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安史之亂”爆發(fā)后,洛陽、潼關(guān)先后失守。安祿山于洛陽稱帝,公然與大唐分庭抗禮,玄宗及李唐王室的正統(tǒng)地位受到挑戰(zhàn)。面對這一政治危局,玄宗負(fù)有不可推卸的責(zé)任,但決策失誤連連,政治威信一落千丈。迫于情勢,玄宗一步步將中樞政治權(quán)力收攏,并準(zhǔn)備移交給太子李亨,以實現(xiàn)權(quán)力的交替。玄宗無奈,自長安亡奔蜀地。為挽救危局,于馬嵬坡與太子李亨聯(lián)手誅殺已成眾矢之的的楊國忠一族及其黨羽,為平叛贏得了人心與時間。所以,馬嵬之變的真正主謀是玄宗父子。后玄宗幸蜀,太子李亨于靈武稱帝,最終完成了中樞政治權(quán)力的交替。玄宗一系列的政治安排,完全是為了維護(hù)李唐王室的根本利益而做出的無奈之舉。
[關(guān)鍵詞]馬嵬之變;中樞政治權(quán)力;交替;主謀
[中圖分類號]K242.205[文獻(xiàn)標(biāo)志碼]A[文章編號]2095-0292(2023)05-0136-05
[收稿日期]2023-06-11
[作者簡介]梁建宙,忻州師范學(xué)院歷史系助教,碩士,研究方向:隋唐五代史。
天寶十四年(755)十一月,安祿山起兵叛亂,攻占洛陽、潼關(guān),玄宗棄長安,亡奔蜀地。馬嵬之變后,玄宗入蜀,太子李亨于靈武登基,唐中樞政治變化之快,令人眼花繚亂。也就是說,馬嵬之變是“安史之亂”后,唐中樞政治演進(jìn)之關(guān)鍵節(jié)點(diǎn)。
本文試圖梳理“安史之亂”爆發(fā)后一系列的歷史事件,從李唐王室所面臨的政治危局及其為維護(hù)正統(tǒng)合法性所采取的對策這一角度入手,分析馬嵬之變前后唐中樞政治演變的合理性與必然性,兼論馬嵬之變的真正主謀。
一、“安史之亂”爆發(fā)后李唐王室面臨的政治危局及其對策
(一)范陽起兵
天寶十四年(755)十一月初九,安祿山以奉旨討楊國忠為名,于范陽起兵?!坝谑且?。祿山乘鐵輿,步騎精銳,煙塵千里,鼓噪震地。時海內(nèi)久承平,百姓累世不識兵革,猝聞范陽起兵,遠(yuǎn)近震駭。河北皆祿山統(tǒng)內(nèi),所過州縣,望風(fēng)瓦解,守令或開門出迎,或棄城竄匿,或為所擒戮,無敢拒之者。”[1](P6935)
起初,北都太原失守后,“具言其狀”,“上(玄宗)猶以為惡安祿山者詐為之,未之信也”,直至十一月十五日,“聞安祿山定反,乃召宰相謀之”,與安祿山素有怨隙的楊國忠洋洋得意,說:“今反者獨(dú)祿山耳,將士皆不欲也。不過旬日,必傳首行在”,“上以為然,大臣相顧失色”[1](P6935)。
玄宗隨即作出相應(yīng)部署,遣特進(jìn)畢思琛去洛陽,金吾將軍程千里去河?xùn)|募兵拒敵,又召安西節(jié)度使封常清入朝,封常清以為:“今太平積久,故人望風(fēng)憚賊。然事有逆順,勢有奇變”,“即日取逆胡之首獻(xiàn)闕下”[1](P6935-6936)。隨即任命封常清為范陽平盧節(jié)度使,赴洛陽募兵拒敵。
“又以榮王琬為元帥,右金武大將軍高仙芝副之,統(tǒng)諸軍東征”,“于京師募兵十一萬”,“皆市井子弟也”[1](P6937)。后下詔欲帶朔方、河西、隴右兵親征。這是玄宗第一次表示要親征。
可以看出,大唐中樞決策層面對如此嚴(yán)峻的局面,出現(xiàn)了嚴(yán)重的誤判,終嘗惡果。
(二)洛陽失守
但形勢很快便急轉(zhuǎn)直下,由于封常清所募之兵缺乏訓(xùn)練,連戰(zhàn)連敗,東都洛陽失守。
封常清與高仙芝共議:“賊鋒不可當(dāng),且潼關(guān)無兵,若賊豕突入關(guān),則長安危矣。陜不可守,不如引兵先據(jù)潼關(guān)以拒之?!保?](P6939)“是時,朝廷征兵諸道,皆未至,關(guān)中忷懼。會祿山方謀稱帝,留東京不進(jìn),故朝廷得為之備,兵亦稍集。”[1](P6940)也就是說,安祿山急于謀劃稱帝,才給了唐廷以喘息之機(jī)。
