)刻畫方式

從雙墩遺址刻畫符號的主要類別劃分——象形類和幾何類等內容可以看出,其造型風格突顯為具象與抽象兩大類,其中一些符號形態(tài)具有較強的裝飾變形式樣,形成了介于具象與抽象之間的意象表達,構成了較為完善的視覺樣貌與審美體驗。

1.寫實模擬

對客觀事物進行寫實模擬,呈現(xiàn)出近乎具象、逼真的造型風格,在雙墩刻畫符號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xiàn)?；春恿饔驅儆趤啛釒Ш团瘻貛У臍夂蜻^渡帶,氣候溫和,擁有優(yōu)越的自然地理環(huán)境,為當?shù)氐脑枷让裉峁┝瞬遏~、養(yǎng)蠶、狩獵、采集等得天獨厚的生存條件,他們在豐富而穩(wěn)定的生產生活中不斷反復地勞作與實踐,對事物的形態(tài)與特點獲得了深刻的印象,

從而能夠描摹出較為生動形象的造型,準確地表現(xiàn)出各種事物的屬性。如圖1中的單線魚形刻畫符號,整體形態(tài)逼真形象,并準確刻畫了頭部、魚鰭和尾部的造型,且各個部位的位置和比例關系也非常協(xié)調。頭部中間的線條很好地刻畫出了嘴部的造型,較之其他部分刻痕較深,嘴巴微張的立體感充分地體現(xiàn)了出來。魚身分別刻有胸鰭、腹鰭和背鰭,且彼此的位置與大小都相當合理,富有美感。再如豬形刻畫符號(如圖2、圖3),圖2中的豬形體態(tài)較為精瘦,嘴巴較細長,背上有倒立的鬃毛,明顯是未被馴化的野豬形象,其鼻子、眼睛、耳朵、四肢的特點都刻畫得相當?shù)轿?。而圖3中的豬形則顯得肥壯許多,頭部和吻部較為短小,圓滾滾的腹部似一頭懷孕的母豬,這顯然是被馴化的家豬形象。另外,對于養(yǎng)蠶的記錄也是特別生動形象,如圖4中蠶形刻畫符號的塑造,不僅描繪出蠶寶寶頭圓尾小的細長體態(tài),而且連身上的條紋肌理都刻畫了出來。下面凌亂的線條疑似層疊的桑葉,一幅蠶食桑葉的場景表現(xiàn)得惟妙惟肖。從垂直串聯(lián)排列的蠶繭刻畫符號中可以看出雙墩先民利用秸稈一類的植物供蠶結繭的方法,且這種方法至今仍在廣泛使用(如圖5)。由上述刻畫符號可見,雙墩先民已具備細致入微的觀察力和準確、嫻熟的寫實描摹能力,這使他們逐漸形成了獨特的審美觀和豐富的表達能力及創(chuàng)造力。

