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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爺

2024-01-13 05:30:42王能才
今古傳奇·當代文學 2023年11期
關鍵詞:哈巴建工木工

九爺去世二十八年了。這些年來,一直想寫點文字紀念紀念他,但總怕寫不好,不敢貿然動筆。我想不能再拖了,再拖我可能耳不聰、目不明,寫不成了。于是動筆。

在大冶的方言里,爺也是叔的稱謂,爺就是叔。

九爺在我父親嫡親堂兄弟中排行第九,是最小的,他的名字也叫王賢九。

九爺是個木匠。九爺拜師學木匠,有我父親的一份功勞。九爺的母親是我五奶,即我祖父的五弟媳。五奶崇尚“為人不學藝,挑斷箢篼系”的古訓。她的大兒子學成了篾匠,養(yǎng)女學成了裁縫,她要求小兒子(九爺)學木匠。

1958年,九爺十七歲,五奶就張羅他學木匠的事。那時五爹(九爺父親)已過世多年了。五奶便提著禮品,帶著九爺到各村、各鄉(xiāng)找木匠師傅拜師。然不知何因,五奶和九爺找了方圓數十里二十多位木匠師傅,都未拜成。

其實,在我們?yōu)掣浇粋€叫王東柏的灣子,就有一位很出名的木匠師傅“三師傅”。他當時已年過半百,宣稱不再收徒。我父親當時是隊長,凡灣里制作水車、風扇等農具,或維修倉庫,我父親都是請三師傅來做,所以同三師傅頗有些交情。

九爺央我父親去說情,我父親讓九爺打了幾斤燒酒,作為和三師傅的見面禮。經不住我父親好說歹說,三師傅走到九爺跟前,把九爺的肩膀、手臂、手掌和手指都用力捏了捏,笑著說,賢煉隊長,你還莫說,你這個九弟還真是塊學木匠的料。

九爺身高僅1.65米,但長得虎背熊腰。一雙大手,臂力驚人,按老話說能開300石的弓。木匠是掄斧頭、握鏨子、敲錘子的人,臂力的大小很重要。

九爺終于成了三師傅的“關門弟子”。

九爺很聰明。在跟三師傅當學徒的三年里,他學技術勤奮,干活勤快。三師傅非常喜歡九爺,把他全部的“秘籍”傾囊授給了這個“關門弟子”。出師后,九爺在我老家那一帶木匠界開始嶄露頭角。

1964年,九爺進入羅橋公社建筑隊,成為建筑隊木工組的一員。

九爺進建筑隊不久,建筑隊木工組長因病回村了。木匠們一下子齊刷刷地盯上了組長的位子,因為組長的補助費每天多5分錢。建筑隊領導召集木工組開會,要求木匠們重新選一個木工組長,木匠們都不吱聲,因為他們都想當木工組長。誰不想每個月多拿一塊五角錢的補助呢,一塊五角錢可以買一條“大公雞”煙??!

一個中年木匠說,我給領導提個建議,請建筑隊給我們組織木工技術比賽,誰得第一,誰就當木工組長。

大家都贊同。

當時公社建筑隊在黃石市為黃石煤炭局建職工宿舍。建筑隊領導決定木工比賽項目為做門框。四個小時內,誰做的門框最多,且質量合格,誰就是第一。

共有十二位木匠參加比賽,其中九爺是最年輕的。九爺一有“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豪氣,二又得了三師傅的真?zhèn)?,加上力氣又大,四個小時下來,九爺竟做了八副門框,比第二名多出三副。而且每副門框刨得光滑,結合得緊實。