緊接著,玄宗又作出重大人事調(diào)整,“以永王璘為山南節(jié)度使”,“以穎王璬為劍南節(jié)度使”[1](P6940)。中樞政治也欲為實現(xiàn)權(quán)力交替做準(zhǔn)備,“上議親征,辛丑,制太子監(jiān)國,謂宰相曰:‘朕在位垂五十載,倦于憂勤,去秋已欲傳位太子,值水旱相仍,不欲以余災(zāi)遺子孫,淹留俟稍事。不意逆胡橫發(fā),朕當(dāng)親征,且使之監(jiān)國。事平之日,朕將高枕無為矣?!保?](P6940-6941)
備受玄宗信任恩寵的安祿山自起兵后,河北諸郡望風(fēng)而降,北都太原、東都洛陽接連失守,正面戰(zhàn)場唐軍連戰(zhàn)連敗,形勢一片黯淡。作為一國之君的玄宗,負(fù)有不可推卸的首要責(zé)任。有德為一國之君執(zhí)政的根本,失德則根本動搖。此時,玄宗不得不考慮李唐王室的整體利益,再加之他年事已高,承受了來自政局和情感的雙重打擊,遂萌生退意。
為實現(xiàn)中樞政治權(quán)力的順利過渡,他做出了一系列的人事安排:欲讓太子監(jiān)國,以榮王琬為征東元帥,永王璘為山南節(jié)度使,穎王璬為劍南節(jié)度使,二王雖不“出閣”,但意圖十分明顯,痛定思痛,要把軍政權(quán)力盡量集中于李唐王室。同時,第二次表示要親征,這說明他愿意為糟糕的政局負(fù)責(zé),自信能較快地解決問題。
但楊國忠素與太子李亨有隙,“大懼,退謂韓、虢、秦三夫人曰:‘太子素惡吾家專橫久矣,若一旦得天下,吾與姊妹并命在旦暮矣!相與聚哭。使三夫人說貴妃,銜土請命于上;事遂寢。”[1](P6941)這說明,玄宗雖已計劃傳位于太子,但仍然沒有下定最后的決心。
高仙芝和封常青退守潼關(guān)后,玄宗受監(jiān)軍邊令誠的挑唆,盛怒之下斬二人于軍中,遂起用在家養(yǎng)病的河西、隴右節(jié)度使哥舒翰。
臨陣斬將為大忌,況封常清、高仙芝兵敗實事出有因,玄宗不該聽信他人挑唆,斬殺大將,將士心寒,士氣低落??梢?,此時有豐富政治經(jīng)驗的玄宗心煩意亂,決策失誤連連。
玄宗起用哥舒翰的原因有二:一是“藉其威名”,哥舒翰是一代名將;二是“素與祿山不協(xié)”[1](P6943),在政治上十分可靠?!鞍荼R副元帥,將兵八萬以討祿山,仍敕天下四面進(jìn)兵,會攻洛陽”,“翰以病固辭,上不許”[1](P6943)。
哥舒翰久習(xí)戰(zhàn)陣,軍事經(jīng)驗十分豐富,他固辭原因有四:一是確實有病,精力不濟(jì);二是所統(tǒng)之兵不堪重用;三是玄宗會攻洛陽的戰(zhàn)略確不可行;四是高仙芝、封長清被殺,內(nèi)心憂懼。
國難當(dāng)頭,上命不可違,不得已赴任,但“翰病,不能治事,悉以軍政委田良丘;良丘復(fù)不敢專決,使王思禮主騎,李承光主步,二人爭長,無所統(tǒng)一。翰用法嚴(yán)而不恤,士卒皆懈馳,無斗志。”[1](P6944)將領(lǐng)內(nèi)部不協(xié)調(diào),士卒無斗志,這為潼關(guān)之?dāng)÷裣铝朔P。
至德元年(756),安祿山在洛陽自稱大燕皇帝,改元圣武,公然與李唐分庭抗禮。
榮王琬任征討元帥,數(shù)日后薨,拜哥舒翰為太子先鋒兵馬元帥,也就是說,此時哥舒翰及所統(tǒng)大軍至少在名義上歸太子節(jié)制,軍事權(quán)力進(jìn)一步向太子和王室集中,唐中樞政治權(quán)力交替跡象明顯。至德元年,“加哥舒翰左仆射、平章事,余如故”[1](P6953),恩寵備至。
哥舒翰與叛軍在潼關(guān)相持?jǐn)?shù)月,同時,李光弼、郭子儀先后出井陘,于常山大敗史思明,又有河北顏真卿等響應(yīng),叛軍后方不穩(wěn),形勢向好。史載:“祿山大懼”,“今守潼關(guān),數(shù)月不能進(jìn),北路已絕,諸軍四合,吾所有者止汴、鄭數(shù)州而已”[1](P6965)。
