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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嘉瑩教授在加拿大的教學歲月

2023-12-25 03:12:18梁麗芳
文學與文化 2023年3期
關鍵詞:亞洲教授

今年是葉嘉瑩教授百歲壽辰,她的得力助手張靜教授來微信說,葉教授在加拿大的教學生活仍未有人寫過,你是她的學生,是寫這方面的最佳人選,能否寫一篇呢?是不是最佳人選不重要,我與葉教授有長達數(shù)十年的師生情誼,當然義不容辭。我有幸成為葉教授的學生,她的學問與為人,她對中華文化的深切關懷,一直是我的楷模,一直影響著我,使我保持信心與方向,這些都是要感恩的。以下的文字,只是從我的親歷和觀察,憑著記憶重構,主觀與片面在所難免,但求記錄下來,作為對一個純粹高潔學人的時代見證,也是對影響我的人生的導師致以衷心的敬意。

加入一個古典學者的夢幻組合

葉教授任教的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University of British Columbia, 簡稱UBC)位于加拿大西部太平洋沿岸卑詩?。ú涣蓄嵏鐐惐葋啠馗缛A市的西端,與海為鄰,風景優(yōu)美。UBC創(chuàng)立于1908年,校內(nèi)有加拿大規(guī)模最大的亞洲系和亞洲圖書館,二者成立于1961年,還有一個成立于1978年的亞洲研究所。亞洲圖書館藏書豐富,為加拿大之冠,在北美排名前數(shù)名。UBC的亞洲系跟多倫多大學東亞系的創(chuàng)立經(jīng)過不同,后者是在傳教士的協(xié)助下建立起來的,UBC的亞洲系則是由東亞研究的學者發(fā)展起來的。

在北美,設有亞洲系或東亞系的大學不多,加拿大更少,因此教職是可遇不可求的。葉教授能夠從中國臺灣地區(qū)來,受聘于UBC,無疑與她在中國古典文學上的卓越成就有直接關系。此外,漢學家海濤教授(又譯海陶瑋,James Hightower, 1915—2006)的推薦也起了不少作用。葉教授在中國的臺灣大學任教時,海濤教授曾邀請她作為訪問學者到哈佛與他合作研究。葉教授約滿要回臺北,可是他們的學術合作一直沒有間斷。我還記得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海濤教授不止一次在暑假期間專程來溫哥華,與葉教授合作研究,海濤教授喜歡周末去遠足,還曾邀請我們研究生跟他同行呢。

歐美漢學一直以來都側重于古典文學方面的研究,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的興起,是20世紀80年代后的事情。葉教授在1969年來到UBC,無疑強化了該校中國古典文學研究的實力。當時負責聘任她的,是浦立本(Edwin G. Pulleyblank, 1922—2013)教授。浦教授以研究《安祿山的叛變》聞名,也是古音韻學的權威。他治學嚴謹,研究生稱他為“浦夫子”。學生的作業(yè),他會拿到圖書館核對注解,所以,我們都不敢掉以輕心。記得我寫了“柳永生平的重構”一章,先給葉教授看,看完之后,葉教授囑咐我給浦教授看??梢娝麄冊趯W術上互相合作,對于我們研究生而言,無疑是一件好事。

與葉教授保持長久友情的,是漢學家王?。↗an Walls)與李盈(Yvonne Li Walls)教授夫婦。王教授畢業(yè)于印第安納大學,是著名學者柳無忌(1907—2002)的高足。王教授的博士論文是關于唐代女詩人魚玄機(844—871)的。當我不知道論文如何入手的時候,是他讓我拜讀了他的論文,使我對于漢學的操作方法有了初步認識。對此,我永遠感謝。后來得知,葉教授的住處離王教授的住處很近,每天是王教授順道接葉教授一同去UBC。王教授是翻譯高手,我們研究生的學位論文是用英文寫的,葉教授都建議我們給王健教授過目,大家才覺得安心。李盈教授也在中文部任教,她是對《離騷》有深厚興趣的學者,也是翻譯專家,他們倆與葉教授有相當長時間的合作。20世紀80年代初,王教授出任加拿大駐中國大使館的文化參贊,后又擔任西門菲莎大學林思齊國際交流中心的主任,李教授則負責中文部的工作。王教授在中國學的快板,乃是加拿大漢學界與華人文化社區(qū)最受歡迎的表演節(jié)目之一。