年輕的九爺從此成了公社建筑隊的木工組長。直到1970年代末生產隊分田到戶,九爺才卸任。

九爺還有一個單挑四個城市“洋木匠”的故事。

我們?yōu)秤幸粚τH兄弟,哥哥叫王才生,在公社廣播站工作,弟弟叫王應生,在黃石市綜合制材廠上班。1970年代中期,兄弟倆都年屆婚齡。他倆商定,兩人的結婚家具一起打,并且把木材買回老家,在老家打。但到底請誰打家具,兄弟倆有一點分歧。哥哥王才生堅持請本灣的王賢九(我九爺)打,弟弟王應生更樂意請他本廠的木工師傅打,因為他上班的廠里有個家具車間,家具車間的木匠們都是他的好朋友。兄弟倆商量的結果是,家具由王賢九主打,王應生的木匠工友則抽空來幫忙。

家具開打不久的一天,王應生四位木匠工友帶著木工工具,專程從黃石趕到我們?yōu)场?/p>

從黃石來的四個“洋木匠”都比較年輕,心高氣傲,根本沒把九爺這個“土木匠”放在眼里。經他們提議,他們四人和九爺晚上加班,做八把靠背椅,他們做五把,九爺做三把。他們領頭的戴師傅說,王師傅,你要是今晚做不完,可放到明日再做。

晚飯后,黃石來的“洋木匠”在外間堂屋揮斧拉鋸,九爺在里間房里推刨敲鏨。凌晨一點多,四位“洋木匠”做完了五把靠背椅,戴師傅到里間看九爺的椅子制作進度,發(fā)現九爺的三把靠背椅也做完了。雙方做的椅子放在一起進行比較,結果發(fā)現九爺做的三把椅子無論是光潔度和扎實度,都不亞于他們做的,而他們做的五把中,有一把因“四腿”不齊放在地上站不穩(wěn)。

次日早上,這四個“洋木匠”吃罷早餐,背著工具悻悻地離開了我們?yōu)常撕笤僖矝]來幫忙。

最能體現九爺木工技術高超的,是他的木雕功夫。

大約是1970年,我們?yōu)忱镉幸粦艏揖骋髮嵉娜思?,因獨子娶媳婦,要打一張名叫“凌波床”的大花眠床。床的用材必須是蟲蟻不蛀的名貴木材,床的造型如同一座小閣樓,床前有床門,床門四周有大量雕刻。

當時能打制這種眠床的木匠已極少。九爺的師傅三師傅有這個能力,但他已老眼昏花,有力使不出了。這個人家的主人找到九爺。九爺說,我過去跟著師傅一起幫人打過。既然你相信我,那我就斗膽試試吧!

九爺向公社建筑隊請了半個月假,夜以繼日地打制“凌波床”。

那段時間,我只要有空就跑去看九爺“雕花”。九爺先是用紅藍鉛筆在刨光裁好的香樟木板上畫好雕刻物的圖樣,然后在細小的鋼絲上小心翼翼地砍出密密扎扎的鋸齒,以竹片為柄,做成鋼絲鋸,再用鋼絲鋸把雕刻物的模型鋸出來,最后用各種大小不一、鋒口各異的鏨子進行精心雕刻。

經過半個多月的全力以赴,九爺終于完成了打制“凌波床”的任務。這張“凌波床”的臉面是多么漂亮??!雕刻的人魚鳥獸和梅蘭松竹都栩栩如生。

在我父親的八個堂兄弟中,我感覺我和九爺的感情更好些。

我從小是由五奶帶大的。某日下午,五奶抱著我在灣里轉悠,我在五奶懷里揮動小手,說要喝,要喝。五奶就近把我抱進一戶人家。眼睛不好的她模模糊糊地看到,這戶人家堂屋香幾上放著一把茶壺。她提起茶壺,把壺嘴塞進我的嘴,讓我喝茶??伤睦镏溃鑹乩镅b的不是茶,而且修渠人夜里點燈用的煤油。我喝了一口頓時大哭,五奶即刻也聞到了煤油氣味。

我哭了兩聲便不停地嘔吐,隨后又昏迷了過去。五奶見狀,把我放在地上,一屁股坐在地上捶胸頓足,呼天搶地:這怎么得了啊,這哈巴(我的小名)要是有個好歹,我也只有以死相抵啊……