圖1 單線魚形刻畫符號

圖2 單體豬形刻畫符號

圖3 單體豬形刻畫符號

圖4 單線魚形刻畫符號

圖5 重線魚形刻畫符號

2.抽象提煉

原始人們對于自然界的一些事物,特別是和生活有直接聯(lián)系并具有深刻影響的事物,如水、山、魚、鳥等等,從寫實到高度概括,進行抽象化,從而構成各種幾何紋[1](P20)。雙墩刻畫中以幾何類居多,且部分象形類刻符也趨向幾何化。如圖4中的單線魚形,相對于具象寫實的魚形只保留了整體的外輪廓形態(tài),并歸納為較規(guī)整、對稱的橢圓形,省略了細節(jié)上的起伏變化。另一種是重線魚形(如圖5),它是以單線魚形的形態(tài)為基本形,進行一定數(shù)量的重復交錯的排列,運用線條的簡單錯疊提煉概括出群魚的景象與概念,具有一定的動態(tài)感和節(jié)奏感。而且魚與魚之間的前后層次毫無遮擋,使得形態(tài)與層次更加豐富多變,形成了裝飾造型中的透疊效果,這種裝飾手法在現(xiàn)代裝飾造型中仍在廣泛使用。從眾多重線魚形的組合式刻畫符號中可以看出,大都與雙重線魚形符號進行組合,由此可知,代表群魚概念的符號最終固定為簡潔的雙重線魚形,呈現(xiàn)出圖形符號文字化的現(xiàn)象。對于無形的水的描繪也是十分生動(如圖6),通過寥寥幾筆的弧線表現(xiàn)出水波紋層層疊疊,向外暈開的效果。另一種則是表現(xiàn)平靜的水面,運用平緩的弧線重復排列,來塑造風平浪靜的狀態(tài)(如圖7)。動與靜的表現(xiàn)在雙墩先民對水紋曲直形態(tài)的線條抽取中創(chuàng)造了出來。另外,蚌埠市博物館徐大立先生研究認為,雙墩先民還用弧線的數(shù)量來表示水量的多少(如圖8),依次表示淺水、中水和洪水,可見雙墩先民對于自然環(huán)境全面而深刻的表達。再者,就是對太陽的刻畫(如圖9),中間的圓形為太陽的球體,周圍的短線代表陽光,關于外圍的圓圈,有專家認為是宇宙、天空;也有專家認為是太陽的光暈。但無論是哪種觀點,從整體上看都體現(xiàn)了雙墩先民對事物形態(tài)特征刻畫的高度提煉性、表現(xiàn)性和創(chuàng)造性。

圖6 弧線形刻畫符號

圖7 弧線形刻畫符號

圖9 圓圈形刻畫符號

這些刻畫符號說明了雙墩先民在不斷認識自然和表達自然的過程中已經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見解。單純寫實的刻畫符號已經不能滿足其傳達豐富概念的需求。因此,當人們在技術條件受到限制,或者為了更有效地達到識別的作用,通常運用簡潔的表現(xiàn)方法,突出其形象的特征,是工藝美術常用的重要藝術手法[1](P34)。而且絕大部分刻畫符號都刻在器物的外底部,僅有個別刻在內底。也就是說,刻畫符號均在器物的隱蔽部位。顯然,它的作用不是裝飾,而是具有特殊的意義和用途,這是雙墩遺址文化內涵的一個重要特征[2](P320)。

(二)造型結構

雙墩刻畫符號的構成形式大體上可分為單體式和組合式兩種,由于雙墩先民豐富的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其中又表現(xiàn)出了各種各樣的構圖形式。

1.幾何式

點、線、面、體是平面、立體的基本構成,也是視覺感受的主要對象。雙墩先民對于事物的刻畫往往不滿足于簡單的造型結構,而以幾何式——平面化與立體式為主。如圖10所示,這三個刻畫符號均是方框形,單獨的方框形具有“網具”的具體意義和“天網”的象征意義,只能在與其他符號組合在一起時,其意義才能得到明確體現(xiàn)[3]。在這里,我們且把它當成有形的網具意義來看,它呈現(xiàn)的是平面化的四角形漁網的輪廓造型。而第二種組合方框形則以側視的角度表現(xiàn)出了網身與網口的造型,具有很自然的立體結構形式。第三種重線方框形,網口朝上,呈俯視角度,且方框由粗變細,由大變小,形象地刻畫出一張懸吊漁網近大遠小的立體透視空間。關于網具還有另一種表現(xiàn)形式(如圖11),以近距離的特寫視角來表現(xiàn)網紋形態(tài),圖中可以看出,第一種呈現(xiàn)的是平面化網格紋理,而第二種則表現(xiàn)出了近大遠小的空間延伸效果,好似一張向遠處拋撒的大網。一個普通的網具,演變出了如此豐富多彩的結構形式,可見雙墩先民對生活的熱愛和深刻的感受力。

