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拉什迪小說的身體書寫與后殖民現(xiàn)實

2023-12-29 00:02劉春嫻
關鍵詞:后殖民印度身體

劉春嫻

(1.西安外國語大學 研究生院,西安 710128;2.廣東醫(yī)科大學 外國語學院,廣東 東莞 523808)

一、研究緣起

印裔英國作家薩爾曼·拉什迪(Salman Rushdie,1947—)享譽文壇、蜚聲中外,也一度自取湮滅、樹敵萬千。他因成名作《午夜之子》(1981)三獲英國文學布克獎而輝耀文壇,又因爭議作品而引火上身,四處流亡。拉什迪在《撒旦詩篇》(1988)中對伊斯蘭教的不敬和褻瀆觸怒伊斯蘭世界,掀起史無前例的政治風波,并招致文壇罕有的死亡威脅?!赌柸俗詈蟮膰@息》(1995)是拉什迪處于追殺令影響下的第一部鴻篇巨制,非常值得關注。拉什迪的作品具有廣闊的文學效應,是文學榜單上聲名顯赫的寵兒。在書寫方式上,他常用“馬薩拉”(一種印度混合香料)式的后現(xiàn)代文學寫作技巧來展現(xiàn)南亞次大陸的后殖民現(xiàn)實與文學內涵:前殖民宗主國與南亞政治風暴復雜叢生,西方文化與東方南亞次大陸文化錯綜雜糅,世界政治地圖的中心與邊緣相輔相成。

作為流散作家的拉什迪游走于東西方文化之間,生活在死亡陰影籠罩下,棲身于官方保護之中。這樣一個流亡之人何以頻頻敘說母國印度的歷史?又為何招惹諸多非議?到底如何評價拉什迪的文本創(chuàng)作動機?這些都是值得探索的問題。作為一個游走于多個地理疆域的作家,其作品充斥政治、歷史、文化的種種烙印,是什么讓他不知疲憊地描述東方與西方?又是什么讓他堅持對無根家園的持續(xù)探索?帶著這些問題的思考,本文擬探索拉什迪如何借助身體書寫反映后殖民現(xiàn)實。

目前,國內外對于拉什迪小說的研究視角主要分為后殖民主義批評、消費主義批評、新歷史主義批評、政治美學批評等。大部分已有研究并未從身體批評的角度對拉什迪的作品進行具體分析,頗具影響規(guī)模的后殖民研究也鮮有關注文學作品中的身體維度。文學中的身體書寫是當代西方文學批評界炙手可熱的研究焦點。彼特·布魯克斯指出:“將身體寫入文本一直以來就是文學的重要命題?!盵1]1身體既是自然的身體(生理的身體),也是文化的身體;既特指個體的身體,又泛指群體的身體;既是人類的身體,也可以是隱喻意義上各種事物的身體。身體出現(xiàn)在文學語境中,既是文本之上對身體的物質性再現(xiàn),也是文本之外對身體的意義延伸,早已超越生理醫(yī)學的范疇,與身份困惑、社會文化、性別政治、權力規(guī)訓等話題形成深度共謀關系。這些千絲萬縷的關系使得文學中的身體轉向“在與文本的每一次碰撞中都形成了萬花筒隨機圖案”[2]。后殖民主義文本以文本內容為載體,勇敢介入現(xiàn)實政治,強調文本深層的意識形態(tài)。我國學者張曉紅教授指出:“后殖民主義帶有強烈的意識形態(tài)動機,區(qū)分現(xiàn)實和虛構的界限,利用文學想象來拆解殖民現(xiàn)實和重建后殖民現(xiàn)實。”[3]小說中,身體表達了拉什迪的后殖民生活經(jīng)驗,在文本深層構成拉什迪文本詩學的內在標識。