幸運的是,那天九爺正好在家,他立即抱起我,不顧一切地向公社衛(wèi)生院飛奔。

所幸我喝的煤油不多,還得到了及時救治,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我家姐妹多,我小時候家里非常拮據。我非常羨慕灣里那些有玩具的同伴。每當看到他們在水泥曬場上拍皮球,用凳子架著門板打乒乓球,我總是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玩,還屁顛屁顛地幫他們撿球,以換取他們讓我也偶爾拍幾下皮球或打一下乒乓球。

一次,我正在看九爺雕“獅子盤繡球”,九爺從身上掏出一張五角紙幣,說哈巴,你到供銷社幫我買兩盒“大公雞”煙,快去快回。我接過錢出門就跑。

在公社供銷社,我?guī)途艩斮I了兩盒“大公雞”香煙,營業(yè)員找還了我兩角錢。我正準備回頭,但挨著香煙柜的玩具柜吸引了我的目光。我走到玩具柜跟前,柜子里面有幾只大小不一的皮球,它們讓我目不轉睛。經過十多分鐘的思想掙扎,我壯著膽子用一角錢買了一只皮球。這只皮球是中號的,黃底色的球面上繪著彎彎曲曲的彩虹曲線。

回到灣里打“凌波床”那戶人家,我膽膽怯怯地把兩盒“大公雞”香煙和剩下的一角錢交給九爺。九爺問我,哈巴,你回來時在路上落了一角錢嗎?我漲紅著臉說,九爺,我買了一個皮球,用了一角錢。九爺沒吱聲,只是用他的大手掌在我的頭頂上撫摸了一下。

我母親終于知道了這件事。她氣得簡直想“吃”了我。她對我大聲吼道,你都十歲了,還這么不懂事。你確實想要皮球,就跟我要,我就是找人借一角錢給你,也比你不明不白地拿九爺的錢去買強呀!吼著吼著,她從身上摳出一角錢,要我去還給九爺。

當天晚上,九爺來到我家。他跟我母親說,三嫂,哈巴是我媽帶大的,他跟我的親兒子一樣。不就是一個皮球嗎?不就是一角錢嗎?你何必這樣見外呢,這個皮球就算我送給哈巴的吧!說完把那一角錢塞到我母親手里。不過他也批評了我,說哈巴,你從供銷社回來,應該主動給我說買皮球的事。你遮遮掩掩地不說是不對的。

我既慚愧又難過,低著頭,流下了淚水。

我老家那一帶人有個習慣,只要家養(yǎng)的母豬下了崽,都到大冶湖里去摸湖蚌,喂母豬吃。

1974年暑期,我和九爺相約去三里七湖(大冶湖子湖)摸湖蚌。

我們在湖里摸了三個多小時,裝滿兩澡盆的湖蚌足有一百幾十斤。九爺挑著一百幾十斤湖蚌如履平地。我跟著九爺走了不到一里,就不行了。

九爺用了近兩個小時,往往返返地把他和我摸的四澡盆湖蚌挑回了家。

九爺如此疼我,愛我,待我絲毫不亞于親生兒。我長大成人后,特別是參加工作后,總想找機會報答他,但我的愿望沒實現,非但沒實現,反倒在他去世前半年,有意無意地說了一句不該說的話,而這句話讓他極度傷心。時至今日,每每想起當時說話的情形,我的眼眶仍然會濕潤。

九爺“發(fā)家致富”的念頭強烈,他為此也做了許多嘗試。

1987年初,十五冶建筑公司在科威特承建工程,急需招聘一批泥工、木工。經過層層篩選,九爺雖年近五旬,但憑借其過人的木工技術,在眾多應聘者中脫穎而出,加入了十五冶赴科威特的建筑隊伍。

在科威特期間,除參加十五冶公司的工程建筑外,他還利用業(yè)余時間到科威特的一些居民家或清真寺打零工,掙了不少外快。

九爺從科威特回來后,有次我問他,說九爺,你在科威特該賺了不少錢吧?他笑瞇瞇地說,是賺了一些第納爾(科威特貨幣名稱),換成我們中國的錢,我應該叫萬元戶了吧!