圖10 不同的方框形刻畫符號

圖11 單體網格形刻畫符號

2.秩序化

秩序最主要的特征是和諧與穩(wěn)定,這代表著在經歷過變化和重組后始終能夠保持統(tǒng)一,也代表著對規(guī)律和節(jié)奏的永恒追求。圖形符號在組合過程中表現(xiàn)出的對秩序性的偏愛是衡量藝術價值和審美情趣的重要尺度[4]。雙墩先民在對各種事物的不斷認知與表現(xiàn)中形成了自己特有的觀念和表達方式。規(guī)整、節(jié)律的符號造型更能使他們獲得視覺上的愉悅和心理上的穩(wěn)定。如圖12,為植物形刻畫符號,描繪的是葉脈的紋理,由幾片葉子重復排列而成,構成了現(xiàn)代裝飾圖案中的二方連續(xù)的結構形式。紋理通過細密的線條刻畫得十分規(guī)整、精致,具有較強的裝飾性。對于水的刻畫,雙墩先民不僅巧妙地運用了水波紋來表現(xiàn)水的具體形象,而且還通過秩序化的構圖形象地反映洪水圍困動物的畫面(如圖13),四組水波紋從四個方向向中心延伸,構成了向心式的四方連續(xù)的構圖形式。更加生動的是水紋的刻痕較粗較深,而中間動物的刻痕淺而細,這一對比強烈地表現(xiàn)出了洪水來勢兇猛,吞沒動物的場面。再如圖14中所示,以叉形刻畫符號為基本形,按照規(guī)整的“十”字形和“米”字形排列,形成非常秩序化的形式,這種極為規(guī)整和具有設計感的造型在雙墩刻畫符號中不為少數(shù),往往具有較強的符號性和深刻的含義(如圖15),為組合方框形刻畫符號,以兩個相同的方框形互為45度角相交疊,形成具有放射式構圖的八角形。八角形刻符在新石器時代的陶器刻畫或者繪畫中常常出現(xiàn),通常被認為與原始天文歷法以及四極八方地理概念有著極其重要的關系,是中國天文學濫觴期的重要標志。表明雙墩先民對于框形刻畫的概念表述已經由“網具”的概念延伸到“天網”的概念之中,融入了四角八方、天體運轉的宇宙觀之中了[3]。

圖12 植物形刻畫符號

圖13 弧線形刻畫符號

圖14 叉形刻畫符號

圖15 組合方框形刻畫符號

3.情節(jié)性

雙墩刻畫符號中有許多組合式造型,即兩種或兩種以上的刻符相結合,形成新的形象和意義。因此,該意義就具有復合性,往往構成一定的事件情節(jié),不再是簡單的一種事物的詞語式釋義表達,而形成了語段描述的功能。如圖16,這是一個組合豬形刻畫符號,從中我們能清晰地看出用吊網捕獲野豬的情景,形象逼真、自然,無論是線條的疏密,還是前后的層次關系、比例關系都十分協(xié)調,意義表達明確。而圖17中,則是用三種不同的刻畫符號進行組合,雙弧線交叉代表“群魚”,三角形代表銳器或抄網,左上側為四葉花符號,表明四葉花開時捕魚的季節(jié)開始了[5]。三個獨立的刻符通過內在意義的聯(lián)接構成一幅具有情節(jié)性的畫面。

圖16 組合豬形刻畫符號

圖17 組合魚形刻畫符號

二、雙墩遺址刻畫符號的視覺美學

令人驚嘆的藝術造型背后一定凝練著高度的審美精神,潛藏著高度的審美意識[6]。雙墩遺址刻畫符號亦同。這些豐富而精彩的造型風格及表達方式是原始先民對客觀世界不斷認知、體驗與交流的產物,滲透著先民們復雜而神秘的精神世界。從刻畫符號存在于器物底部等隱蔽位置以及相關文物看,雙墩文化的宗教文化屬性特別突出。正如寇魏在《雙墩遺址文化現(xiàn)象研究》一文中所指出的:“依據(jù)缺少居住遺跡而又存在大量陶器遺物判斷,這里不是人類居住地方,應該是一處具有儀式性質的場所?！盵7]由此可知,雙墩刻畫符號植根于先民崇敬和膜拜自然的原始宗教信仰中,具有典型性、表現(xiàn)力和神秘感,因此,原始的藝術形式和審美意識便應運而生,并在這種信仰情愫中不斷豐富、規(guī)范和深化。于是,藝術造型的創(chuàng)造過程中,情感滲透于藝術形式的內在結構與表現(xiàn)形式里,體現(xiàn)出神韻的特征[6]。可以說,雙墩刻畫符號及其造型并不是簡單的描摹客觀事物的現(xiàn)實形象,而是通過提煉、概括、抽象出其中最本質、最具特征的部分,同時,進行各種搭配和組構,形成新的形式和意義,充分體現(xiàn)了雙墩先民強烈的主觀意識和意象思維。這種意象審美具體體現(xiàn)在原始先民對于周身事物乃至整個宇宙萬物的體察和模仿,并從“近取諸身”“遠取諸物”“物我同構”幾個方面表達了獨特的視覺審美。