流亡狀態(tài)下的拉什迪曾描述其文學書寫之要旨,在廣義上來講是“試圖去描述‘我’來自的世界和 ‘我’走進的世界,以及這兩個世界如何碰撞”[4]200。這個“我”亦東亦西,也非東非西,或實或虛,又亦真亦幻,透視一種身體視角和身體經(jīng)歷。顯然,身體書寫是拉什迪文學創(chuàng)作的重要策略,是作家審視追殺令背景、后殖民環(huán)境和跨文化語境下個體生存與民族創(chuàng)傷的重要維度,在文本中有著建構、解構和表征的多重功能,為拉什迪作品解讀提供一個嶄新的角度。本文將具有文化符號意義的身體書寫放置在拉什迪小說文本中分析,從混雜的身體、罹患疾病的身體、創(chuàng)傷的身體、規(guī)訓的身體展開考察,解碼拉什迪編碼于文本政治中的后殖民現(xiàn)實。

二、混雜的身體

拉什迪本人的移民生活經(jīng)歷使得他對移民的生命狀態(tài)和生存情境給予特別關注。他說“與成千上萬的人一樣,我是一個歷史的混血兒”[5]376,透露出對身體主題的熱切關注?!疤幪幱屑?處處無家”可以用來總結拉什迪的流散人生狀態(tài)。1947年他出生于印度穆斯林富商之家,14歲前往英國拉格比公學求學,畢業(yè)后舉家遷徙至巴基斯坦卡拉奇定居,隨后孤身返回倫敦并加入英國國籍。在伊朗前最高領袖霍梅尼懸賞重金的追殺令陰影及英國警方嚴密周全的專項保護下,拉什迪過著東躲西藏的“地下生活”,并“到處流浪”(9年更換56個住處)。2000年以后,拉什迪結束逃亡生涯,移居美國紐約。身體的不斷移位塑造了拉什迪,豐富其作品體驗,使小說創(chuàng)作在不同歷史、不同文化、不同地域、不同空間之間穿越。身體的不斷錯位使他反復徘徊在“以印巴為代表的東方文化和以英美為代表的西方文化”[6]之間,反復感受著心理的種種“失落感”和“不確定感”。可以說,拉什迪的文學版圖烙上了他本人的足跡,作品鐫刻印度、巴基斯坦、英國、美國等不同地理空間的種種痕跡,形成萬花筒般復雜的“大雜燴”。拉什迪筆下形形色色的主人公身體里一脈相承地流淌著“混血”基因,眼花繚亂的人物故事反映光怪陸離的印度次大陸的歷史變遷,裹挾著后殖民與后現(xiàn)代的雜糅特質。作為混血兒、移民者、流散者,他們同時屬于兩個世界,身份是東方色彩和西方元素、“印度性”和“英國性”或多或少的拼貼。

一方面,拉什迪作品中具有生物性雜交意義的主人公是一個個“拉什迪式”的邊緣人,擁有混雜的生理身體?!段缫怪印分械乃_利姆(Saleem)是東西方混雜的混血兒兼私生子,父親是代表英國殖民統(tǒng)治的梅斯沃德莊園主,母親則是印度低種姓街頭流浪藝人的妻子。他是英國與印度私通的“雜合物”,長著東方人的耳朵、西方人的頭發(fā)。出生之日薩利姆又被女助產(chǎn)士瑪麗刻意調包,與另一名同時生產(chǎn)的新生兒濕婆互換身份,因而搖身變成上流社會的富家子弟。薩利姆由此成為“上層與下層、高貴與低賤、富足與貧窮、政治與妖術”相結合的產(chǎn)物。同時,東西方元素的血脈混雜、人為刻意的社會階層錯置,成為拉什迪的肉身再現(xiàn)?!缎邜u》的敘述者奧馬爾·海亞姆·沙克爾(Omar Khayyam Shakil)是終身幽居在尼沙浦爾大宅里的三姐妹之一與某位不知名英國白人軍官的私生子[7]4,由始至終不知其父母分別是誰,僅可以肯定是英國殖民者與沙克爾三姐妹之一的混血兒,同樣流有東西混雜的血液?!赌柸俗詈蟮膰@息》中的主人公莫里斯·佐格意比(Moraes Zogoiby)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混血兒,一個多元文化“歷史的私生子”,父親亞伯拉罕是謠傳曾被西班牙阿拉伯人玷污了血統(tǒng)的猶太后裔,母親奧羅拉是葡萄牙裔的天主教徒,祖上血緣也不純凈。正如莫里斯說:“我既沒有成為天主教徒,也不是猶太教徒。我兩方面都是,又都不是。一個默默無聞的猶太天主教徒,一個天主教猶太人……一個真正的孟買大雜燴?!盵8]102《她腳下的土地》中維娜·阿芭薩爾(Vina Apsara)不停地變換家庭,更換了五次父母,仍然沒有找到屬于自己的家[9]。她是印度人與美籍希臘人結交的混血兒,父母離異后母親再嫁美國人,這場失敗的婚姻以母親自殺而告終。隨后,維娜在美國、印度等不同的親戚家輾轉流浪,從備受虐待的印度親戚家逃脫以后,來到小說敘事者的家中?!八比缈罩械钠∥?、水中的浮萍一般,腳下根本沒有屬于她的土地……這些主人公個個都擁有一副不確定的身體,成為非東非西、亦東亦西的存在,也是拉什迪無家可依、無處可歸的生存觀照。正如阿什克羅夫特(Bill Ashcroft)在《逆寫帝國》中指出,混雜性是所有后殖民文本的基本特征[10]185。混雜性也構成后殖民環(huán)境中個體的基本特征。所有人都是混雜的,處在一個大熔爐里,這里一點那里一點,是新事物進入世界的方式[5]394。文本中,拉什迪以混雜性的人物身體書寫表現(xiàn)其創(chuàng)作中的后殖民文本特征,表現(xiàn)了后殖民環(huán)境下的個體生存狀態(tài)。