當時國家有規(guī)定,凡在國外工作的人,回國后,可在指定的免稅商店買幾件低價的外國原裝家電,如電視機、電冰箱等等。九爺回國的時候,我正準備結婚。那時彩電非常緊俏,不僅國產的難買,進口的更是難覓。

我專門找到九爺,說九爺,你回國后能到免稅店買幾樣家電?他說只能買一件,一臺二十一英寸松下彩電。我說你買這臺彩電要幾多錢?他說大概一千多吧!我說九爺,我年底結婚,彩電至今還沒有著落。我跟你商個量,你把那臺松下彩電轉賣給我吧,我給你三千元,怎樣?他沉思了一會兒,說行吧!

過了兩個月,我找九爺問彩電的事。他說哈巴,真對不起!那天我剛把彩電從免稅店搬出來,就被別人搶走了。我問別人給你幾多錢?他微低著頭,眼睛不敢直視我,囁嚅地說五千。

九爺有八個子女,經濟壓力大。他臨時做這樣的決定,我是可以理解的。但這件事還是給雙方心里蒙上了一層陰影。

九爺一心想“發(fā)家致富”,有了第納爾后,他有些不安分了,總是找機會投資,想發(fā)大財。但九爺只是一個擁有高超技藝的木匠,他缺乏做“大事”的經驗,在接連不斷的投資中,他栽了,而且栽得極慘。

1992年,黃石建工局在陽新浮屠街修建公路,一位曾當過局領導司機的人承包了整個工程,此人叫豐如友。經熟人介紹,豐如友把一段兩公里的路基工程轉包給九爺,九爺把從科威特賺回的第納爾全部投入了該工程項目。

九爺拉起了一支十幾人的筑路隊伍,租了幾臺筑路機器。他日夜拼命在這段路基上。經過大半年的施工,他帶著他的一班人馬,終于按要求完成了這段兩公里長的路基工程。但最終算賬,他并沒有賺到夢想中的錢,反而又蝕了本。

然而最讓他焦慮和失望的不是蝕本,而是總包工頭豐如友不還他的工程款,理由是他的整體工程資金供應不夠,沒錢還。

我九媽,脾氣暴躁,個性剛烈。她見九爺投資沒賺到錢,又收不回工程款,就指著九爺的鼻子大罵,說王賢九,你這個老混蛋!告訴你,你要是不把那些錢一個個跟我要回來,我就不讓你落這個屋,你就死在外頭算了!

虧空了家底的九爺既羞愧,又理虧,遭了九媽的辱罵后,他真的不敢輕易回家。他風餐露宿,不停地到黃石建工局或陽新浮屠街找豐如友,要他還錢。但找豐如友十次幾乎碰不到一次。

1993年盛夏的一天,豐如友在陽新浮屠街主動找九爺。九爺心里頓生歡喜,以為天可憐見,豐如友被他的恒心感動,主動向他還錢。

還沒等九爺開口,豐如友就說,九老板,聽說你有個侄兒在黃石交通銀行當領導?九爺說是的,是市行辦公室主任。豐如友說,九老板,我看這樣吧,交通銀行應該是專門為交通行業(yè)服務的,我們修公路應該是他們服務的重點。你去找你侄兒說說,叫他幫我搞五十萬貸款。搞成后,我立馬雙倍償還你的工程款。

一個伏天的上午十一時許,我在辦公室接到一樓門衛(wèi)電話,說樓下有人有急事找我。

我急忙乘電梯下到一樓,問門衛(wèi)人呢,門衛(wèi)朝大門外努努嘴。

我走出大門,只見毒辣的太陽光下,站著一個衣衫襤褸的“老”男人。他蓬亂的頭發(fā)透著汗?jié)n,大熱天還穿著有幾個破洞的舊式軍衣,腳上套的解放鞋前面露趾,后無鞋跟,雙頰就像兩張布滿褶皺的黑皮,感覺沒有一點點肉。他笑瞇瞇地望著我。我使勁揉了揉眼睛,發(fā)現站著對我瞇瞇笑的“老”男人竟是我九爺。

我急忙跑去握住九爺的手。說九爺,你這是怎么啦?你怎么變成這樣?九爺說哈巴,九爺遇大難了,只有你才能幫我。我說九爺,先到我辦公室,喝口水再說吧!