此時的哥舒翰恩寵備至,構(gòu)陷與他素有隙的戶部尚書安思順,詐為安祿山寫給安思順的書信,于潼關(guān)門擒獲以獻(xiàn),安思順及其弟弟太仆卿元貞皆被草木皆兵的玄宗處死?!皸顕也荒芫?,由是始畏翰?!保?](P6957)
楊國忠畏懼哥舒翰的原因有三:一是他在中樞政治核心的話語權(quán)被削弱了。二是此時的哥舒翰至少在名義上歸太子節(jié)制,而楊國忠與太子李亨積怨頗深,李林甫為相時數(shù)度構(gòu)陷太子,他為一己之私,積極參與其事?!皶r李林甫將不利于皇太子,掎遮陰事以傾之,……以國忠怙寵敢言,援之為黨,……自是連歲大獄,追捕擠陷,誅夷者數(shù)百家,皆國忠發(fā)之。林甫方深阻保位,國忠凡所奏劾,涉疑似太子者,林甫雖不明言以指導(dǎo)之,皆林甫所使,國忠乘而為邪,得以肆意?!保?](P4342)三是此時的玄宗疑心頗重,凡疑與安祿山勾結(jié)者即處死,與安祿山有族親關(guān)系的安思順被誅即是明證,頗有寧可錯殺也不放過的意味。也就是說,玄宗要掃除一切對皇權(quán)的威脅。
于是,有人向楊國忠進(jìn)言:“‘今朝廷重兵皆在翰手,翰若援旗西指,于公豈不危哉!國忠大懼,乃奏:‘潼關(guān)大軍雖盛,而后無繼,萬一失利,京師可憂,請選牧監(jiān)小兒三千于苑中訓(xùn)練”,“又募萬人屯灞上,令所親杜乾運(yùn)將之,名為御賊,實備翰也?!保?](P 6966)在這非常時刻,已感覺到危險的楊國忠欲掌握一支軍事力量來鞏固自己的權(quán)力,以求安身立命。但“翰聞之,亦恐為國忠所圖,乃表請灞上軍隸潼關(guān);”“召杜乾運(yùn)詣關(guān),因事斬之;國忠益懼?!保?](P6966)
哥舒翰吞并楊國忠的部隊,并誅殺其親信將領(lǐng),不管是出于自保還是受太子指使,但尚能駕馭大局的玄宗肯定是同意的。這說明在這關(guān)鍵時刻,玄宗是不愿把部分軍事權(quán)交給楊國忠的,他更信任太子。這也意味著楊國忠在與太子的政治較量中開始失勢。
(三)潼關(guān)陷落
局勢好轉(zhuǎn)后,玄宗即命哥舒翰出關(guān)進(jìn)兵,但哥舒翰以為宜在固守,不宜冒進(jìn)。郭子儀、李光弼也持相同意見。包藏禍心、已深感危機(jī)來臨的楊國忠“疑翰謀己,言于上,以賊方無備,而翰逗留,將失機(jī)會。上以為然,續(xù)遣中使趣之,項背相望。翰不得已,撫膺慟哭;丙戌,引兵出關(guān)?!保?](P 6967)不出楊國忠所料,果然大敗。
“及暮,平安火不至,上始懼”,六月十日,“召宰相謀之。楊國忠自以身領(lǐng)劍南,聞安祿山反,即令副使崔圓陰具儲侍,以備有急投之,至是首唱幸蜀之策。上然之?!保?](P6970)可見,楊國忠經(jīng)營多年的蜀地是他的勢力范圍,他認(rèn)為,只要控制了玄宗便可保他不失勢。此時,玄宗除了亡奔,已束手無策。
六月十一日,楊國忠召集百官問策,百官無言以對,他唯有痛哭流涕,推卸責(zé)任。長安市民奔走,市井蕭條。
六月十二日,“百官朝者什無一二。上御勤政樓,下制,云欲親征,聞?wù)呓阅??!保?](P6970)這是玄宗第三次表示要親征,但屢屢失信于臣民已無人相信??梢姡藭r玄宗的政治威望已降至冰點(diǎn)。
隨后,玄宗布置了兩項工作:一是京城的善后工作;二是“命龍武大將軍陳玄禮整比六軍,厚賜錢帛,選閑廄馬九百余匹,外人莫之知?!保?](P6971)為出逃做了最后的準(zhǔn)備。
六月十三日,“黎明,上獨(dú)與貴妃姊妹、皇子、妃、主、楊國忠、韋見素、魏方進(jìn)、陳玄禮及親近宦官、宮人出延秋門,妃、主、皇孫之在外者,皆委之而去?!保?](P6971)
大唐帝國及玄宗本人迎來了至暗時刻,擺在他面前的有兩個問題需要解決:一是誰要為此負(fù)責(zé);二是如何才能保住李唐基業(yè)。
二、馬嵬之變及其發(fā)生的必然性及主謀
(一)馬嵬之變
亡奔第一站是咸陽望賢宮,但玄宗派出負(fù)責(zé)后勤保障工作的王洛卿及縣令已逃走?!爸惺拐髡倮裘瘢袘?yīng)者。晌午,上猶未食,楊國忠自市胡餅以獻(xiàn)。于是民爭獻(xiàn)糲飯,雜以麥豆;皇孫輩爭以手掬食之,須臾而盡,猶未能飽。上皆酬其值,慰勞之。眾皆哭,上亦掩泣。”[1](P6972)如此狼狽不堪,可見倉促亡奔,只攜帶了財貨,而未準(zhǔn)備充足的食物。本來安排沿途地方官供給飲食,但官吏逃散必陷入缺糧的窘境,軍士只能到附近村落求食。