另一方面,混雜的身體是拉什迪肉身的文本再現(xiàn),將其文化無根的鏡像投放在諸多小說主人公身上。流動的身體在流動的空間中不斷移位和反復錯位。拉什迪曾經(jīng)這樣描述自己創(chuàng)作中的空間:“我沒有一塊地盤……有根的作家都有他們的地盤, 他們的作品從那里源源不斷產(chǎn)出,他們更是不斷探索那片土地,因為它是無窮無盡的。我卻沒有這樣的一塊地盤……每當我要著手寫一個句子時, 都不得不虛構出一塊土地來, 虛構出一塊供我立足的土地來?!盵4]93這種文化無根狀態(tài)轉為筆下一個個靈魂未能安頓、精神未能安立的無根之人和流亡之徒。薩利姆因身份問題不斷被迫流放,奧馬爾成為那個認賊作父的家庭逆子,莫里斯被父母掃地出門……敘事主角身上種種流動、流散、流放的身體經(jīng)歷,無不源于拉什迪在時間、空間和文化上反復錯位,并由此帶來失落的身體體驗。對于身居異國他鄉(xiāng),空間或地理意義上的錯位感讓他頻頻回顧記憶中的家園,產(chǎn)生心理上的失落感,他在《想象的家園》中描述的“迷失的家”(a lost home)[5]9永遠回不去了。于拉什迪而言,心理上的迷失感因文化錯位和文化斷裂產(chǎn)生,是一種更復雜的失落感。家園記憶的斷裂感使拉什迪以一種“破碎”“碎片”“裂變”的形式去觀照印度和世界。薩利姆被迫在印度、巴基斯坦和孟加拉國等地更換肉身棲息地,由此產(chǎn)生的社會疏離感最終導致個人異化。莫里斯嘆息:“我頭暈目眩、迷失方向……我被毀了。我失寵了。這恐怖擊碎了宇宙,仿佛它是面鏡子。我覺得仿佛自己也破碎了?!盵8]269總之,無根人生、流散人生、錯位人生是拉什迪自我境遇的真實寫照,也是后殖民印度社會現(xiàn)實的再現(xiàn)。混雜的肉身體驗讓后殖民社會中的個體經(jīng)歷身體流散與社會疏離,由此導致個體的情感錯位與道德異化。

三、罹患疾病的身體

在文學想象中,身體的疾病癥狀經(jīng)常作為一種象征性的修辭手段而被援引至文本。疾病具有可見性和空間性的文本喻指功能。蘇珊·桑塔格在其批評文集《疾病的隱喻》中反思結核病、艾滋病和癌癥等如何在社會演繹中一步步隱喻化,從僅僅只是身體的一種生理性疾病轉化為一種道德批判,甚至是政治壓迫的過程[11]。拉什迪的小說出現(xiàn)各類與疾病相關的因素:呼吸疾病、肺部疾病、生存體驗、死亡意識,等等,這些都體現(xiàn)了生理身體的可見性和空間性因素。小說的身體主題體現(xiàn)為敘事上對身體癥狀的描述,并以此來表現(xiàn)身體的隱喻過程和喻指意義。