九爺隨我乘電梯進了我的辦公室。

那時我行的辦公大樓剛落成不久。看到我的辦公室如此寬敞,還有嶄新的沙發(fā)等辦公家具,九爺說哈巴,還是讀書好?。∧銧敚ㄎ腋赣H)要是知道你現在這樣,在地下睡著了也笑醒了。

我給九爺倒了杯水,說九爺,先不說這些。你不是說有急事找我?guī)兔??我們有一陣子未見面了,中午我請客,到外面餐館陪你喝幾杯。

九爺詳細向我說了他近幾年投資失敗的遭遇。最后說了要我?guī)拓S如友貸款50萬元的請求,而且他堅信我能把這事辦成。

但這事無論如何是辦不成的。

我說九爺,我是五奶帶大的,我從小到大你都對我好。但這個貸款的忙我實在幫不了。一來陽新屬咸寧管,黃石的銀行不能往那里貸款。另外不管是單位還是個人,找銀行貸款都要有擔保和抵押。那個豐如友有抵押擔保嗎?

九爺唉聲嘆氣,半天無語。喝了幾口水后,他說,哈巴,你能借我?guī)浊K錢嗎?我現在連討賬的跑路費都沒有了。

我那時和妻子剛剛還完結婚時的借款,家中沒多少余錢,而且我家的財權由妻子掌管,我的工資每月全額上交,所以對九爺開口向我借錢,我同樣十分為難。

九爺又說,哈巴,要是大忙幫不了,你就幫我這個小忙吧!

我一時想不出話跟他解釋。情急之下,我說九爺,我家的錢都由張傳珍(妻名)管。那年你先答應把松下彩電賣給我們,但說話沒算數,把彩電賣給了別人,張傳珍至今還生著氣呢??峙滤粫饝桢X給你。這話音一落,我就后悔了。我這不是在揭九爺的傷疤嗎?這對他自尊心的傷害是多么大?。?/p>

我看到九爺的神情在劇烈地變化。他的臉色由黑紅變黑紫,他的眼角似乎有淚滴,他的雙唇像被線緊縫著,兩邊嘴角向下彎曲。他倏地從沙發(fā)上站起,說,能才,不好意思,打攪你了,你的難處我曉得了。我還有好多事,我走了。

沒想到,九爺這一走,竟成了我和他的永別!

1994年農歷臘月十四上午,我反鎖著辦公室門,專心寫單位年度工作總結,突然聽到有人用力拍打我辦公室的門。我把門打開,我老家的一位堂兄“呼”地沖進我的辦公室。還沒等我開口,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哈巴弟,不好了,九爺在黃石被人打死了!

我聞此消息,大吃一驚。說大哥,你說仔細點,到底怎么回事,是真的嗎?堂兄說千真萬確。九爺早晨到一個姓豐的人家討賬,被姓豐的打死了。我說九爺人現在哪里?堂兄說在三醫(yī)院太平房。

我跟著堂兄急匆匆地趕到三醫(yī)院。在三醫(yī)院太平房前,九媽和她十七歲的大兒子正在號啕大哭。見我來了,九媽說,哈巴,這怎得解??!你九爺死得慘?。∧阋婺憔艩斪鲋靼?!