葉教授的同事中,有一位懂十多國語言的猶太裔Leon Hurvitz (1923—2009)教授,他皓首窮經(jīng),曾翻譯佛教經(jīng)典《妙法蓮華經(jīng)》(Scripture of the Lotus Blossom of the Fine)。他的粉筆字,簡直是顏真卿與柳公權的合體,我們不忍擦去。系里規(guī)定,凡是讀古典文學的研究生,必修日文。Hurvitz教授負責教我們?nèi)瘴?。記得第一課是小川環(huán)樹的《李白の作詩の年代》。我們一句一句地讀,他一句一句地解釋文法,對我們母語為中文的學生來說,這種學習閱讀日文的速成法,至今受用。

葉教授在系里的華人同事張佛泉(1908—1994)教授是著名學者,燕京大學畢業(yè),1934年胡適邀請他到北京大學任教,抗戰(zhàn)期間曾任西南聯(lián)大政治系系主任。他1965年來UBC任教,1977年退休。我修讀過他英文講授的中國哲學史,還有古文閱讀。他的英文甚佳,我還記得他在課堂與學生講述道家學說的精彩情景。系里還有一位華人教授李祁(1902—1989)。她對于徐霞客很有研究,出版了The Travel Diaries of Hsu Hsia-ko。我到UBC的時候,李祁教授已經(jīng)退休,我只在走廊看見她走過,驚鴻一瞥,之后她就去了美國,就沒有聽聞她的消息了。

可見葉教授來到UBC任教是正合其時,她加入了一個中國古典文學與文化研究的雄厚陣容。從我的耳聞目睹,葉教授與這幾位漢學家共事,是愉快和諧的,并且能夠在某些學術問題上彼此解惑與合作。作為研究生,我們是幸運的。這幾位教授引領我們進入了漢學的大門,開始了探索之路?,F(xiàn)在想來,這段日子無疑是我求學生涯中最純粹與美好的。

西方講壇上的古典詩詞

UBC校園位于溫哥華的極西地段,走到校園邊上,沿著山崖小徑下去,就能享受海灘風光。20世紀70年代后期,亞洲系從校園東邊的布肯納樓(Buchanan Building)搬到西端地段,入駐設計具有東方色彩的亞洲中心。屋頂是日本捐贈的,原是1970年大阪世界博覽會日本館的頂部。一進入亞洲中心,正面對著的是亞洲中心大廳,用作講座、聚會或展覽之用,左邊沿樓梯下去,就是亞洲系的所在。葉教授的辦公室,就在系里辦公室左邊。亞洲中心大廳的右邊就是亞洲圖書館,一共三層。在加拿大,只有UBC與東部多倫多兩所大學設有亞洲圖書館,UBC亞洲圖書館的中文藏書和資料尤其豐富。

葉教授是亞洲圖書館的常客,她在三樓的西邊有個閱讀室,這是給教授、研究生或者訪問學者用來寫作或放置書籍的。亞洲圖書館也提供給我一間,與葉教授的剛好隔了一間,夾在我們當中的學者有點神秘,始終未見過一面。有時候,這個安靜的角落就只有我和葉教授兩個人的氣息。