小說中最特殊的疾病意象是肺部疾病?!段缫怪印分?鼻子是最突出的意象。外公阿齊茲巨大的黃瓜式鼻子被描述為外部世界與內心世界相遇的地方;薩利姆繼承了這種形狀的鼻子,也具有特殊的嗅覺功能?!巴媳翘椤薄拔亲印钡乃_利姆神通廣大,具有通靈的本能,在后來印巴戰(zhàn)爭中充當嗅探犬的角色。鼻子也是呼吸的地方,“人的生命如同呼吸一樣,在一呼一吸之中,個體生命與整個世界不可分割地聯(lián)系在一起”[12]123。通過鼻子的呼吸,拉什迪寓意個體與世界相互滲透、相互關聯(lián)。在后殖民時代,任何個體都不是一種單一性的存在:“正像在烹飪時要入汁入味一樣,我們所有的人,無論是黑人、白人還是黃種人,都在互相滲透?!盵5]394

從《午夜之子》輝耀文壇的燦爛人生到《摩爾人最后的嘆息》追殺令之下的黑暗藏匿,拉什迪小說的呼吸方式發(fā)生轉移,即從鼻子由外至內的主動呼吸轉變?yōu)閺姆尾坑蓛戎镣獍l(fā)出的聲聲“嘆息”(sigh)。呼吸的意象是拉什迪對笛卡爾式“我思故我在”哲思的文本回應,表達了對肉體存在的另一番思考。無可奈何的聲聲嘆息既與小說題目呼應,又與小說內部的摩爾人組畫呼應,從而構成撲朔迷離的羊皮紙?!赌柸俗詈蟮膰@息》中反復出現(xiàn)與“肺”相關的呼吸問題,具體表現(xiàn)為家族里總有人肺不好:父親亞伯拉罕有哮喘[8]78,貝拉死于肺癌[8]4,麥娜死于窒息[8]47,摩爾人的肺經(jīng)常不能正常呼吸[8]51。身體上的肺部呼吸指涉呼出意義上的話語表達,暗指宏大歷史敘事下官方話語和權威話語對個體聲音、個體表達的抑制,導致個體身上出現(xiàn)種種不能呼吸的經(jīng)歷,直至窒息死亡。

此外,樂觀病與冷凍病是小說中頗有意思的疾病意象?!段缫怪印分蟹磸吞崞鹚_利姆的父親阿赫默德的樂觀病。在世界殖民主義體系崩潰后,作為前殖民地國家的印度取得獨立以后,伴隨著尼赫魯滿懷信心的演講:“我們要建立一個自由印度的雄偉大廈,在這里她所有的孩子都能好好的生活?!盵13]146這些話語使得當時整個印度民族都患上樂觀主義疾病(optimism disease),似乎印度瞬間成為一個真正自由的國度。隨后,小說更是斷斷續(xù)續(xù)地以聆聽者的角度呈現(xiàn)這種樂觀主義精神:“午夜的鐘聲響起,印度蘇醒過來,獲得了自由……一個時刻到來了,一個歷史上千載難逢的時刻到來了,我們從舊世界跨入了新世界,一個時代就此結束了,一個長期被壓制的民族的精神得到了解放。”[13]144籠罩在阿赫默德身體之上的樂觀病使他奮力投身房地產(chǎn),日日駐扎在辦公室忘情工作,企圖以個體的意志重新塑造印度。充滿曙光的序曲過后,印巴分治接踵而至,帶來不同宗教教派的激烈沖突。身體成為經(jīng)受外界影響的最大載體,在穆斯林財產(chǎn)凍結令下,阿赫默德的身體陷入極冰狀態(tài):他的生殖器完全失效,總是提不起勁。這使得他躲在辦公室里日夜消沉,萎靡不振。樂觀主義最終蛻化成身體的疾病——冷凍病。身體的疾病與獨立后印度政治歷史的疾患重疊呈現(xiàn),各種敘事混雜“攪拌”(chutnification),構成蜂窩狀的文本結構和發(fā)散式的文本效應。這些表現(xiàn)在個體身上的疾病隱喻后殖民印度政體中出現(xiàn)的種種問題:印巴分治、克什米爾爭端、軍事沖突、宗教糾紛等。這些政治和社會問題投射在獨立后的印度個體身上,外化成為罹患疾病的身體,隱喻國家政治身體出現(xiàn)種種問題。