“有老父郭從謹(jǐn)進(jìn)言曰:‘祿山包藏禍心,固非一日;亦有詣闕告其謀者,陛下往往誅之,使得逞其奸逆,……自頃以來,在廷之臣以言為諱,惟阿諛取容,是以闕門之外,陛下皆不得而知?!保?](P6972-6973)
郭從謹(jǐn)不知何人,史籍中并無記載,但其人必定是一有見識之人,一語中的。他的話代表了民間社會對玄宗偏聽偏信、信用奸小而導(dǎo)致政局昏昧、臣民流離失所的失德行為的指責(zé)。玄宗頗有觸動,自責(zé)曰:“此朕之不明,悔無所及?!保?](P6973)
半夜行至金城,與咸陽的情況相差無幾,“縣令亦逃,縣民皆脫身走,飲食器皿具在,士卒得以自給。時從者多逃,內(nèi)侍監(jiān)袁思藝亦亡去。驛中無燈,人相枕藉而寢,貴賤無以復(fù)辨?!保?](P6973)前途未明,“從者多逃”,連內(nèi)侍監(jiān)也逃亡了,說明大唐政治中樞的核心向心力在減弱,玄宗對政治中樞核心的駕馭力也在弱化。
《資治通鑒》卷二百一十八肅宗至德元年載:六月十四日中午,“至馬嵬驛,將士饑疲,皆憤怒。陳玄禮以禍由楊國忠,欲誅之,因東宮宦者李輔國以告太子,太子未決。會吐蕃使者二十余人遮國忠馬,訴以無食,國忠未及對,軍士呼曰:‘國忠與胡虜謀反!或射之,中鞍。國忠走至西門內(nèi),軍士追殺之,屠割肢體,以槍揭其首于驛門外,并殺其子戶部侍郎暄及韓國、秦國夫人。御史大夫魏方進(jìn)曰:‘汝曹何敢害丞相!眾又殺之。韋見素聞亂而出,為亂兵所撾,腦血流地。眾曰:‘勿傷韋相公。救之,得免。軍士圍驛,上聞喧嘩,問外何事,左右以國忠反對。上杖履出驛門,慰勞軍士,令收隊,軍士不應(yīng)。上使高力士問之,玄禮對曰:‘國忠謀反,貴妃不宜供奉,愿陛下割恩正法。上曰:‘朕當(dāng)自處之。入門,倚杖傾首而立。久之,京兆司錄韋諤前言曰:‘今眾怒難犯,安危在晷刻,愿陛下速決!因叩頭流血。上曰:‘貴妃常居深宮,安知國忠反謀?高力士曰:‘貴妃誠無罪,然將士已殺國忠,而貴妃在陛下左右,豈敢自安!愿陛下審思之,將士安則陛下安矣。上乃命力士引貴妃于佛堂,縊殺之。輿尸置驛庭,召玄禮等入視之。玄禮等免胄釋甲,頓首請罪,上慰勞之,今曉諭軍士。玄禮等皆呼萬歲,再拜而出,于是始整部伍為行計?!?/p>
這就是馬嵬之變的全過程。首先,整個事件的直接導(dǎo)火索是“軍士饑?!碑a(chǎn)生的憤怒。玄宗一行自長安亡奔,后勤保障問題一直沒有解決。雖然缺糧是引起士兵憤怒的直接原因,但六月十三日玄宗一行出長安,十四日中午便在馬嵬驛發(fā)生兵變,僅僅一天半的時間,即使后勤保障不力,也不至于釀成兵變。其實,最重要、最根本的原因是前途未卜,人心惶惶。陳玄禮只不過是振臂一呼,便將這股怒火引向了楊國忠一族及其黨羽。其次,打擊的目標(biāo)十分明確,就是楊氏一族及其黨羽。楊國忠謀反一說,純是借口。
(二)馬嵬之變發(fā)生的必然性及主謀
前文講過,玄宗自長安亡奔,必須要解決兩個問題,一是誰要為釀成如此政治危局負(fù)責(zé);二是如何保住李唐基業(yè)。
馬嵬之變前,楊國忠已成眾矢之的。“是時,天下以楊國忠驕縱招亂,莫不切齒,又祿山起兵,以誅國忠為名”[1](P6965),所以才有王思禮勸哥舒翰誅楊國忠一事。
“次馬嵬驛,諸衛(wèi)頓軍不進(jìn)。龍武大將軍陳玄禮奏曰:‘逆胡指闕,以誅國忠為名,然中外群情,不無嫌怨。今國步艱阻,乘輿震蕩,陛下宜徇群情,為社稷大計,國忠之徒,可置之于法?!保?](P232)
玄宗的態(tài)度在史籍中并無記載,太子的態(tài)度也是“未決”。玄宗父子似乎在整個事件中處于完全被動的地位,無所作為,任由情勢發(fā)展,而是陳玄禮策劃操縱了一切,實則不然。