葉教授退休之后,只要沒有到外地講學,早上就來亞洲圖書館。午飯時間,她就到亞洲系那邊的教職員休息室,把帶來的三文治在微波爐一熱,燒一壺水,沖一杯茶,靜靜地吃,吃完,再吃水果,這就是她的午餐了。午餐完畢,她又回到亞洲圖書館三樓的閱讀室,繼續(xù)她的研究與寫作。知道她的習慣的人,有時候也來跟她打個招呼或者談話。

葉教授是個清雅純粹的學者,不計較個人得失。有一次,跟她聊天,她回想在UBC執(zhí)教六年的時候,本來可以休假一年的,可是沒有人告訴她這個權利,她可能也沒注意教職員手冊,結果,過了時間沒有申請休假。在西方的工作環(huán)境里,一般不打聽別人的私隱,其他教授可能也沒有注意到她已經(jīng)教了幾年,是應該休假了。過了那年,她才從別人口中獲知這個權利,于是才申請休假。她說這件事的時候,還是笑著說的。我相信,對她來說,教書有很大的滿足感。

UBC亞洲系包括中國、日本、韓國、印度及東南亞、波斯等領域,每個領域包括了語言以及文史類不等的課程。每個教授基本上要教三門課,每門課每周三個小時,可以安排在星期一、三、五,或者星期二、四上課,一連十三周。研究生上課的時間比較靈活,記得我上蒲立本教授的研究方法必修課,每周一次,每次三個小時,是在他的辦公室上。以“中國學”部分而言,課程包括從入門到四年級的語言與中英文教授的文學文化課,還有用英語上的中國哲學史和中國文學史,以及用中文授課的“五四”文學、古典詩詞、古文閱讀,等等。

我剛到UBC,曾經(jīng)修過葉教授的“五四”文學課程。記得是在布肯納樓二樓上課,那是9月開學第一周某天上午九點半,她一進教室來,大家就覺得眼前一亮,因為她穿的是旗袍。我來加拿大后就沒有看見有人穿旗袍,想不到在校園里有老師穿旗袍來上課,優(yōu)雅而傳統(tǒng),頓時覺得很親切。此后,她每次上課都穿旗袍。在秋高氣爽的校園,看見她從日本公園那邊的停車場,踏著滿地彩色斑駁的楓葉走來,那個優(yōu)美的圖景至今不忘。

記得她走上講臺,就用標準的北京話,帶點抱歉的意味說,她是研究古典詩詞的,可是,因為系里有這門課需要她上,她就來上了。其實,這門課我很享受,她講課很生動。記得有一天,她講茅盾的中篇小說《春蠶》,她打開學生名冊,隨便找個學生問問題,竟然是我。她提問:這篇小說開頭的環(huán)境描寫,有什么含義?記得我舉了幾個例子,說環(huán)境描寫展現(xiàn)的圖景與意象,鋪墊了將要發(fā)生的情節(jié)之類,她似乎很滿意這個答案。

葉教授也要以英語教一門中國文學史,用的課本是加州大學漢學家Cyril Birch(1925—2023)編的Anthology of Chinese Literature,每冊差不多兩寸厚,共兩冊。這兩冊書,是當時流行的英語選本,囊括了北美許多漢學家的翻譯,內(nèi)容的時間跨度從《詩經(jīng)》年代到晚清時期,題材包羅甚廣。那時UBC的文科課程是一年制的,課程內(nèi)容涵蓋比較豐富。因為這門課是英語授課,很多外系學生來選修,長長的教室坐滿了,大約六七十人。我怕看不到黑板,就坐在第一排中間的位子。

葉教授后來在一個訪問中說過,她用中文講課好像龍在天上飛,用英語講課就像在地上爬。其實,她是謙虛了。因為歷史原因,她很晚才學英語,雖然不太流利,有時讀音有偏差,但大家是聽得明白的。可以想象,用英文講中國古典文學,遣詞用字跟現(xiàn)實生活截然不同?!对娊?jīng)》、《左傳》、漢賦、唐詩、傳奇、宋詞、元曲等牽涉的專有詞匯,就算是母語為英語的漢學家,也需要長時間的訓練才能掌握,何況是學習英語時間不長的中年人呢?我很多次去她辦公室找她,都看見她在查一本厚厚的字典,現(xiàn)在回想起來,其中的迫切感與壓力,何其沉重!