(一)近取諸身——視覺聯(lián)想

“觀物取象”是遺址刻畫符號基本的創(chuàng)制方法?！吨芤住は缔o傳》中有述:“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盵8](P607)可見,遠古先民運用仰望于天,俯察于地的觀察方式,通過取象于自身、身邊之物乃至遙遠的宇宙萬物而創(chuàng)設各種卦象符號以通達神明之德性,比類萬物之情態(tài)。而從視覺審美看,“近取諸身”與“遠取諸物”又有所不同,前者側重于審美聯(lián)想而后者注重審美想象。為有序推進觀察研究,這里先談“近取諸身”與視覺聯(lián)想。其實,聯(lián)想的種類不外乎接近聯(lián)想、相似聯(lián)想和對比聯(lián)想。從刻畫符號看,雙墩遺址原始先民主要發(fā)揮了接近聯(lián)想與相似聯(lián)想。

雙墩處于淮河流域中游地區(qū),屬于亞熱帶暖溫帶氣候。據(jù)研究,新石器時期的雙墩氣候與今日相差無幾,氣候宜人,四季分明,具有優(yōu)越的自然地理環(huán)境,是人類繁衍生息的好居處。從具體的地理位置和生態(tài)環(huán)境來看,雙墩人生活的地方是以平原為主,周邊有山丘、森林、河流等,因此,各種動植物資源豐富。從雙墩遺址挖掘出土的遺物可以看出,有大量的蚌殼、魚骨以及哺乳類動物的遺骸。正因為先民的接近聯(lián)想、相似聯(lián)想,在動物類的刻畫符號中,便以魚和豬為主。比如,魚形刻畫符號居多,且表現(xiàn)形式多樣,這就源于先民們依淮水而居,以靠水吃水的物質生活為主,漁獵經濟相對成熟與繁榮。當漁獵經濟不能滿足人們的物質生存時,豬以它相對容易捕獲和馴養(yǎng)的特點而成為先民們很好的事物來源,從刻畫符號中我們能看到野豬和家豬的形態(tài)區(qū)別,形象生動且家豬居多,表明了雙墩先民已具有穩(wěn)定的飼養(yǎng)業(yè)。為了捕獵,人們就地取材,利用身邊的植物、蚌殼、獸骨、陶土等制造各種捕獵工具,如刻畫符號中的三角形、方框形、網格形、叉形等。水是生命之源,對于雙墩先民來說更是至關重要的自然資源,因此水在刻畫符號中表現(xiàn)得也尤為突出,且細致地劃分出了各種水勢并成為固定的形式與概念,并與其他事物組合構成不同的意義(具體在上一章節(jié)已闡釋,這里就不一一贅述)。因此,就視覺聯(lián)想的“觀物取象”言之,雙墩原始先民習慣于從自己身邊熟悉且唾手可得的事物進行觀察與研究,雙墩先民通過與自己生產生活息息相關的捕魚、養(yǎng)殖、狩獵、采集等活動,在身體力行的過程中,建立起對客觀事物深刻的印象與情感的寄托,汲取身邊這些素材進行篩選,提取其中具有重要現(xiàn)實意義和作用的內容成為刻畫符號。

(二)遠取諸物——視覺想象

“遠取諸物”則有所不同,遼闊無際的天空,黑暗白晝的交替,周而復始的四季變化,風雨雷電,陰晴冷暖等這些變化無常的天象令原始先民最為費解和深感神秘,相關刻畫符號的生成更多地依托于審美想象。也就是說,對于遙遠的宇宙萬物,原始先民必須在聯(lián)想的基礎上充分發(fā)揮想象力,才能“思接千載”“視通萬里”,進而創(chuàng)造出不同于“近取諸身”的刻畫符號。因此,雙墩遺址除了身邊可觸的實物類刻畫符號之外,還有通過審美想象創(chuàng)造的不少視覺形象。