此乃史家的曲筆,原因有三:首先,玄宗此時的政治威望雖降至冰點(diǎn),但對于中樞政治基本的掌控力尚在,陳玄禮不至有犯上之舉。其次,陳玄禮素“以淳篤自檢”[3](P4337)深得玄宗信任。況且,他也并未有操控中樞政治的實力和權(quán)勢。在未得到玄宗首肯的前提下,他斷不敢有謀殺宰相的犯上之舉。這也是王思禮勸哥舒翰誅楊國忠,而“翰曰:‘如此,乃翰反,非祿山也”[1](P6966)的原因。第三,如陳玄禮與太子合謀,為何馬嵬之變后他一直跟隨玄宗,而個人并未受到任何影響。況且,玄宗已有傳位于太子的想法與安排,太子登上皇位只是時間問題,不至于在此時進(jìn)行政治賭博。
也就是說,只有玄宗本人才具有最后的決斷權(quán),而且他派陳玄禮聯(lián)絡(luò)了太子,父子二人合謀,并由統(tǒng)率禁軍的龍武大將軍負(fù)責(zé)具體實施而已。這才有了陳玄禮振臂一呼,楊氏一族及其黨羽人頭落地的一幕。
另外,《資治通鑒》卷二百一十八肅宗至德元年載:“國忠妻裴柔與其幼子晞及虢國夫人、夫人子裴徽皆走,至陳倉,縣令薛景仙帥吏士追捕,誅之?!痹囅?,如果沒有詔令,一個區(qū)區(qū)縣令怎敢誅殺宰相家屬。這也佐證了上述論斷。
玄宗失德是釀成安史之亂的重要原因,而潼關(guān)失守后,自長安亡奔,玄宗個人的政治威望已降至冰點(diǎn),李唐基業(yè)的正統(tǒng)地位動搖。為挽救這一政治危局,誅殺已成眾矢之的楊國忠,至少部分地解決了上述問題,暫時安定了人心,維護(hù)了正統(tǒng)。正如高力士所說,“將士安,則陛下安”,玄宗安則李唐基業(yè)安。
所以,馬嵬之變的真正主謀是玄宗和太子,父子二人為挽救大唐危局、李唐基業(yè)聯(lián)手策劃操控了整個事件。史籍中沒有記載玄宗本人對整個事件的態(tài)度,太子的態(tài)度也是“未決”。畢竟,委過于他人并非光明正大之舉,實屬無奈。
楊國忠自安史之亂爆發(fā)后,已覺察到在中樞政治地位的日益失勢,雖采取了種種措施,但無奈在正統(tǒng)皇權(quán)面前,他還是不堪一擊,終淪為了真正的替罪羊。
當(dāng)然,關(guān)于馬嵬之變的真正主謀到底是誰,學(xué)術(shù)界歷來眾說紛紜,有陳玄禮說[4];李亨說[5][6][7];李亨與李輔國合謀說[8];李亨與陳玄禮合謀說[9];高力士說[10]等。本文在此不作評論。
(三)影響
誅殺楊氏一族及其黨羽,雖然暫時安定了人心,穩(wěn)住了已經(jīng)動搖的李唐皇室的正統(tǒng)地位。但要想徹底解決,已失德的玄宗只有傳位于太子一途,實現(xiàn)中樞政治權(quán)力中心的交替。正如陳寅恪先生所說:“后來靈武內(nèi)禪之舉恐怕亦非得已也?!保?1](P293)
馬嵬之變后,玄宗對后事作了進(jìn)一步安排。本人幸蜀,太子留下指揮平叛戰(zhàn)爭。如父子二人同入川,則意味著整個中樞政治入川,而蜀地偏僻且交通不便,于指揮平叛十分不利。至于父老遮道請留太子,乃是史家之曲筆,以成全他的忠孝之名。父子臨別時,玄宗“乃分后軍二千人及飛龍廄馬從太子,且諭將士曰:‘太子仁孝,可奉宗廟,汝曹善輔佐之。又諭太子曰:‘汝勉之,勿以吾為念。西北諸胡,吾撫之素厚,汝必得其用?!保?](P6976)殷殷期望之情,溢于言表?!疤幽舷蛱柶?。又使送東宮內(nèi)人于太子,且宣旨欲傳位,太子不受。”[1](P6976)
太子李亨終于靈武稱帝,大唐的中樞政治權(quán)力中心完成了交替。
綜上所述,安史之亂爆發(fā)后,玄宗及李唐王室的正統(tǒng)地位受到了挑戰(zhàn),玄宗迫于情勢將中樞政治權(quán)力一步一步收攏并移交給太子李亨。為挽救政治危局,父子二人聯(lián)手在馬嵬驛誅殺楊氏一族及其黨羽,暫時安定了人心,穩(wěn)住了局面,為李唐基業(yè)贏得了人心和時間。太子在靈武稱帝,大唐的政治中樞權(quán)力中心完成了交替。以后局勢的發(fā)展也證明,玄宗作為一名高明的政治家,一系列的政治安排是明智有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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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change of the central political power center of