四、創(chuàng)傷的身體

拉什迪小說塑造了不同形式的身體創(chuàng)傷,并讓其成為心理創(chuàng)傷的一種外化。從地理疆域來看,無論是對移民者還是非移民者,印度都表現(xiàn)了一種后殖民創(chuàng)傷經(jīng)歷。對移民者而言,他們來到新的國度,既想快速融入新的國家,但又無法磨滅母國家園的記憶。在非此非彼的肉身經(jīng)歷之間,人人都是“受傷的生靈”(wounded creatures)[5]12。這些“受傷的生靈”既有個體身體上的外傷,也帶著群體性的心靈傷痛。對南亞次大陸非移民者而言,經(jīng)過多次殖民入侵、暴力戰(zhàn)爭、文化遷徙的洗禮,印度民族已然成為一個受傷的民族。正如V.S.奈保爾在《印度:受傷的文明》中的描述——這是一個幽暗國度?!叭藷o完人,就此意義而言,我們都是殘缺不全的?!盵5]12從時間維度看,殖民時代的印度,個體都飽受著民族獨立運動所帶來的種種外在創(chuàng)傷——因戰(zhàn)爭和暴力運動所形成的生理創(chuàng)傷;后殖民時代,印度則感受著長久的心靈創(chuàng)傷——一個破碎的家園、一個受傷的民族、一種無所適從的精神狀態(tài)。

其一,創(chuàng)傷的身體以碎片化的形式進入文本。《午夜之子》中一張“穿孔的被單”(perforated sheet)透視了觀看身體的目光。外祖父阿齊茲醫(yī)生在婚前給外祖母納西姆診治時,出于對穆斯林女性深閨回避制的考慮,納西姆家人在醫(yī)生與病人之間豎起一張床單,并剪開七英寸大小的洞,以便觀察患病部位。阿齊茲在治療她的身體疾病時,通過碎片化的想象逐步拼貼起她的樣子,并開始想象她的整個身體。這是拉什迪后現(xiàn)代主義解構策略之一,將身體分解為碎片意象,以此指涉敘事的碎片性、模糊性和不完整性。而來自心靈的創(chuàng)傷則外化成為身體傷痕。小說中,薩利姆的外祖父在失去宗教信仰以后,心中永遠地留下一個洞。創(chuàng)傷的身體在《摩爾人最后的嘆息》中表現(xiàn)為橫亙家族幾代人的身體殘疾。天生殘疾的莫里斯“右手如棒球一般,力大無比,并以兩倍普通人的速度成長和老化,迅速地新陳代謝”[8]140-141,“與阿喀琉斯的故事”[8]150形成互文反應。被標記和被毀壞的身體既是歷史記憶的銘刻,又隱喻對現(xiàn)實的反抗。這些殘缺的身體作為“事件銘寫的表面”反復出現(xiàn)在文本中,詮釋后殖民環(huán)境下的個體如何被構建為“不正常的人”而被排除在主流社會之外,淪為備受排斥和壓迫的邊緣人。通過身體書寫,后現(xiàn)代敘事中殘缺、斷裂的故事形式取代傳統(tǒng)的線性敘事模式,恰如其分地表現(xiàn)了處于錯位、流散狀態(tài)下的人物生活狀態(tài),讓悲劇性和污名化構成殘障主人公們的命運底色。更進一步來講,拉什迪有意無意間使用身體創(chuàng)傷來隱喻后殖民的帝國肌體及印度文明:無論是肌體還是文明,都出現(xiàn)這樣或那樣的問題。失去信仰支柱,身體的殿堂必然破落。