具體到刻畫符號,仍從“觀物取象”來看雙墩遺址原始先民視覺想象。從“觀物”角度講,原始先民不僅面對身邊的事物,還要觀察遙遠的景物,既要面對相對穩(wěn)定的現(xiàn)象,又要觀察瞬息萬變的世界,僅有聯(lián)想而沒有創(chuàng)造性的想象是不可思議的。雙墩遺址原始先民也是上觀于天、下覽于地、遠近取與,在不斷地觀察與體驗的基礎上了解事物的形態(tài)、結構、紋理以及變化規(guī)律,逐漸建立起超越視覺形式的心理感知和思維觀念,構建出自己的精神世界。通過“觀物”特別是對客觀世界的全方位體察,歸納出事物的關聯(lián)性、發(fā)展性和規(guī)律性,并且從俯仰遠近的“眼觀”深化到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的“心觀”,賦予刻畫符號寓意性和象征性。如單獨呈現(xiàn)的四葉花刻畫符號僅代表其植物的本意,若將它與蠶繭或魚形符號相結合時,則表示春季養(yǎng)蠶或捕魚的情節(jié)概念。因此,觀物之“‘觀’是‘感覺’之觀與‘心觀’之觀的統(tǒng)一,是一種悟性活動”[9]。從“取象”角度說,建立在“觀物”基礎之上的“取象”,既可取其形,也可取其意,想象顯然比聯(lián)想更能發(fā)揮所長。如具象的單體魚形到抽象化的單體魚形再到重體魚形,以及與四葉花相結合的組合式刻畫符號等,分別表示了表象意義的魚形樣貌、魚和漁獵概念的圖形符號、群魚的意義以及春季捕魚的情節(jié)等。如此“取象”,通過對事物形態(tài)的簡化與提煉以及相關事物的組合,完成了圖形從表形到表意的功能轉化,形成刻畫符號的意象性特征與象征性表達。因此,“取象”并不是簡單意義上的獲取事物的自然形象,而是挖掘其內在的運行規(guī)律和生命形式,具有極強的感悟性、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性。

(三)物我同構——符號象征

“同構”主要指視覺聯(lián)想、想象交互作用下的形式、意義的“同構”。而“物我同構”則側重于生命認知和生計適應的“同構”,借此賦予圖形符號生命意蘊和象征意義。雙墩遺址原始先民在長期的生產生活中,建立了對客觀世界的認知體系和相處方式。在不斷利用自然資源的基礎上,逐漸發(fā)現(xiàn)和掌握這些資源的稟賦習性、變化規(guī)律等,建構起適應自然、和諧共生的良性關系。由于當時生產力水平低下,對于客觀世界的認識與駕馭能力有限,自然崇拜、圖騰崇拜的原始宗教信仰以及萬物有靈的神性觀念,深刻地影響和支配著先民們的精神世界,于是先民將自身生活環(huán)境中的這些自然物作為題材,塑造成各種圖形符號刻畫于器物之上,用于宗教儀式中的祭拜與祈求神祇之用。因此,雙墩刻畫符號不僅是功能與審美的結合,也是物質生存與精神文化的統(tǒng)一,“體現(xiàn)的是貫穿于生命認知和生計適應過程中的人與物、情感與表現(xiàn)、理想與現(xiàn)實的一種互動和融通”[10]。

