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夢瑤 王文浩

(1.北京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北京 100871;2.武漢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2)

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資本主義逐漸從自由競爭階段過渡到壟斷階段,各國的無產階級革命呈現(xiàn)出不同的發(fā)展樣態(tài)。面對馬克思、恩格斯去世后的一系列新情況和新問題,許多無產階級革命家承擔起推進理論研究的重任,考茨基、盧森堡、列寧、盧卡奇、柯爾施等對馬克思主義進行了重新解讀和闡釋?？枴た聽柺?1886—1961)是德國哲學家和社會革命家,1920年加入德國共產黨。1923年,柯爾施《馬克思主義和哲學》一書付梓出版,引發(fā)極大爭議,柯爾施因之被冠以“教授”和“左派”共產主義者的名號?？聽柺┰环Q為西方馬克思主義的“亞圣”,《馬克思主義和哲學》正是其理論研究和探索的集大成者。本文擬對《馬克思主義和哲學》進行文本細讀,深入探討柯爾施的馬克思主義哲學觀,進而引起關于此問題的再思考。

一、“柯爾施問題”:馬克思主義和哲學的關系

學界將柯爾施在《馬克思主義和哲學》一書中提出的“馬克思主義和哲學之間的關系”問題稱之為“柯爾施問題”?！翱聽柺﹩栴}”代表了馬克思主義哲學發(fā)展史上的一大轉折,這一問題的提出有著深刻的理論和實踐緣由。一方面,適逢馬克思主義遭遇理論危機,原初的社會革命理論離開鮮活的政治實踐蛻變?yōu)閱渭兊脑捳Z批判,第二國際成員和庸俗馬克思主義者無法承擔起革命理論的接續(xù)創(chuàng)造工作。在受到實證科學的沖擊和影響后,部分馬克思主義者更是刻意回避乃至無視馬克思主義的哲學性問題[1]。另一方面,馬克思主義在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下面臨實踐危機,尤其是對理論過于僵化和死板的運用,使得無產階級無法進行有效的革命斗爭。由是,柯爾施提出要跳出純粹的哲學研究范疇,細致探察馬克思主義和哲學的關系問題,重申馬克思主義的哲學性。

當時思想文化界對馬克思主義與哲學的關系問題有三種不同看法。一是資產階級學者囿于認知觀念、地域和階級立場等局限,沒有注意到哲學和現(xiàn)實、理論和實踐之間具體的、歷史的聯(lián)系,僅是“把哲學思想的發(fā)展表述為純粹的‘觀念的歷史’的過程”[2]8,將馬克思主義看作是不具有獨立哲學內容的“黑格爾主義的余波”。二是第二國際成員把馬克思主義視為不具有任何哲學立場的學說,認為對無產階級的階級斗爭而言,研究哲學問題是沒有任何積極意義的,實際是將馬克思主義理解成了單純的方法論。三是研究哲學的社會主義者宣稱馬克思主義缺乏哲學意涵,主張用實證主義、康德哲學、狄慈根哲學、文化哲學和馬赫哲學等來補充馬克思主義。

通過對上述觀點的細致審視,柯爾施指出,這三種傾向實際上都源于“對歷史和邏輯的非常膚淺和不完整的分析”[2]5。之后,柯爾施從黑格爾時代的思想運動與革命運動的關系入手,反思西歐社會主義革命失敗的經驗教訓,強調理論與實踐的對立統(tǒng)一關系?？聽柺┱J為,德國的唯心主義哲學與資產階級的革命運動聯(lián)系緊密,馬克思主義則與無產階級的革命運動相互關聯(lián),那么在社會實際中相互糾纏的資產階級革命運動和無產階級革命運動,在“精神上和歷史上(即在意識形態(tài)上)”,也必定處于彼此聯(lián)系和互動之中[2]13。19世紀中期,資產階級的社會實踐已不再是革命的,所以映射在思想層面,德國古典哲學作為資產階級革命運動的意識形態(tài)也逐漸衰退且喪失革命性。值此境況,適應無產階級革命運動需要的馬克思主義哲學應運而生。