令人佩服的是,葉教授保持淡定,不慌不忙,并能夠傳達她的學識。記得有一次,葉教授講辛棄疾的生平,忽然找不到適合的詞匯,我坐在第一行中間,她問我,就給她提示一下。這樣的情景,記得有數(shù)次而已。我念這門課的時候,葉教授的助教是安樂哲(Roger Ames, 1950—2023),我經(jīng)常在亞洲系讀書室見到他,沒想到他后來任教夏威夷大學,并成為中國哲學研究的頂尖學者。到了第二年,安樂哲畢業(yè),我獲得助教獎學金,接過安樂哲的位置,成為葉教授這門課的助教。記得那年的學生有七十多人,我負責改考卷與論文功課。這份工作,我深信跟葉教授的推薦有關。

葉教授用中文講授的詩詞課,除了本科學生之外,慕名而來的旁聽生不少,有些是華人社區(qū)的退休人士,因此,教室坐得滿滿的,好不熱鬧。跟一般教授不同,葉教授從來不用筆記,她旁征博引,從一首詩聯(lián)系到另一首詩,一個意象到另一個意象,逐步深入,互為印證,揭示文本多角度多層次的意義與內(nèi)蘊。她自嘲是天馬行空,但是,能有天馬行空、上天下地本領的說詩者,天下有幾人?

葉老師有個習慣,就是每次上詩詞課,都帶來錄音機。那時候用的是卡式錄音帶。我們都知道她有很多錄音帶,夏天放假,我們就借來做拷貝,留待日后一邊聽一邊學習?,F(xiàn)在想來,她的做法是具有前瞻性的,把講課的內(nèi)容錄下來,整理出來,就是珍貴的詩詞解讀課本,同時,亦因為是上課現(xiàn)場錄下的,生動而有現(xiàn)場感。

研究生的詩詞課,就在葉教授的辦公室上。碩士研究生班里的同學有研究道教的羅德仁(Ter?ry Russell)、來自美國的泰力·克力曼(TerryClement)、來自馬來西亞來的林水濠與來自中國香港的余綺華和我。葉教授的辦公室有小黑板,上課的時候,我們圍著她的辦公桌,她就站在黑板前,邊說邊寫。大家覺得很親切。因為太過投入,我們都幾乎忘了下課的時間,出來時,整座樓已經(jīng)空空如也,仿佛從另一個世界回來。后來,到我回校讀博士時,古典詩詞課只有我與余綺華,加上來自東部滿地可(又譯蒙特利爾,Montreal)的方秀潔?,F(xiàn)在,我還清楚記得葉教授講解柳永的《八聲甘州》那種投入的神情。

必須感謝的是,我們這些研究生畢業(yè)后都能夠在加拿大的大學獲得教職,這些都與葉教授的教導與推薦分不開。林水濠回到馬來西亞繼續(xù)任教,羅德仁(Terry Russell)任職于緬省大學,泰力·克力曼(Terry Clement)在美國某大學獲得教席,余綺華任職于西門菲莎大學,方秀潔任教于麥吉爾大學,我到了阿爾伯達大學。當然,還有我們的兩個師兄:施吉瑞(Jerry Schmidt)是葉教授指導的第一個博士生,他先到東部的溫莎大學任教,后來再回到UBC;還有白潤德(Daniel Bryant,1942—2014)任教于維多利亞大學。