比如,圓圈形刻畫符號尤為突出。這可能源于太陽崇拜。太陽能給萬事萬物帶來光明與溫暖,被原始先民奉為神奇之物。因此,雙墩先民對于太陽造型的刻畫就特別規(guī)整、細致且具有較強的裝飾美感,也帶有虔誠的崇拜(如圖18)。另外,雙墩遺址中一些陶碗的腹部刻有放射狀符號(如圖19),“陶碗的圓形圈足象征天宇,放射狀刻畫符號象征星相?！p墩遺址的刻畫符號大都刻畫在陶碗底部,因這一位置比較隱蔽,不易發(fā)現(xiàn),有學者提出,陶碗應是倒扣放置的?！箍鄣奶胀?恰是天蓋之形?！盵11]“古人重視從直觀現(xiàn)象和切身體驗中得到感悟,從中獲取教益與啟示,且善于以類推比況和非邏輯的方式進行思考和表述?！盵12]雙墩先民在仰望天空,看見日月星辰懸掛在空中的景象而無法解釋時,則通過經常拉網捕魚的實踐經驗而產生想象,日月星辰好似網中的獵物一樣被穩(wěn)穩(wěn)地掛在空中。蚌埠市博物館徐大立先生在其文章《蚌埠雙墩遺址“□”形刻劃符號釋義》中有述:“網具不僅是雙墩先民在捕魚狩獵活動中最重要的工具,在人們的精神領域內,網具的作用和意義也升華為‘天網’,成為表現(xiàn)天體運行的符號?！盵3](具體意義的闡述可見第一章中圖15所述)。除了太陽崇拜,植物類刻畫符號中的四葉花也很典型。通過雙墩先民對其生長規(guī)律的觀察而產生了時間和空間上的宇宙觀?！八c其他符號組合,一類往往表示在某個季節(jié)從事某種經濟生產活動,如狩獵、捕魚、養(yǎng)蠶、種植等,是物候歷法的標志性符號。另一類則反映了與天文立法相關的內容?！盵3]圖19已對表示季節(jié)的意義做了闡述。如圖20,將四葉花與象征天體的方框形組合在一起,則與方框形具又同樣意義。這種將意義相似的不同符號相結合的刻畫符號并不鮮見,表明了雙墩先民對于某些具有重要意義的事物的特別信仰與崇拜而疊加組合以增強其被賦予的神秘力量。在這里,“‘遠取諸物’則是通過自己身邊熟悉的事物以類推和比擬的方式去了解其他比較疏遠也是范圍更寬的事物,……正體現(xiàn)出由近而遠、由淺而深、由內而外、由小而大、由一而多,由具體而抽象的思維取向?！盵12]

圖18 組合圓圈形刻畫符號

圖19 半框形刻畫符號

圖20 花瓣形組合刻畫符號

雙墩刻畫符號豐富多彩的方式展現(xiàn)了原始先民物我相融、物我共生的物質生活與精神世界。正因此,“‘觀’的意向性的關照方式所生成的既不是形而下之物,也不是形而上之道,而是充滿生機和活力的,具有整體意蘊的、介于形而上和形而下之間的‘象’,它是一種渾然整一、不涉理路的狀態(tài),是心與物、人與自然合一的狀態(tài)?！盵13]

三、雙墩遺址刻畫符號的價值發(fā)現(xiàn)

雙墩刻畫符號的數(shù)量之大、形式之多樣、內容之豐富,成為當時淮河流域史前文明的代表。其符號的表達方式對于漢字起源的研究具有深刻的意義。同時,其形象生動的視覺形式對于現(xiàn)代設計具有積極的啟示意義和借鑒作用,成為發(fā)展地方文化經濟,樹立城市文化品牌形象,傳承和弘揚傳統(tǒng)地域歷史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一)審美價值

雙墩先民通過對自身生活環(huán)境的觀察與體驗,發(fā)現(xiàn)與自身生產生活息息相關的物質資源和自然規(guī)律,并將其按照自己的視覺感知建立起各種視覺形象,這些視覺形象作為原始宗教信仰的圖符被刻畫于器物之上,具有重要而神圣的象征意義。因此,刻畫符號的造型與表現(xiàn)手法相對較為考究。具體表現(xiàn)為以下兩個方面:第一,感性塑造。雙墩先民在生產生活中對客觀世界的觀察是不斷深入和運動變化的,如對事物的外形、結構、紋理、動態(tài)等造型的把握,體現(xiàn)出了形象、逼真的具象寫實和多視角的豐富形態(tài)。同時,由于線條刻畫的輕重、粗細、干濕、陰陽等不同技法的運用,呈現(xiàn)出了多樣化的線條造型和豐富的畫面層次感。另外,有規(guī)律的構成形式,如對稱式、放射式、二方連續(xù)、四方連續(xù)等突顯出了刻畫符號濃厚的裝飾性。第二,理性表達。在原始先民不斷與大自然進行磨合的過程中,逐漸建立起自己對客觀世界的認知、理解與想象。日升日落、花開花謝、晝夜交替、四季更迭等自然界的變化規(guī)律,對其生產生活產生了至關重要的影響,也使得原始先民對于客觀事物的表達越來越豐富、深化和抽象?？坍嫹柌粌H具有美的形式,同時還蘊含著深刻的生命蘊含與象征意義。這尤其表現(xiàn)在一些具象形態(tài)的幾何化變形以及多種事物的組合式刻畫符號中。通過對形象的提煉概括、將不同事物進行結合來敘寫情節(jié)并表達意義,從而形成符號的表意功能。因此,刻畫符號是承載著原始先民精神內涵的“有意味”的形式,具有很高的審美價值。