柯爾施重新確立了哲學與現(xiàn)實之間的辯證關系。他十分重視馬克思主義的哲學基礎,強調馬克思主義哲學在社會變革中的推動作用,力求通過哲學實現(xiàn)對社會現(xiàn)實的揚棄和超越。正如南斯拉夫哲學家弗蘭尼茨基(Vranicki)所言,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意義和任務,絕不僅僅在于“以哲學批判的精神駁倒資產階級的意識形態(tài)”,其哲學的最高價值,應“在于最終消滅和超越至今的整個社會”[3]144。

二、對“總體性”原則的論及:探尋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本質

柯爾施在《馬克思主義和哲學》中開宗明義地指出,“總體性”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的一個重要特征。首先,柯爾施認為理論和實踐是作為一個辯證統(tǒng)一的總體而存在的。正如德國資產階級革命催生出德國唯心主義哲學,馬克思主義哲學也是適應時代需要、反映并指導無產階級革命實踐的理論表達。因此在實踐發(fā)生改變的同時,理論往往也會出現(xiàn)相應的調整。實踐與理論并不是簡單的決定與被決定、反映與被反映的關系,而是彼此相互依存、辯證統(tǒng)一的關系。其次,在馬克思、恩格斯的時代,馬克思主義還是一個統(tǒng)一的總體。哲學、政治經濟學和科學社會主義三個部分相互融通、不可分割?？聽柺┮回灐胺磳ⅠR克思主義哲學劃分為不同的因素”,然后再對這些因素作實證性分析的研究方法[4],他更為強調馬克思主義的整體性和內在聯(lián)系。第三,作為整體的社會和社會的各個方面也是一個統(tǒng)一的總體?？傮w統(tǒng)攝著部分,社會發(fā)展包含方方面面,這些方面綜合構成了統(tǒng)一的社會整體,這個整體中的每一因素,都強化并反映著別的因素。相比于從具體到抽象、從個別到一般的認識方法,柯爾施更傾向于從抽象到具體、從一般到個別,總體地認識并把握一切事物的發(fā)展過程。

根據(jù)社會發(fā)展的“總體性”原則,柯爾施進一步提出了“總體性”的認識論、歷史觀、社會革命觀和國家學說等理論創(chuàng)見?？聽柺┱J為,馬克思主義所遭遇的危機,最突出地表現(xiàn)在“社會革命對于國家的態(tài)度問題上”[2]19。他指出,1848年歐洲革命和1871年法國巴黎公社運動失敗的原因,實際上都在于未能及時處理好革命后的國家建設問題。而第二國際修正主義者推崇的“經濟決定論”,又過于片面地強調經濟發(fā)展在社會進步中的作用,相對忽視了政治制度、思想文化和生態(tài)環(huán)境等因素的影響?？聽柺┨岢?應將“精神生活”與“社會的政治的生活”結合起來統(tǒng)籌考量[2]41,如若只從經濟方面著手,是無法徹底推翻資本主義社會的,而且這種狹隘的觀念,也必將導致革命的不徹底性和片面性,為此必須發(fā)揮廣大無產階級的革命意識。

柯爾施倡言之“總體性”原則,體現(xiàn)出馬克思主義內蘊的革命性和批判性的統(tǒng)一?？聽柺┱J為,馬克思主義立足于對資本主義社會的批判性考察,它“理論認識了社會和歷史的整體,而它的實踐則顛覆了這個整體”[2]38。馬克思主義哲學繼承并發(fā)展了黑格爾哲學關于理論和實踐的辯證關系思想,明晰了歷史發(fā)展的趨勢與方向。若缺乏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關注,就會使工人階級在革命中難以將理論與實踐相結合,不能全面批判資本主義社會。柯爾施進而指出,馬克思和恩格斯的政治經濟學批判,同樣建立在理論和實際相統(tǒng)一的基礎上,是經由批判現(xiàn)實而生發(fā)理論銳見,并運用理論成果指導實踐的具體表征。