葉教授與我們都對西方文學理論很有興趣。忘記了是怎樣開始的,每周五下午兩點,葉教授與我們?nèi)齻€研究生(方秀潔、余綺華和我)一起到英文系那邊去,在Lee Johnson教授的辦公室,聽他給我們講解西方文論。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現(xiàn)在回憶起來,有點不可思議。Johnson教授對中國文學很好奇,提出一些令人深思的問題。他跟我們討論西方文學評論,并且一同仔細閱讀分發(fā)給我們的講義。我們幾個圍坐一起,經(jīng)常對某些概念進行討論。記得他說,每到星期五,就期待我們的到來,如是者,我們的聚會持續(xù)了幾個月,大家都獲益良多,直到學期結束。

記得有一年,北美西北太平洋區(qū)域的亞洲學會在溫哥華召開,葉教授帶我們幾個研究生去旁聽。那是我首次參加學術會議,雖然沒有發(fā)表論文,但是,對于會議情況的感受,可算打開眼界,為日后參會做了心理準備。葉教授跟她的研究生之間,有著良好的關系,但是以學問為依歸,清如流水,對于其他雜事閑事,她是從來不啰嗦談及的。但是,并不是說她不關心我們。后來,記得我孩子出生后,她來醫(yī)院看望我,令我非常感動。特別是我的親人都不在溫哥華,她的到來令我感到溫暖。孩子可以爬行時,她又給我買來一個圍圈(play pen),我記得她說:會爬會走的孩子,你很難看得住他的,你把他放在里面,你就自由了,可以看書什么的,不用操心了。果然,這是經(jīng)驗之談。她的細心以及對我的期望,令我感動不已。

20世紀80年代初開始,UBC逐漸出現(xiàn)中國公派學者,我不知道葉教授跟他們有聯(lián)系。記得一天,葉教授給我一個電話,說約了幾個人晚上到她家,談談怎樣幫忙一個訪問學者家屬的事情。我開車到了她家。亞洲圖書館中文部的謝琰先生和他的夫人施淑儀住在葉教授家附近,他們也來了,還有兩個訪問學者和一個神情憂傷的中年女子。原來這個女子的丈夫是在UBC做研究的訪問學者,半夜騎自行車回校時,被車撞傷不治去世。她剛從中國趕來處理后事,人生路不熟,傷心驚恐,一籌莫展,葉教授想幫幫她,于是把我們都叫來商議。對于車禍究竟如何發(fā)生、是誰的錯、有沒有賠償、如何申請等一連串問題,我們提了一些建議給這個傷心人,希望有所幫助。

當晚我開車送他們回家的時候,聯(lián)想到葉教授大女兒言言與女婿車禍逝世的悲劇,頓時明白她感同身受的沉痛。我還記得,1976年春天言言與她夫婿去世的消息傳出之后,大家都驚愕了,怎么會呢?言言活潑聰明,身材樣貌很像葉教授,記得有一次參加中國臺灣學生的活動,我還與她打過乒乓球呢。愁云慘霧彌漫了整個亞洲系,剛好是學期結束的時候,葉教授傷心至極,沒有到大學來。過了一段日子,我們幾個研究生決定去看她,安慰她。

葉教授的精神恢復過來,是好幾個月之后的事了。畢竟,中國正發(fā)生著天翻地覆的變化,她的注意力開始寄托在如何把自己的古典文學知識帶給走向開放的神州大地,滋潤培育那些重新回歸大學教育、渴望求知的青年學生。離她的住所不遠的街角之處,有一個小小的叢林,樹木不濃密但挺拔高聳,在夕陽之下散步,別有一番景象。我相信這段時間,葉教授黃昏散步時會思考日后的道路。終于,她做了申請回國講學的決定。

回國講學前后

在中國改革開放之前,生活在海外的人,因為資訊不通,對于中國的認知往往是很有局限的。不過,期望中國強起來,是海外華人的期望與信念。我與葉教授之間,有比較心靈共通般的接觸,是從她第一次回國后開始的。記得她1974年夏天回到闊別多年的北京,見到了親人,見到了幾個學者,以及老作家冰心與作家浩然,她還在流行于世界華人知識分子的中國香港雜志《七十年代》發(fā)表了長詩《祖國行》,引起了知識界的注意。