the Tang Dynasty before and after the Mawei Mutiny ——The Mastermind of the Mawei MutinyLIANG Jian-zhou
(Department of History, Xinzhou Normal College, Xinzhou 034000,China)
Abstract:After the outbreak of the An-Shi Rebellion, Luoyang and Tongguan were successively defeated. When An Lushan claimed the throne in Luoyang, he openly resisted the Great Tang Dynasty and challenged the legitimacy of Emperor Xuanzong and the royal family of Li Tang. Faced with this political crisis, Emperor Xuanzong had the unshirkable responsibility, but his political prestige was in ruins because of the successive mistakes in decision making. Forced by the situation, Emperor Xuanzong step by step to gather the central political power and ready to hand over to Crown Prince Li Heng, in order to achieve a change of power. Xuanzong had no choice but to run to Shu from Changan. In order to save the situation, the Mawei slope and the Crown Prince Li Heng teamed up to kill the Yang Guozhong clan and its henchmen, which had become a target, to win the hearts and minds of the people and time to put down the rebellion. Therefore, the real mastermind of Mawei's mutiny was Xuanzong father and son. Later, Emperor Xuanzong was pleased with Shu, and Prince Li Heng was crowned emperor in Lingwu, finally completing the transition of political power in the center. The series of political arrangements made by Emperor Xuanzong was a desperate move to safeguard the fundamental interests of the royal family of Li Tang.
Key words:Maweis Change; central political power; alternation; mastermind
[責(zé)任編輯張馳]
哈爾濱師范大學(xué)·社會科學(xué)學(xué)報2023年5期