可以說,柯爾施提出的“總體性”原則,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馬克思主義的本質內涵。他要求以“總體性”的方式把握社會歷史,關注社會中各個要素、不同環(huán)節(jié)的獨特作用,其思想一經問世,便撼動了“正統(tǒng)馬克思主義者”的理論地位,同時受到來自各方面的批評。其中,社會民主黨人威爾斯譴責其思想為“共產主義”的異端邪說,共產主義者季諾維也夫抨擊其為“修正主義”。面對這些批評,柯爾施在《〈馬克思主義和哲學〉問題的現(xiàn)狀——一個反批評》中作出回應,認為這種批判實質上是一場有關現(xiàn)代馬克思主義一般狀況的基本爭論,涉及馬克思主義本身的概念界定、馬克思主義和哲學的關系、意識和存在的關系等問題。應當指出,柯爾施的“總體性”思想蘊含著理論和實踐相統(tǒng)一、批判性和革命性相統(tǒng)一等原則,極大突破了當時困厄馬克思主義創(chuàng)新發(fā)展的桎梏,推動了馬克思主義的時代化。

三、從哲學維度劃分出馬克思主義發(fā)展史的三個階段

柯爾施在探研馬克思主義和哲學關系的問題時,重新錨定了馬克思主義的發(fā)展進程。他“把馬克思的辯證唯物主義原則運用于馬克思主義的整個歷史”[2]22,將馬克思主義的發(fā)展史劃分為三個階段。達沃·倫頓(David Renton)指出,柯爾施在理論界頗具影響力的原因之一,應是其提出了“馬克思主義有自身歷史的觀點”[5]231。

第一階段是以1843年《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的發(fā)表為開端,至1848年《共產黨宣言》的發(fā)表為止?？聽柺┲赋?這一時期是馬克思主義理論的初創(chuàng)階段,馬克思和恩格斯以“總體性”視野統(tǒng)籌推進理論探索與革命實踐,把社會革命當作“活的整體”,主張革命實踐離不開經濟、政治、思想等各要素的協(xié)同發(fā)展,并指出革命本身也是一個不斷變化的歷史過程,實現(xiàn)社會變革需要有意識的社會行動。由于馬克思和恩格斯是以辯證的方式處理理論和實踐的關系問題,因之此時的馬克思主義具有明顯的批判性和革命性。

第二階段是從1848年的歐洲革命到19世紀末。這一時期,馬克思主義理論與無產階級革命實踐密切結合。隨著工人運動從高漲走向低落,馬克思和恩格斯的研究重心也發(fā)生變化,馬克思暫時放下具體的斗爭實踐,回到書房專心從事理論研究,特別是由哲學批判轉向政治經濟學批判,這一時期的典型論著就是《資本論》。柯爾施認為,作為馬克思主義后繼者的第二國際和庸俗馬克思主義者,碎片化地理解馬克思主義,將原本完整的理論體系肢解為各個不同的學科分支,出現(xiàn)了修正主義傾向,使得對馬克思主義的理解和運用不斷教條化和庸俗化。

第三階段是20世紀初至《馬克思主義和哲學》的寫作與發(fā)表時期。這一時期,自由資本主義發(fā)展到壟斷資本主義階段,國際工人運動落入低潮,但仍然涌現(xiàn)出一批優(yōu)秀的無產階級理論家和革命家。尤其是列寧和羅莎·盧森堡多次強調要恢復馬克思主義的革命傳統(tǒng),試圖發(fā)起無產階級革命。柯爾施肯定了列寧的一些政治主張,但還是認為列寧等人對馬克思主義的理解淺顯又片面,并沒有正確處理馬克思主義和哲學的關系,且忽視了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總體性”。在撰寫《馬克思主義與哲學》批判第二國際后,柯爾施又發(fā)表了《〈馬克思主義和哲學〉問題的現(xiàn)狀——一個反批評》,把列寧打入與第二國際成員同樣庸俗化的地位進行抨擊和批判。