葉教授從中國探親旅游回來后,招待我們到她家,看她拍攝的幻燈,講述她的旅程及見到的人,記得我當時很能感受到她的熱切與興奮。此后的一段時間,我還記得有人從領事館借了電影在葉教授家里放,一個叫《南征北戰(zhàn)》,還有一個喜劇叫《滿意不滿意》。有時候,我們也包餃子什么的,吃完就在她家的大廳看電影、聊天。有一次,林達光(1920—2004)教授夫婦從中國回來探親,在葉教授家里放映幻燈片,介紹他們到過的中國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林達光教授曾就讀于哈佛大學,解放后回到中國工作。他對促進中加建交做了很大貢獻。他曾任麥吉爾大學東亞系主任,退休后定居溫哥華,在UBC的亞洲中心成立中國論壇China Forum——我也曾參加這個論壇,邀請不同的中國學者來講學。記得通過這個論壇,邀請評論家劉再復及其家人從北歐來溫哥華當訪問學者一年之久,這是90年代的事情了。

20世紀70年代中后期,我驚訝地看到葉教授以迦陵筆名在《七十年代》雜志發(fā)表長文,對浩然的長篇小說《艷陽天》的主題、結構、人物塑造和修辭等方面,做了仔細的分析。一般人看來,古典文學的學者寫當代作家的長篇小說分析,不免有點詫異。如果我們放在當時的語境來看,可以明白,葉教授除了古典詩詞,也關注中國文學的整體走勢,特別是了解她當時剛從闊別三十多年的祖國大地回來北美,就會更加明白其中的因由了。其實,葉教授的閱讀興趣是廣泛的。我曾在UBC的亞洲圖書館工作,職責之一是管理雜志與報紙,葉教授是出入圖書館的???。

因為我對中國的好奇日益增加,所以1976年夏天參加了一個青少年團到中國參觀訪問近兩個月,并回家鄉(xiāng)臺山看望遠親。團里有人把我們的行程拍成電影,英文版在CBC放映,中文版我?guī)兔懥酥形淖帜唬墙o華人觀眾看的。葉老師對我們的行程很感興趣,她三次叫我到她家給她的親友們放幻燈片。他們一邊看一邊問,那時能去中國的人很少,所以他們都覺得很好奇。

“四人幫”倒臺之后,我與葉教授之間的話題,很多是圍繞著中國發(fā)生了什么、有什么好作品出現(xiàn)展開的。來自中國香港的報紙雜志,緊密報道中國的發(fā)展,“百廢待興”是當時經(jīng)常看到的字眼。1978年冬天,葉教授回國講學的申請通過了。受了她的感染,我也覺得要做點什么,我告訴葉教授,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做的,請告訴我。1979年春天,我收到葉教授從北京寄來的信,說她去人民文學出版社參觀,知道他們想在秋天出版中國臺灣的小說、新詩與散文三個選本,她知道我閱讀了很多相關文學作品,推薦我做這件事情,信里還附上一張200美元的支票,作為寄資料的費用。因為時間急迫,于是,我向任職的UBC圖書館申請停薪留職兩個月,以便進行這項工作。后來這三本書都出來了,由于當時的政治環(huán)境,編者都不署名。無論如何,這是一件有意義的工作。我曾在《為兩岸文學搭橋》(發(fā)表于《華文文學》2016年第4期)一文中記載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葉教授的付出,比我多何止千百倍!從1979年開始,她在UBC春季學期一結束,就啟程回國講學,9月開學才回來。也就是說,她沒有休假,而是一年到頭,從一個大學到另一個大學,從一個講臺到另一個講臺,為傳遞中國古典文學的精髓,為傳講詩詞解讀的正確方法而奔波。而且,她都是自費進行的。如果沒有真純的奉獻、高尚的情操、寬闊的心懷,如何做得到!