從九媽和她大兒子的哭訴中,我大概知道了九爺這一年多來的慘狀。

九爺討不回工程款,怒氣沖天的九媽對九爺依然是見面就罵,數落他,不準他落屋,甚至不準他吃飯。

由于內心的劇烈煎熬和身體的極度疲乏,他病了。他有幾次突然在路上暈倒,過好一會才蘇醒。到后來他確實走不動了,就打算到豐如友家附近蹲守,以攔截豐如友。他有三個女兒在黃石打工,在一個棚戶區(qū)共租一間房。他白天和晚上窩在女兒租的房子里,清晨五點就到豐如友家門前守候。他“守株待兔”的行動持續(xù)了兩個多月。

我堂兄到我辦公室告訴九爺兇訊的那天清晨六點,豐如友從家里推門出來,看到了坐在門外的九爺。見到豐如友的九爺吃力地從地上爬起來,雙手用力捉住豐如友的一只手,生怕他跑了。豐如友可能有急事要辦,就用力把自己的手從九爺的雙手中掙脫出來,并搡了一下九爺,九爺登時暈倒在地,昏迷不醒。豐如友見狀,急忙回屋撥打120,但九爺這次暈倒后再也沒有醒來。

九媽輕聲抽搐著說,哈巴,你九爺的病很重了,要不是錢沒討回來,恐怕早就死了。他是為了討回那些投資的錢才熬到今日呀!可他還是沒熬住呀!他真遭孽呀!這幾年我罵他氣他,不想法給他診病,我對不起他呀!現在這個爛攤子,你一定要幫我收拾呀!

我說九媽,事已至此,你不要太著急。車到山前,必有路走。問題總會解決的。

九爺十七歲的大兒子小名豬兒。我說豬兒,我們到太平房看看你爺。

在太平房里,九爺的遺體仰躺在一塊木板上,一件像刷了各色油漆的軍大衣蓋在他的身上,腳上穿的依然是破解放鞋。他的嘴角下彎,眼睛微閉,眉頭緊蹙。他的遺容透著深深的憂慮。我說豬兒,你爺的事一時半會兒解決不了,肯定要扯皮。雖然是冬天,但你還是去弄些冰塊,把你爺的遺體保護起來。

行領導聽了我的訴說后,同意我白天處理九爺的事,晚上處理行里的事。

我約了幾個人,商量處理九爺后事的對策。這里面有我二姐夫馮加德,有我們鄰灣五羅灣我和九爺家共同的幾個親戚。我向他們談了我的想法,說九爺的事找豐如友根本解決不了,只能找豐如友的單位黃石建工局才行。因為豐如友是該局的正式職工,他承包的公路項目,實際上是黃石建工局的項目。大家對我的觀點都贊同。

在黃石建工局的小會議室里,該局分管財務的徐局長,財務科長及兩位法律顧問對我們態(tài)度冷淡,個個都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我說,徐局長,各位,我們是死者王賢九的親戚。我們找了你們好幾天,直到有人出面協調,你們才見我們。王賢九是我的九叔。我九叔是在向你們建工局討債時討死的。但他到死都沒把債討回去。我們今天首先要解決的問題,就是請你們建工局把欠我九叔的債還清。徐局長說,你是死者侄兒是吧。你的話不對。我們建工局不欠你九叔的錢,是豐如友個人欠你九叔的錢。你九叔也是在豐如友的家門口倒地死亡的。我建議你們還是去找豐如友。我說徐局長,可豐如友是你們建工局的正式職工呀,他承包的公路項目是列入了你們建工局生產計劃的建設項目呀。你說說,我九叔和豐如友的債務糾紛,難道同你們建工局一點關系都沒有嗎?對方一位法律顧問說,豐如友承包的那個公路項目確實列入了建工局生產計劃,但整個項目建設是由他個人承包的,項目的一切債、權、利都歸他個人,項目產生的一切問題都由他個人負責。所以從法律上講,你九叔的債和死亡都與建工局無關。

雙方僵持一會后,我說,徐局長,我九叔家大口闊,有八個子女,三個大的都沒工作,最小的才三歲,其他的都在上學。豐如友欠他的錢,是他全家的活命錢。我聽說,為了陽新浮屠街公路項目早日完工,你們局幫豐如友墊了不少錢。你們就可憐可憐我九叔,就算是多給豐如友墊點錢,代豐如友把錢還給我九叔算了吧。說著我一下子哽咽起來。徐局長說,我們是企業(yè),只能依法辦事。我同情你九叔,但同情不能枉法。對方另一位法律顧問說,你們可以去法院起訴豐如友。