實際上,馬克思主義不是一種抽象的概念或簡單的理論組合,而是一個復雜系統(tǒng)。這一理論在其發(fā)展的每一階段,都是內含哲學、政治經濟學、科學社會主義的綜合體,只是在不同的時期側重有所不同。馬克思在早期注重于哲學層面的研究,但也有關于“物質利益”的思考,其最終目標是為了實現(xiàn)人的真正解放。隨著馬克思的思想逐漸成熟,他將哲學和政治經濟學相結合,在《共產黨宣言》等文稿中既顯化了哲學理論的指導作用,也充滿政治經濟學的批判,還有關于未來社會發(fā)展目標的探索。再后來,馬克思深入經濟領域,運用成熟的馬克思主義哲學觀點對資本主義社會發(fā)展進行分析,論證了資本主義走向滅亡、無產階級取得勝利的必然性,為人類社會發(fā)展指明了方向。因此,柯爾施從馬克思主義和哲學的關系出發(fā),將馬克思主義的發(fā)展劃分為三個階段,對于后人研究馬克思主義的核心內容及其發(fā)展史提供了啟發(fā)和借鑒,同時也回應了“柯爾施問題”。

四、批判第二國際理論家和列寧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看法

第二國際“正統(tǒng)的馬克思主義者”把馬克思的哲學思想抽象化為辯證唯物主義,而僅僅把歷史唯物主義看作是辯證唯物主義在歷史領域的具體運用,對馬克思主義哲學作出了“社會學”的理解。雖然伯恩斯坦明確反對把馬克思主義哲學歸結為辯證唯物主義,但并沒有深入探察馬克思的全部哲學思想[6]?？聽柺┯纱酥赋?第二國際的理論家雖涉獵哲學領域,可是他們在深層次上卻都認為“馬克思主義本身是缺乏哲學內容的”[2]4,對哲學問題的討論無益于無產階級的革命實踐,割斷了哲學與“政治的或其他階級斗爭實踐”的現(xiàn)實聯(lián)系[2]25。

在柯爾施看來,梅林的經濟決定論,實際否定了馬克思主義的“總體性”辯證法;而伯恩斯坦以個別經濟事實為根據(jù)的科學研究方法,也背離了馬克思主義的階級屬性;至于考茨基,其所認為馬克思主義不是哲學而是經驗科學,實質是將馬克思主義理論實證化和“科學化”了;希法亭則認為,馬克思主義優(yōu)于資本主義理論的顯著特征應在于它的“科學性”,否定了馬克思主義的價值選擇與取向。鑒于此,柯爾施嚴厲批評了第二國際的理論家們對馬克思主義所作的教條式解讀和不加分析的盲目利用,主張將研究馬克思主義的重心置放在理解馬克思的哲學思想上。換言之,就是要厘清理論和實踐的關系,澄清對馬克思主義的種種誤讀。

此外,柯爾施對列寧學說的看法也經歷從肯定到否定的過程。在《馬克思主義和哲學》中,柯爾施對列寧等人繼承和發(fā)展辯證法,試圖恢復理論和實踐之間的內在聯(lián)系表示贊賞?！暗聡牧_莎·盧森堡和俄國的列寧這些理論家們在馬克思主義理論領域里已經做的和正在做的事情,是要把它從第二個時期的社會民主黨的禁閉性的傳統(tǒng)中解放出來。他們因此適應了無產階級的階級斗爭的新的革命階段的實踐的需要”[2]21。然而,當列寧開始推行“布爾什維克化”,造成一定程度的意識形態(tài)專政時,柯爾施對列寧學說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明顯轉變,轉而認為列寧主義在理論上不適應當時國際無產階級斗爭的實際需要。