其二,個體身體傷痕是民族創(chuàng)傷的寓言。作為個體的薩利姆是民族的象征,其“面孔就是全印度的地圖”[13]292,他的個人命運與民族命運息息相關。年輕的薩利姆象征和隱喻年輕的印度,老化、殘疾、破損的薩利姆則觀照后殖民印度社會現(xiàn)實。殘缺破損的身體構成小說的表層敘事結構。薩利姆經(jīng)歷跌宕起伏的家庭變故,不斷經(jīng)歷身體的殘缺破損:因一縷頭發(fā)被生生地拽掉而留下一道禿頂,因父親的一記耳光而整天嗡嗡作響的失聰左耳,因一次爭斗而被門夾斷所遺留的殘疾中指,因一次空襲被銀痰盂砸中頭部而喪失記憶,因對妹妹賈米拉的感情而一度導致的性無能……隨著時間的推移,他不斷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的裂縫越來越明顯。他未老先衰,31歲就裂痕斑斑的身體成為危機四伏的印度現(xiàn)實的隱喻。在這種意義上,薩利姆就是印度的化身,他身體上的裂縫是古老的印度蒙受創(chuàng)傷的外化。顯然,這些身體外在的傷痕折射一種后殖民社會現(xiàn)實:人不再是一種完整的社會存在,是殘缺的個體(partial beings)[5]12。在這種狀態(tài)下,莫里斯不停地嘆息:“我已經(jīng)毀了”,“生活已經(jīng)毀了”[8]269。創(chuàng)傷的身體表面上看是薩利姆、莫里斯等殘障主人公的身體,深層結構上喻指受傷的印度。這樣的身體就是彼特·布魯克斯所說的“文本化身體的經(jīng)典塑造”[1]5-6。而后,身體破敗不堪的薩利姆被強制接受閹割手術。這一身體經(jīng)歷隱喻后殖民時代印度接受帝國中心主義“文化強制”的意識閹割,彼時的印度在各個方面對英帝國主義展開無意識的模仿和認同。最后,薩利姆以備受暴力創(chuàng)傷的個體身體經(jīng)歷宣告民族主義理想的正式破滅。在拉什迪繪制的歷史畫卷中,獨立后的印度次大陸經(jīng)歷分裂、戰(zhàn)爭和政變,并沒有走向尼赫魯式的自由、文明和進步。民族主義理想的破滅向外表現(xiàn)為身體的破敗,向內形成一種長久的心理創(chuàng)傷。創(chuàng)傷之于印度,成為一種不斷反復的體驗。

五、規(guī)訓的身體

規(guī)訓的身體是被殖民化、性別化、族裔化的身體“面面觀”。規(guī)訓的身體是將身體現(xiàn)象植入政治歷史坐標體系當中,向文本外的文化空間延展,討論文本的社會生產(chǎn)過程。??碌臋嗔υ捳Z在這種解讀中熠熠生輝:“人的身體總是強制性地被體制化,被意識形態(tài)化,以滿足道德和權力的功利性要求,道德和權力要求身體歸順或是控制于社會、政治和經(jīng)濟的網(wǎng)絡之中,歷史和現(xiàn)實卻在不斷地毀滅著人的身體,不斷使人的身體發(fā)生傷殘,歷史在人身上留下的印記便是歷史摧毀人的身體的過程?!盵12]125身體并非僅僅指向生物學意義和自然屬性,也指涉在具體政治和歷史發(fā)展中形成的、由權力話語所規(guī)訓的文化身體。薩利姆的身體寫滿印度獨立后的政治和歷史,但是作為個體的他并沒有影響印度的政治歷史進程,而是受制其中。印度的政治和歷史現(xiàn)狀不斷扼殺薩利姆的可變性,使得他無法從其中脫離,最終毀滅他的肉身。