(二)文化價值

作為“雙墩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雙墩遺址刻畫符號具有深厚的地域文化內涵和獨特的地域文化特征。這也是“雙墩文化”概念命名的重要因素之一。其豐富的題材、多樣的形式,生動地展現(xiàn)出了雙墩先民特有的物質生活樣貌和精神文化內涵。的確,雙墩刻畫符號的素材內容是建立在雙墩先民的生活環(huán)境、物質生產等基礎之上的,具有突出的地域特征和生存因素。這些生存因素使得雙墩先民在認識自然和利用這些自然資源的過程中,構筑起對自然世界的順應與崇敬之情。因此,雙墩刻畫符號具有深刻的原始宗教信仰的文化寓意。同時,其抽象凝練的符號化造型以及規(guī)律化、邏輯性的呈現(xiàn)與組合形式,顯現(xiàn)出文字和語段的表意功能,對于漢字起源的研究具有重要的作用和意義。顯然,“雙墩文化”成了淮河流域史前文明的代表,凸顯出淮河流域作為中華文明起源源流之一的地位與價值。

(三)經濟價值

文化作為一種精神力量,越來越成為經濟社會持續(xù)發(fā)展的內在動力和源泉?！半p墩文化”也是如此。其中的雙墩刻畫符號,以其豐富的題材內容,富有表現(xiàn)力的視覺形式,對于蚌埠及周邊地區(qū)文化產業(yè)發(fā)展具有極高價值。從已有的文創(chuàng)產品、市民廣場的裝飾燈柱以及正在建設中的蚌埠雙墩國家考古遺址公園等方面看,它已在一定程度上樹立起“雙墩文化”品牌形象,為地方文化產業(yè)的建設與發(fā)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因此,作為蚌埠市特有的歷史文化資源,在當下文化經濟蓬勃發(fā)展的時代,對雙墩刻畫符號理應強化視覺傳達,打造城市文化產業(yè)品牌。也就是說,從文創(chuàng)產品設計、到城市文化建設以及文化旅游開發(fā)等,蚌埠都要構建起系統(tǒng)而完整的文化產業(yè)鏈,為提升城市精神文化面貌,發(fā)展地方軟實力,推動區(qū)域經濟發(fā)展科學謀劃、精準施策,充分凸顯“雙墩文化”審美價值、文化價值和經濟價值。

四、結語

“近取諸身,遠取諸物”,雙墩先民在原始宗教信仰的基礎上,建立起對客觀世界獨特的認知與理解以及對自然萬物的熱愛和敬畏之情,并賦予刻畫符號具體的形象、豐富的內涵和深刻的象征意義。而刻畫符號也在雙墩先民生命認知和生計適應的“物我同構”中,構筑出物我相融、物我共生的物質世界與精神家園,成為雙墩先民自然觀、審美觀、生活觀、宗教觀的感性呈現(xiàn)。因此,這些神圣使命驅動下完整、完善的視覺要素體系,不同的造型風格、豐富的結構形式,不僅承載雙墩先民特有的審美情趣、生活態(tài)度和美學思想,也是留給我們今天的寶貴的精神財富。對于樹立城市文化品牌形象,促進區(qū)域經濟發(fā)展具有重要的價值與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