我們和徐局長他們進行了數回合的爭論,但仍是各執(zhí)一詞,收回九爺欠款的事毫無進展。我們打算走法律程序。

我認識黃石高專一位法學老師。他跟我說,王主任,你去搞清楚一個問題,就是豐如友在承包公路項目期間,是否繼續(xù)在建工局領工資。如果他一直在建工局領工資,那建工局必須無條件地為他代償你九爺的欠款。我說為何?法學老師說,如果豐如友在承包期間拿單位的工資,那他的承包只是個形式,他的真實身份應該是建工局那個公路項目的負責人。如果是實質性承包,建工局是不可能給他發(fā)工資的。我恍然大悟。

建工局的開戶銀行是建行。通過建行同學幫助,我們得知豐如友從未中斷在建工局的工資,我還拿到了建工局部分工資表。在和徐局長他們的又一次交鋒中,我擺出了黃石高專法學老師的觀點,并拿出了有豐如友名字的工資表。徐局長及他們的法律顧問都不吱聲了。

在清算九爺的債款時,我為九爺多收回了萬余元。原因是我從九爺遺留的破包里翻出了一大把各種單據,其中單據中有萬余元表明是九爺的應收款,但豐如友說這些錢早已付了。然而九爺已死,這樣就死無對證。建工局只好按呆賬損失把這萬余元還了。

我半開玩笑地對徐局長說,徐局長,這萬把塊錢應該不夠你們一周的吃喝招待費吧?徐局長說,王主任,我小看你了。

九爺是在豐如友的推搡下倒地死亡的。我們認為,豐如友和建工局對此必須有個說法。

我們鄰灣五羅灣一位鄉(xiāng)黨在黃石市委某部做領導,在他和公安機關的協調下,最終形成了一個雙方都認可的折中方案,由豐如友額外向九爺家賠償一筆錢。

九爺去世的第10天,即臘月二十四,九媽和她十七歲的大兒子雇了一輛卡車,請了灣里的“八腳”,到黃石接九爺回家。

我和九爺的大兒子再次進入三醫(yī)院太平房,驚奇地看到九爺的遺容變了。原先向下彎的嘴角變成朝上翹了,眼睛也閉緊了,眉頭舒展了,顯出微笑并睡得很香的樣子。我想,他這是在表示我們幫他如愿以償地收回工程款而高興嗎?

我倏地激動起來。我跪在九爺的遺體前號啕大哭,那是發(fā)自肺腑的極度傷心的大哭,那是眼淚鼻涕一把流的大哭!

我長跪不起,號啕不止。是兩個“八腳”把我拉起來的,但九媽等人無論怎樣勸阻,我的哭始終止不住。

那天的雨下得多大啊,下的時間多長啊!整個上午都未停。妻子撐著傘扶我回家,回到家后我仍止不住哭。妻子說,你這是怎么了,當年你父親去世時,也未見到你這樣哭?。?/p>

我邊哭邊想,我哭的是感恩九爺和五奶對我的扶幼;是感激九爺對我小時候的關愛;是懺悔那次在辦公室說賣彩電的事對他自尊心的無情傷害,是痛惜他發(fā)家致富“出師未捷身先死”。這一切哪是你能懂的啊!

同師父一樣,作為技藝高超的木匠,九爺也帶出了好幾位出色的徒弟。其中有一位是我們鄰灣五羅灣人。他因跟著九爺學了木匠,后來成長為知名的工科教授、教育家、學者、詩人,五十多歲時,還出任了湖北省人大副主任。

王能才 大冶市羅橋街道辦事處團垴村人,金融工作者。交通銀行湖北省分行鄂東區(qū)紀檢組原主要負責人,省分行一級專家。

(責任編輯 丁怡1596371626@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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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波輔助萃取法提取玄參中哈巴苷和哈巴俄苷的工藝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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