被權力所殖民的身體,具體表現(xiàn)為身體處于社會管控的特殊場域,要求身體變得馴順、被動,能夠被操縱、塑造、規(guī)訓,任由權力擺弄,對身體進行規(guī)約,從而使其失去獨立性。對于規(guī)范的偏離則會在身體留下痕跡。小說文本中,偏離規(guī)范的身體會被刻上諸如“畸形”“怪異”等標簽,具體表現(xiàn)為:第一,不同種族間的通婚是對印度傳統(tǒng)社會規(guī)范的偏離,玷污了種族血統(tǒng)。小說中出現(xiàn)的異族通婚,均被定義為非主流的、邊緣化的婚姻,最終直接導致其后代“雜交者”或“私生子”出現(xiàn)這樣或那樣的身體異常、殘缺甚至毀滅。第二,不平等的種族性別關系閹割了性別氣質[14]。例如,《摩爾人最后的嘆息》中的女性紛紛從印度傳統(tǒng)社會“忍辱負重”的家庭邊緣走到政治生活的中心,處于父權制核心的男性往往在家庭生活中“忍氣吞聲”[15]。第三,權力注視/凝視下的女性身體——一種禁閉的身體體驗——是被規(guī)約和馴順的突出場域。前文提及《午夜之子》中“穿孔的被單”,表現(xiàn)了男性目光對女性身體的凝視。小說突出兩個細節(jié)——接受西方醫(yī)學教育的阿齊茲想要凝視女性身體的醫(yī)學需求,以及他的凝視目光對接受傳統(tǒng)穆斯林教育的女性身體的褻瀆。在西方社會,凝視的目光編碼凝視主體的認知、征服和同化的欲望。阿齊茲只能透過一個七英寸大小的洞,通過一次一次出診檢查納西姆身體的不同部分,從而拼湊起納西姆的形象。在這里,阿齊茲無法將納西姆看作一個完整的整體,他只能通過想象和零碎記憶拼貼組合。他迫切想要注視她完整的身體,而被單另外一頭的納西姆對阿齊茲的一切均無所知。這里編碼傳統(tǒng)印度社會中不平衡的男女權力關系:女性作為男性主體凝視的客體,始終處于“被看”的狀態(tài)。《摩爾人最后的嘆息》中童年奧羅拉處于軟禁期,在墻上繪畫印度母親,以這種女性身體經(jīng)驗代表被殖民、被軟禁的國家政體經(jīng)歷。另外,摩爾人系列組畫中出現(xiàn)女性的裸體,而繪畫的觀看者均為男性。于是,繪畫變成性別閱讀,成為權力注視和凝視下的身體[16]。凝視之下,女性的身體淪為被動的客體,被權力所控制和規(guī)訓,失去獨立的超驗性和自主意識。

第三世界的女性身體甚至淪為后殖民權力規(guī)訓下賤斥的身體。位于“邊緣的邊緣”的女性身體特別顯眼地出現(xiàn)在《羞恥》中,呈現(xiàn)一系列特色迥異的邊緣女性形象:“鐵褲處女”阿朱曼·哈拉帕(Virgin Ironpants Arjumand Harappa)叱咤政壇,“好消息”海德(Goodnews Haide)勇于爭取婚姻自由,“羞恥”的化身蘇菲亞·齊諾比亞(Sufiya Zinobia)采取魔鬼妖女式的暴力反抗……拉什迪為何總要刻意顛覆印巴傳統(tǒng)中的女性形象,為何總頻頻讓這些處于“邊緣的邊緣”的女性走入文本的“聚光燈”? 法國著名語言學家及后現(xiàn)代理論家克里斯蒂娃(Kristeva)在《恐怖的權力》中最先提出“賤斥”(abjection)理論,指出賤斥是一種擺脫、游離于主體和客體兩者之間的狀態(tài),是一種強烈的厭惡、排斥、抗拒之感[17]。這種源自身體反應的感覺,也常常象征著秩序。文學文化批判中賤斥常用來表述邊緣化的群體,如有色人種、殘障人士、被殖民者、罪犯等?!白晕疑矸葸吔绲母叨炔环€(wěn)定,容易走向賤斥”[18]123,“引起賤斥的不是骯臟或疾病,而是干擾身份、系統(tǒng)和秩序的東西,不尊重界限、位置與規(guī)則的東西,那些介于兩者之間的、模棱兩可的、混雜的東西”[18]123。后殖民權力規(guī)訓下女性的身體就是被賤斥的身體,企圖以“不穩(wěn)定的身份邊界”來干擾男權政治所建立的“秩序”,最后成為被權力規(guī)范、壓制、馴服的載體。