葉教授在UBC前后任職的時間,是1969年到1989年,一共20年。回想起來,這20年可以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從1969年到1979年,這段時間她主要在UBC教書,夏天有時到哈佛講課;第二階段從1979年至1989年,她利用暑假回到中國講課。記得4月底一放假,她就啟程,到8月底差不多開學,她才返回溫哥華。

后來,她選定了南開大學,并在慈善家的資助下,成立了中華古典文化研究所,從此,她比較固定地常駐南開大學了。為什么是南開大學呢?記得她說過她喜歡南開大學校園那個令人贊嘆的馬蹄湖的荷花。再說,葉教授出生于農(nóng)歷六月,小名就叫做“荷子”。后來,讀到知友陶永強翻譯葉教授的《獨陪明月看荷花》,里面有葉教授寫的序,知道了原來這個書名乃出自葉教授夢中的句子,真是巧妙!

葉教授1989年退休之后,從9月到次年6月左右,就在中國講學,第二年的暑假才回溫哥華的家來。她回溫哥華后,并不是趁機會休息不做事,而是依舊到亞洲圖書館,午間依舊帶了三文治與水果,到亞洲系的休息室午餐。葉教授經(jīng)常支持并參加本地的文學活動。我在1987年發(fā)起成立了加拿大華裔作家協(xié)會,除了聯(lián)絡寫作人、提高文學興趣和水平之外,還邀請中國作家和評論家來加拿大作文化交流。1994年,我們邀請了北京作家與編劇家劉恒和上海作家陸星兒兩位來加訪問。因為我們經(jīng)費少,于是我問葉教授能否讓劉恒夫婦臨時住在她家,她一口答應。那時,她本人不在溫哥華,而是在外地講學。1997年1月,我們邀請了詩人洛夫,做移居溫哥華后的第一次演講,講題為“我的二度流放”,記得葉教授冒雪而來參加。1999年秋天,加拿大華裔作家協(xié)會舉辦加拿大華人文學國際研討會,我們邀請了著名小說家於梨華。原來,她和葉教授是老朋友。會后,葉教授特地邀請我與於梨華在溫西的一家餐館見面聊天。記得2013年,我們邀請作家白先勇來溫哥華訪問,葉教授也出席了。原來在臺大讀書的時候,白先勇經(jīng)常去聽葉教授的課,因此,見面時大家都非常興奮,并拍照留念。

溫哥華有個以華人為主的嶺南長者學院,經(jīng)常舉辦學術講座,有時候一連數(shù)周,每周一次,周末在本地Langara College舉行。夏天的時候,他們邀請葉教授做講座,每次都座無虛設。葉老師于嶺南長者學院的講座結束之后,主動聯(lián)系我,希望為加拿大華裔作家協(xié)會做系列講座。我當然求之不得。其實,早在1995年秋,葉教授就曾為我們協(xié)會講“中國詩詞文本中的多義與潛能”。2012年六七月間,為了慶祝加拿大華裔作家協(xié)會創(chuàng)會25周年,葉教授做了題為“中國古典詩歌的美感特質(zhì)”(共四講)的講座。第二年的7月,她再次為我們講授“破解李商隱詩謎”(四講),每次講座都座無虛設。記得我坐在門口負責入場工作,到了中場的時候,我進去提示她休息,她仍然精神百倍,毫無倦色,令我佩服不已!必須提到的是,無論她為嶺南長者學院講課,還是為加拿大華裔作家協(xié)會講課,她本人不收分文,而是把報酬全數(shù)捐給南開大學的研究生獎學金。從這一點來看,就明白后來她為什么能“裸捐”自己的所有財產(chǎn),給南開大學作為獎學金的壯舉了。