其一,柯爾施批判了列寧提出的哲學黨性原則,認為列寧是從功用性的角度考慮哲學問題,促成并推進了哲學的神圣化、政治化。其二,柯爾施批判列寧哲學只強調唯物主義卻忽視了辯證法,認為列寧提出的哲學基本問題,是對黑格爾辯證法的“顛倒”,即僅用物質的絕對存在取代精神的絕對存在,這是將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的爭論重新拖回到康德、黑格爾階段。其三,柯爾施批判列寧的反映論是把認識看作人的主觀意識對客觀存在的“鏡子式”反映,割裂了理論與實踐的辯證統(tǒng)一關系?？聽柺┻€對列寧的意識形態(tài)灌輸論提出了特別的批評,認為這是教條主義地運用馬克思主義,使辯證唯物主義淪為一種知識論哲學,難以促進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的發(fā)展。其四,柯爾施批判共產國際的意識形態(tài)專政,直言意識形態(tài)的布爾什維克化會使西方共產主義政治實踐遭遇挫折。

客觀來看,柯爾施對列寧哲學思想的評判實有不當,列寧不僅是哲學家、理論家,更是思想家、政治家和革命家,列寧在俄國革命斗爭過程中解讀闡發(fā)的馬克思主義是適合俄國實際的馬克思主義,俄國化的馬克思主義對于其他國家建設和發(fā)展社會主義具有重要的啟發(fā)和指引作用,這恰恰體現(xiàn)了理論對實踐的指導,以及實踐對理論發(fā)展的促進作用。

五、重新解讀馬克思和恩格斯的“消滅哲學”說

馬克思和恩格斯多次提出“消滅哲學”,“哲學的終結”等論斷。馬克思在博士論文中指出,“世界的哲學化同時也就是哲學的世界化,哲學的實現(xiàn)同時也就是它的喪失”[7]76。在《萊茵報》工作期間,馬克思提到“哲學正在世界化,而世界正在哲學化”[7]219—220。在馬克思看來,哲學是觀念的產物,是抽象的思維,是相對于有形的物質世界的抽象的總體?！跋麥缯軐W”就是要從客觀現(xiàn)實出發(fā)去研究哲學,并以哲學觀點認識與解讀現(xiàn)實世界,再將之運用到實際,達成哲學的實現(xiàn)。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中,馬克思對理論政治家提出批評,“一句話,你們不使哲學成為現(xiàn)實,就不能消滅哲學”,并指出實踐政治家的“根本缺陷”,即“不消滅哲學,就能夠使哲學成為現(xiàn)實”[7]8—9。而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馬克思進一步提出,“哲學家們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釋世界,而問題在于改變世界”[7]140。此后,馬克思將哲學這一術語轉化為新的世界觀,建立起唯物主義學說,并運用到對資本主義社會的批判中。正如恩格斯在《路德維希·費爾巴哈和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中所指出的,馬克思的歷史觀“結束了歷史領域內的哲學”,而且,“對于已經從自然界和歷史中被驅逐出去的哲學來說”,只留下一個“關于思維過程本身的規(guī)律的學說,即邏輯和辯證法”的純粹思想領域[8]264。

柯爾施認為,馬克思、恩格斯與黑格爾的一個顯著區(qū)別在于,馬克思、恩格斯堅持意識是現(xiàn)實的客觀組成部分,意識存在于實踐之中,而黑格爾則把世界嵌入哲學之內,認為個人的理論意識能夠跳出他的時代和世界。黑格爾哲學將絕對精神視為世界的本原,運用概念的張力,肯定意識對現(xiàn)實的影響,承認意識和現(xiàn)實存在一致性,迫使人的精神理性與現(xiàn)實生活達成和解。對此,柯爾施指出,馬克思、恩格斯繼承和發(fā)展了黑格爾哲學,建立了具有實踐性、革命性和批判性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并最終形成了自己的科學社會主義理論?？茖W社會主義是無產階級的革命理論,體現(xiàn)出馬克思、恩格斯的志向和追求,彰顯了馬克思主義的立場和底色,是馬克思主義的內容與形式、理論與實踐的總體性再現(xiàn)。