這些備受賤斥的女性身體常常與美麗和情色緊密關聯(lián),成為一種消費符號。身體的符號化激發(fā)了帝國擴張時期的身體消費興趣,也顯示作為“邊緣的邊緣”的女性群體在后殖民空間尋求生存的努力。在拉什迪的眾多文本中,第三世界的女性身體總是充滿異域情調,滿身的胡椒味滿足了殖民宗主國對東方人的想象。在西方人看來,東方女性代表性感、妖媚和性欲旺盛。對女性身體描述充斥著快感和欲望,拉什迪小說試圖迎合這種消費觀,有意將東方印度編織成一個異域快活的身體匯聚場所、一個感官王國。對東方女性普遍的性欲敘述更表現(xiàn)了一套具有殖民色彩的西方話語體系,是帝國主義和種族主義語境下的新型身體消費:把東方印度看作具有女性性別特征的性屬身體,邊緣化和他者化構成帝國目光之下的印度性。

弗朗茲·法農(nóng)(Frantz Fanon)最早從身體與膚色之間對應的關系來審視被殖民者的深層心理結構及其折射的文化觀,以及民族身體形象與殖民主義話語之間復雜的共謀關系。他指出:“膚色是種族的最易看見的外部特征,它變成了標準?!盵19]自柏拉圖和笛卡爾的靈肉分離、二元對立的意識哲學以來,西方社會逐漸發(fā)展種族優(yōu)劣的觀念。白人殖民者認為自己是脫離肉體的超脫理性所在,被殖民的黑色人種則被標記為逆來順受、卑微低劣、被動無聲的“身體人群”,被定義為缺乏理性、野蠻落后的他者。這種觀點認為殖民統(tǒng)治代表一種理性的種族身體,被殖民的印度則被建構為野蠻的他者身體?!赌柸俗詈蟮膰@息》中的外祖母埃皮法尼亞堅持認為帝國統(tǒng)治給予印度秩序、文明和法律,幫助他們擺脫肉體的困境,讓他們從卑劣的“種族身體”上升至文明的殿堂。顯然,這是一種“文化強制”下的白人中心主義論斷。這種論斷進一步深化被殖民種族無知、落后的刻板他者化印象。拉什迪以此展開對帝國統(tǒng)治下被殖民命運的深刻思考:殖民統(tǒng)治時期,印度就是被權力所殖民、控制、規(guī)訓的客體存在,英國對印度的殖民統(tǒng)治可以說是一種政治身體控制。帝國的凝視對印度進行無意識的文化強制,讓印度在西方知識規(guī)訓之中逐漸失去印度性,并逐漸無意識地模仿、認可和同化帝國中心主義??梢哉f,印度被殖民的命運從政治殖民演變?yōu)槲幕趁瘛?/p>

六、結語

拉什迪以身體書寫的方式呈現(xiàn)后殖民時期印度的社會現(xiàn)實與問題。在他的小說中,東西方文化混雜的身體再現(xiàn)流散而無根的后殖民生存狀態(tài)。罹患疾病的身體隱喻印度政體建構中由種族沖突、宗教糾紛所產(chǎn)生的政治問題。創(chuàng)傷的身體內化為民族主義理想破滅后形成的心理創(chuàng)傷。被規(guī)訓的性別身體表征了印度“被邊緣化”與“被他者化”的性屬身體,表達了拉什迪對后殖民印度社會現(xiàn)實的深刻反思:印度從權力規(guī)訓、消費和凝視之下的帝國資產(chǎn)轉化為帝國遺產(chǎn)。這份遺產(chǎn)使后殖民時期的印度在無意識中完成帝國文化強制下的異化與自我異化,印度性始終籠罩于帝國中心主義的強大規(guī)訓之下。

猜你喜歡
后殖民印度身體
人為什么會打哈欠
五彩繽紛的灑紅節(jié) 印度
全球化之下的少數(shù)族群——霍米·巴巴后殖民理論淺探
印度簽訂長單合同 需求或將減弱
后殖民解讀與性別研究的有機結合
——評《后殖民女性主義視閾中的馬琳·諾比斯·菲利普詩歌研究》
我de身體
黑暗月光下的非洲叢林——《大河灣》的后殖民生態(tài)解讀
我們的身體
身體力“形”
《女勇士》的后殖民女性主義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