葉教授捐贈財產(chǎn)這件事,引起了各界人士的注意。我了解她的脾性,這個效應會令她感到不舒服的。她不是沽名釣譽的人,她是個低調(diào)的純真學者與老師,她甚至不喜歡進入媒體的視野,除非是為了發(fā)揚學術。我曾經(jīng)看過一個視頻:一開頭訪問者就問關于“裸捐”的事情,但是,葉教授馬上就不客氣地說,她沒有想到這個事情會張揚出去,這并不是她的原意,不想談這些。我理解她為什么對訪問者有這樣的反應。

葉教授因她的學術成就,曾經(jīng)獲得加拿大皇家院士的名銜,這是作為華人學者的驕傲。在回國教學之后的四十年,她獲得2015—2016年度“影響世界華人大獎”,后又入選“感動中國”2018年度人物候選人,“感動中國”2020年度人物……這些都是她的學術貢獻與人格魅力所致,實至名歸。一般人獲得這些榮譽之后,就逐漸松懈下來,但是,葉教授沒有。她抱著只要一息尚存、此志不容稍懈的精神,幾十年如一日地繼續(xù)前行。

記得2014年夏天,葉教授照?;貋頊馗缛A。這一年是葉教授的九十歲華誕。亞洲圖書館中文部管理員劉靜女士特地在圖書館二樓舉辦葉教授著作展覽,同時,在亞洲中心也舉辦了一個慶祝會,由王健教授與我用英文和中文聯(lián)合主持。當天的生日會很隆重,亞洲系的系主任以及退休教授、現(xiàn)任教授,還有許多過去的學生和粉絲,以及中國香港的電視臺記者,都來了!他們很多人都講了話,表達了對葉教授的感謝與敬意,葉教授也站起來,用英文做了非常得體的回應。之后,圖書館的劉靜女士給了大家一個驚喜,推著生日蛋糕從大堂的左邊進來,大家高唱生日歌,生日會進入高潮!

2015年秋天,我到上海師范大學參加一個學術會議,然后到南開大學參加了阿爾伯達大學向葉教授頒授榮譽博士學位的儀式。那天,很高興見到了幾個只聞其名但卻素未謀面的同門。沒想到,大會叫我代表北美學生致辭。那次聚會之后,我在2019年9月再赴南開參加慶祝她九十五歲華誕的學術會議,這次我認識了葉教授在南開的研究生和其他地方來的仰慕者。疫情期間,我們曾以電話與電郵溝通。最近,令我驚喜不已的是,葉教授朗讀納蘭性德的詞作并出版!令我這個跟隨她半個世紀的學生感到鼓舞,她好像要告訴我,繼續(xù)努力,只要一息尚存,此志不容稍懈。

葉教授一直關心我。她知道我的《柳永及其詞之研究》在香港三聯(lián)書店出版,有一次,她問我有沒有在中國大陸出版簡體字本,我說沒有??赡苁沁@個原因,有些大陸學者用了我的資料卻沒有提及,更沒有注解。葉教授推薦我在中國大陸出版,她的助手張靜教授幫忙聯(lián)系,終于,我修訂之后,由北京中譯出版了中英合版的《柳永及其詞之研究》(2020),并獲得一些詞學專家的積極回應。更令我感動的,是葉教授給我寫了一篇序,作為推薦。王健教授也為我寫了推介。想來,我有幸與經(jīng)歷半個世紀的老師們保持聯(lián)系,而且一直得到他們的眷顧與鼓勵,真是夫復何求!從在UBC校園看見她穿旗袍上第一堂課開始,我就跟葉教授結下了師生情緣。此后的年月里,風云變幻,人事滄桑,但是始終有一股力量,維持著我們的師生情誼。到如今,我能夠做的與正在做的,就是保持初心,好像剛到UBC校園的那個秋天,踏著葉教授的足跡,繼續(xù)前行。

2023年7月22日

(梁麗芳,加拿大阿爾伯達大學榮休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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