“對馬克思和恩格斯來說,全部哲學等同于資產階級哲學?！盵2]15黑格爾將“消滅”理解為事物的自我否定,馬克思、恩格斯所說的“消滅”,意指揚棄,是在否定的同時,保留事物的積極因素并加以改造。“消滅哲學”意味著否定資產階級哲學所代表的資產階級意識形態(tài),消滅整個資產階級社會現(xiàn)實的構成部分,即反對資產階級哲學的集大成者——黑格爾的哲學,并將無產階級的哲學理論轉化為現(xiàn)實。就是說,馬克思、恩格斯用“消滅哲學”的方式批判傳統(tǒng)的思辨哲學和觀念哲學,借助哲學領域的斗爭,加入現(xiàn)存社會秩序的革命斗爭,強調理論的非教條化和非哲學化,以求達到實現(xiàn)哲學、超越哲學,甚至是消滅哲學的境界,并通過具體的社會變革達成理論和實踐的統(tǒng)一,最終促成人的解放?？聽柺┲匦陆庾x“消滅哲學”問題,體現(xiàn)了他對理論與實踐相統(tǒng)一的辯證法原則的重視,以及對無產階級意識形態(tài)在社會革命中所起作用的關切。

誠然,柯爾施認為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核心是“理論與實踐的統(tǒng)一”,接近馬克思所提出的“武器的批判”與“批判的武器”的辯證統(tǒng)一。但是柯爾施對“哲學”概念的運用不甚清晰。盡管他提出“克服和消滅一般哲學”,卻并未區(qū)分開哲學、一般哲學、具體哲學和馬克思主義哲學,他有時將哲學視為唯物辯證法的本質,有時把哲學看作馬克思主義的重要構成,有時又從科學認識論的角度理解馬克思主義哲學。概念的不清晰和表達上的混亂,使得柯爾施把馬克思“消滅哲學”的觀點,簡單化地理解為是馬克思意圖用“科學社會主義”的世界觀和方法論來代替哲學,疏于從“馬克思的哲學觀的發(fā)展演變上進行梳理,也沒有從生存論的視角進行深入剖析”[9]。

六、結語

在《馬克思主義和哲學》問世后,柯爾施又于1930年發(fā)表的《〈馬克思主義和哲學〉問題的現(xiàn)狀——一個反批評》中提出“西方馬克思主義”的概念,他本人因之被視為西方馬克思主義的早期代表人物之一。

柯爾施《馬克思主義和哲學》從馬克思主義的“歷史性衰落”出發(fā),認為第二國際的理論家和庸俗馬克思主義者在不同程度上受到了資本主義社會發(fā)展的影響,加之本身理論水平的不足,片面地乃至是錯誤地解讀了馬克思主義。他極大突破了解釋馬克思主義的傳統(tǒng)范式,以探討馬克思主義與哲學之間的關系問題為切入點,認為馬克思繼承了德國古典哲學關于理論和實踐辯證關系的原理,并第一次給予這一觀點以唯物主義支撐,強調了馬克思主義的黑格爾來源,并運用“總體性”原則劃分出馬克思主義發(fā)展史的不同階段。但是,他在分析一些理論問題時,尤其是在對馬克思、恩格斯“消滅哲學”說和列寧若干觀點的認識與理解上,存有明顯的不足。

實際上,理解并恰當運用馬克思主義需要考慮多方面的因素,例如歷史與現(xiàn)實條件的差異、理論本身的適用性、理論和實踐何以銜接、馬克思主義后繼者的生平與經歷等,不能簡單地把馬克思主義歸結為一種意識形態(tài),忽略其內在的辯證法而放大宣傳引導作用,也不能把馬克思主義看作是實證科學,放棄其作為科學的世界觀與方法論的指導性意義。只有堅持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原理,堅決與教條主義、修正主義和改良主義等錯誤思潮劃清界限,汲取人類文明創(chuàng)造的一切優(yōu)秀成果,著眼當下推進理論探索,才能做到理論和實踐的互促共進,也才能夠發(fā)展新時代的馬克思主義,開辟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新道路和新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